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by奚里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2-24
许裕沅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直接一个飞扑抱住程衿,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糯糯地撒娇,试图引开她的注意力:
“哎呀,我在和手机里的语音机器人说话啦,好玩的很呢!”
程衿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蹙起,一整张脸都写满了质疑。
许裕沅知道自己撒谎的技术,担心越描越黑,机灵地赶紧将话题扯开:
“衿衿你看!我今天路过中心街的盆景店,就是之前你开的那个旧店面,那里的老板塞给了我一盆花,说是给你的谢礼。”
许裕沅话都还没说完,就松开程衿,带着一脸阿谀奉承的笑容从桌边捧起红竹盆景,胯骨扭上扭下地走过来,心里的小九九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一样。
程衿接过红竹盆景,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或是惊喜的神情,反而偏了些头,嘴角勾起不明用意的邪笑:
“老板托你给我的?”
“对呀,老板还说要好好感谢你呢!”
许裕沅顺着程衿的话说下去,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料程衿听后脸色逐渐变得更加阴沉。
“芋圆,你在我面前真的很不适合撒谎。”
程衿冷冰冰的一句话让许裕沅倒吸一口凉气,藏在衣服底下的汗毛一阵阵立起来。
“你今天碰到老板了,真巧,我也碰到了。”
程衿将红竹盆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掸了掸瓷盆边缘落在手上的零星泥土,缓步逼近许裕沅,
“但是老板怎么说是把这个盆景交给了一个小伙子呢?”
也许是程衿的注视颇有威亚,又或者是因为许裕沅本就没有底气,她极力想要避开与程衿的对视,手心冒出冷汗。
“那个人是陆南祁吧?”程衿质问,“你今天是不是见了陆南祁?”
许裕沅被这么一强势的逼问,面庞如同被突然抽离了血色,牙齿轻咬嘴唇,指尖触碰桌面,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哒哒声,像是此刻心跳的直接映射。
“许裕沅,你还想骗谁?”
程衿的眉头紧锁,仿佛两把锋利的刀刃,对答案的渴望近乎强硬。
“好啦!”许裕沅熬不过程衿,只能和盘托出,“我是见到了陆南祁,这盆花也是从他手上拿过来的。”
“不过我还是很有原则的,没有出卖你。”
好在许裕沅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让手机对面跟着提心吊胆的陆南祁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见面前程衿的脸色逐渐好转,于是歪个头怯生生试探地问道:
“衿衿,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放下之前的一切,决心再次和他好好在一起,可现在这样的发展,难道你们两个……”
许裕沅话及此处,抿着唇咽了一口口水,吞吞吐吐半天才继续说,
“话都没说清楚,真就这么算了?”
许裕沅的这一问,与其说是在试探程衿,不如说是程衿的自问。
程衿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拇指不自觉反复在食指侧面摩擦,嘴角有细微的颤抖,试图维持镇定。
“我不知道。”
即使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程衿却好似吞了刀子一般,喉咙里有辛辣的血腥味。
许裕沅看见程衿身旁散发的愁郁气场,不忍心疼,挨着她慢慢坐下。
她轻轻抚着程衿的后背,像母亲一样将程衿的脆弱包裹在她的柔软中。
也正是因为许裕沅的走开,她特地立起来的手机后置摄像头才得以将程衿收入视野,让她们两人通过屏幕,映入陆南祁的眼中。
陆南祁所处的角落信号不佳,视频音画都是断断续续的。
然而即使只有模糊的色块,他还是能从画面里看见程衿空洞的双眼。
她如今憔悴的面容已经让人完全无法想起平日里恣意张扬的那个姑娘。
也许这一切,
都和他有关。
陆南祁垂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关节因用力紧绷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直蔓延到肘关节。
黑暗中衬得手机屏幕的亮光更加明亮,白色的光线盈满了整个角落,却照不进陆南祁黯淡的眼底。
“你现在告诉他真相,却又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反而直接转身跑走避而不见,可是你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能解决问题。”
许裕沅一针见血提出关键,可程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段纠缠在一起的线团,即使找到了线头,也早已因为内部的杂乱绕成了死结,或许最后只能用剪刀不留情面全部斩断。
“衿衿,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把话都说清楚呢,继续也好,再也不见了也好,逃避不是办法。”
许裕沅的一席话似乎并没有带给程衿任何波澜,她自己心中也许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还在犹豫。
程衿在犹豫什么,考虑什么?
