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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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姑娘也会用胭脂,还浑身散香气。她闻呀闻,后来就……睡着了?
她笑,镜中人也笑,这么清晰的镜子,好难得。
原先倒座房有人留了半片残镜,久未打磨,只能模模糊糊照个轮廓,后来连这个也被人拿走了。他知道她没有镜子后,预备了这个妆奁,上层有镜子,底下还有各色胭脂香粉。
她回头瞧两眼,见门外没人,便挑了一盒打开,用中指轻轻一擦。
还是重了,指头红艳艳的。
她怕闹笑话,不敢往自个脸上抹,盯上了鹦哥。
先喂几颗瓜子,疏通疏通,再往它脸颊擦。
鸟羽不同于肌肤,手不重抹不上,折腾一番,总算是鸟面桃花了。
呃……好看。
鹦鹉见她笑,又晃脑袋抖翅膀,扯开嗓子喊:“高兴,高兴!过年了,高兴!”
“高兴什么呢?”他在后方问。
她赶紧藏起手指,悄悄用手帕擦。
他瞟一眼鹦鹉,见这傻鸟还在那舞动,朝它弹手指吓唬。
“啊哟……不得了哟!”
这声像个爱大惊小怪的老婆子,他嫌道:“怎么什么都学?嘶……祖上怕是不纯,这橘冠配粉脸,我还是头一回见。”
粉脸是她造的孽!
巧善咬着嘴不敢接话。
好在他惦记着大事,很快把鸟撇开,告诉她:他要去衙门那边看看,叫她安心歇着,想要什么,只管打发长顺去买。小五在隔壁看着,有事就叫他。
“好!”
他往外走,手摸到了门上,回头告诉她:“打听到一点消息,赵昽怕是提早溜出了城。这不要紧,赵香……赵老爷死了,他这个嫡亲的侄子不能不冒头。我去找些人帮忙,只要他一露面,就将人捆了。得了手,一定告诉你!”
“好。我……我能去西屋看看吗?”
“别进去,她这人心眼比筛子多,巧舌如簧,说什么你都别信。惹得你不高兴了,叫长顺进去给她几个嘴巴子。”
“哦。”
“别哦,学来的那些村话,找她练练,不要紧的,她这人皮厚、耳茧多,经得住。”
“好。”
说是好,实则做不到,她对着木墩子练了会骂人,任西屋说什么话勾她,她都没过去。
他出去转一圈,回来了,吃过饭,又出去了。没一会,梅珍来了,两人手拉手,互相庆幸躲过了那一劫。
梅珍告诉她一个大消息:她忙过这一阵就赎身,打算去乡下躲一躲。那年度了心魔,自此风风火火,干脆爽利,行事比男子还气派,巧善真心替她高兴。
梅珍把赵宅的大小事都告诉了她,而后赶着回去做工,隔日又来一趟,帮她带了些小玩意。
他早出晚归,她也不寂寞,只是老闲着,骨头像要生霉似的,浑身不自在,等到头不疼了,立马拿起剪子忙活。
她在院里晒袼褙,王朝颜在西屋也闲不住,隔着窗格招呼她:“巧善姑娘,别弄脏了手,让我来吧?”
巧善不搭理,王朝颜又说了一堆软话。
巧善忍不住了,洗了手,走过去问:“当初是怎么回事?”
王朝颜说了实情,巧善打断:“我不是在计较定亲的事,我想问你:当初丢下他,你后悔过吗?如今吃着亏,肯定是懊悔的,那年……你们逃的路上有没有愧疚过?算了,不用你答。他吃了很多苦,你想要好好的,先诚心诚意道歉吧。别提那些不得已,纵有千般万般,你对不起他,总是真的。”
王朝颜默然,巧善失望摇头。王朝颜见她要往远处走,抱着窗格,把脸挤在上边,急切地问:“我真心实意道歉,他就会原谅我吗?”
