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同人)贾璋传by惊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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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不甘心。
戴权接过了乾元帝手里的汤盅,将之放到一旁跪着的小太监手里。
然后转身走出了东暖阁,把那几位在外间等着的大臣们带了进来。
“陛下,杨阁老、张阁老和严大人到了。”
外面等着的人正是东阁大学士杨宗祯,琼英殿大学士张泰维,以及京营节度使严敬。
走进殿内后,三人齐齐跪下行礼:“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此事乾元帝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他对眼前几人道:“众爱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戴权,赐座。”
杨宗祯等人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戴权也带着几个小太监给杨宗祯等人把座位安排好了。
乾元帝时常越过内阁,直接叫杨宗祯和张泰维来东暖阁议事,这件事其他阁臣都知道。
周东野和李汲对此很是不满,但他们清楚,这是皇帝分化相权的手段。
他们绝不能对此表露出任何不满来。
甚至不能因为此事为难杨宗祯和张泰维。
他们伺候的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谁知道他们为难了杨宗祯和张泰维后,陛下他会怎样想?
杨宗祯等人落座后,戴权就把刚才做活的小太监们撵了出去。
殿内伺候的人也全都变成了聋哑的太监。
杨宗祯见戴权如此郑重其事,便知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大脑里也敲响了警钟。
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事必然是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他必须做好准备,全力以赴地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杨宗祯从来都不轻视自己的直觉。
在宦海沉浮的几十年里,他的直觉不止一次挽救过他的身家性命与政治生命。
接下来的事,绝对值得他郑重以待。
杨宗祯自觉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乾元帝说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但他还是没有料到,乾元帝脱口而出的话居然这样让人震惊。
“朕老矣,齐守礼说了,朕的身体已经不能挑起九州万方了。”
乾元帝这句话刚说出口,殿内就跪了一地。
杨宗祯和张泰维刚想说话表忠心,乾元帝就摆了摆手,继续道:“朕说的都是真心话,朕想退位颐养天年了。”
“但是朝廷需要天子当家,盛朝的子民也需要英明的君父。朕为你们选定了出色的新君,就是六皇子景王。”
“老三被圈禁了,老四有才无德,老五身体不好。如此一来,六皇子就是诸王里最年长了。国赖长君,老六当国,朕很放心。”
就在张泰维被这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手足无措时,杨宗祯发挥出了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演技。
他伏惟哭泣道:“陛下,陛下!您突然生出了退位之念,臣实在惶恐至极……”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惶恐什么?”
乾元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自臣记事以来,国朝天子一直都是陛下。如今陛下突然要退位,臣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又怎能不惶恐呢?”
乾元帝笑骂道:“别拍马屁了!”
“杨宗祯,你告诉朕,景王是不是最合适的新君人选?”
杨宗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臣不知景王是不是最合适的新君。几年前臣就说过,臣只盼望陛下健康长寿,不忍思及新君之事,因此也不知道哪位王爷最合适。”
“新君是您选定的新君,臣只需要按陛下之命效忠新君就是了。景王爷是您选定的新君,必然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能得您青眼。”
“就算有什么不好之处,陛下日后再教导新君为政之道也就是了。”
“有了陛下的教导,景王殿下一定会和陛下一样英明神武的。”
乾元帝听到杨宗祯的话后笑了起来。
他确实很满意杨宗祯给出来的答案。
他转头看向张泰维,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与张泰维的眼睛对视着,语气却是温和的。
“张泰维,你怎么看?”
第82章 泰维应对帝王心术,磨刀弃子君父无情
听到乾元帝的问话后, 张泰维在心中疯狂辱骂杨宗祯。
杨宗祯把所有好话全都给说了,半句都没给他剩,真是可恶至极。
有杨宗祯珠玉在前, 他说什么才能让陛下满意呢?
总不能跟陛下说杨阁老说得全都对吧?
