男主总想和我贴贴by雾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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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如意郎君,棠梨像吃了回春丹一样,枯瘦的身?躯里骤然迸发出无穷的生命力,又是那个面若桃李的美?娇娘了。她沐浴更衣,顺便把姜冬至里里外外地?打扮了一番,找出姜元成为他买的衣服穿上,这时?才发现?孩子长了个头?,衣服小了些,她欣喜道:“你爹爹看?到你长个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冬至对姜元成没什?么印象,感情自然淡漠,可看?母亲开心,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临近宜州,棠梨没再打过他,时?常和?他描绘一家三口和?睦相处的温馨画面,将他也拖进了美?好到不像现?实的白日梦。
棠梨在梳妆台前坐下,姜冬至倾其所能,给母亲编了他所能掌握的最漂亮的发髻,为她簪进了承载着柔情的蝴蝶玉兰钗。
化完妆,棠梨回头?问儿子:“娘好看?吗?”
姜冬至点头?如捣蒜,笑道:“好看?,娘是冬至见过的最最最好看?的人。”
棠梨在落脚处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领着姜冬至迈出了大门,外面风大,她走两步就要拢拢碎发,向姜冬至确认自己的外表依旧得?体。
姜冬至从没见过这样紧张的母亲,她牵着那只留疤的手,抓得?很紧,指尖按在凸起的伤疤上,缓解了若有若无的痒意。他此时?忘了那把刀扎进去?时?有多?疼,沉浸在母亲愿意亲近他的喜悦里。她许久没牵他的手了。
百步外,斗大的“姜府”二字依旧气派惹眼。棠梨不禁加快了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她看?到了正要出门的姜元成,以及——
他怀里的美?人。
呼吸停滞了一瞬,棠梨很快为陌生的女人安上了新身?份,姜元成的妹妹。对的,姜郎有个亲妹妹,那一定是他的妹妹,兄妹之间亲昵一些也无伤大雅,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姜冬至不懂女人出现?在父亲怀里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他只是觉得?母亲抓疼了他的手,想?和?她说,却又被急促的步伐吓到,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四个人,狭路相逢。
女人看?棠梨,棠梨看?姜元成,姜元成呆若木鸡。姜冬至被三个人的沉默压得?喘不上气,躲到了母亲身?后。
女人抖开姜元成的手,抱臂走到棠梨面前,她比棠梨高半个头?,垂眼看?着她,先发制人:“夫君,这女人是谁?”
棠梨绕开她,死死盯着姜元成,沉声问:“姜郎,这是怎么回事?”
姜冬至感觉母亲的手在抖。
女人不善地?眯了眯眼,回头?看?到姜元成面露紧张,挑了下眉,冷笑道:“姜郎都?叫上了,好生亲热。”
棠梨竭力维持着体面:“姜郎,你说句话啊。”
女人学她说话:“姜元成,说句话啊。”
姜元成搂过女人肩膀,要让她回家,低声哄道:“卿卿,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棠梨忍无可忍,冲上前声讨道:“姜元成,你说过要娶我的!”
女人受不了当面夺夫的屈辱,反手使劲甩了棠梨一巴掌,咬牙切齿道:“不知廉耻。”
姜冬至见棠梨被打,跑到前面一个劲地?推搡女人,护短道:“不准打我娘。”
女人又是一巴掌,把姜冬至推倒在地?,愤愤道:“我不仅要打你娘,我还要打你这个不干不净的私生子。”
“卿卿!”姜元成不想?在自家门口闹得?太难堪,试图从最泼辣的妻子着手。
撞见外室找上门的女人听到这声劝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招呼跟在身?后的仆从,命令道:“把他们赶出宜州!”
第230章 冬至 来时有多体面,被赶……
来时有多体面,被赶走时就有多狼狈。头?发被抓散,衣服被扯乱,脸颊被打肿,白日梦破灭的痛震碎三?魂六魄,棠梨离开宜州时俨然是死人一个?,躺在?泥泞里,两眼?望天,眼?神木讷空洞。她心死了,被姜元成的漠然杀死了。
姜元成自知对不?起?棠梨。
他最开始确实是想?和棠梨一世一双人,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出于真心,不?然也不?会为她赎身?,在?外面为她租下宅子,与?她行床笫之?事,让她安心地生下孩子,再回家与?父母商议提亲的事,与?他们?僵持了四年,绝过食,也挨过打。
他真的爱过棠梨,但?是没办法啊,家中横遭变故,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靠联姻解决,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家颓败?