陆南祁也发了疯地想知道。
然而程衿的缄口不言,让所有的猜疑浮出水面,却独留陆南祁一个人,在这茫茫大海里迷踪失路。
“我都知道,可我不愿面对,”程衿终于缓缓开口,声线由于沉默了许久后略感沙哑,“都是因为我还爱他。”
“而我最不甘心的,”
“就是我还爱着他。”
即便网络不稳定,陆南祁手机视频里的画面不时卡顿,程衿的轻声细语却也刚好透过话筒,直直刺向陆南祁的心脏。
原来程衿也是喜欢他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让两个人如今竟然闹成了现在这样有口难言的地步?
不光许裕沅纳闷,陆南祁也迫切地想要知道——
想知道程衿为什么要强忍爱意,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在失忆这件事上她久久不能原谅,不愿意和自己共进退?
哪怕是让他赔罪的机会,竟也一次都不愿意给?
陆南祁握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呼吸声也愈加粗重。
他此刻只想冲破手机屏幕来到程衿身边,向她要一个答案。
但是他克制住了。
他知道自己和许裕沅的计划不能功亏一篑。
“你这已经不光是在折磨自己了,你是在让你们两个共享痛苦,”许裕沅向下握住程衿的手,可手心的暖意传不到程衿手上,“可是事情有解决的办法啊,衿衿,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既然爱他,那也应该告诉他,让他知道负心汉是他,都是他的错。”
程衿听后只是发笑地摇摇头,眸子中噤出的泪花充满了苦楚:
“如果我告诉他我还爱他,如果他也爱我,我们两个一起顺利追回了记忆,”
说到这程衿被哭腔堵住了喉咙,深深吸进一口气才得以艰难继续说下去,
“你又怎么能肯定,他就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带着相同的秘密不告而别?”
“俗话说的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目睹他再次从我身边离开,我没有勇气。”
“而且,我总有预感,这次他会比之前走得更远。”
“我好不容易命运般重新见到他,却有可能要把他送得更远,远到或许我穷尽一生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我就怕这一次,他在我心上时隔三年重新种下一颗不明不白的种子,却再也不会回来。”
许裕沅垂下了头,程衿的一番话打碎了她准备好的所有安慰话语。
视频对面的陆南祁脱力靠在墙壁上,浑身上下失了血色一样惨白,指尖的温度比入冬后挂在树杈中央的积雪还要冰凉。
原来程衿和方成想的都一样。
原来这一切,
确实应该成为一个秘密。
第40章
“哎呀哎呀!”许裕沅高声喊叫起来,企图赶走此刻阴郁的气氛,“这么伤感干什么呀?哪有人生过不去的坎?大不了我们姐妹俩一起喝几杯,不醉不休!”
说着许裕沅就连忙起身,在背包里翻出外套穿在身上,一身出门的行头没一会儿就全部准备妥帖,就差拿上手机揣兜里。
只不过她刚准备伸手去够靠着书脊立起来的手机,却突然想起对面陆南祁的视频通话还没挂断。
担心被程衿发现,许裕沅只敢稍微侧过一部分脸,用余光观察程衿的动作。
发现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狠下心来用脚磕了一下桌脚:
“哎呦哎呦!”