巧善停下脚步,再次摇头,回头望着她,认认真真说:“不知道,但你该说。方才我说这些,不是为你,是为了他,你欠他一句对不起,我想帮他讨。”
王朝颜见过老实的,没见过这样老实的,笑笑,松开手,跌坐回去,侧着身子看墙,喃喃道:“还真是万里挑一。”
第67章 断肠花
长顺烧上热水就归家去了,接替的小留站在院子中央,问她要不要这会就点上灯笼。
天黑得晚,这会晚霞还没散,看得清路。
巧善答不着急。
小留没有走,留在原地来回踱步。
巧善将窗子擦完,没急着去搓洗抹布,走到门口,柔声说:“小哥,有话就说吧,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忌讳。”
小留回头瞧一眼院门,向前走半步,停下后恳求:“姑娘能不能帮忙求个情?王姑娘病了,烧得厉害,饭也吃不进去,都是原样拿出来的。”
“你去找小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小留为难道:“禾爷那……”
“他不是那样的人。去吧,该配什么药就配什么,少了银子,你过来找我。只是……不能放走她,你知道的!”
小留听她这口气,大喜过望,忙说:“不差钱,不会放她走,姑娘放心。姑娘,这这……”
巧善将抹布丢在桶里,使唤他干活。小留果然舒心了,提着桶,心满意足地离开。
夜里,他一回来,她就说了这事。他有些恼,要教训小留,怪他不该来打扰她清静。
巧善哄道:“我闲不住,在洒扫,他过来劝阻,是我多嘴想管这闲事,你别生气。”
“你呀你,享福都不会。”
她笑,将桌上那一沓纸拿给他看,趁他翻看时说:“已经在享福了。这是萧寒送来的,我算清楚了,盈利是七百七十三两八钱。算了三遍,一字不差。”
“这小子,他娘的,个个来烦你!”
“他娘的……儿子。”
她调皮这一会,他笑了。她又拿出白天看的异闻录,翻出个故事,点给他看。
书上说的也是朝廷命官赴任路上被人杀害,凶手冒名顶替,做了两年县官,进京候补才被人揭发。
他粗粗看完,合上书,闭着眼说:“这编书的人太蠢,以为死者没了父母兄弟就好瞒天过海。他没做过官,哪里知道每一个坑,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就像那悬丝傀儡
提线木偶戏
。到任后,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就算没人跟过来监察,书信往来断不了,哪容得下他这个半道来的逍遥快活?”
她先是点头,细思之后,又说:“既然要的是傀儡,只要听话,那换一个人来做,是不是也不要紧?”
就像她家,秀姐儿嫁出去,就换她上,只要有个做活的人在,是谁都不要紧。
他眼睛一亮,坐直了夸:“有道理!你想得细,不错。不过,这书还是没编全乎,没有身家背景的人,只有边读书边巴结,才能读出个名堂,有机会赴外任。读书人自成一派,同窗读书外,还有些别的交情:他要结识别人,别人也想拉拢他,为的是日后官场上彼此照应。因此除了恩师和依附的达官贵人,多少还有几个至交。凶手做了两年官,就敢掩耳盗铃上京城覆命,那是活腻了。但凡有一丝脑筋,就该趁着捞够本赶紧匿了,譬如路上急病假死脱身,又或是走那僻静山道,突然失了踪迹。见好就收,从此隐姓埋名过太平日子,总好过白白去送死,还要连累亲人后代。实在官瘾上头不甘心,那换个地方,如法炮制就是了。”
她听得认真,着急提醒:“你别教人这样使坏!”
他大笑两声,自嘲道:“我只教你,可惜凭我的道行,怎么都教不动你。”
“教得动的,那会我傻得很呢,如今这些心计,全是你教出来的。”
她歪着脑袋看一会他,放下刚拿起的针线,压声问:“你有心事,能说说吗?”
“你要进去吊唁吗?”
她毫不犹豫摇头。
他很欣慰,又说:“我并不在意。”
她还是摇头,“我做了我能做的事,那些虚礼,不做也不要紧。太太是个明白人,不会怪罪。”
他失笑,点头说:“你也是个明白人,是我着相了,担心你将来后悔。”
“不会。”
那位的恩,她还了,那位的义,她也敬过了,了无遗憾。
她见他眉间还有散不去的愁,想了想,又说:“他终归是庇护赵昽的帮凶,也是欺负过你的人,你和小英才是至亲,比他重要。”
他展颜,高声道:“好,我知道了。我托人帮我盯着,那畜生仍旧深藏,暂未露面。”
“迟早要出来的吧。”
她垂头,重新拿起针线做活。
她扎得飞快,那针好似长了眼睛又带尺,来来回回穿梭,笔直两条线,节节匀称。他一早担心会扎到手指,多看一会,就彻底放心了。
“衙门里的事还没完,我们的事,还得再等等。”
她点了头,但忧虑挥之不去: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一日不脱籍,抓她的笼子就还在。外边这些人,明面上都听他指派,可他们都是自由身,比她和他高一等。
她瞧一眼窗外,探出上半身,靠近了再小声问:“要是办不了,会不会被当成逃奴抓回去?”