他本想?对棠梨全盘托出,可见了面,对上那双满怀爱意的眼?睛,他稀里糊涂又掉进了美人乡。最后的温存时光里,他愈发觉得棠梨就该像白月光一样的美好,实话会抹黑月光,所以他自私了一回,把月光存入了梦境。
他本以为棠梨性子怯懦,断不?会跨越千山万水寻到姜家来,可她……还是来了。
噩梦一样的,月光蒙灰了。
连跪多日,骄横的妻子终于松了口,姜元成长舒一口气,派自己的心腹找到棠梨母子,将他们?安顿在?宜州附近的小山村,给了一大笔钱,自认为善终了。
姜元成的良心过得去了,棠梨却过不?下去了。
她寻过死,前面几次被姜冬至撞见,叫人救了下来;后来村子里的人知晓了她在?宜州受辱的事,盼她活着提供新鲜的下饭话柄,好几个?伪善之?人轮流盯着她,不?让她寻死,假意与?她谈心,为的就是从她嘴里套出话,好回去二次加工。
棠梨不?知道?那些村民安的这份心。她理所当然地把村民分成了好坏两种,坏的那批造谣,好的这批维护。她受了一段时间的开导,接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处世之?道?,踩断蝴蝶玉兰钗,剪毁红嫁衣,浑浑噩噩地度日。
姜元成不?爱她,那姜冬至就没有任何存在?价值。她之?所以爱姜冬至,只是因为她是姜元成的儿子,仅此而已。
棠梨痛恨起?了与?姜元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儿子,变本加厉地凌虐他,看他快乐心里就不?好过。她已经疯了。
可是姜冬至不?知道?这些。他将母亲打他与?母亲不?会寻死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所以挨打得心甘情愿。他看棠梨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面颊也凹了下去,觉得母亲可怜,愈发心疼她。他主?动承担起?家务,拿起?大扫把驱赶门?口的骚扰者,听到坏话就出声驳斥,绞尽脑汁地保护棠梨。
他太害怕失去母亲了,经常会被母亲投井的噩梦惊醒,非要?跑到棠梨的屋子见到她才安心。
日子再怎么难过,冬天还是无情地来了。
棠梨的头?疼病加重,在?床上的时间远比在?地上长,不?得已将殴打换成了谩骂。
在?母亲面前,姜冬至抬不?起?头?,像仆人一样低三?下四。
有时,他会幻听到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声音,不?像是从脑海里发出的,像是在?身?边,可身?边又没有人。他觉得是自己太孤独所致,不?过始终搞不?懂为何幻想?出来的声音像温柔的女孩子。
这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姜冬至要?到县里为棠梨抓药,收拾完东西,听到那个?声音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姜冬至,生辰快乐。”
冬至。对哦,今天是他生辰。他竟然这么渴望过生辰吗?
姜冬至把那个?声音当做了另一个?自己,害羞地笑了笑,小声道?:“你也快乐。”
自己给自己送祝福也开心。
姜冬至走进大雪天,衣服不?厚,透风,可心是暖的,他觉得这漫天大雪似是在?为自己庆生,一句抱怨也没有,愉悦地迎着风雪离去。
他走后不?久,一个?面目可憎的干瘦中年男人叩响大门?,见到了惦记多日的女人。
拿过几次药,姜冬至在?郎中那里混了个?面熟。
郎中见伸来取药的小手生了冻疮,肿得连关节都看不?见了,动了恻隐心,男孩看起?来还没他的小孙子大。他说道?:“你等一下,我给你拿点涂冻疮的药。”
姜冬至只带了给棠梨抓药的钱,窘迫道?:“我没拿那么多钱……”
“不?要?钱,白送,”郎中把涂冻疮的药膏放到他手里,嘱咐道?,“睡前涂到长冻疮的地方,早上起?来再洗掉。”
姜冬至许久没受过这般好意,眨眨眼?,局促地鞠了一躬,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谢你。”
“不?谢不?谢,”郎中摆摆手,边配药边关切道?,“你娘的头疼病好点了吗?”
