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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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昕震惊又后怕,守着她追问:“你当真杀过人?”
还没有,快了。
巧善含糊唔了一声。赵昕又问她:“你不恨我吗?”
厌烦,但还不到恨的份上。
“这世道,谁活着都不易,何苦再为难。等你有余力的时候,看见谁不好,也帮扶一把吧?”
赵昕好半晌没说话,等到巧善起身去收书本时,她才盯着海棠刀套答:“好,我记住了。”
巧善坐回来拨算盘,赵昕见她干活利索,又泛酸:“你学这些,他不管?先前……你不怕他被我蛊惑,真的要杀你吗?他叫你转身,你就转身了。”
巧善转头看着她,奇道:“他是我丈夫,他的人品,他的本事,我心里有数,为何要怕?说句不好听的,他要纯心投靠,绝不会挑你。”
赵昕自嘲道:“也是,我算什么?水浅藏不住真龙……”
巧善爱听这话,笑了。
赵昕羡慕他们夫妻情深,但没了嫉恨,小声说:“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早就认识了,不过你性情高傲,连翠英的妹子都没放在眼里,怎么会对我上心?
“一切自有天数,不要总想着从前如何如何。去了何家,你改一改性子,跟他们好好相处,不要叫何夫人为难,彼此扶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吧。”
何参将想下一大注,蠢蠢欲动。何家将来如何,巧善说不清楚。既然这是她们无力改变的事,没必要这么早说出来,徒增烦忧。
赵昕听进去了,点头道:“好。你放心,要是你们这趟成不了,我再想办法帮忙打探。”
“行。”
巧善想起何家还有两个小姑娘,便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赵昽……卑劣下流?”
赵昕皱眉道:“太太极少说人不好,但一直叮嘱我们不要跟他接近,只是没细说为何。我本就烦他:这人油腔滑调,实在讨厌。”
“你也要提醒何家的两个小妹妹。”
“你是说……嘶……”赵昕面如土色,惊道,“那兰青是是……真是他害的?兰青替赵昉跑腿,给老不死的送暖帽,再没回来。听说昏睡在家庙附近,太太很疼她,叫人去请大夫,拿人参灵芝为她吊着命,可惜花了大把的银子也不管用,醒来后只会胡言乱语。这事也太怪了,她生得不算好,还是个小孩模样,因此谁都没往这上头想,只当是撞客
撞鬼中邪
巧善听家禾提过这个人,点头道:“就是他造的孽。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该!”赵昕想到了何家的两个妹妹,懊恼道,“天呐,我怎么不早点交出来?”
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无用。
她比巧善更急迫,不时地起身走动。
等赵家禾回来,她便催着他们赶快藏好,别被人看出来了。
莲花灯常见,未掰开的百合也是灯笼模样,赵昕又是逃犯。何夫人看得懂那八个字,入夜才来接人。
赵昕答应过巧善不提夫妻俩,就真的没提,不过,她们没说不能提赵昽,因此等到何夫人亲自来接,她哭着喊了干娘之后,马上问堂兄是不是也来了这?
何夫人只当她是无依无靠眷恋着亲人,为了让她安心,当即便答应带她去见赵昽。
真是意外之喜,看何夫人这如获至宝的欢喜模样,就算赵昽因赵昕而死,想必她也会坚定不移地护着赵昕。
更何况,赵昽还有一副见不得人的真面目。
巧善安心了!
第92章 血与恨
赵昽确实住在城里,先前找不着,全是他们想错了:他没住大宅子,也没有享乐,竟然窝窝囊囊藏在挤满三教九流的城南老巷里。
这里鱼龙混杂,闲汉癞子多,喝得醉醺醺的,随地就躺。
何夫人身边带足了护卫,仍被纠缠了几次。
这对赵家禾来说,是好事。
越乱的地方,越好办事。
赵昕不傻,到了地方,轿子刚停,她就改口说算了,各自安好便可,见了反倒伤心。
何夫人没有不依的。
她们来了又走,小厮听见动静出来查看,又进去报信。赵昽提着灯笼走到院门口,手刚摸上门,又立刻放下,掉头回屋去。
这王八蛋,果然能忍。
赵家禾扭头去看巧善,她正鼓着腮瞪那昏昏暗暗的窗。
赵昽在屋里窸窣一阵,叫那小厮进去,没一会,小厮出来打水,对着井呆立,几次抬手抹眼睛。
像是在哭。
犯下强奸的是混账,强奸幼女是混账里的孬种,先奸后杀更是禽兽不如。这样的人,既懦弱又残忍,总会想尽办法凌虐他人,以此满足自己嗜血的兽性。
赵家禾指了指墙边蜷缩着的小厮,伸出指头左右摆一摆:不要牵连无辜?