即使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是这种钻心的疼痛许裕沅还是受不住,抱着腿一脸狰狞地叫唤。
程衿回头看她狼狈的样子,塌了塌肩,对着她无奈笑笑:
“好啦,我一个人去就行,你的脚赶紧搽一点药,别磕肿了。”
“诶诶,衿衿你路上注意安全!嘶……”走前她也不忘装到底,有模有样地嘱托一句。
许裕沅第一次感觉自己演技居然这么好——虽然痛也是真的痛,不过这一次舍己为人的举动好在还是瞒住了程衿。
她眼见程衿踏出门去,直到响起清脆的反锁声后,才敢彻底放下戒备心。
许裕沅拖着“残缺”的身体一蹦一跳到桌子面前,把手机翻开一看,发现陆南祁那边居然早早就挂断了视频。
“什么时候挂的?害得我白磕一脚。”她自言自语抱怨道,扶着边缘坐下,不断揉搓着撞红了的地方。
程衿出去买啤酒,陆南祁也挂断电话,整个房间只剩许裕沅一个人,对她这种喜好找乐子的人实在无聊。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许裕沅百无聊赖地点开了小区业主群,打算在里面瞧瞧有什么新鲜事。
「今日起,每位住户必须每月写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家庭关系评述」
「重大新闻!前街的水果店老板被小三找上门,前来吃瓜」
「惊!小区疑似出现“内裤侠”?到底是真是假」
「孩子叛逆期?下面十条方法存起来!」
「专家确认羊奶保健品标准,以下十家店进入黑名单,看看你是不是老客户?」
「……」
“这些大叔大婶也真是狩猎广泛啊……”程衿翻看业主群里几乎可以架“天梯”的聊天记录,十分无奈。
她们的小区是个老小区,住户大多上了年纪,要么早早就睡了,要么也坚信“八点之后不出门”的养生道理早就反锁好大门。
因此这个时间点廊道里几乎没有人烟,寂静得确实有些渗人。
程衿懒散的下楼声传到一层时,她耳朵里忽然飘入一阵不寻常的悉索响动。
也许是黑暗的环境放大了人的感知,程衿不油升上一阵警惕。
“出来!”
不知具体情况,她也只能打开手机电筒,对着前方录好视频,一边还颇有气势地怒呵,试图增强自己的底气。
手机只有巴掌大的取景框顺着电筒光亮逐步映入清晰的视野,程衿尽量克制颤抖的双手,试图将画面拍摄得更稳定,以做“遇害”后的证据。
只是她没想到,随着逐渐明亮的视野,最后闯入框内的竟然是举起双手以表无辜的陆南祁。
“是我……”陆南祁一脸被撞破秘密一般尴尬的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来这干什么?”
程衿见是陆南祁,这才放松了警惕,将手机收起来,只不过语气反而变成看不出情绪的冷漠。
陆南祁手忙脚乱地摸摸后脑勺,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对,对不起,我骗了许裕沅,我还是忍不住想来看你……”
“那也不必劳烦您陆大警官亲自来一趟吧?”程衿的语气极尽嘲讽,“您这么大权力,在派出所里直接调出我的居民档案不就能看见了么?”
她边说边推开单元门,全程没给陆南祁一个好脸色。
陆南祁知道程衿在生气,但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辩解,于是只好默默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跟上。
程衿也对陆南祁的动作心知肚明,可她也只是装作不知道,任由他傻傻跟着自己。
两个人的影子在夜晚的路灯下被拉长,投射在柏油上随着微风飘忽。
他们二人在此刻,难得像三年前并肩散步的一对,连雨点都觉得温柔。
这条老街附近只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货品种类并不多,只够吃一点简单的。
程衿刚进门便直奔饮品区,在冰柜前仔细揣摩酒水品牌和口味。
陆南祁后一脚跟了上去,但不敢挨近,只是在附近转悠。
偶尔偷偷摸摸瞟几眼,发觉程衿看过来了就立马拿起手边的其他商品翻来覆去看个仔细,装得像模像样。
程衿看他这笨拙讨好的滑稽模样不禁发笑,脸上的神色柔软了许多。
她把冰柜里的饮品对比了好一番后,最后决定买下两瓶雪花啤酒,放入手中的购物篮准备结账。
刚迈出一小步,陆南祁就从身后急急忙忙跑上前来:“买好了吗?一起去结账吧。”
程衿停下脚步眼睛上下扫射了几次,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陆南祁被她看得底气越来越弱,眼睛不敢与她对视,背后早已隔着外衣生出一阵阵冷汗。
“这个鸡有辣的,就放在旁边,”程衿点了一下下巴,看向陆南祁手中拿着的鸡肉和辣酱,“你不用另外多买一瓶辣酱。”