“不会,你放心,太太在书上留了印章,我拓下来,叫人去刻了。上边还有姓名,我会仿字,各自仿了两封,一是赵老爷为老国公积福放人,二是太太善行布施。赵家子弟想追究,凭此书,就是闹到官府,也不会被为难。如今我们就算是为自己而活的人了!只是置不了产业。”
难怪太太要分开各写一样。
“太太真好。可惜了……”
嫁人不淑,一辈子就这样糟蹋了。丈夫昏庸,儿子孱弱,性子也随了赵家人。太太这辈子处处不如意,老天爷太不公道。
“我把银子送进去了,家安说太太很精神,起来坐了一会,亲自教三奶奶打点家里的事。五房那疯婆子又要闹,大夫诊断急痛攻心,发了癔症,送到家庙后边那院子里清静去了。”
居士住过,最终死在了那里。
“好。”
她缝完最后一针,打好结,他将剪子掉个头,递到面前。她接来,绞了线,抬头问他:“五太太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
就算五太太此刻死了,她也不觉得可怜,只是她突然想到:女人一嫁人,便没了名字,即便死了,墓碑上刻的也是某某氏。等到大太太故去,好听又好看的徐清婉不能用,成了赵徐氏。人们只记得她是赵香蒲的妻室,不知道她比他聪明,比他善良,比他强百倍。
她有些难过,用手来回抹着袖子边缘。
这袖子比她的胳膊长一截,必定是为他做的,他喜滋滋的,可她看起来不太高兴,便问:“怎么了?有事就说,一起商量。”
“等我死了,墓碑上能不能写王巧善。”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才多大,说这些话做什么?”
“说话而已,哪能说死人。我想着有个名字,才不算白来一趟。”
“行,我答应你,搞个房子大的墓,不单要刻上王巧善来过这里,还要镌上她做过哪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一刻薄,或是吹牛的时候,眉毛扬得高高的,特别生动。
她听了欢喜,看了高兴,用力点头。
他又说:“我答应了你,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活到九十五。”
那都活成老妖精了,老国公养尊处优,花了成堆的银子保命,也没活到九十五,她哪呢啊。不过,吹牛不用花钱,她满口答应,正要问为何是九十五,而不是百岁,就听外边有人疾声唤“来了”,“有了”。
他立刻跳起,奔到门口,又掉头回来,“发现那畜生的踪迹了,带你去。”
“好!”
盼这一天盼了太久,真的来了,居然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她往针线篓子里一摸,抓起刀柄跟了上去。
他矮着身子等在那,她知道不能碍事,乖乖地趴上去。他背起她,跟上小五。那只拿刀的手,就垂在他身前。
还是那把略弯的小菜刀,只是外边多了个棉布套子,防着误伤。套子没有封口,多出一段布条攥在她手里,约莫是为了一松手,套子就能轻松甩脱,随时挥刀砍出去。
贴墙等待的时刻,他多瞧了一会,很好,套子上还绣了一枝海棠。
他想笑,但这会不是笑的时候,他想起了她说的那句话:我不是个软弱的人,上阵杀敌也不怕。
这姑娘,她真能做到。
第68章 布局
王朝颜翻坐起,摸出枕头下压平的包药纸,仔细裁出三片,走到窗边,恹恹地问院子里的人:“小哥,我心里不安,能不能找个消遣?你放心,我就在这屋里,哪也不去,只吹吹乡曲。”
她试着吹了两个音,声不大,也不吵,小留没法拒绝,同意了。
王朝颜吹得零零落落,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越吹越着急用力,听着有些刺耳。
她很不好意思地道歉。
小留心软,怕她没脸往下练,忙说:“不着急,姑娘,你慢慢练。柴房还有些活没干完,我不在这碍事了。”
王朝颜又吹了会,门吱嘎响了,她也没停。
来人轻轻将门阖上,压声讥讽:“折腾这么些时日,还在这捆着,你可真出息,嗤!”
