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2-26
阿芫,爬起来快跑,要活下去,求你了!
腿忙着跑,脑子快快转。
园子里没有值钱的玩意,马贼的同伙不会去那边。那里有家禾的屋子,等他赶回来就好了。四方院里有小英,小英会保护她。
往那儿去!
耳畔总有挥不去的惨叫哀嚎,混着风,像刀一样刮着她的耳朵。很快,有更疾更冷的风朝着头顶而来。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小心”,她听话地举起算盘去挡。
“啪!”
脑袋疼得发裂,抓算盘的手也被震得发胀,接着是带麻的巨痛。黄铜包边的算盘被劈下一截,她听得到,也感觉得到有算珠滚落,但不敢回头看,仍旧拚命往前奔。
那男人着急追,被一两尺长的杂草绊了一下,挥刀乱砍,一通咒骂。他不信自己会被个小娘皮暗算得逞,顾不上望风的活,非要弄死她不可。
小英,小英!
家禾,家禾!
他叫她多看多思。
园子中央有个大池子,她会凫水,可以往池子里跳。
不行,那野人多半也会。
那人身强力壮,她跑不过他的,迟早会被抓住。她凭那阵子挖野菜记下的路,取了个巧,从山石中央的小洞挤过去,趁他绕道的工夫,挑近路,先一步逃进小院里,将上中下三个门闩全推上,而后奔向老槐树。
男人很快追了上来,用刀劈着关死的门,彭彭彭彭,一声比一声高,比剁大骨更猛。
没有刀,她就是待宰的幼鸡。她得留着它,飞快地扯下发绳,两根接成一根,一头绑刀,一头绑算盘,将刀背在身后,算盘坠在身前,搭好了它们,便双手合力抱住树干,奋力向上跳。
她还是那个笨丫头,爬了几次,手磨破了,就是上不去。
要借一切能借的人和物,先达目的,别的暂且不管,过后再愁。
还有什么是能用上的?
小英,小英,我还能做什么?
她不想这么快就死掉,好日子才起个头,他们之间的结没解开,小英的仇没报完,她刚得了算盘,还没打好……
树太粗,脱了鞋也不管用,双手根本撑不住,她又滑了下去,算珠被树皮磨得吱嘎响。
她抓着残破的算盘,朝着脑门一磕:求你了,开窍吧!
身后的菜刀不大,依然是沉的,带着绳子往下坠。
她还有刀能用,双手握刀,用尽力气劈在树身上,刀嵌在树身里,成了!她把算盘抛在肩后,双手仍旧抱树,抬腿把脚搭在刀背上,在这借力一蹬,双手同时往上嗦,就够得上那树瘤了。这一跃一勾,带动身体往上了一尺余,够右脚尖及时卡到疤缝里。她靠它们挂住自己继续往上发力,直到左脚尖勾到粗枝,事就成了大半。
她爬的这点高度,只够那男人一跃,还不够!她骑在枝杈上,双腿交缠,上身下伏紧贴枝干,双手一左一右垂下去,用力拉拽发绳,把刀又拔了出来,将它拉上去,接着往上爬。
这门太旧,闩再多也经不住大刀大汉的挥砍。它终于抵挡不住,轰然倒下。
那恶鬼追到树下,挑起鞋劈成两半,仰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又咒又骂。
污言秽语让人想吐,可这凶神恶煞让她不敢松懈半刻。她强忍着恶心,抱着树干备战,为了帮阿芫逃命,她还挥刀故意挑衅:“你就要死了,坏蛋,你就要死了!”
她占了地利,还有希望活下去:他只有刀,想要砍她就得近身,往上爬要占着双手。她可以蹬他,可以砍他。
男人确实暂时奈何不了她,肚子肥硕的人爬不好树,背上的伤口还在淌血。他越痛越恨,一直用恶狼般的眼神盯着她,嘴里不停地放狠话:要剁碎她,要吃了她,要奸得她哭爹喊妈……
她头疼得厉害,胃里翻涌,想起先前看到的血腥场面,想起脖子被掐到没了声的阿芫,再也绷不住,将一大口乱七八糟的糊糊喷了出去。
恶鬼躲避不及,沾了些秽物,大骂晦气,再听远处催促的马哨,又气又躁。他朝卷了刃的刀啐一口,不甘心地朝着老槐树挥砍一阵,这才咒骂着离去。
巧善知道下去就是送死,紧紧地箍着树,一眼不错地盯着脚下。
耳朵里响得厉害,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接连深吸气,怎样都镇定不下来,趁这会没了威胁,接着往上爬。
站高点,兴许能看到江清院,看到大太太她们平安无事。
可是天从来不遂人愿,枝叶茂密,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徒劳无功地反覆念佛。
明明还很早,天却越来越黑,真的响起了雷。
黄嫂子和小英都说过:下雨天不要待树下,小心被雷劈。
待在树上行不行?