“哦哦好。”陆南祁被她的话点醒,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这样搭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放回原处。
程衿注视着陆南祁调头的背影,不禁恍神。
陆南祁不知道为什么,可她却心中有数。
当年陆南祁经常晚班回家,程衿都会嘱咐他顺道买一些食材,以便自己在家做些简易的给他补补能量。
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便利店里卖的鸡肉。
其实程衿不光会做糕点,做起中国菜来也是好手艺。
即使是冷藏的零售鸡肉,她也能想着办法做得美味,所里同事都对陆南祁羡慕嫉妒恨。
只不过他们两个口味相差太大——
程衿喜好清淡,陆南祁却无辣不欢,这盘鸡如何处置当时也让程衿犯了不少难。
好在陆南祁主动退了一步,让程衿放心做清淡口味,他可以蘸辣椒酱吃点辣味。
于是即使这种鸡肉有腌制好的香辣味,陆南祁还是会习惯性单独买一瓶辣酱。
这种习惯从三年前带到了现在,是车祸失忆也抹不去的记忆。
程衿好不容易将三年前的陆南祁与现在分离,然而事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
她是错的。
她站在原地有些脱力,脚底一软险些摔倒,心底只觉得喘不上气。
她抬头看向陆南祁四处寻找的身影,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随后便果断调头结账,没有片刻停留地迈出了超市,极度想要逃离。
一路上程衿只顾独自闷头直走,步伐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急促的迈步将陆南祁早就甩得远远的。
她不愿与陆南祁多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因为她花了很久才明白,原来在这件事上,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强词夺理的小丑罢了——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对那个答案如此执着。
也许那个答案其实就是个借口;
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让陆南祁离开。
被戳穿心事的狼狈、羞愧,甚至委屈,霎时席卷而来,程衿的步伐愈加急切。
空灵的夜晚万物鸣唱,程衿的耳边却只有烈风拂过的“咻咻”嘘声。
混杂着细碎的石子被踩碎摩擦的声音,程衿的脚步乱糟糟的,连同她的呼吸一起,与此刻的情绪一样着急。
霎时间,这阵匆忙混乱的脚步声中,似乎隐约出现了某些不和谐的声响。
程衿放慢步子,动了动耳尖,听见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猜想应该是陆南祁在身后偷偷跟着,可自己并没有整理好恰当的心情去面对他,于是步伐频率比之前更加急促,想要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然而身后人的走动声响竟然也随着她的脚步不断加快,即便程衿偶尔试着放慢和加快交替,陆南祁的步伐却都似乎一直在紧紧跟上她。
程衿有些不耐烦,深呼吸一口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气势凌人地准备呵斥一番。
可是待她完全转过身体,定睛一看身后的人,却发现这人竟然不是陆南祁,并且她也不认识。
担心误会了人家,程衿急忙收起严肃的可怖神情,打算装个没事人一样调头就跑。
只是还没等她调过头去,面前的陌生男人突然之间将身上披着的大衣敞开,露出里面只穿了一条内裤的身体。
内裤似乎小了很多,他自己也被勒得嵌进大腿肉里,边缘一片红肿。
最窒息的莫过于内裤周边有蕾丝装饰,一看就是女式内裤。
程衿脑海中立刻蹦出下楼前业主群里那些大妈大爷转发的文章——
「惊!小区疑似出现“内裤侠”?到底是真是假」
原来这是遇到变态“内裤侠”了,而且还是个暴露狂!
陌生男人看见程衿呆滞的表情洋洋得意,两只手抓着大衣不断摆动,甚至跳起嘚瑟的怪异舞蹈。
程衿当然被这一场景吓到了,面色惨白一脸无措的神情,再原地呆滞了许久。
对面男人似乎在她的恍神中更加猖狂,挂着满脸猥琐的笑容想要不断靠近程衿。
直到这张令人作呕的变态嘴脸在视线内越来越近的时候,程衿终于回过神来。
她取出购物袋里刚买的啤酒,在路灯杆子上用力敲碎了一半,锋利的玻璃在灯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她举着只剩一半的酒瓶在男人脖子的位置晃动,极力提高声调以增强底气:“不想死就来啊!谁怕你?”