那也太敷衍了,陛下他不见得会满意……
除此之外, 乾元帝的视线也很有压迫性。
张泰维觉得, 乾元帝的视线像刀子一样, 能割开被注视之人的皮肉。
还能化作盐水,去刺激那刚被割开的、血肉淋漓的伤口。
张泰维后背上泛起细密的冷汗。
他冥思苦想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切入点。
“回陛下, 景王勤谨仁孝, 世子亦允文允武。由景王爷嗣位新君, 不但可以延续陛下的施政纲领,还能让国家传承有序, 确是天下万民之福祉!”
“杨阁老的话给臣也带来了很多启发。就算景王殿下有什么不好之处, 也能跟着陛下您学习。如此一来, 我朝必然大治,海晏河清不成问题……”
乾元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他想听到的答案本来也只有最后一句话。
那就是新帝要跟着他学习为君之道。
是的,他是要做太上皇了。
可他不是刘太公,不是唐高祖,更不是安史之乱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玄宗皇帝。
太子的身份, 聪明的头脑,愚蠢的对手, 以及四十多岁就没了的父皇。
乾元帝他生来就拥有最好的一切。
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在退位后,就把权力全都拱手让给新帝?
在那些儒家经典里, 有虞陶唐推位让国是一桩美谈。
但一纸空文与万人赞颂又怎能比得上大权在握的感觉?
若不是自己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乾元帝才不会禅位, 去做那劳什子的太上皇呢。
他很满意杨宗祯和张泰维的答案,至于严敬……
那是他的鹰犬,是他的独臣,所以他不用去问严敬的看法。
主辱臣死,还有什么需要细问的呢?
即便新君即位,严敬也只会认他这一个主子。
至于乾元帝为什么不找周东野和李汲过来,反倒找杨宗祯和张泰维过来商量退位之事的原因也很简单。
无非是为了挑起内阁的争斗。
黄秋楼去年中风后,不得不致仕回家休养。
早在去年秋天的时候,黄秋楼就已经带着乾元帝给他的赏赐,带着一家老小乘船回江西老家养老去了。
黄秋楼致仕后,李汲就顺理成章地接任了黄秋楼的次辅之位。
次辅与群辅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
譬如说皇帝分给内阁的决策权首辅至少能分到六成,次辅则能分到两成,其余的群辅也不过是在那里分那余下的两成罢了。
李汲还是三辅时,倚靠着清流党羽与皇帝的支持侵吞了不少本该属于黄秋楼的权力,进而与周东野斗得有声有色。
但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李汲成了次辅,本就有监督与辖制首辅的责任。
在乾元帝的授意下,李汲经常挑衅周东野的权威。
结果就在周李二党斗得如火如荼时,周东野和李汲同时发现了一件十分糟糕的事。
乾元帝居然经常绕过内阁,召见杨宗祯、张泰维、严敬、赵树生等人去东暖阁议事。
那严敬不过是陛下的鹰犬、声名狼藉的酷吏,并不能给周东野和李汲带来什么威胁。
赵树生年纪也不小了,脾气秉性又如同甘草一般,跟黄秋楼别无二致,威胁还不如严敬大,更是不足为患。
但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既是阁臣,又有野心。
乾元帝单独召见这两人议事,周东野和李汲又怎会不忌惮?
不过此事对周东野的伤害还算有限。
周东野知道乾元帝一直都很看重杨宗祯。
随着年纪的增长,杨宗祯势力范围的扩大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周东野虽然不愿意,但是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这张牌桌上迟早会出现新客人的。
唯一让他有点不高兴的事情是徐梦行怎么这么不争气?
内阁五个人,除了他和李汲这两位党魁外,杨宗祯和张泰维都被陛下叫去议事了。
只有徐梦行一人被剩下来了。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徐梦行他没用啊!
可是转念一想,徐梦行被剩下来,可能是因为他不如杨宗祯和张泰维能干,也有可能是因为徐梦行比张泰维更加忠心呀!
他的学生可比李汲的学生老实多了。
想到这里,周东野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周东野觉得满足的地方,自然就是李汲极其痛恨的地方。
杨宗祯上桌固然让人生气,可自家的自留地长草才是最让人痛恨的事实!