梅珍,还有梅珍,她有没有听到消息?千万千万不要进来啊!
进了衙门,有事没事,都要脱层皮。
赵家禾不敢吝啬,一路打点,被带去值房等着传唤。
县太爷和巡按老爷都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他打听了一下赵香蒲所在。衙役不敢多说,只往捕房那面瞥了一眼。
阙七是个废物,杀起来容易,这样的小事,肯定做干净了。
他在名册上,只因阙七和阙五死的时候,他还是赵家的管事,该叫来问话。
他不担忧这事,只操心要怎么哄人,还有,大太太明明猜到了他的心思,为何不让他说,过两日是什么意思?
有钱开路,行尽便利,有茶水,也有人送午饭。
他不想留下把柄, 又塞了二两,拜托此人照看好他家尊贵的老爷。
这人刚走,又有人来,说是要过堂了。
他起身跟上,出来便瞧见家安等人被带到了戒石前,不由得皱起了眉。
家安也在看他,面露焦灼。
身手好的几人都被带出来了,问话用不上家岁。
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胥吏。这里生面孔太多。
正经衙差不会把人丢在戒石坊前挡御赐的字。
他从不信巧合,因此懒得装相,昂首阔步,不时打量左右。
赵香蒲有功名在身,不用跪,站在被告石前方恭恭敬敬答话。
堂上人眯眼看向赵家禾,见他丝毫不收敛,一副桀逆放恣的模样 ,冷哼一声,抬手叫人上前押他。
赵家禾故意疾步后退躲开这一抓,两人果然急躁地追上来。
蛇行狼顾。
是调虎离山计,得赶紧脱身。
他不退反进,朝着公案奔去。果然,这新太爷胳膊一鼓,蓄势待发,那杀招是硬生生憋回去的!
他抬腿猛击公案,将人逼得使出功夫躲避。
这番冒犯朝廷命官的举动,看在赵香蒲眼里是胆大包天,厉声呵斥。
耽误了这么久,她们有危险!
赵家禾懒得搭理这糊涂虫,边还击,边朝外高呼:“这几个官是假冒的,快回去,宅子里出事了!”
外边家安高声回应,他安心对敌,逮着空子掏出尖哨吹响。
衙差们群起围攻,光靠拳头太慢。他不往外逃了,也不纠缠假老爷,调转身位,奔向侍卫打扮的那位。左右手接连出拳,右腿跳踢,虚晃这三招,旋身收腿时,刀已到手,顾不上掩藏,使出廖家从别人那偷习的断丝刀,像砍菜瓜一样,一路朝前杀去。
“赵家禾,你胆大包天,竟敢藐视公堂。哼!就算你能凭本事逃出去,你家主子的命不要了?还不束手就擒!”
“随你!”
他不敢恋战,支援家安等人脱身,立刻奔着马棚去。一人一匹马,再将别的马络都斩断,用刀背劈马屁股,轰得它们乱奔乱叫。
第59章 重中之重
冯稼等人动得也快,两队人马前后脚进入,在南北宽夹道上撞见家岁对付望风的喽啰,见他应付得过来,便朝着动静最大的那面赶去支援。
江清院门口最乱,院墙内不时有银子飞出,抛向四面八方,杂乱无序。
抢来的大宗归老大,底下人只能得点漏下来的小鱼虾,捡来的不一样,进了谁的兜就算谁的。人总是怕别人得的好处比自己多,乌合之众,不认得“大局”二字,自己能发财就是办成了大事。他们顾不上砸门,横竖干这一票也是为了捞钱,先捡了再说,为了追银锭,一通乱窜,还会为了抢钱跟自己人推搡。
冯稼瞧见这一幕,先笑再出刀。
出城押送银两的那一路还没回,只剩五个兄弟在家,对上这十几个混不吝的亡命之徒,有些棘手。
因此冯稼瞥见迟来的赵家禾,不免要问:“你上哪去了?这几个……诶诶诶?”