男人却并不把她当回事,凭着体型优势仍然不断逼近。
程衿正要狠下心用酒瓶砸过去时,陆南祁不知从哪里及时冒出来,一个反手就让男人连连后退趔趄几步,只不过男人很快站定,面目狰狞地又想重新扑过来。
陆南祁夺过程衿手中的残缺酒瓶,与男人混打在一起。
程衿见状立即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陆南祁与男人殴打的嘶吼,伴随酒瓶砸地的声音围绕在耳边,程衿终于在嘈杂中接通了派出所热线。
“您好,这里是和阳街红绿灯附近,有变态骚扰,请派警力支援!”程衿声线焦灼,只能尽力保持冷静清晰的思路。
“收到!我们已经派出一队民警前往事发地,请问现在情况如何?”接线员问道。
程衿回头看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陆南祁此刻似乎占了上风,成功将变态压在地上使他动弹不得。
“有一位民警路过,现在好像已经制服了……”
程衿慢慢走进,想要确认情况,可摇曳的昏黄灯光下,有一抹刺眼的颜色愈发清晰,让程衿心头一震。
“陆南祁!”
“陆南祁!”
程衿手中电话在这一声嘶吼中直直摔落下去,伴随着的还有重重的膝盖砸地的声音。
程衿从未想到,自己刚刚防身的酒瓶,此刻居然刺向了陆南祁的腹部。
他强忍剧痛,几乎用着死力将变态压在地上,侧面渗出的细汗在不住的颤抖下极速滑落,和一旁程衿焦急的泪水一起滴落在地上。
“这里有人受伤,你们快来啊!”
程衿对着电话另一头嘶吼,唇色惨白。
她用膝盖摩擦地面,小步小步跪蹭向前靠近陆南祁。
受伤后的陆南祁肉眼可见的虚弱,连抬起眼皮看向程衿的力气都没有,却依然极力想方设法保持清醒压制住变态。
程衿看着这个一腔孤勇的笨蛋又气又恼,忍住哭腔将陆南祁一把拥入怀里。
陆南祁没有反抗的力气,就这样安静靠在程衿的肩膀上,耳边贴近她的胸口,第一次感受到她不安的心跳。
这个心跳是因他而乱。
腹部受伤位置的鲜血涓涓流出,和程衿脱了线的泪水一般,撕破了寂静的夜晚。
“求求你们……救命啊……”
东川的确比清安暖和一点,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冬日的脚步,料峭北风依然如期而至席卷了街道上渺小的三人。
被制服的变态仍旧妄想挣扎,与在陆南祁无言的回应中难掩恐惧的程衿一样,被寒风吞没了所有呼嚎的声音。
救护车内持续不断的仪器滴滴声,仿佛是暴雨前的鼓点,加急了程衿的焦虑。
陆南祁因失血几乎昏死过去,苍白的面色和腹部血红的一片形成鲜明对比。
“照这种出血情况,必须要进行手术了。”同行的医护人员初步判断了情况,拿出一张手术同意书递到程衿面前,“您是家属吧,先签一下同意书。”
同意书的一角轻轻搭在程衿的手心,签字笔的一头已经递到她的手中,可程衿恍神了片刻,竟把手收了回去。
“我……我不是他的亲属,不能对他负责,”程衿拒绝道,“不过我可以帮忙联系一下他的亲属。”
说着她便拿起手机连按几个数字,拨通了方成的电话。
“喂?陆南祁受伤需要做手术,要求亲属签字,你来一附院急救门口签个字吧。”
电话接通,方成还未来得及开口,程衿便把目的挑明。
“亲属?你不也……”方成对她突然的一通不明不白的话语绕晕。
“我不是亲属,你是他师父,你才能签。”程衿主动打断,语气竟是不正常的平静。
“啊……好,我马上过去。”
程衿用冷漠的声线通知他徒弟受伤的消息,以及出乎意料矢口否认她自己与陆南祁的关系,这一通电话听得方成百感交集。
不过他也顾不得多想,揪起靠背上的外套直奔医院。
“快,快!”
