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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下人by吴若离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2-26

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张口:“那方……”
她抬头看他,专心等着。
眼神清澈,满是喜悦,如镜的湖面映着明月,安定又美好,让人舍不得去打乱。
他顿时泄了气,将“帕子”咽下去,改道:“圆缺寺那方丈,明日要过这边来,糊涂人心疼那孽障,特地将人请来除祟。哼!太太那边要是问起,我就说我是为这事提早赶回来,你不必担心。”
她果然安了心,点头感慨:“早前我觉得老爷为人极好,你认定太太难缠,我们都错了。在秀珠这事上,我们也因猜测伤了姜杉,可见为人不该有偏见,轻易下了定论,误事误人。”
他笑道:“还觉着处处是好人吗?”
她纠结一番,不知该怎么答,手顺着算盘擦过去。他假意去扶要掉的它,实则又牵一次。
她恍了神,没察觉。他暗自得意,收回手,盘算着下一回。
“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吧?只是好人……多半过得不好,我不明白为何是这样。”她摇头幽叹。
他不想吓着她,重新倒下去,闭着眼答:“好人只想着别人,这不忍心那不能,心思散了,处处桎梏。坏人只想着自己:想要了,伸手就拿,拿不到就使计谋,计谋不成就下死手。有这狠劲,做什么不成?历代王朝,哪一个不是靠杀伐决断打的天下?只有狠人才能夺江山,好人守成都难。”

第56章 自讨苦吃
好半晌没人说话,他睁开眼,柔声劝道:“别哭,这些话扯远了,听听就够。你接着做你想做的好人,我给你看着。”
“我没哭。”她轻叹,又说,“你说得对,哭不管用。”
那年他说“要还是这样只知道哭,趁早投井,少受些屈辱”,这话本没有错,如今回想起来,实在不妥。
她听了,不知多伤心。
他坐起来,磕磕巴巴说:“你知道我这张嘴说不出好话……那会实在不放心……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放心上。你一个女儿家,年纪又小,遇上为难的事,哭一哭,没什么要紧的。”
她是有些愁,但不到痛哭的份上,奇道:“怎么又盼着我哭了?”
“不是……”
从前想让她为自己所用,自然是厉害的用起来顺手,如今想要她安安稳稳守着他,依靠他。看她能干会欣慰,又怕她太能干会飞走……
唉,这会是真理不清了。
她善解人意地问起别的:“你是打算明日就去回话?”
“不,只捎个口信交代一声,还有些银子在路上,齐活了再去回事。”
“怎么不用银票?”
“天下不太平,还是现银靠得住,分散在几地把票兑了。定江只有两家稍大的银号,没有提早知会,不定能兑出数,况且动静闹太大,人心更不安。等我把这差事办妥了,我们立刻走,先去溯州,在那置办些产业安家。那边离京城远,也不靠海,住着安心。出门的时候,我找太太要了个可靠的人,这两个月一直带在身边,学了多少,全看他个人的本事。这里的事,往后交给他,从此与我无关。”
她点头。
他知道她的心事,伸手帮她拨开乱跑的头发,不想让她发觉,还用老招数,立刻说她在意的事:“去打听的人回来了,大哥去了别人家做上门女婿,住坡上那几间茅草屋,嫂子能干,一胎两个,儿女双全。作诗的果然遇上了‘贵人’,说是去省城读书做官,有一两年没见回来。河对岸的秀姐儿又生了两个儿子,家里和睦。慧姐儿定了门亲事,据说那家不错,有些产业,供着儿子读书,要挑个识字的媳妇打理书房,瞧准了她,打算明年秋天娶回去。灵姐儿在家,高高瘦瘦,很是能干,嘴也巧。要去接她吗?我找个可靠的人去办,价给得高,保管能成。”
她喃喃低语:“谁还记得我呢?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接,小孩忘性大,隔着几年,她未必愿意跟我走。人离了家乡,像是树离了土,即便知道是迁去好地方,那一阵也难割舍。”
他赶紧打住:“那先不接。我说,你听着,有哪不妥,过后再商量。”
她抬头看他,认真等着。
“依我说,这些人里,只有大哥最可靠。上门女婿不易做,我想在那边置办几亩田地,落在你名下,留给他耕种。只要这位嫂子不蠢,看在地里产出的面上也不敢欺负他,万一将来灵姐儿有事,大哥也有底气帮手。不是舍不得给银子,这玩意吧,也好也不好,用得不对,那就成了搅家的蚼蛆。”
“又要害你花不少钱……”
他坏笑揶揄:“我的钱,还不是你的?梅珍说你很会过日子,果然又舍不得了,行行行,凡事听你的,少买点。”
她捂住脸偷笑,佯装生气,“不许胡说!”