但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汲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昏头到让张泰维去拒绝乾元帝的邀请。
更不能因为陛下对张泰维的“看重”就排揎张泰维。
毕竟李汲他既不想让学生和自己离心,更不想让乾元帝觉得他对皇帝不满。
但表面上的亲热掩盖不了心里的不爽,这两年以来,李汲对张泰维已经有诸多不满了。
正是因为如此,乾元帝才召杨宗祯和张泰维过来,与他们两个商议退位之事。
他不但要与杨宗祯和张泰维商议退位之事,还要让杨宗祯和张泰维拟定他退位的圣旨,甚至还要让他们两个一起拟定新君的登基诏书。
乾元帝十分清楚这件事的政治意义,也清楚杨宗祯和张泰维在做过这件事后,就有了挑战周东野和李汲的资本。
因为这本就是他希望达成的事情。
乾元帝退位后,内阁斗得越凶,他辗转挪腾的空间就越大。
除此之外,这也是他留给新君的最后一道考验。
周东野虽然忠心,但却贪婪成性;李汲名为清流,但却有权相之心。
他在位时,要用周东野敛财做脏活,要用李汲弹压周东野,这才留着他们两个。
他退位后,若周东野和李汲识趣儿,就该带着他们这些年攒的钱回家养老,退位让贤了。
若是不识趣儿,那他们就只能做磨砺景王帝王心术的磨刀石了。
不过此时,杨宗祯和张泰维还来不及思考这些事情。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到回答皇帝的问题上面去了。
就在张泰维回答完乾元帝的垂询,松了一口气时,就听乾元帝道:“圣文至武钦明孝慈皇帝,这是朕之尊号。”
“太宗皇帝规定过,本朝皇帝尊号以八字为限。如今朕要退位为太上皇,却是要与新君有所区分的,尊号前也得加上几个字。”
“两位爱卿都是两榜进士,更是理学名家,给朕拟两个字也容易。你们先把这两个字拟定出来,等朕选定后,你们再去草拟圣旨与诏书。”
杨宗祯和张泰维连声称是。
沉吟良久后,张泰维抢先道:“臣想了四个字,是为神德圣功,不知陛下觉得可好?”
乾元帝听了,刚想露出一个微笑,就忍不住咳了一声。
乾元帝勉强忍住咳嗽的欲望,继续道:“这个神字不好,三花聚顶与涅槃圆寂都是虚幻,世间哪里有真正的仙神呢?”
杨宗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想了一个,是为体元隆运,不知……”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乾元帝道:“就用这个吧,隆运这两个字意头好。若国运兴隆,朕就有能安心养老了。”
“至于张泰维想的那四个字……你们可以把它们加到新君的尊号里。老六虽不是虔诚教徒,但也信奉神佛,这四个字加给他倒是正正好。”
“杨宗祯,张泰维,你们今天就在这里起草朕的退位圣旨与景王的登基诏书。戴权,你跟着过去给两位阁老磨墨。严敬,你过去做个见证。”
杨宗祯和张泰维听到乾元帝的话,异口同声地推辞起来。
不是在说感激陛下对臣的信任,但这般国家大事还是要托付给周首揆和李次辅才合宜;就是说臣一心只有皇上,根本不忍心落笔拟定乾元帝的退位诏书。
“朕知道你们在忧心什么,只是若无半点胆气,又怎能出头?不想承担风险,也不要想着大权在握的好事。”
他喝了一口戴权刚端上来的川穹雪梨汤,直接对他们道:“戴权,带两位阁老去外间拟定圣旨。”
“严敬,跟着他们一起去。”
乾元帝下了命令,杨宗祯等人只得一同称是,跟着戴权一起前往外间去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戴权的徒弟夏原快步上前接过乾元帝手中的玉碗。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川穹雪梨汤喂给乾元帝服下。
喝完汤后,乾元帝感觉自己的咳意终于退下去了。
他疲惫地瘫倒在引枕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丝楠木吊顶上的九龙纹样。
看了一会儿后,乾元帝竟觉得有些眼晕。
他烦躁地闭上了眼睛,结果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如同走马灯般浮现出废太子的脸、景王的脸,还有先帝的脸。
生病果然不是好事,就连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居然都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