王朝颜挪开纸片,不客气地回敬:“早跟你说了,他这人刻薄得很,睚眦必报。咱们当初那样对他,必定恨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挖空心思来找。我这个罪魁落在他手里,不被抽筋扒皮就不错了。”
未免小留起疑,她又吹了起来。
“你倒悠闲,不知道他在外头做了什么。哼,他跟几个人合伙,把牧栾派来打前阵的人杀了个精光。主公听后,大为赞赏,夸他能兵能贾,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要能在此时替他拢住这小子,不但你我能得奖赏,就连他,将来也要谢你。”
“哪有这么容易,好姐姐,要不你来?”
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到了常竹君,不忿道:“先前学的那些,都扔哪去了,连个毛头小子都拿不住,亏得爷时常夸你。”
“他要是个好拿捏的,当初你怎么得不了手?常竹君,少到我面前说这些空话,我踩你一头,凭的是自个的本事。好叫你心服口服,我告诉你个巧宗:想要勾得他动凡心,有人比我强百倍,她什么都不用做,站那就好使。”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丫头……”
王朝颜吹了两声便止住,面露讥讽,“不不不,他不过是被蛇咬怕了,便寻了条忠心的狗,以保将来。你想立刻做成这事,那就赶紧去恪州,把湉湉
廖宝镜的小名,廖家的小姐,之前他说过,女眷做了官妓
接来。”
“她?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况且她早就失了身……”
“哪个小厮没做过睡千金小姐的美梦?失了身有什么要紧的,这事和别的事没什么两样,讲的是一个熟能生巧。她一个娼妓,勾人二字,连指甲缝里都写得有,不正好对付他这样的青瓜?二则……”
她嗤嗤笑一阵,拿起纸片又吹,勾得常竹君要恼了,这才接着说:“曾经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如今零落成泥,肯让他沾个好处,美不死他。叫湉湉哭两声,欲言又止,心酸尽在不言中。水到渠成后夸他两句好,再忆忆往昔,情分一到,那怜惜也就来了。人都说男人好做个英雄,凭他一个奴才,想要救她,那还差点劲,可不就愿意投靠了?好姐姐,主意是我出的,事办成了,你可不能忘了我,好歹在主公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也想挣个前程,不想被人扔来甩去。”
她说得动听,常竹君一肚子不赞同的话偃旗息鼓,点头说:“知道了。你安分待着,总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别轻易得罪了他。”
“你放心,我还没享过福,分外惜命。”
“这里有几样东西,你留着,到了要紧的时候再用。”
常竹君扔下一包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
王朝颜贴墙听着,听常竹君窸窣折腾一番,将锁又扣好,翻墙出去了。
她靠着窗笑一阵,透过窗格望向院中的淡月光,拿起纸,凑到嘴边,伶伶俐俐地吹起来。
很好,没人过来。
那傻小子要是听得见,必定会过来恭喜安慰,没来,就是躲得远。
这也是个痴心人,可惜了,一没本事,二没家世,没意思!
她走到床边,看也不看就将那纸包扔去了床底,侧身躺好,支起脑袋,悠哉地哼曲。
廖宝镜啊廖宝镜,当初骂我下贱时多风光,如今……是怎样个送往迎来?
依这位尊贵人的脾气,怎么肯丢下面子,去讨好曾让她同胞兄弟输得里子面子都没了的小厮,必定会出言不逊,惹恼心高气傲的他。
要是能出去就好了,好好布局一番,亲眼看她落魄才过瘾,最好泼的是洗脚水。廖宝镜生了副好相貌,只是皮子略黑,本不算什么,照样是个难得的美人。她遭表妹嫉妒,当面嘲过一回,自此有了心结,极为在意,每回练功都不情愿出去,总爱糊墙似的敷粉,就该用水好好洗洗。
哈哈……
有了这个人做衬托,她这样听话,才算是真心实意地念旧情,只为他好。
她一抬手,墙上的影子也摇了摇,似乎在说:你这手太小,握不住所有,万一真的成了,你怎么办?
成了就成了,成了她是大功臣,将来机会多的是,还能顺带报眼下输给那傻丫头的仇,怎样都受益,何乐不为?