他不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一眼不错。
再羞下去,要烧起来了。
她赶紧起身,将锅里的水舀出来,装满一大桶,再倒入冷水接着烧。
他抢着提桶,嘴上说:“我来……”
他以为她要洗澡?她更不自在了,慌慌忙忙说:“这是给你预备的。你跟我来,还有衣衫……我我我……”
这些话,哪句都不合适。
好在他没有得寸进尺,只说:“黑天暗地的,你在这歇着,我过去拿。”
她抬手,想插进怀里摸钥匙,刚挨到腋下,过往全涌上来。
你一个姑娘家,将东西藏在那,当着男人的面掏掏摸摸。
你在干什么?
长没长……
他几次三番提醒,她全然不知,屡教不改,他有时急,有时气。
她真不是故意的,从前她只是家里做活的工具,跟墙角的锄头、篮子没什么两样,没人将她放心上,自然不会教这些。男女有别,男女情意,全靠梅珍点拨和自行领悟。
她又臊又想笑,背过身去,双手捂嘴竭力憋住。
“怎么了?找不着东西吗,要不要我帮忙?”
脑子里轰隆,像是一道旱雷,正劈在脑袋顶。
“快别说了!”
他在后边偷着乐,故意嘟囔:“我好意要帮忙,你怎么这么凶?”
“不许闹!我先去找澡豆。”
她直奔小柴房,一进去就挨着墙,本该先找钥匙的,鬼使神差摸向了不够蓬松的“米糕”,明明隔着几层布,就是烫手,赶紧找钥匙,回来交给他。
她的脸通红,他还嫌不够,故意问:“那澡豆呢?”
“你你……在里边,我看过了,还有,一会你自个拿。我刷牙去……”
午后擦过一次澡,从预备晚饭起,折腾个没完,身上又有了汗。她想擦一擦,实在是不敢乱动了,只好忍着,单洗了脸和脚,拿算盘练习口诀。
早就背下了,干练这个没意思。她从碗柜下拖出那只装杂物的筐,翻出账簿和纸笔,磨好墨,照着旧账,边打算盘边记。
打算盘,停手拿笔记数,放下笔打算盘,再停……
这样太麻烦,她将算盘换到左边,改用左手拨。打得慢,但不用来来回回更换,横竖都是现学现用,右手只比它多练了几天,勤快点,能追上来。
他洗完澡,站在后边看了一阵,等到她停手往下翻,才问:“这是哪一年的?”
“辛丑年丙申月,勾了账的旧本子,太太拿给我弄着玩。”
“鲤鱼要价?”
她都记下了,不用翻回去,直接答:“十五一斤,我记得阿保哥摇船出去卖,不到这一半。”
哥什么哥?
他听到便不悦,撇嘴道:“采买的管事至少要赚三分,做账的人,还要拿它们填别处的亏空,又要添一层。”
“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查账的人心里一清二楚,但历来如此。能拿肥差的人,个个不简单,未免得罪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上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使的是官中的钱,省下来也进不了她的兜,太计较反被人骂刻薄。再者,各家都有亲戚在主子身边伺候,她要敢严查严办,引起众怒,底下人合起伙来造反,那往后就难处了。当然了,都是人精,采买的人想要官做得长久,自然要拿出一些孝敬管家的太太奶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几处得益,这账就做成了。”
她听得直吸气,叹道:“我还是做个傻子算了!”
他躺下来,闷声大笑。
她停笔,回头问:“你不用回去吗?”
“外头那个有事,没人守着,我不放心。屋檐下我待不住,在这凑合凑合,如何?”
她早把脸转了回去,胡乱拨算盘。
灯下纤影,朦胧如画。
他酒劲上头,不禁放肆起来:“这里有火,不怕冷,我们做个伴……”
这话是她傻气的时候跟他说的,她把脸埋在膝上,笑骂:“少胡说,这都算六月天了,怕什么冷?”