姜冬至回道:“好一点了,已经能?下床了。”
郎中又道:“那就好,头?疼病最忌讳心情不?好,你多哄着点你娘,别让她生气。”
姜冬至坚定地点了下头?:“好。”
郎中正要?把药包递给姜冬至,转眼?看到单薄得挡不?住风寒的衣服,心里不?好受,让他留在?原地,进屋翻了件旧棉衣出来,给他套在?最外面,系紧带子,拢了拢毛领。他见姜冬至又要?鞠躬,赶忙把住瘦小的肩膀,说道?:“别谢了,快回去吧,等下又要?下雪了。”
姜冬至拿着冻疮的药膏,晕乎乎地走出了医馆。他如同?一只冻僵的雏鸟,突然遇到一捧篝火,身?上暖和过来,脑子还糊着,只会呆呆地拍下翅膀,看着火光傻乐。这份快乐延续到进家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棠梨坐在?桌边,面前放了碗热乎乎的鸡蛋面,是给他做的长寿面。
棠梨温柔地笑了:“冬至,生辰快乐。”
姜冬至许久没见母亲的笑容,疑心自己在?梦里,怔怔地掐了下手上的软肉,冻疮发胀发烫。是真的,竟然是真的。他扬起?笑脸,扑到棠梨的怀里,想?把生辰的福气传递给她,嘱咐道?:“娘也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好。”
棠梨的笑意凝滞了一瞬,这一瞬没能?逃过洛雪烟的眼?睛。
洛雪烟看看异常热情的棠梨,又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鸡蛋面,狐疑地皱起?了眉。不?太对劲,棠梨已经不?爱姜冬至了,为何会对他如此热切?难道?真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
她不?知道?姜冬至之?前的生辰是怎么过的,无法妄下定论,只能?把棠梨的行为解读成好心。她毕竟是姜冬至的生母。
可那碗面着实不?对劲,里面除了鸡蛋还放了一个?肉片,肉片很红,如同?生肉。
姜冬至舍不?得独占肉片,想?和母亲分着吃。
棠梨按住姜冬至的手,说道?:“我吃过了,你吃吧。”
姜冬至乐呵呵地吃完了一大碗长寿面,连汤都喝光了。他觉得今年的生辰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冬至一过,春天就要?来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温柔的棠梨一直留到了姜冬至睡觉前。他躺在?被窝里,勾着母亲的手,不?想?让她离开,他怕醒来棠梨就变回以前的模样。
棠梨柔声哄他,给两只小手涂上了郎中送的冻疮膏,摸摸他的小脸,为难道?:“娘有些困了,你乖乖睡觉好吗?”
“好。”姜冬至乖巧地躺好,不?再纠缠。
灯灭了,黑暗捎来了困意,姜冬至贴着旧棉衣的毛领,蹭了蹭,面带笑容地睡了过去。他喜欢过生辰,他希望每天都是冬至。
“冬至!快醒醒!”
姜冬至被幻听吓醒了,一睁眼?,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站在?床边,他张嘴想?喊,男人捂住他的嘴巴,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进到嘴里,他一时不?察,吞了下去。他惊恐地推开男人,跳下床,光脚往棠梨的屋子跑,发现她也被吵醒,正探头?查看。
姜冬至急忙牵起?棠梨的手,带她往屋外跑,说道?:“娘,有人进来了,快跑。”
房门?推开,暴雪灌了进来,院子里的积雪冷得苍白,月光也冒着寒气。
姜冬至踩到厚实的雪,想?看男人有没有追上来,一回头?,看到菜刀的刀刃上淬了寒光,闪电一般地劈下来,破开了胸膛。他骤然瞪大眼?睛,踉跄了一下,倒在?棠梨脚边,看到中年男子出现在?她身?后。
姜冬至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男子,提醒道?:“娘……”
棠梨蹲下身?,双手高举菜刀,面不?改色地砍了下去。
“娘。”很轻的一声,像羽毛飘到地上,带着些许不?解。
棠梨没有给出回答,再次举起?了刀,月光落了满身?,唯独略过了那双阴郁的眼?睛。
一刀、两刀……
鼻梁上的小痣被血污盖住了,姜冬至微微张开嘴,想?喊疼,却忘了要?怎么喊。
九刀、十刀……
温热的血融化了身?下的雪,姜冬至动了下手指,那上面的冻疮膏已经被血糊住了,他感觉不?到肿胀感了。
十五刀、十六刀……
习惯了刀刃砍在?骨头?上的声音,姜冬至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转了转酸涩的眼?睛,看到雪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像一颗颗小小的白星,有一片落到了睫毛上,没有化,糊成小小的一团黑影。
他心想?,我出生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雪吗?好冷啊。
二十刀,二十一刀……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耳朵还在?勤勤恳恳地接收着外界的声音。姜冬至听到另一个?自己哭得很伤心,好像要?把从出生到现在?的眼?泪流净一样,可他并未感到悲伤,他只是不?明白棠梨当初要?为何要?生他。
身?上很疼,他想?不?明白。
九十九刀,一百刀。
孽缘结出的恶果在?刀下变成一滩红色的果泥。
第231章 反杀 棠梨握着发钝的刀,……
棠梨握着发钝的刀,低低地笑了起来。冬至生的,冬至杀掉,可憎的命回到腹中,错误的六年不复存在,她,可以回春了。
妖道站在黑暗中,满怀期待地盯着不成人形的血色物体,眼睛闪出了诡异的光。这次一定要成,这次一定要成,这次一定……
暗红流体浮现在红雪之上。碎肉重组,断骨接起,血液倒流,黑发染雪。
澄澈的血色眼眸缓缓睁开,死去的小人儿呼出了一口气。
妖道眼里的光芒盖过了月亮,禁不住喊出了声:“成了!”