她看懂了,点头。
那就再等等。
正屋吹了灯,小厮去了柴房,最后那点迷烟派上了用场。
赵昽担惊受怕,睡不实,一听到推门的动静,就坐起来喝问:“你在那做什么?”
赵家禾不想多折腾,学那小厮说话:“方才出去,见蚊子多,特意进来……”
说话间,他已摸黑靠近,一拳砸在赵昽面门。赵昽软塌塌地倒下,赵家禾要防着他装昏,再在胸口补上一拳。
很好,身子没动弹,连抬手的本能都没有。
为保万一,用了杀猪那套捆扎法,三两下就勒紧了,杀猪叫烦人,把嘴也堵上。一次背不了两人,他先把赵昽丢去巷尾那座空屋子,送她出城,再回来扛这个。
上回出门就挑好了地方,这一段既不临村,也不靠庙。夜深人静,四周空旷昏暗,正是报仇的好时候。
他把人拎起来,扔进河水里,没一会,赵昽清醒了,惊慌失措,胡乱弹动。
赵家禾慢悠悠地拉动绳索,把人拖到岸边,不等他庆幸,又一脚踹回河里。他一面干活,一面细说:“三开饺子两开面,要把这人做熟,还得耐心些,多煮几滚。”
河水不深,但足够淹没一个横卧人的口鼻。赵昽不想死,拚命挣扎,呛得咳嗽不止,鼻子里,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一次又一次,感觉要死了,又突然给口气,不多不少,喘三下,又浸到了水里。
这冷水加得他心头发凉。
怎么会有人比他更狠?
“你是谁!”
他终于拼尽全力吼出了这句,然而四周没人来看热闹或是相救,行凶的人也没有搭理。
“噗通!”
又一次。
说好的三开呢?
这都几次了!
然而,这天下,从来没有弱者讲理的份。全身是凉的,唯有额头那是热流——准是磕破了。
他咳也咳不动了,那种痛由上而下,已经延伸到了胸膛,刺痛、绞痛、钝痛、灼痛,各种痛交织,争宠似的持续加剧。
不行了!
他很识时务地闭上眼,放空脑子极力忽略它们,装起了死。
那只脚果然不踹了。
他仔细听着,风中有脚步声,有石子被踢开的动静,很快什么都停了。
他大喜过望,又耐心等了会,默数到一百,才放开喉咙喊救命。
无人回应,只有嘲笑:“果然是黄皮子,不单臭,还会装死。”
“你是谁?是谁,为何要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何参将的外甥,他的发妻是我姑母,他唯一的儿子是我嫡亲的表哥,与我……”
“吵死了!”
赵家禾并没有变换口音,但赵昽耳朵里堵堵的,听不出是谁,也听不太真切,很快,他连说话都不清晰了,因为那个女声说:“他说话难听,我想敲掉几颗牙试试。”
“甚好!”
敲下来的牙齿没浪费,按住下颌,接一捧水往里灌。嘴和嗓子眼都不归赵昽管,全给吞进去了。
眼见他痛苦嘶吼,赵家禾又有了主意,一把一把地薅下头发,再用匕首割断,强喂进去。
头发细碎,但咽下去更难受,一直干呕,有两次险些被秽物呛死。
赵昽苦苦求饶:“好汉,别别别……你们要什么,都拿去,不够我再去讨,放了我吧!”
说话漏风,听起来滑稽,可是没人想笑。
巧善想问始末,赵家禾告诉她火候还未到,又要玩吞金子坠死人的把戏,不过,赵昽不配用金子,就用石头吧。
卵石不行,得用尖的。
他兴致勃勃地摸黑找石头,顺带细细致致地描绘:这种死法最有意思,从喉管往下,一路划破,血往各处崩,肠子肚子,全是烂的。石头没有毒性,人不会立刻死,里里外外都痛,熬上三五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赵昽想得更深,他不要跟赵香蒲一样死得破破烂烂,转世不得安生。
他哭,他求,没用,不想吞也得吞,咽不下的也要咽。他嚎得声嘶力竭,他们总算停了手,坐下来闲聊。
“居士受了那么多苦,阙七死的时候,还回来了吗?”