没过多久,杨宗祯和张泰维从外间捧着草拟好的旨意与诏书回来了。
乾元帝接过他们跪呈上来的旨意与诏书草稿,读了两遍后道:“很妥当,拿出去誊抄好再送过来用印吧。戴权,你跟着他们过去,严敬留下。”
戴权带着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离开了,仅剩下严敬一人立在乾元帝身旁。
他眉眼低垂,神态十分恭敬。
乾元帝抽出了檀木炕桌底下的贴金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张圣旨出来。
他把这张圣旨递给了严敬。
严敬恭敬地接了过来,在乾元帝的吩咐下打开了圣旨。
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京营节度使严敬忠君体国,勤谨有度,封忠勇伯,赐丹书铁券,仍以原品任京营节度使”云云。
看了这道旨意后,严敬只觉眼角热热的。
他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道:“臣谢主隆恩。”
乾元帝道:“京营节度使看管九门,是朕之屏障。朕在时,你听朕一人的吩咐。朕驾崩后,你也要一心一意地辅佐新君。”
“你没有战功,本来是没有封爵的资格的。但朕知道,朝廷里恨你的人太多了,所以才给你留下一道保障。”
“那道丹书铁券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只是为了留给你傍身。”
严敬眼角红得充血,眼泪也淌了下来:“陛下……”
乾元帝摆了摆手,他把那道旨意拿了回来:“夏原,带严将军去洗把脸。哭唧唧的,跟个小孩子似的,像什么样子!”
严敬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抽屉里面,那道封他为伯爵、赐他丹书铁券的圣旨下面,就放着查处他忤逆君上、叛乱国家,立斩不赦的旨意。
君父,君父,从来都是先君后父。
若有谁视君为父,大抵也只能换来满腹心伤吧?
第83章 花红易衰水流无限,保存诏书心动游玩
严敬离开后, 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就捧着誊抄好的圣旨进来了。
在检查无误后,乾元帝让戴权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与“乾元神武”的金印过来。
他亲手为两枚印鉴沾上印泥, 然后将之盖在明黄色的圣旨和诏书上。
乾元帝的退位圣旨和新君的即位诏书一共一式三份,在盖好印鉴后, 乾元帝收走了两份。
他把最后一份圣旨与诏书交到了杨宗祯与张泰维手里。
杨宗祯拿着新帝登基的诏书, 张泰维拿着乾元帝退位的圣旨。
“待到明年万寿节的时候, 朕就要退位了。”
乾元帝对杨宗祯和张泰维道。
“这份圣旨和诏书交给你们保管,待到万寿节那天,你们两个就来做宣旨官。”
“另外两份圣旨和诏书, 一份由朕保管, 另外一份交由宗亲保管。如此, 才是万全之策。”
“你们切记,在万寿节前, 谁都不可以走漏半点风声。”
“万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杨宗祯和张泰维连忙向乾元帝表忠心, 乾元帝却没心思细听, 只略点了点头就挥手让他们离去了。
而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怀里揣着他们精心编纂誊写,又加盖了玉玺与皇帝印鉴的圣旨和诏书,各怀心思地回到了内阁。
刚回到衙房坐下,杨宗祯就见周东野来了。
他硬着头皮向周东野问好,周东野笑呵呵地应了, 然后就拉着他旁敲侧击起来。
他想知道皇帝到底跟杨宗祯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奈何杨宗祯一问摇头三不知,根本不接周东野的茬儿。
周东野心中虽然恼恨, 但也无计可施。
时至今日,杨宗祯的翅膀已经硬了。
杨宗祯有门生, 有心腹,有陛下的信任,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刚入阁的小年轻了。
纵然周东野是首辅,他一时之间也不能拿杨宗祯怎么样。
最重要的事情是,李汲也很不喜欢杨宗祯这个后起之秀。
若他出手对付杨宗祯,那岂不是在给李汲出气?