对方充耳不闻,踩着倒霉鬼借力翻进院墙,连眼风都不给他。
冯稼苦笑,反手一刀送走背后偷袭的死鬼,来不及细看,便拔刀去追上那个想逃的小子。
从墙里翻出来的赵家禾正好堵在前路,一刀了结此人,然后直奔他而来,但不是并肩作战,越过他,一路杀,一路朝着马奔去,骑上又跑了。
家安等人很快赶来,一面围堵,一面问:“姑娘呢?有没有看见?”
人死了一大半,对付剩下这几个游刃有余。冯稼快答:“没有!这些蠢货见钱眼开,不齐心,自己先乱上了。你们快去帮他找人,这里够了。”
这破宅子太大,匪徒在各处都安插了望风的人。宅子里不缺没胆的人,可惜棍棒干不过刀刃,做活的狠不过玩命的,走哪条道,都能看到死状凄惨的尸首。
他吼了很多遍,没人回应,痛恨到了极点,腮帮子发僵,刀不下垂,见到黑衣就杀。
八珍房没有她,陈婆子被吓坏了,只重复一句:她出去了,她出去了。
江清院没有,东西廊没有,夹道上也没有。
只剩一个地方了,别人都怕恶灵,只有她觉得四方院是个好地方,把要紧的东西都埋在那边。
这宅子再大,也只有八珍房的灶边和那要命的井旁最能让她安心。
他不敢再耽误,蹬在马背上,高高跳起,攀上院墙翻进去,接着疾声呼喊。
院子里回荡着高高低低的“巧善”,但始终听不到一个回应。门是破的,树下有半只鞋,不远处还有半只。
鞋子被砍坏,不算坏事,得逞的人无暇折腾鞋子,只有气急败坏的人才会这样做。
她傻,对身边人没有戒心,但办事聪敏心细,一定能躲过去的,铁定能!
他满怀希望抬头往树上张望,这雨要下不下,天昏昏暗暗,看不清楚高处那一团团有没有她。
“巧善!”
“巧善,你在不在上边?”
他丢下刀,飞快地往上爬,一枝一枝仔细找,可是没有。
也对,她不会爬树,还怕高。那个雪夜,他托着她往上,她一直在抖,全靠对小英的情谊在强撑。
他跳下树,捡起刀,不死心地围着那四间房转一遍,边找边喊。
依然没有。
还有工房,也许她在这设了个障眼法,其实躲去了有他气息的地方。
他快跑向园子,沿路连翻细看,什么都没有,只无意间在草丛里踩到了算珠。
工房门上的锁被劈坏了,屋里也是空的。
天色越来越暗,他扯下被单、蚊帐,缠在扫把上,倒上松油,点着了,借这火光在空旷的园子里飞快地翻找。
“巧善!”
“巧善”
“王干娘!”
咕噜,细细的一声,他听见了,狂奔而去!
“王干娘,王干娘……柔儿……灵姐儿……”
咕噜咕噜……接着是水声,咳嗽声。
他欣喜若狂,扔掉火把,一个跃步飞进池子里,扑向动静处,一把将人抱住,连喊了几声“干娘”。
她全身都是软的,脑袋绵绵地搭在他肩上,虚虚地解释:“我听见了,以为又是口技人,不敢答应……”
“你做得对!”
“小英说打雷的时候不能待树下,我……我还怕他会带人回来……换换……”
“好巧善,你别睡。巧善,巧善…… ”
他伸手去扶向后仰的脑袋,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明显不对劲,好在她没有昏死过去,又出了声:“太太……”
“太太那院子没事,守住了。”
“阿芜呢?”
哪又冒出来个阿芜?他顾不上那么多,随口乱答:“好着呢。她是个机灵的,躲起来了。”
“婶子她们……”
“都好。你太累了,闭着眼说话。”
“哦。书上说……对敌要……要有矛有盾,我带着算盘,带着刀……算盘被砍坏了……”
走的时候特意侧身不叫她看见地上的黑影,但血腥味藏不住。她在吸鼻子,他悬着一颗心,故意打岔:“见过碧玉算盘吗?冰冰凉凉的,声比这个好听。”
她想笑,没笑得出来,沮丧地说:“我以为我可以帮人,可我力气不够。我应该多吃点。”
“对,多吃点。巧善,这么多人躲祸,只有你藏得最巧,还有,陈婆子说幸亏有你教她,夸你聪明。如今还小,慢慢长大,往后更出息!”