“加倍还了。嘴硬得很,死不认罪,那就刀剐火烧各样来一通。这人养尊处优,皮嫩脂厚,烤起来油滋滋的。一半抹蜜,一半撒盐,虫子野物,个个吃得欢。”
“人真是他害的吧?”
赵昽逮着这用武之地,忙不迭抢着答:“是他,就是他害的!他垂涎柳鸿音……三太太的美色,时常惋惜,说这样的美人守寡,是暴殄天物。他几次示好,见三太太不搭理他,就挑了除夕夜霸王硬上弓。老姨奶奶护着侄儿,反说是三太太不守妇道,纯心勾引他。三太太告状无门,想寻死找回清白,是大太太哄住了她,叫她闭门修行,好好活着。”
“噢?”
赵昽见他起了兴致,忙说:“我还知道许多事,你只管问。”
他已猜到这人是谁,但接着装糊涂,故意说:“没想到赵家的事传得这么远,连你们也听说了。”
这是画蛇添足。
赵家禾一听就知道他还没真的服气,仍在耍花招,便拿出匕首在他额头上刻字。
下刀慢,划了半天,一个蛆字还少一横。皮肉发麻,没有扎进去那么疼,但脑袋很疼,心口也疼。一刀捅进去,从痛到死,不过几息的工夫,可是眼下连这样的痛快都成了奢望。
“我错了,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错哪了?”
“我杀了人,害了人,我该死,我该死啊!阙七那事,我撞见了,可我没声张,我拿这个当把柄,好叫他给我当奴才。还有还有,还有彭兰青,我见她天真可爱,堵住她,叫她陪我玩一玩。她不肯搭理,急着要走。我恨她有眼无珠,掐住她。她哭着求饶,她喊痛,叫我爷,说从此只听我的话。从来没人这样服从我,我觉着痛快,可是那话硬不起来,便用扫把……”
“闭嘴!王小英是怎么回事?好好地说。”
赵昽急喘了几下,闭着眼答:“我说,你听我说:阙七没死心,又惦记上了那边,不巧王小英过去问候,撞见他在墙下转悠。阙七担心她说出去,又听说她们王家要投靠老太太,万一王家拿这事投诚,别说阙七了,姓阙的都要完蛋。起初我不知情,阙七找上我,说给我找了个乐子,我就去了。我一见了人就知道不好,这个后头有人,轻易动不得,想玩又不是没别的门路,哄赵香蒲几句就能成,何必惹上大麻烦,可阙七拿旧事要挟我。我劝王小英立个誓,保证不说出去,那是个烈性子,宁愿投井也不肯服软。”
“哼,又不老实!”
赵家禾薅着他的头发往河那边拽,赵昽感觉头皮要裂了,脖子要断了,担心变无头鬼,也不想做落水鬼,急道:“我说,我说!我迫她就范,她逮着机会狠踢了我,爬起来要跑。阙七帮我堵她,她被绑了手脚,跑不利索,被他推倒,头磕在石头上,血流了一地。”
先前那些手段不光彩,赵家禾不想她将来懊悔,一直是摸黑在做。到了决断的时刻,看着更解恨,他便擦亮了火折子。
疼痛让赵昽变得恍惚,眼睛充血,又疼又模糊。这点朦胧的光亮,促使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终是说起了实话:“那双眼睛……我没见过这么强的,竟然害怕起来。阙七一心要绝后患,说既然逼不疯,那就弄死好了。我怕她阴魂不散,喊冤托梦,和他说还是丢进那镇魂井里的好。井水看着像是黑的,人下去的时候还活着,拚命地爬,拚命地喊,问为什么要杀她,说她才十岁,说她要回京城,说还有人离不了她。我们嫌她吵,怕被人听见,提早盖住,可还是听得到……”
他渐渐地没了声,巧善手里的刀还没停。陈婆子能将鹅斩成一百多块,她学了一年多,也可以的!
那么深的井,那么臭的水,那么坏的人……
她不能切身体会小英在那一刻的绝望,一去想就剜心剔骨般疼,痛到无法继续。她流着泪,毫无知觉地继续下刀——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坏的人,心也是红的,血也是热的?