棠梨被死而复生的孩子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到模样怪异的姜冬至爬了起来,战栗不已?,惊恐道:“妖…妖……”
洛雪烟愣愣地看着银发血眸的男孩,感觉寒风穿过了空荡荡的心窝,前所未有的冷。原来他是?这么?变成无生的啊……
妖道对新生的无生下?达了第一条指令:“杀掉她。”
血眸向下?一瞥,和浑身是?血的女?人对上了视线。姜冬至光脚站在雪地里,像一个小小的雪人,一动?也?不动?。
棠梨想起手里还有把刀,举起来疯狂挥舞,瑟缩着向后退去,声音发颤:“你不要过来!”
妖道加重了语气:“杀掉她!”
姜冬至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浓重的黑雾在颤抖的指尖凝结,流向了棠梨。
瞬息之间,兰花一样的漂亮女?人就变成了一具枯骨,菜刀脱手,掷地有声。没有眼泪的无生淌下?两行血,血滴到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艳丽红花。
妖道仰天大笑,无生,终于?叫他炼出来了!
妖道年轻时就开始钻研御妖之术,擅长炼制控制妖物神志的丹药。
三十岁那年,他无意?中得到三块无生肉,了解到只有当吃下?无生肉的人类死于?最爱的人的手里,且死前不会对对方?产生一丁点恨意?,那他才有变成无生的可能。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有意?寻找这样的人类。
第一块无生肉,他喂给了一个女?人,她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情郎,可被情郎杀死后,她还是?没能变成无生。
第二块无生肉,他喂给了一个母亲,她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孩子,可被孩子杀死后,她还是?没能变成无生。
失败两次,他对最后一块无生肉格外珍惜,走了许久,才找到了这样一对母子。
孩子年幼,还未能摆脱从娘胎里带出的依恋,本能一样地爱着母亲,可母亲却对他恨之入骨。
他白日?上门,只不过是?许了一块银锭,愚蠢的美人就答应将来路不明的肉喂儿子,亲自手刃他。她或许对这个孩子还有一点感情,请求等孩子入睡后动?手,还让他陪在身边壮胆。他答应下?来,在她决定动?手前提前喂下?丹药。
可怜的孩子,被他惊醒后还傻乎乎地带着母亲逃命,殊不知他牵着的女?人才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人。
妖道不知道的是?,即使报酬只有一枚铜钱,棠梨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动?手。她不想要钱,只是?需要别人提供一个断恶缘的契机。
有村民?听?到妖道的笑声,以为棠梨招了野男人,披上件衣服直奔棠梨家看笑话,不想却看到如此惊骇的一幕:“杀人了!杀人了!”
妖道满不在乎地看向初次杀人的无生,命令道:“杀掉全村的人。”
姜冬至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冒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命令你,杀掉全村的人!”