周东野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杨宗祯这边与周东野周阁老不欢而散了。
张泰维那边也在被李汲质问,但李汲是张泰维的老师,张泰维待李汲也不能像杨宗祯待周东野那般敷衍。
不过,李汲问张泰维的问题倒是与周东野问杨宗祯的问题没什么,就是他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
张泰维心里有鬼,面上却是端得住的。
他笑眯眯地道:“师相。陛下没跟我们说什么大事。但弟子觉得陛下对您与周阁老还是不放心啊!他老人家问了好几次您与周阁老的言行……”
接下来的具体对话内容基本上全是张泰维自己编造出来的。
但他把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李汲听了,竟也信以为真且不疑有他。
他哪里能想到张泰维的这一番“转述”纯粹是莫须有的谎言呢?
张泰维根本不怕自己的谎言会被戳破。
以他对李汲的了解,李汲是不可能找杨宗祯求证他回答的真伪的。
就算李汲去找杨宗祯,杨宗祯那条老狐狸基本上也是不会戳破他的谎言的。
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不泄露皇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在李汲离开后,张泰维摸了摸胸口藏圣旨的位置,悠悠地叹了口气。
师相,别怪我瞒你,也别怪我有二心。
您要怪,也只能怪皇帝想让我有二心,也只能怪您那让我难以忍受的猜忌。
更何况大丈夫生于人世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若能自己掌权,谁又愿意对着别人卑躬屈膝?
张泰维眯了眯眼睛。
他的姻亲故旧与家财学问没有任何比李汲差的地方,既如此,他觊觎首揆之位也并无任何不可……
李汲本人都没把他当儿子对待,又怎能要求他待其如同父亲?
因利而合者,必然因利而分。
他和李汲,本就是这样的关系。
而在东暖阁里,乾元帝在杨宗祯和张泰维离开后走到博古架旁。
他轻轻转动博古架上的汝窑花瓶,“咔嚓”一声,机关弹开了,博古架后面露出一处黑漆漆的方洞出来。
乾元帝从方洞里拿出了一只描金葡萄纹匣子,然后把一份圣旨与诏书放到了匣子里面。
放好东西后,乾元帝把匣子锁好,然后把它塞回了方洞。
最后,才按照与刚才相反的方向转动汝窑花瓶。
机关被重新启动,黑漆漆的方洞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乾元帝看着恢复如初的博古架与汝窑花瓶,出了一会儿神后突然道:“戴权,派人去乾清宫把朕的画拿来。”
戴权知道乾元帝要的是哪一幅画。
除了那幅乾元帝亲手绘制的桃花图外,再也没有别的画能让乾元帝这般郑重其事。
没过多久,夏原把乾元帝的桃花图取到了东暖阁:“陛下,画到了。”
乾元帝靠在圈椅里,轻声道:“挂起来吧。”
夏原亲自把画挂到了乾元帝身旁。
在画被挂好后,乾元帝走上前去。
他看着那灼灼桃花,忽然想到了刘禹锡诗里的“花红易衰”与“水流无限”之句。
个人的生死在历史的车轮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
多年之后,史册上又会怎样书写他与太子呢?
乾元帝忽然想到了始皇帝与太子扶苏,想到了汉武帝与太子据,想到了唐太宗和太子承乾……
日后的皇帝,也会把他和普贤奴与这几对父子相提并列吗?
乾元帝并不知道,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他走到桌案前,顺着自己的心意写下了一封圣旨。
一封追封义忠亲王为孝敏皇帝的圣旨。
“去,去!戴权,夏原,去给朕拿玉玺,去给朕拿金印!”