办丧事,夜间也少不了人。
四人走走停停,从东角门进,贴着东廊的边走,避开东西夹道,也不去南北宽夹道,绕一大圈赶去龟寿院。
院里留了四角大灯笼,冯稷用石子弄熄东边这个,守夜的人出来查看,重新点灯,刚抬手就被人敲了后脖颈,不等倒下就被拖进门房,捆住手脚勒了嘴。
卖的卖,死的死,伤的伤,这宅子里的下人剩的不多,分到这院里的闲人更少,除了他,就只剩一个靠着廊椅打盹的贴身小厮。
这个就不用那么客气了,迷药一捂,死了大半。
屋里人正的神神叨叨念咒,未免他叫唤起来,小半管迷烟吹进去,没一会就传来一声闷响,还有些细碎的呻吟。
屋子飘出异香,巧善一用力吸,家禾赶忙往外退,急道:“别大喘气!”
冯稷和萧寒暗笑,帮他把死狗拖到院中,掀起袍子往里塞火浣布
防火布,石棉做的
,再给外边全抹上火油,勒上嘴再点火。
眼睛看得见,但嘴和四肢软弱,到处都灼得钻心痛,唯独头和脏腑护好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地上的人缩成一团,像条垂死挣扎的野狗一样不断弹动,试图扑灭这些以自己肉脂为油的火。
直到筋肉变了形,弹不动,只能碎碎地晃。赵家禾这才开口:“别玩死了,夜还长着呢。”
冯稷和萧寒要去抬,突然听他背上那个提醒:“烤熟了滋滋冒油,容易脏手,包一包再弄。”
两人从善如流,将赵昽扔进王八池里。
王八胆小,爱半夜出动,吃惯了生肉,也不介意尝尝熟的,于是水声哗哗不断,口里呜呜不止。
没人给他开口的机会,好在王八们吃两口就潜了。人泡在水里,灼痛先是加剧,像是滚针板,痛过巅峰居然感觉好受了些。只是水浸过了耳朵,虫鸣变得模糊晃荡,仿佛隔了一层结界,有种死后沉沦的错觉。
他不想死啊,拼劲力气,左右摇摆脑袋。
冯稷解下竹管,上手,掐了他的腮,再拆布条子,打算灌水银。
被他压住的人拼尽全力喊出呼噜呼噜的几声。
冯稷停手,用竹管戳他眼皮,笑道:“你放心,等你死了再挖心,免得你错过好戏。”
不要!不要!
人又在他手下拚命喊:“唔唔……不是,不……赵昽……”
这一回,冯稷听清了几个字,挪开手,顺势将竹管塞他嘴里,以免他大呼小叫,回头催萧寒:“去摘个灯笼来。”
他跟赵昽打过交道,这大致模样绝对没差,方才进去时,赵昽背光,身形也是一样的。
为保万无一失,还是看个仔细的好。
底下人含着竹管,比被掐腮帮要好,含糊出声讨饶:“好汉,我真不是赵昽,我是他兄弟……不姓赵,我叫元黄。我娘是妓子,跟了这个生他,跟了别人生我,凑巧都像她……我知道他不是人,前些日子刚祸害了个小姑娘。他这样的畜生,就该千刀万剐,但我真不是他啊!我比他小两岁,鞋底填了东西才有这么高。还有眉毛!眉毛是画的,我的眉短!”
赵家禾原本以为他是花言巧语想脱身,听到这个“妓”字,猛然想起了大太太在园子里说的话,叮嘱巧善捂了眼睛,再上前分辨。
同母异父,再相像终归有些微差别。冯稷等人分辨不出,赵家禾跟过他几个月,早摸透了,这么一细瞧,眉骨确实不同。
他上手一抹,指头果然沾到了墨粉。
元黄疼得受不了,苦苦哀求他们饶命。
赵家禾厌恶,凶道:“别他娘的扯兄弟情义,他绝情绝义,毫无人性,不会是可怜你才收留。你找上他,必定是知道了他的秘密,想要挟他捞些好处,反被他用上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替他受受罪,不算冤枉,要恨,就恨他去。你告诉我他在哪,我便给你个痛快。”
四肢不疼了,但也动不了,那是皮都烧烂了没有知觉,就像那红烧猪肘。
活不成了!
元黄真的恨,恨这些人,更恨赵昽,他报不了仇,那就让这些人下狠手互斗去。
“他躲在恪州,投靠了那个做参将的姑父!你们一定要杀了他,替我报仇,替我……”
冯稷一刀结果了他,呸了一口,骂道:“凭你也配,狗东西!”
兄弟几个费尽心思,累了这么多天,就蹲来了个西贝货。他气到口不择言:“连出两个畜生,可见根上就不好,依我说,就要一窝端才解恨!不,连坟也要扒了,上边指定就有这样的牲口!”