雪落无声,血染大地。
最后一个活口咽气后,姜冬至听?到哭声,转过头,看到悬在天边的硕大明月,皎洁的银白上滴血未沾,比他的手干净多了。
雪下?大了,他恍然意?识到雪和血有时读起来是?一样的。
他讨厌血,也?讨厌雪。
咯吱咯吱。
光脚踩雪的声音会比穿鞋时要轻巧一些,脚陷进绵软的雪里,抬起时毫不滞涩,烙下?一个小小的脚印,中间有一块血迹。
姜冬至变成无生后的第七日?,他还是?没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鞋子,脚冻裂了愈合,愈合再冻裂。他像一棵羸弱的小树苗,拖着两条清癯的根行走雪地,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妖道将他引到一块巨石下?,看看四周未见人迹,命令道:“呆在这。”
他把姜冬至当做一把锋利的刀,没问名?字,也?不起名?,只有下?达命令时才会和他说话。
妖道进城找旅馆借宿,姜冬至抱膝坐在巨石下?,像一块盖着雪的小石头,但似乎并没有石头那般坚硬,看起来一摔就碎。雪落满长睫时,他迟钝地眨了下?眼,抖掉几片雪花,缓慢地垂下?眸子,看到手上的血,愉悦油然而生,紧接着是?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怎么能对杀戮感到快乐!这些血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姜冬至捞起一把雪,发了狠地揉搓双手,可他的体温和雪一样冰,手融不掉雪,没有水,干涸的血像渗入皮肤一般,纹丝不动?,似乎在昭示赎不清的累累罪孽。他索性把双手埋在雪里,疯狂地用雪搓洗,想让纯白带走一部分罪恶,可是?雪好无情,那夜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刀下?,如今高傲地捍卫着自己的纯洁,不许他玷污分毫。
一个重心不稳,姜冬至栽到雪里,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雪严丝合缝的抱着他,怀抱没有温度,他也?没有温度,于?是生出被自己抱住的错觉。
姜冬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感觉雪进到了肺里,凉丝丝的。他张开手,将更多的雪抱在怀里,蹭了蹭,后知后觉骨头是?冷的,脚下?是?疼的,他还活着。尽管如此痛苦,可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仍在顽强地跳动?着,跳一下?,痛一下?,泵出的血堪堪被□□兜住。
荒野寂静清冽,枝上的冰凌亮晶晶的,牢牢地钉住飞快逝去的霞光。
姜冬至将脸埋进雪里,肩膀开始抽动?,像在哭,然而血太凝重,流不出眼眶。他听?到雪花悠悠飘落,飘到了活着的他身上,也?飘到了死在他手里的白骨上。殊途不同归,他最终是?要下?地狱的。
好像有谁的手落到了肩膀上,很暖和,动?作轻柔到让他鼻尖一酸。
“好累……”太长时间没说话,喉咙干涩,声音喑哑难听?。
“那就睡一觉吧。”
幻想出来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好听?,哼起了一首温柔的歌谣。
神思逸散,姜冬至与空气一同流动?,疲惫的身体慢慢融化?,堆成了红色的雪。
得到趁手的利刃,妖道作恶更加肆无忌惮。他没有明确的目标,看哪儿过得太平就要进去搅趟浑水,把脏活累活都交给“刀”来做,自己优哉游哉地坐在旁边欣赏。
他很满意?自己亲手打造的利刃。
男孩杀人时的眼神愈发坚定,对见血一事也?不抵触,甚至表现出狂热。无生的妖性在日?渐侵蚀天真的童心,他越来越像纯种?无生。
妖道没亲朋,不喜交际,大多数时候身边只有男孩。嘴痒痒时,他偶尔也?会对男孩说几句无关命令的闲话,不过只是?随口,没交谈的目的,如同见到流浪狗心血来潮唠上两句一样。
这天妖道留宿荒野,夜观北斗分辨方?位,顺手掰了块饼丢给男孩。男孩没接住,饼掉到地上,沾了灰,他拾起来,拍了拍灰尘,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余光被男孩弯腰的动?作吸引,妖道不经意?看了他一眼,感觉他好像长大了一些,不过依旧像一块薄木板,撑不起他的旧衣服。他扫了眼白净的小脸,想起男孩每次杀完人都会找水源清洗血迹,还会把衣服脱下?来搓一搓,是?以男孩只有脚是?脏的。因为他懒得替他寻合适的鞋子穿。
这个年纪,该是?上学堂的时候吧。
妖道撤回目光,仰望北斗,忽而来了兴致,开始教男孩辨识七颗明星与北极星。他教了三遍,转头看到无神的血眸,嘲笑道:“我?跟你一个没脑子的妖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男孩望着北斗,听?到这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像一个漂亮的死物。
“谁说他听?不懂了!”