“你不冷,我冷,嘶……”
“快睡快睡,明儿还有事呢。”
只要不轰人,凡事好说。他不闹了,乖乖地嗯一声,闭上眼。
她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将蜡烛吹了,把油灯放回高处,回来时,忍不住去瞧春凳上的他。
他突然睁眼,把她吓了一跳。
他声音低沉,缓缓说:“是有个姑娘叫朝颜,算旧相识……”
她抬手去压心绞痛,他坐起来牵,两只手碰到一处,被带着往胸口去。她怕他碰到正在发芽的某处,惊慌失措下,用力甩开,挣脱了他,但清楚地感觉到指甲擦着什么温热的东西而过。
糟了,划在他脸上。
她掩嘴,不安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梅珍说女孩要会打扮,留些指甲,削得尖尖的才好看。别的手指要干活,单留了小指,我忘了绞……对不起。”
他立马顺杆爬,把脸凑到她面前,接着逗她:“你给我瞧瞧,破相了没有?我这张脸还有大用处,错不得一点缝。”
就是有条缝。
她慌了,压根不敢看,急急忙忙去打水,把盆端给他,又要去拿灯。
他接过来,惊呼:“你没有镜子?”
她点头,又道歉。
他恨不能锤死自己,不敢再造次,将盆放下,跟在她后边,如实交代:“那梅香……王朝颜和我一块进的廖家,她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十来岁才到廖天钧屋里来。她是三等,常干些跑腿的活,我在二门上听差遣,因此搭上了话。”
她颤着声问:“你们好上了?”
怎么不早说?早知如此,她就该正经认他是义兄,不该动那心思。
如今她成什么人了?
抢人婚约的强盗,还是偷人丈夫的贼?
“没那回事!你别哭……”
不说还好,一说眼泪掉得更快。她不要当下作的人,又舍不得说出了结的话。
好难过!
“是我该死,你打我骂我,要不再划两道……”他乱了分寸,说了一堆废话才想起要说正事,“不曾过礼,绝没有那样的事。先是一句醉话,也是端阳节,菖蒲酒喝得多,几个嘴碎的婆子逗趣,叫我跟她凑一对。她说好,那会我不愿意得罪人,含糊应了。再往后,太太也掺一脚,这事就不好推脱了。你信我,我没干坏事,那会年纪小,哪有这心思?只知道要听主子的话。王朝颜懂事早,胸怀大志,见廖秉钧武举拿了头名,将来更有出息,便黏了上去。廖家出事后,她和廖家人合伙骗我,设计叫人误会我才是廖家的少爷,好给廖秉钧时机逃出去。我死里逃生,不知道廖天钧已自尽,傻傻地赶去跟他们会合。那两个早就溜走了,连同我攒下的积蓄,只剩抓人的官差在那等着……”
她泪眼婆娑望着他,缓缓摇头。
他再三发誓,见说不动她,只好换个门道:“先前和你说的买人卖人,那是后边的故事,前头还有不好听的:像我这样在郊外被抓的,算逃奴,按律要重罚:先挨板子,再上拶指。板子挺得住,那拶指……真不是人受的罪,你瞧!”
她果然跟着看过来。
他小手指上有个疤,是头一回上去打擂台时被长戟伤到。横竖痛是他在受,疤长在他这,划到拶指那,不过分吧?
她看着那处没挪眼,他心安了一半,接着说:“又说人靠两条腿往外逃,还得上夹棍,总之,从上到下,没一块好肉。行过刑,丢在牢里饿上五六天,再拖出去贱卖。巧善,你说我遇上这样的人,摊上这样的事,该不该恨?”
她难过得不成样子,咬着嘴点头,想起他经受的那些苦难,手指莫名生疼,抖得厉害。
他一把抓住,她看着交握的手,想抽,没抽得动。
两人的小指挨在一块,他的粗糙有疤,她还有闲情将指甲修得又长又尖。这样一对比,看着很是讽刺。
“你留着她的帕子……”
还是当年的巧善好糊弄啊。
他不敢去抹额上的汗,老老实实答:“她手脚快,伺机塞过来。我知道有这事,想耍耍她,还想……逗逗你,就留着了。是我错了,一早就该扔茅坑里……”
她不知哪攒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出去老远,恨道:“你走吧,回园子里睡去。若有人来,我自己砍他,不用你管。”
她不是说说而已,弯腰从筐里抽出一把用药斑布包裹的小菜刀,将它留在脚边的杌子上。
真出息了!