他用脚踹开门,进屋把她放在炕上,随手摸到什么就扯来包裹,再去撬锁。
衣衫找来了,可是他不愿意避开,背对着她那边说:“屋里这么黑,你就当我人在外边吧。”
那会满脑子救人救己,躲在水里要时时刻刻留神四周的动静,好几次听到风声临近就赶紧把露在水面的半张脸也沉下去。到了这时,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害怕,声音抖得像是蜂鸣:“嗯嗯……别走……”
“我不走!对了,赵香蒲还在贼人手里,凶……”
凶多吉少!
这话不该让她听到,让她为难该不该去救。
“凶犯要拿他换银子,不会轻易放出来。这是个机会,一会我们去他那院子里找契书。我能仿他的字,自己写那放良书。”
那往后会不会告到官府,要抓逃奴?
“找太太……”
那位本就是强弩之末,急火攻心,倒下后昏迷不醒,找不了了。
他故意不提,只说:“不好再让他们为这事起争执,让赵香蒲恨我一个人就成了。”
她心疼了,哄道:“那是他不对,你为这里做了很多事,他不该这样误会你。家禾,我知道你是怕那边得势会对大房赶尽杀绝,才会急不可待催着他上进。他读了那么多书,见过世面,应该看清楚了。这个家乱成这样子,二三四老爷死得不明不白,太太……她身边有奸细,她悄悄地提醒我只信翠翘翠珍。常满和大肖婆子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先前我不明白太太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留着她们……我扣不好,你来帮帮我。”
右手一抬就抖得厉害,左手也没什么劲,但她不想让他担心,又说:“太黑了,看不清楚。”
“好!”
他转身凑过去,用脚拨开地上的湿衣衫,在她面前蹲下,抬手帮她系腋下的扣。
她突然抬起手,摸了摸他下颌,很快觉出不对,缩回手,搭在膝盖上,接着说:“买我这事,是她们两个在办,会不会也是那位老太太插手?我们不信这些歪门邪道,人家兴许是信的。”
“没错,就是蒋家在背后捣鬼,怂恿她出手辖制庶子。蒋家人心眼多着呢,老国公发丧的日子早就定了,他们故意调换信,捎过来错的,好让这边的人赶不上。人在京城,但这里的一草一苗,都在他们掌控下。王家的人,就是为她们办事立了大功,才能跟着走。不然老太爷不会知道赵香蒲手里有钱。”
他没有离开,脱鞋上炕,跪坐在她后方帮她解头发。
那是小英的家人,她可以不喜欢,但不可以咒骂。
她摸了摸头顶,装出个轻松的样,笑着说:“那刀砸在我头顶,是你送的算盘帮我挡了灾。这里肿了一块,只是摸着吓人,其实没事,不用力按就不疼。他使了点劲,但算珠没有像钉子一样扎进去,果然圆的就是比尖的好。我看做人也是这样,你信不信?我讨厌五太太那样的人,声音尖,言辞尖,手段也尖,叫人难受。我好喜欢大太太,温温柔柔,又那么可靠。”
“我信,你说得对。”他听了心痛,拍拍大腿,柔声说,“你躺一躺吧,累着了。”
“也好。”她确实快要撑不住了,只是还没学会梅珍教的撒娇绝技,只会干巴巴地说事。
发丝半干,她就睡着了。
那些人胆敢冒充朝廷命官,不会只盯着日薄西山的赵家,必定还有所图。他们杀了这些打前阵的人,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事还多着呢,可是再多,也重不过她去。他不能掉以轻心,当务之急,是带她去找大夫看伤。
行侠仗义、顾全大局,这些好词,通通丢给别人去,他才不要!
有好事,总是好人谦让,他人得利。有坏事,总是好人冲在前面受难。
他不会再做这样的傻子!
她经了这一遭,睡得并不安稳,经过大门时,听到吱嘎,立刻惊醒,急道:“书,那两本书,太太给我的,就在箱子里。”
“好!”
他抱着她掉头回去拿书,她不安心,掀起衣摆把它们藏进去,闭着眼,迷迷糊糊说:“太太说受益终身,叮嘱我好好读。”
“嗯。睡吧。”
他催着她睡,等她睡实了又不安心,时不时叫一声。
老大夫看过又碰了碰,再把脉,收回手,先摇头,把人魂魄吓散了,才说:“跟从树上跌下来是一样的。”
赵家禾气道:“到底怎样?”