方成提前赶到签完了同意书,急救室的医护人员便从救护车上接手虚弱的陆南祁,得以顺利进行抢救。
转运平车在救护车长鸣的警示笛声和相关人员的指示下,车轮被压出咯噔咯噔的转声。
程衿早已追不上护士的脚步,只能在远处无助地看着腹部一片鲜红的陆南祁逐渐淹没入人群,离开她的视野。
她的双手仍然留着陆南祁顺着酒瓶玻璃滴落的鲜血,刺眼的红让程衿感到一阵连着一阵的晕厥。
她尽力想要追赶上工作人员的脚步,却奈何自己在刚才等待救援过程中,那段歇斯底里的哀嚎,早已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
她顿时脱力跌倒在半路,鬓间垂落的长发遮挡住了前方的视线,视野也在泪水朦胧间模糊不清。
急救廊道顶部的照明灯产生强烈的眩光,将程衿无数次拉回一个个提心吊胆的过往。
陆南祁是个警察,
所以这种情况她早就预料到了。
即便不是一线刑警,受伤依旧是难免的事。
街坊邻里的闹剧纠纷,无论什么都有可能带来危险。
可是陆南祁愿意,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无数次在等待的时间中,数着秒数一遍又一遍做好心理建设。
每一次不出意料的负伤,程衿还是能见到即便浑身缠满了绷带,却依旧一脸轻松地冲着自己傻乐的陆南祁。
她害怕过,也一直害怕着。
可她不想让他害怕,她也知道他不想让她害怕。
所以彼此就这么心有灵犀地维护好对方的谎言。
然而,当程衿第一次亲眼目睹陆南祁的鲜血,盖过身上被殴打后的淤青,不断向外流淌的时候——
当她亲眼目睹陆南祁从未和她说过,受伤会疼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
她没办法不在意。
白色手术室大门上方悬挂的指示灯以微弱的闪烁发出亮光,它也许将会持续亮着,不知道多久。
程衿蔫蔫地坐在一旁的不锈钢椅子上,不敢抬头看这令人窒息的红。
方成见她疲惫不堪的模样,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与她隔着一个空位坐在一起——对于二人不远不近刚好的距离。
天花板的顶灯嗡嗡闷响,两人间压抑的气氛让方成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他默默起身,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啤酒和纯净水。
他用瓶底轻轻碰了一下程衿的头顶,一声不吭地硬塞入她的手里。
程衿对这个父辈一样的男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一会儿神,抬头望了他一眼,悠然道:
“你可别喝了,到时候等陆南祁出来,又不知道要念叨你多久。”
方成熟练地单手拉开易拉罐铁环,弥散着小麦香气的浮沫从罐口一瞬间滚涌出来,他急忙对准开口猛灌一口。
清爽的酒水顺喉而下,滋润了刚才因长久的沉默而干痒的咽喉。
“咳咳……”方成习惯性清了清嗓子,浑身上下一股慵懒的劲,“哎呀,现在你怎么也变得和他一样了?我记得你之前可是站在我这边啊!”
直到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方成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说出这句话有多么冒犯。
可话已经收不回去了,他只能尴尬地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程衿,想看看她的反应。
程衿倒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她只是木然地自顾自直视空荡荡的前方,复杂的心绪全部写在眉头上。
“你别担心,”方成放下酒罐直起腰来,颇有长者的沉稳,语速缓慢但令人安心,“这小子之前那么大一场车祸都能死里逃生,命硬得很,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程衿被方成这么冷不丁一句安慰逗笑了,终于从沉默的死寂中挣脱,以水代酒,与方成有模有样地碰了个杯,笑意松弛。
程衿在一旁假装小口抿下浅浅的一层矿泉水,眼睛斜着看向方成。
方成豪爽地连续吞咽了好几大口,也算给足了程衿面子。
这一老一少的两人不断隔空碰杯,不成熟的玩闹把戏盖过了焦灼的指示灯红光,在无言中却异常和谐。
他们像个忘年交——也确实是对好朋友,曾经是。
五年前,在东川的中心公园,程衿第一次见到方成。
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一路搂着陆南祁的肩膀出来,眼角的皱纹没有给他带来长者的威压,反而透露出一股亲和。
他与陆南祁亲如父子,程衿是知道的。
有道是“爱屋及乌”,她因此对方成也是十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