她气到发颤,脸色也是白的,看着又像要哭了。
他不敢来硬的,听命往窗那边退,竖着手掌服软:“你别恼,我这就出去。我知道这事办得混账,不该骗你,不该质疑你,惹你伤心。你看看要怎么罚,都依你,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认打认骂,绝无二话。”
他倒着爬出去,故意不慎跌下,放肆倒吸气。她先是担心,很快想明白,气道:“快走快走!”
真不能走。
他贴在窗上听一阵,怀疑她在偷偷哭,于是又将它撬开,把脑袋伸进去,抓紧说:“我不是故意气你,就是怕你不乐意嫁我,想试探试探……”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随手拿了缸里的水瓢,快走过去,用它顶着厚脸皮往外推。
窗子再次关死,那影子还在,隔着窗喊:“我错了。巧善,你再听我说一句!我我我……”
晚饭时多喝一坛子就好了,那句话,总差那么一口气,怎么都挤不出来。
屋里的光熄了。
他贴着墙仔细听着,渐渐听出些动静。
辟里啪啦的,她在打算盘。
也好,就当是替身了,拿算盘出气,总比拿她自个,或是他……不不不,负荆请罪更解气吧?
他摸了摸脸,十分惋惜——这么细一道,没准明早就消了,要是能留道疤,那才好呢。
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可他们还不是真夫妻,没法床尾和。
他贴着墙蹲下去,仔细琢磨方才那些话。
他骗了她,该死。
他拿旧事来耍她,该死。
悔过书上必须有这些,等下,她是王巧善,善字第一人,不会劝着他原谅那些人吧?
他闭上眼,想起往事,不觉对着夜空长吐气。
打板子,拶指,夹腿,冷水浇透,打骂饥寒,一个都没少。要不是从前勤学苦练把身体夯实了,早死在了牢里。那才是她们谋划好的结局,好叫人相信廖秉钧真的没了,方便正主逃去西北找靠山。
他学到了谋生的本事,攒够了钱,也找好了中人,本可以脱身过太平日子,是为了所谓的忠义旧情才中的计。就如巧善所说,做好人,多半没好下场,总是坏人笑到最后。善恶有报?那不过是一句哄人认栽的屁话,想报仇,靠老天爷睁眼是没用的,那就是个惫懒的势利眼,要解恨,还得看自己的拳头。
踩死蚂蚁容易,但他花那么多心血才打探到下落,可不是为了让她死个痛快。猫抓了耗子,不会一口吃掉,来来回回戏耍,叫它看到希望,又一次次落空,受尽凌辱,生不如死时,那才叫痛快!
那些日夜发酵的恨意,是疽不是痈。
筋髓枯,内连五脏,血气竭,筋骨良肉皆无余。
这字字句句,都合他的“病症”。
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唯独这件不行。
屋里人也不好过,不想看到那个身影,越在意越伤心。她将灯熄了,凭灶膛那点微弱的光,重新摸到算盘,把记住的那些账目来回算。
上等细瓷杯,一只三分四厘,一套十只,那便是三两四钱。一共买了六套,四六二十四,三六十八,八去二进一。该是二十两四钱,她用手轻摸打出来的算珠,从右往左,确实是两颗,没有,四颗。
籼米一石一两八,十八石是……
等等,前日黄嫂子说十两银子只买了四石半,吃不了几天。她说的是甘旨房用的糙米,可不是账上这些供给主子们吃的好货。
况且账上的价,都是掺了水的虚数。
短短几年,米价涨了这么多?精瓷细瓷粗瓷不要紧,但这粮食是百姓的命,卖这么贵,贫苦百姓还有活路吗?