第69章 爱重
巧善失望,但不愿意牵累他们做过格的事,忙安慰道:“别着急,到了明早,他就是个死人了,往后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赵家和那家是亲戚,迟早会发现他躲着不来送殡,到那时,他连脸面也没有了。”
赵家禾想的更多,何参将不是个傻的,既然敢在这时候收留他,那摆明了要包庇赵昽这些阴私。死在衙门的那伙人拿赵香蒲当耍货,约莫就是因为还有一个赵昽替他们卖命,能逼迫赵香蒲就范最好,不行也不要紧,总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没挑破,只说:“正是,弄死这混蛋,没白来。走吧,至于那个,早晚要弄死他。”
据他所知,何参将有一个和赵昕
定亲的儿子,还有三个女儿,大的十二,小的才七八岁,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引狼入室。
这话不能叫她知道,不然,指定要隔空担忧那几个小姑娘。他听着不远处做道场的声,催道:“走走走,回去喝酒,杀了鹅,这会该焖好了。”
鹅快焖好了,但锅铲不在小留手里,他被人倒吊在灶房的梁上,苦着脸背《杂华经》。
锅里滋滋收汁,小五忙着翻炒。张麻拐有一下没一下地推小留,让他不停晃荡。萧寒和冯稷忙着喝水,全当没看见,没人说好话,也没人救他。
赵家禾把巧善送回屋,赶去灶房听消息。
张麻拐只顾笑,小五捞出一碗鹅肉塞给他,他顾不上问,先开门出去送菜,和她说上几句,哄她多吃点,再回来。
小留已经被放下来了,涕泪横流,一见到他,就结结实实跪下认错。
张麻拐用脚尖戳他屁股蛋,笑骂:“一会就给你炖一大盆马粪,全灌下去,看你长不长记性!”
赵家禾弯腰,提着后背把人拎起来,冷声说:“知道为什么先前不罚你,次次纵容吗?”
小留忙不迭点头,“让她得意,才会顺势钻空子。”
“知道为什么你派上了用场,还要罚你吗?”
“啊……”小留此刻满心担忧会被轰出去,没法细思,答不上来。
小五抓着个大鹅腿在啃,“唆咯唆咯”吸溜嘴边的汤汁,而后吧唧吧唧吃肉,顺带揶揄:“下回你蠢你的,别去招惹他的小祖宗。”
赵家禾回头,瞥见他手里的货,气道:“滚你娘的蛋。”
鹅肉肥美,小五吃得心满意足,咽下去一大块肉,躲开他踢来的一脚,心安理得说:“她那一碗也有,那是左臂,我这是右膀。她是小祖宗,我也是你的心头肉,她能吃,我就能吃!”
众人闷笑,赵家禾也被气乐了。
小五被掐住了肩,那也不耽误他接着吃肉,接着狡辩:“那姑娘好身姿……错了,好身手,好身手。一会爬树,一会翻墙,总在屋顶上走,我从西跟到东,从东跟到西,累得不行,腹中早已空空。话说他们廖家的女人,是不是个个练了功夫?都有这么好的……这么鼓的……这么细的……”
“滚!”
这回是真滚了,一脚踢在腰心,小五左手抓鸭腿,右手拉门,飞扑了出去,存心要捣乱,在院子里凄凄惨惨唱起了被欺凌的戏。
巧善听了一会,有意让家禾忘了先前那事,隔着窗问:“小兄弟,这是不是那柳慧娘的词?”
赵家禾正要答,西屋那个也在听,抢着说“正是那开锣戏”。小五哀嚎两声,接着往下唱:“正月的雪咧,侵骨哟寒,慧娘我没了亲爹妈,寄人篱下心酸酸,眼泪伴着那糠咽菜,一口一口往下咽呐……”
“别揍,腮帮子疼!”他咬一口“糠咽菜”,终于怕了,举着骨头朝东屋喊,“客官要点什么戏?奴家细细听……咿呀呀!”
巧善贴着窗子在笑,西屋那个也叫好。
小五在院子里胡乱唱一阵,不知谁家有人瞌睡了,高声骂扰民。他顶了一句,被赵家禾拎进屋里,总算消停了。
小留收拾好,去西屋给王朝颜送了小碗鹅肉,锁好门,走开一会,又蹑手蹑脚倒回来,从门缝那吹了点迷烟进去,贴门听一会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