“巧善……巧善!”
赵家禾扔了火折子,把人抱住,她仍紧攥着刀,盲目地挥砍,胳膊僵硬如铁,牙关紧咬,身子在不停战栗。
他心疼不已,抚着胳膊轻唤她。可她沉浸在仇恨和悲痛中,关闭了耳朵和心门。
再这样下去,会伤到她自己。
他贴上去,一下又一下地吻她,这样并不能叩开。他便侧转了脸,用自己的鼻子去堵她的,趁她张口喘息时,逮着机会伸入,被咬到舌头也不退缩。
这种牺牲起了效,她仿佛感受到了这痛,猛地惊醒,浑身松懈,松开手丢下了刀,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瞬间软塌。
他及时捞住,像哄娃娃一样,嘴里哼着曲,把人抱去河边,团在怀里安置好,再用帕子沾水,一点一点清洗。
冷水加凉风,带来了一丝清明。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闭着眼问:“我斩杀了一只鹅?”
“是的。你累了,睡一会吧。”
她还记得自己咬了他,抬手,伸到他嘴里去摸。
他张开嘴,任由她摆弄,等她抽出来时,追着亲到了指尖,轻柔地说:“巧善,小英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了!”
“嗯。”
她抱着他脖子,埋在那低声抽泣,隔一会又说:“还有居士,对吗?”
“是的。她们都是好人,今生把苦吃尽了,来生必定平安顺遂、富贵长生。”
“好!”
第93章 心境
“那刀不要了吧?这鹅太贱,太臭,沾上了不好。往后我们再打一把新的,在上边刻花,你喜欢什么,就刻什么。海棠是小英的,留给她吧。”
她把脸埋在他脖窝,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把她抱到大石头上,背对着尸首,捧着脸又亲了两口,哄得人安定了,再去善后。
他正忙活呢,她突然转过来,盯着地上那团深色的黑影说:“劈在他头上,叫他去了地狱道以后,也要时时记得这些恶行!”
“好。”
“烂心肝剐走,压上大石头。”
“好!”
“别弄脏了你。”
他回头,笑道:“好,都听你的!”
“家禾!”
“在。”
“家禾……你的舌头还好不好?”
这活干不下去了。
他脱下外衫擦一擦头发和裤腿,扔下它,到河边洗了手和脸,掉头回去找她。
她果然是想黏人,远远地就朝他伸了手。
他搂着人,用力亲两口,坏笑着说:“它长在嘴里,我的眼睛不会拐弯,看不见。它好不好的,得问你。”
横竖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她忘了害臊,抱着他的腰说:“对不起,我忘了,不该咬你。”
“那不叫咬。”
“啊?”
“亲嘴,亲得卖力,得嘉奖。”
她嗔道:“又胡说!”
说话声越来越低,胳膊这样搭在他身上,仍然吃力。她恹恹地说:“我在这趴一会。”
“好。”他把中衣也脱了,替她盖上,蹲下来,帮她抹平那些不乖顺的零碎头发,靠近了说,“你做得极好,巧善,替天行道,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她睁开眼,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在被疲倦彻底拿下前,小声说:“家禾,做人好难。”
他笑着哄道:“总会好起来的。我先把这里弄好,一会我们家去。”
她点头,又闭上了眼。
赵昽这样的贱人就该永世不得超生,别说收殓入土为安了,连捡骨都不行:缠上石头扔到水深处,再挑那些大石板大石块,一层压一层,层层叠叠,永不见天日。
先前那地方留下了血渍,没有桶,也不值得他来来回回。拿湿衣衫挤水略冲一冲,削些枝叶先遮盖着,横竖这里荒无人烟,茅草丛生,下来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不会有人闲到费尽心思下来扒拉。今年的伏汛还没见上真家伙,总有来的时候:河水一淹,一切烟消云散。
他干完这些,将匕首丢进水里泡着,让河水冲刷掉污秽,人走到深处,从头到脚洗干净,再抱她回城。
天亮在即,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先去赵昽那院子里,把要紧的物件收拾好,箱子包袱皮,通通带走。被子帐子,照赵昽的喜好摆放,看着像是他惊慌之下连夜逃走。做戏做全,再给院门上一道锁。那小厮醒来后,能呼救,也能翻墙出去,总不至于困死在里边。
客栈里还有东西,翻去那边全带上,回到租住的小院休整。
她为了复仇,用上了全部力气,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身上盖着被子,座下细碎地摇摆。
“家禾?”