天边渐渐发白,他赶在鸡鸣前悄悄翻回来看看。
人在椅子里蜷缩着,睡得很沉。刀在扶手上备着,算盘落在小腹上,双手都搭在上边。
她的那句好喜欢,后边要接的词,是它,不是他。
她的上进,和王翠英、王朝颜的上进,全然不是一回事。
这么好的姑娘,他可不能弄丢。
他解下外衫,轻轻盖在上边,原路返回,去府外找人拿东西,再领着担子回来覆命。
早就打点过,门房不查不问,只起身凑上来问安。
他叫人停下来,特地交代一声:“太太娘家捎来些土产,要送进去。”
门房点头哈腰,忙不迭说:“明白明白,禾爷,您请便。”
得了消息的大太太善解人意,提早帮他把人叫了过去。
他跟抬箱子的人在二门外胡说八道一通,再跟传唤的人一块进去,先前有书信,这会不必多说,把账往上一递就算完事。
大太太将本子收了,没有多话,只问他:“这脸是怎么了?”
说好的初六只递消息,初八才进来呢!
在一旁练字的巧善垂着头,哪也不敢看,恨不能把脸埋进桌子里。
“路上着急,让树枝给划了。”
这就糊弄过去了,他还嫌不够,又说:“那梧桐开得好,不想错过,凑上前看,不留神就划到了。”
他刚说完这句,翠珍和大太太同时笑了。
巧善又窘又想笑,放在桌下的手,紧扣膝盖拚命憋住。
大太太知道这里边有什么事,撇开不谈,问起来回路上,他一一作答。
“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着。那破园子,没什么好打理的,你只管安心休养。这几日有事要忙,过后我还有交代,再叫人去请你。”
他心焦如焚,急道:“太太,我有事相求,我们想……”
大太太清楚他要说什么,使了个眼色,抬手制止。
“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外边传来急报:“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家里出事了,差爷来拿人,要带老爷走。谁也拦不住,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子。”
家安连滚带爬往院里冲,三步过完台矶,直接跪在了门槛外,瞧见往外走的他,又惊呼:“家禾,你快躲起来,那拘牌上也有你的名字!”
翠翘搀着太太出来,催道:“好好说话,别乱喊乱叫吓坏人!”
家安气喘吁吁,匆忙咽了口水,再答:“阙家来人,告到县衙,说阙五阙七都是被咱们家的人给杀害了,上边来的大官手里有确实可靠的证据,这就下令来拿人。还有,那彭兰青的爹娘也去捶了鸣冤鼓,说他家姑娘的病好了,一清醒就指认当年是老爷强奸杀人,幸好她命大,只是昏死,这才保住性命。”
“什么!”太太很快回神,叮嘱他,“你去找周二郎,叫他赶紧写帖子……”
家禾在旁提醒:“太太,我听说周县令摊上了事,自身难保,这才有巡按下访。我去吧!”
这是大太太最想听到的话,但又实在惭愧,为难道:“你……行吗?”
家禾笑道:“行不行也得去,拘牌上有我,民不与官斗,不敢做逃犯。”
大太太感激不已,点头道:“家禾,家里有我,外边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他要的只有这句,点头,转回去找寻。
她挨着门帘呆立,忧心忡忡在看他。
他朝她点头,扬起嘴角一笑,再是一个苦着脸的“求饶”,无声说:我错了。
他转回去,拽起跪地的家安,丢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匆匆地走了。
太太望着院子里的人,沉着脸下令:“没你们什么事,不要凑在一块说闲话。”
她朝翠翘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去把他们叫来,我有事要交代。”
“是。”
太太回屋,顺手牵上巧善胳膊,柔声说:“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巧善不愿意让她再操心,摇头说没事。
大太太若有所思,苦笑道:“女孩家想要过好日子,要有立身之本,那两本书,你仔细读,有用!”
这话她说第二遍了,巧善不解,但没多问,乖乖地应下。
“在这坐坐吧,有了消息,早些知道好安心。”
巧善再点头。
太太把儿子儿媳叫来,只有一件事,家里诸事不顺,叫他们代她上山求神问卦,卜一卜凶吉。
明三爷急道:“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该留在家里想办法才好。您不要信道家那些人的哄骗,神仙都在天上享乐,哪里愿意下凡管人间事。”
三奶奶在大太太眼里看到了焦灼,听明白了,拽他袖子,上前应下:“我们这就去,两个妹妹总捂在家里也不好,一并上山走走。还有,王姨娘就要生了,把她也带上吧,顺道祁个福,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明三爷慌了神,“她怎么能上山?”