这次的幻听?愤愤不平,仿佛就在妖道身边,男孩愣了下?,转眼看去,和妖道对上了眼。
妖道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姜冬至垂下?眼眸,待妖道坐回树下?后才重新抬起眼,认真地看着那些星星,暗自重复:遥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北极星天璇和天枢组成的线上。
他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没有辜负幻听?的打抱不平。
姜冬至九岁那年的初秋,用于?控制神志的丹药吃完了。
妖道嫌炼制麻烦,加之对男孩极为信任,故而没有及时补新的,继续带着他为非作歹。丹药的药效会积累,妖服用到一定时日?就会永远听?命于?他,男孩跟了他四年,也?快到时日?了。
第一场秋雨降下?时,作恶到达了收尾的高潮,姜冬至遵照妖道的指令杀了这家的男主人和家仆,站在仅存的两个活口面前。
妇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缩在角落,卑微道:“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还小,才三个月大,求你高抬贵手,求你高抬贵手。”
血眸短暂地颤了颤,姜冬至看了看为孩子拼命争取生机的妇人,再看孩子,眼神中多了一丝隐秘的羡慕。
妖道催促道:“你在等什么??动?手啊!”
“求你高抬贵手。”
“动?手!”
“求你高抬贵手。”
“动?手!”
两个声音在耳边吵架,愈发激烈。
姜冬至不堪争吵,抬起手,黑雾涌现,奔向了在后方?观战的妖道。
“你?——”
来不及质问,恶贯满盈的妖道就这样?化为?一具枯骨,和死在他手里?数以?百计的亡灵一个下场。
缠绕在神志的无形丝线随之烟消云散,姜冬至突然体会?到自由的滋味,不太适应,呆呆地眨了好几下眼,举起双手,手心手背来回翻了几次才消化掉反杀的事实。他放下手,见?妇人打了个哆嗦,想让妇人抱着孩子?离开,可太久没说话,嗓子?好像粘到了一起,叽里?咕噜地吐了几个晦涩的音节出来,反倒把人吓得更厉害了。
姜冬至放弃和妇人沟通,深深看了一眼被她保护得很好的小婴儿,回身?走到妖道前,看着白骨,感到一阵茫然。周遭的一切变得很不真实,世界在上升,而他在下落,不知道要落到哪。他捡起妖道的长刀,摸摸胸口?,找到了那颗悲鸣不止的心。
动手前,他忽然想起死不瞑目可能会?变怨灵的说法,不愿死后作乱,把眼闭得死死的,果断将刀捅进了心口?,狠心将刀转了半圈,了结了痛苦的一生。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沉寂过后,尖叫声?乍起,很快又?消失不见?。
胸腔剧烈地起伏,血气粗鲁地钻进鼻腔,天灵盖爽得像是要掀起来,兴奋的笑声?轰炸耳畔,姜冬至迷茫地听了听,发现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他低下头,看到胸口?洇了一大块血渍,不解地摸了下,血还没干,可心脏还在跳着。
他抬头环顾四周,看到浓稠的黑雾在翻滚涌动,像一条粗壮无比的黑色巨蟒,不停地绕着他打转。
姜冬至愣怔片刻,试着抬手召回,黑蟒乖巧地回到主人的体内,角落里?,两具白骨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起,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像幼猫,和三?个月的婴儿差不多大。胃在急速抽搐,嗓子?里?涌出支离破碎的腥甜,血淋淋的心堵住喉头,他痛苦地干呕起来,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怎么会??他不想杀她们的,也没有人命令他这么做,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手背碰到刀柄,姜冬至感觉自己找到了逃离噩梦的唯一通道,战战兢兢地拿起来,又?一次捅进了心口?。断开的意识没一会?儿就被接了起来,他颤巍巍地抬起头,用绝望的眼睛注视着盘踞身?侧的欢快黑蟒,捂着脸放声?尖叫起来。
洛雪烟看着在眼前上演的悲剧,已经哭不出来了。姜冬至绝望过多少次,她也跟着绝望过多少次,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解离症状。
她现在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愤怒,无休无止的愤怒,她想把这个予他苦难的世界砸个稀巴烂,带他逃进没有痛苦的桃花源,将所有的好运加在他身?上,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入梦引猛烈晃了两下,江羡年陡然一惊,紧张地看着火光,见?它恢复原先的亮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她走向床边,看到洛雪烟愤怒又?痛苦地皱起眉,紧紧攥着江寒栖的手。许久,两弯眉才平静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