戴权和夏原两个连气都不敢多出。
乾元帝现在的模样太吓人了。
眼睛含泪,眼白充血,神情却十分疲惫。
他像一只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的炸药桶,更像是一个失去所有的囚徒。
他们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声,悄悄儿地捧了玉玺与金印过来。
乾元帝把玉玺夺了过来,颤抖着要把玉玺盖到圣旨上。可是在最后一刻,他浑身的力气都散了。
乾元帝仅存的理智叫停了他的行为。
普贤奴的庶子还活着。
几年前,他还赐了那孩子一个郡王爵位。
若他盖下玉玺,那孩子说不定就会产生不该有的野心。
无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天下苍生,亦或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乾元帝都不能让义忠郡王登基。
别说他此时已经选定了新君,就算没有选定,他也不会让没有接受过正统皇室教育的义忠郡王做做皇帝。
乾元帝丢开了玉玺,把他刚才亲手写下的圣旨扔到了火盆里。
转瞬之间,明黄色的圣旨就化作灰烬。
东暖阁里,只余神色晦暗的乾元帝与那桃花图里杏黄色的背影,共同沉寂。
他们注定背道而驰。
今生有缘是父子,只愿来世不相见。
而杨宗祯晚上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藏诏书。
他用油纸把诏书裹好,然后将诏书装到了一只带锁的檀木盒子里。
在这之后,他才按动书桌上的机关。
按动机关后,书桌下的砖石倏然塌陷。
一处书箱大小的暗洞突兀地出现。
杨宗祯把锁好的檀木盒子放到暗洞中,然后重新按动机关。
待书桌下的地板恢复原样后,杨宗祯又找拿了一块垫子铺到了书桌下,这放下了书桌上的锦绣桌裙,坐到了椅子上。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藏得这般严密,想来诏书是不会遗失了。
而张泰维在回家后,也在费尽心思地想办法藏好他手里的圣旨。
这可是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若是出了差错,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就在两位阁老提心吊胆时,贾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翰林院。
明天就是休沐日,他心里很快活。
是的,在翰林院历事是能得到很多收获,但这份辛苦也不是假的。
帮其他翰林做事倒还好,算不上太累,可是读实录和背孤本却会耗费许多心力。
因此贾璋也是很期待放假的。
在回家的路上,贾璋忽然听到马车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他心中一动,叫停车轿,随手点了个长随让他回家禀告贾母等长辈,说他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雪檀扶贾璋下了马车,笑问道:“三爷想去哪里逛逛?”
贾璋一边给自己戴风帽一边道:“先去你之前说过的那家馄饨摊子吧?我记得你说过,那家摊子好像就在南门这边儿?”
雪檀道:“三爷,那地方是我们这样的人去的。您怎能吃得惯外头的东西?”
贾璋道:“吃东西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了?我只是去尝尝味道的,若不好吃,咱们再去酒楼就是了。”
他前世没得势之前,什么糟糕的食物没吃过?
外头买的馄饨怎么就吃不得了?
雪檀知道贾璋主意大,不是他能劝住的,因此只得带贾璋往那馄饨摊子去了。
还没到地方,贾璋就听到了清脆的竹片敲击声与老翁“卖馄饨嘞”的招徕声。
走过去一瞧,便见到一处冒着水汽的馄饨摊子。
摊主是一位穿着灰布衣服的老翁,对方正在用竹片敲击倒扣的铁碗。
这就是摊贩们招徕顾客的手段了。
贾璋走过去笑道:“老翁,我要三碗馄饨。”
卖馄饨的老翁看着眼前穿着斓衫,戴着玉佩的俊秀少年,忙不迭地拉开装馄饨的抽屉。
贾璋看过去,只见抽屉里面的馄饨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半透明的馄饨皮掩映着粉色色肉馅和翠绿的葱花,瞧着就引人垂涎。
贾璋有些恍惚,他也有很多年没吃过小摊子上卖的东西了。
老翁把馄饨下到了锅里后小心翼翼地道:“举人老爷,您吃完馄饨后能给小人写两个字吗?小人想拿回家给刚启蒙的小孙子沾沾文气。馄饨不要钱,算小人请您的……”
贾璋看着腼腆的老翁,轻笑道:“成,写两个字容易得很,没什么好拒绝的。只是馄饨钱还是要付的,您做生意也不容易。”
就在两人说话时,雪檀和黄柏两个也把桌椅碗筷擦干净了。
贾璋过去坐了下来,待馄饨煮好后,贾璋和雪檀、黄柏坐一桌吃了馄饨。
贾璋觉得这馄饨味道还不错,固然比不上荣国府的佳肴,但却有一股独特的,清淡鲜爽的味道。
而且吃完馄饨后,浑身上下都暖起来了。
贾璋看着周围浮动的雪白水汽,突然感受到了传说中的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