老大夫惋惜一叹,又摇头,满怀惆怅道:“不怎样,擦药啊!”
“你!”
小学徒忙跪下认错:“禾爷息怒,师祖年纪到了,说话糊涂。他是说不要紧,是个娃儿就跌过,昨儿才来过一个掏鸟的,额头肿成了寿星公,还能接着淘气。无妨的,无妨的,抹些药就好了。”
一抹药油,她疼醒了,坐直了问:“这是哪?”
小学徒代答了,手脚麻利地端来茶水,又问要不要吃点心。
赵家禾缓了脸色,走到铺子门口,听了会动静。
老大夫突然发话:“又要死人咯,阿丹,看好我爹娘的棺材板,别叫人抢了去。”
“师祖,我是小四,您今年七十七,老人家早就去了……”
赵家禾掐住了他胳膊,小四乖乖噤声,跟着细听。
第60章 我们也是人
冯稷很快赶来会合,说了他们探听到的消息:衙差上门例行公事,把尸首分作两堆,外来的拉走,宅子里的暂存在后楼,说是案情清楚,不必来回折腾,叫自行发丧。衙门里边没动静,城门换了防,和巡街的一样,全是生面孔。
“没有我的通缉令?”
冯稷摇头。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赵家禾沉吟片刻,小声问他:“你们几个想好了没有?”
冯稷顾左右而言他:“大哥想办法出城了,去通知阿大他们。那银子……作何安排?”
赵家禾哼道:“忠字不吉利,一剑要穿心,被扎了几回,横竖我是不认得它的。该得这钱的人,拿不了了,你们要是想上这条船,想怎样便怎样,就算是另起炉灶的本钱。不要不好意思拿,你应该清楚,这钱是我挣回来的。要是认死理伸不出手,那就送去义庄,留给我,我从不嫌钱多。”
冯稷为难道:“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只是,定江是故乡,就是要走,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损。我把你的猜测告诉了他们,刀疤子传急信去了泰平港打听,后日就能有消息。”
“你敢等到那时候吗?冒名顶替是死罪,他们占了县衙,闹这么大阵架,绝不是活腻了想找死。你要等到倭寇或是叛军进了城,封门屠杀时,盼着飞鸽来信?”
冯稷迟疑。
“也罢,你慢慢想。我不想再啰嗦,只一句:趁早把家眷送出去,就当是出门走亲戚,过几日再回来,这总能行了吧?”
冯稷忙不迭点头,见他满脸不耐,忍不住问:“你今晚就要走?”
“还有事要办,明日午后。一会我要进去,办最后一点事,你先回去交代家眷,安排好事宜。人定
亥时,21-23时
时,再替我站一哨。”
他摘下钱袋子,托在手上掂了掂,拍在冯稷身上,“这是工钱,你该拿!”
冯稷感激不已,痛快接了,拍着胸脯说:“好!初刻
这个时辰的0-15分
我去后门那等你。”
“去吧!家事要紧。”
事还有更古怪的,他特意等到半夜才往里边去,闲野居仍旧灯火通明。
这就算了,本该在县衙当肥羊的赵香蒲,居然被放回来了,且迟迟不肯入睡,一直在羡云鹤待着,坐一会,起身走几步,又回到案前去了。
赵家禾盯了半天窗影,不想等了,直接推门进去。
赵香蒲惊讶,放下笔站起来,惊呼:“你怎么来了?”
“讨个东西。”赵家禾掸了掸袖子,垂眸道,“往日种种,不想提了,今日这份人情,你总该认吧?”
赵香蒲盯着屏风上的诗词,惆怅一叹,坐回去后,诚心实意说:“我听他们说了,那会凶险,全凭你和那些义士力挽狂澜,你费心了。”
赵家禾听出这后边的意思,嗤道:“你就是买条狗,它为你死过几回,也该够本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讨东西。”
赵香蒲拉开抽屉,垂头翻找。
赵家禾失望,若是藏在这,他早拿走了。
赵香蒲找的是信,他将东西递出来,急道:“正好!至忠有事,要交代你,你看过信,早些出发。一切所需,只管……”
“你是聋了,还是装傻?我要的是自由身,买我那四十两银子,这几年,早还了百倍千倍。赵香蒲,我不欠你什么!”