“在!”
她慢吞吞地钻出来,挨着他坐好。
“天还没亮吗?”
“是黑天了,约莫是戌正
。那地方不好,我们出来了,再赶几天路,初二能到省城。找赵志忠拿路引,再往岵州去,我有件要紧的事,需要赵小姐帮忙。”
“哦,好。”
他赶着驴往山道上走,在林木稀疏的地方停了,拴好驴,钻进车里给她拿点心,“先吃两口垫垫肚子,买了些包子饼子,烤热了再吃。”
林子里的风湿润清新,她竟然不知道几时下过雨,想下地帮忙,胳膊又软又酸,找不回力气。
“家禾……”
她这一声唤得长,他便丢下活计,过来陪她。
“家禾,昨儿我……”
他抢着说:“十岁也叫外傅之年,廖家的子弟,到了这岁数,都要出门去拜师或历练。”
她本就难以启口,立马止住,脑袋伏在膝盖上,专心听他讲过去。
他笑了笑,伸手摸摸她后脑勺,而后搂住她,接着说:“赵家龌龊,廖家也猥琐,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百姓盼着安宁,他们等着叛乱,可惜前边还有皇亲国戚,能论功行赏的事,轮不上他们。无战事,武将家想挣体面,唯有霸着武举头名。想赢,除了勤学苦练,还要手段。先是招揽,可惜能沦落到做教习的人,也算不上多厉害。想要最好的,得去找那些武学世家,偷来了不少……”
“啊!不能正经拜师学艺吗?”
“教好徒弟,饿死师傅。交束脩只能略学一二,真本事不会外传。一个要守,一个要夺,先是权势压人,压不倒的,就上诡计。这些事,有专人去做,不过,总有能顺藤摸瓜找到正主的。那一年,我们要去雨雾岭拜师学枪法,路上突然蹿出一伙寻仇的人。以往对阵都是自己人,未免误伤,刀剑未开刃,枪戟截了头,那是头一回见真章。他们出手狠辣,全是杀招,我们想要活命,只好拼尽全力。两头都有死伤,我吐了三天,那股腥气总在鼻子里纠缠,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直接劝她不要在意杀人这事,不见得有用,只会越扯越深。他反着来,她倒是听进去了,竟然抢着安慰:“虽说那些人也是受害方,可偷他们武学,是廖家大人的主意。他们要讨公道,想报复,该找老爷们去。专挑孩子偷袭,还要下死手,可见其为人。”
他抱着她摇动,痛快大笑。
她跟着笑了笑,靠着他的肩,仰头望天,对着夜空长吐了气,幽幽地说:“报仇雪恨,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家禾,你还恨着廖秉钧,想借王朝颜找到他,对吧?”
“是!那个才是罪魁祸首,他想要置我于死地,我能活下来,靠的是命硬,这个坎,无论如何过不去。论理,我只是个奴才,廖家倒了,砍脖子轮不上我,不过是从这家卖去那家,照样能活好!可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挑了我们这些身手好的协助潜逃,我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那是你重情重义,不是糊涂。你为了帮他们,舍弃所有,愿意跟着亡命天涯,这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们。可他们没把你放心上,毫不留情地陷害,只为了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唉,怎么能这样?”
“利字当头,义字在后。历来如此,早些看穿,才能保全自己。他留着王朝颜,可不是舍不得这女人,为的也是物尽其用。”他朝空处呸了一口,自省道,“哪有那么多好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单是这赵那廖,家家如此,高门大户,人多心杂。在外争名夺利,在内争宠夺产,斗个你死我活,早忘了人性为何物。不说他们了,就连我……早些年,我对你使坏……”
“不坏!你一直是好人。”
他闷笑,她答得有理有据:“那会我又矮又瘦,你纯心要抢,轻而易举,要什么能得什么。你不想连累我受罚,才会客客气气来骗。”
坏人被这句逗乐,笑个不停,接着反省:“我刻薄,总是冷嘲热讽,你也不生气?”