几时才能懂事?唉!
“轿马预备好了,有什么不能去的? ”太太又看一眼儿子,不再理会他,朝儿媳点头,淡淡地说,“回去收拾收拾,这就去吧。”
明三爷不肯走,还要说理。
巧善小声请求先回八珍房,太太点头,安抚道:“有了消息,我叫人过去告诉你。翠翘,翠珍,不拘哪一个!”
巧善懂了,太太这是在告诉她:她这里的人,翠珍翠翘最可靠。她用力点头,赶紧收拾桌上的用品。
三奶奶没打算避着她,人还没起身,就对丈夫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她要是死了,我将命赔给她,如何?”
“我不是这意思,翳荟,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犯了糊涂,对不住你。我伤了你的心……”
“别再说这些那些,母亲待我这样好,你是她儿子,我自会一辈子对你好,与别的无关。你的孩子,就算是我的……”
明三爷又说了什么,巧善已经走到了屏门,再仔细也听不到了。

八珍房的人惶惶不安,瞧见她进门,马上围拢来问。
巧善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有人跟着去了,不会有事的。”
陈婆子匆匆跑进来,压声说:“东小院那个,趁乱招呼人去外库房要东西。齐管事不认旧对牌,给门上了三道锁。她在那骂一阵,又回去了。”
黄香摆手道:“京里还有老太爷老太太,又有亲戚至交帮衬,不会眼睁睁看着大老爷被人冤枉。没事的,都干活去吧。”
等人一散,她又暗自嘀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巧善听见这话,更愁了。
老爷是冤枉的,但家禾亲口承认阙七那混蛋的死跟他有关系,会不会出了什么疏漏,叫人抓住了把柄?
阙七害人,就该死!可上头愿意去查他底子,因为他作恶多端,就放过替天行道的人吗?
她心里没底,午饭只随意吃了两口,干完活就坐在门槛边等着,一直盼着那边来人,可是没有。
天公很不厚道地赶来看笑话,突然变阴沉了。
众人赶忙收晾晒的物件,把簸箕篮子都捡进去,忙乱过后陡然安静,这才听见远处有轰轰隆隆的声响。
刘嫂子抬头望天,嘀咕一句:“是打雷了吗?”
黄嫂子皱眉,愁道:“打雷没有这样的,像是马蹄……不好!你们仔细听,是不是喊的杀人?”
巧善头一个响应:“我也听见了,快!”
她也不知道该快什么,她们朝外跑,她朝屋里去,等她抓着算盘和菜刀出来,惨叫声已经清晰可见。
其余人不知道去了哪,陈婆子连滚带爬逃回来,慌里慌张哭喊:“死人了,快躲起来,是马贼强盗,往正院去了,快快快……”
她着急逃命,还不忘拽着巧善往地窖那块跑。
那是存菜的窖,没有任何遮挡,抢东西的人绝对不会错过,躲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巧善用力挣脱,急道:“妈妈,快去拿你的刀,要躲就躲柴房里去,排水的沟。”
陈婆子听明白了,那坑是用来排洗头洗澡水的,只有三四尺深,淹不死人。上边用重石板封死了,藏起来不打眼。放水的口子刚够一个人进去,带着刀躲在里边,易守难攻。
“那你……”
巧善不敢再耽误,丢下她往外跑。
太太有危险,她该赶去帮忙。可是已经迟了,马贼动得太快,她才出院子就撞上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她没法细思,扯掉药斑布套子就奋力朝歹人砍去。
这刀是特地托梅珍她爹帮她打的,份量和把手都合适。她总是抢着剁鸡鸭砍骨头,为的是有一天能用它保护身边的人。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她谁也救不了,奋力砍下去,也不过是一道激怒恶人的轻伤。
络腮胡痛叫怒骂,丢开身下这个,反手一拳,重重地打在她身上。她根本抵挡不住,跌出去很远。
不要以卵击石,先保全自己。
巧善不知道被欺负的阿芫还能不能活,趁男人站起系裤子之际,抓起刀和算盘,翻爬起来便拚命往园子那头冲,嘴里狂喊:“砍死你!快跑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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