早就撕破了脸,赵香蒲听着这些冷心肠的话,没有痛心,只有难堪。他摇头,如实答道:“你的契书,并不在我这。我写了放良书也无用,有旧契,才能去官府移除,还得亲友出文书愿意接良籍……”
“这不劳你操心。你是说,那契书仍在赵昽手里?”
“不,我拿了,只是……找不着了。等你办好这些事,我托人去代办,还要过些日子。”
借口!不过是要他接着为他们卖命而已。
赵家禾满腔恨意,决心不让他好过,嗤道:“我才往里递消息,要送银子进来。你正好被带去问罪,马贼正好上门。八个门,正好处处有人望风,那么多座院子,围攻的正好是江清院。这里,龟寿院,东小院,连个走错的都没有。你猜猜看,这是什么神机妙算?”
赵香蒲惊惶,急道:“你是说有内奸?太太身边的人,都是她从……”
蠢字刻在了脑门上。
“太太身边的人,找人上门来屠自己?大刀可没长眼睛。”赵家禾讥讽完,不在这事上纠缠,走近他,冷声说,“那彭兰青,你见都没见过吧?太太当年是怎么和你说的?你不信她的话,如今人家告你奸杀,哈哈,这就是报应!耳刮子莫名其妙抽在脸上,一肚子话说不清楚的滋味如何?你写了一晚上的陈情书,也不过是白费力气,人证物证全了,谁有心思看你这些废话。我倒是信你,可惜……啧啧,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头想想,是谁要将这罪名扣死在你头上。”
赵香蒲瞪着他,没有训斥他放诞无礼,那就是把话听进去了,至少听进了一半。
“王小英怎么死的?三太太守寡头两年过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关起门来修行?做了居士又为何想不开,非要吊死自己?你总说太太爱计较,可阖府上下,有扬颂无微词。她将六小姐接过来养,待庶出的七小姐慈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赵昽,要把他送去香茗山?你以为她防的是赵昽分家业,可笑! 是怕少分了几张当票子吗?”
这些事,赵香蒲都不知详情,他答不了,看一眼窗外,心平气和道:“家禾,你聪慧勇武,八面玲珑,家里经的这些事,你功不可没。你想回来,这就回来,想留在太太那,也好。那件事,就此揭过……”
赵家禾冷笑,暗自搜罗最难听的话,必要扎得他千疮百孔才解恨,只是有人比他早了一步。
“好用的,就该不管不顾用到死吗?老爷常说众生平等,原来不过是说说而已。”
赵家禾心疼,回身去迎,“你怎么进来了?冯稷呢?”
“我叫他送我进来,我找你有要紧的事。”
赵香蒲见她头缠裹带,脸色惨白,知道是伤着了,没有计较这份无礼。
巧善扶着门框迈进来,远远地望着曾经奉若神明的老爷,趁对方惊愕时,接着控诉:“贵贱有别,尊卑有序。您
巧善听见他欺负家禾,气炸了。这里只是讥讽,所以后面全你不您了
生来是主子,使婢差奴,这本没有什么。只是……你不该仗着读的书多,就自命不凡,说过几句民不聊生的话,就自诩是个慈善的人。远的不说,八珍房离这,只隔着两座院子,老爷从未踏足。婶子们费尽心思烹饪,你无动于衷。我和他随意使些心机迎合,连得奖赏。太太逆了你的意思,就是蛮不讲理,她说的好话,做的那些好事,你视而不见。家禾刚到你这,被他们欺压,没饭吃,大冬天被人浇冷水,你丝毫不觉。他顺着你的那几年,你觉得好得不了,一刻都离不得他,别人使计挑拨,他在你眼里,这就十恶不赦了。由此可见,这世上的好或是坏,全凭你个人喜恶。我们这些人的生与死,只在你一念之间,何曾真心体谅。如此高傲,却要人感恩戴德,岂不可笑?”
赵香蒲怔住。
巧善靠着赵家禾,缓缓道:“那位赵大人用得上他,你就要召他回来,端的是一个大度无量。可惜了,险些死在棍下的是他,你揭得过,我们揭不过。我们不是鱼,你也不必费尽心思放饵,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有名有姓,有手有脚,放得下面子吃得了苦,走哪都能活。这里是三百七十六两,我与他的身价银子,还有当年的赏钱和请教习的花费,都在这。就此别过,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