小英说他是将在别处受的气,故意撒在她身上。那时她懦弱,不敢得罪人,但也是真的没记仇——在家时常听酸话狠话,两只耳朵早就商量好了,从这进,从那出,不往心里走,就不会难受了。
“你是除小英外,和我说话最多的人。有些话,虽不好听,却于我有益。每回你走了,我总是反覆琢磨,细品其中道理。有不认同的,先记着,日后再比较。”
“巧善啊!”
“嗯?”
“你真是个活宝贝!这回我得好好谢谢老天。”
她腼腆一笑,坦诚道:“我以为我会做噩梦,可是没有,很累,很沉,像是在洞里摸索了千年,终于找到口子,钻了出来。”
“豁然开朗。”
“是。”她想起可怜的廖宝镜,忍不住问,“廖家的人,历来如此吗?”
“都是些恶心人的破事,别脏了你耳朵。怪我,不该跟你提起。”
“不,我想听,关于你的事,我都想听。”
他先跳下去,扎好马步弓起背,拍拍大腿提醒她:“上来。”
她抓着他衣衫,借力起身,趴好了。
他背着人去削柴枝,说故事,干活,两不误。
两人都好养活,随便吃点什么就够了,钻车里歇着。
车子窄小,她可以蜷缩着躺好,两个人只能挤着坐。
雨后的山林有一种清透的凉意,披着薄被子,再挨着他,睡起来正好,又暖又惬意。
仍旧无梦,她醒来,掀起车帘一看,驴车又到了大道上。
她想坐在外边陪他,那面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听着像是一队人马。她不想招惹麻烦,只好退回去,摆好车帘,听着那些人走远了,再出来。
陪他坐一会,又有车马声。她总是提早躲进去,隔一会再出来。如此往复,他干脆不走官道了,专挑僻静的地方走。赶上路窄的地方,拆开来,她牵驴,他管车架,翘起半边,将它改独轮,费点力气照样能行。
至少不用她来来回回藏身,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恪州水多,处处好风光。
她了却了多年的心事,神清气爽,看这山好,看那山也不错,见了许多没见过的树,尝了些没吃过的果,多数是酸的涩的,可就是高兴。
赶两三日路,就进城梳洗补给一次,干干净净地到了向京。
当年他在赵宅金振馆接待过的那些人,还在赵大人跟前伺候,帮忙递张帖子进去很容易。
他托赵家的老妈妈照看她,独自去见了赵志忠。
没被强留,事也办成了,只是神色看着不好。
等到再次上路,他才说了原委:赵大人要四处打点,要扶持兄弟侄儿,缺钱,明年的生意,还得从他这过。
“不是跟赵小姐合伙吗?”
“没错,这些买卖,一直是赵西辞在管,赵志忠坐着不动,白捡银子。这是个蠢材,沾了她的光才做的官,享着她的福,却听人怂恿,想要打压她,只因她出嫁了,就算是外人。这人从前窝窝囊囊,这两年狂得不成样子,一口官腔,哼!”
“那你……你们怎么办?”
“别担心,他也不敢拿我们怎样,让赵西辞去管。这是她爹,要打要骂,由她去。”
听起来,赵小姐应付这些事游刃有余,不过也对,那年就听说过她很会做买卖,也很会做人,嫁的是了不得的人家。
前头家禾说过,有事要来找她帮忙。
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的事,太难得了!
巧善听了心动,问他:“我也能见见她吗?西辞姑娘。”
“能!”他笑着答应,又说,“非见不可。”
赵西辞是官家小姐,她夫君也做着官,虽是闲职,到底不一样。
巧善跟着笑,找他请教官宦人家的礼数。
“不要怕,她爽利大方,不是个爱计较的。她做着少奶奶,却更愿意别人叫她名字或者赵姑娘,做事雷厉风行,快意豪迈。”
“嗯,我知道,你的朋友,一定很好。”
又来了,在她眼里,只有少数几个穷凶极恶的才算坏人。这样的心性,不合时宜,但正好他看人总觉得不可靠,时刻担心会使坏。两人凑在一块,彼此照应,她能劝他少些偏见,他也能护她周全。
接连下了三场雨,越来越凉,倒不像初秋
七月的别称
前一日才出城,这晚本该住路上,路过庄稼地时,她叫他停下来看看。他看她起了兴致,就决定入乡借宿。
这里都是平地,房屋四散,走哪都有人家。都是茅草土坯房,他挑了一座看着干净的,说明了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