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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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用不上玉石俱焚,援兵很快赶到,协助护卫收拾了这些人。
赵东泰和庞源祖到赵西辞跟前回明了情况,扭头去找巧善。
赵西辞暗叫不好,特意打岔。赵东泰坦坦荡荡问:“王姑娘去了哪?赵家禾攻城时立了功,受了点伤,应该告诉一声。”
巧善藏不住了,从马车后边钻出来,急道:“他在哪,伤得重不重?我能不能过去?”
赵东泰蹭蹭鼻子,抓紧说:“轻伤,被流矢擦伤了胳膊,不要紧。听说县太爷和王尚书的家眷都在寺里当人质,还得去那边营救。只有赵家禾进过寺里,褚……褚家那位国公爷来了,要留他帮忙,因此没跟着回来。那边又带来了一大队兵,拿下那座小庙轻而易举,无须担心。城里都是自己人,我们即刻过去。”
巧善失魂落魄,恍恍惚惚道了谢。
婉如扶她进马车,众人围着她安慰,她点头,到底不放心,摘下藏在衣服里的菩提子,拿在手上来回捻。
有了人马,办事确实容易。这支长队还有一半没进城,就有人打马追来,高呼自己名号,越过护卫冲到了马车这。
“家禾!”巧善早就站起来等了,看到人,喊完这一声,立刻大哭起来。
赵家禾心疼得不得了,遗憾那会没多长两双眼睛,后悔太心急,只顾争面子,才会中这一下。
好好哄吧。
说一箩筐,不如做给她看。他打算抬起马车架让她看到自己雄风依旧,她总算安心了,拉着小臂,不让他碰任何东西。
这几天来回折腾,把人都熬瘦了。
他爱怜地抚抚她脸颊,柔声哄道:“城里城外都是褚家军,不用我们操心,回家去吧。”
“好!”她应完,又改了口:“等下,先送一送赵姑娘。”
有精兵领路,把他们迎去县衙安置。那里住得下这么多人,确实不用她们操心。本打算把赵西辞送到就回家去,可是到了那,她一看到还有许多伤兵坐在地上等着缝合,又走不动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夫那边。
她围着大夫仔细看了一会,见他实在忙不过来,缝着缝着,竟然和伤者对骂起来,办得更慢了。她便自告奋勇道:“我会缝,我来试试吧。”
大夫忙得眼酸头胀,正要骂一句碍事,一抬头,对上她后边那张凶脸,顿时腿软口拙了,不敢说不行,只用脚尖踢了踢药箱。
巧善不用人提醒,照他先前做的那样:洗手,而后浸没在装烈酒的盆里,等到他清完创口,当即到一旁拿起插在锅里的长筷子,从滚水里挑出穿着桑皮细线的针。
赵家禾将灯台拿过来帮她照亮,本想鼓励她两句,哪知根本用不着。
他还没开口,她就下起了针,缝得又快又好。伤者疼得龇牙咧嘴,手掐得青筋暴起,可才吸几口气,三寸长的伤口就扎好了,于是再吸一口气,朝那边的大夫致谢。
你他娘的瞎呀!
赵家禾横他一眼,心知她不愿意看到有人在此时闹事,只能压下火气,不跟这蠢人一般计较,端着烛台跟上。
她下针很稳,抽针轻快。大夫多看了几次,不觉也加快了动作,看到徒弟姗姗来迟,忍不住发邪火,骂了几句混账、不成器。
一直忙到深夜,总算完活了。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大门已锁死,凭他的身手,要翻出去不难,只是局面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最好不好在这生事。
巧善手酸,坐在门槛上交替捶胳膊。
屋里屋外都是人,她不叫他上手。他帮不了,只好坐在她脚边借抱怨逗趣:“我的伤,是这庸医给弄的,歪歪扭扭,不如你缝的好看。你帮我拆了,再缝一次吧。”
她又心疼又想笑,推他膝盖,轻声教训:“别胡说,人家治了这么多伤,是极好的人。”
“哦,我错了。你想跟着他学吗?”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清醒过来,摇头,很平静地说:“他不乐意,只因我是女人,方才多有嫌弃。我想学,但不想勉强人。”
“那是他迂腐,我去跟他讲讲道理,叫他用心教你。”
“别!”她笑笑,见他攥紧了拳头,怕他因此惹出事,便故意轻描淡写道,“不用了,我也怕麻烦。其实这事容易,我看看就会了,除了线不同,和缝衣服没分别。啊呀,我新裁的布……”
回家才能搂着睡,他抛开别的念头,归心似箭起来,“我们这就回家,我去找人来开门。”
能走,但杨统领再三交代:明早务必要过来一趟。
他们不说,他也是要来的。
他这么拚命,可不单是为了做好人。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这种能耐人手上记一笔人情账,于将来有益。
兴许还有好的机缘在等他,他不介意多条出路。
小巷子不怎么招人惦记,被人翻过,但只搜刮走了铁器和粮食,还有柜子里的衣衫。她裁的是棉布,全放在桌下的篓子里,篓子被踢翻,东西还在。
她将未完工的衫子抓紧缝几针,拿给他,好换掉带血的脏衣。
没了铁锅,陶罐也被砸坏了,烧不了水。夜里凉,不好沾冷水,只能凑合着先睡一晚。
“我身上臭不臭?”她刚躺下就忍不住了,小声问。
他把脸埋在她身上,像小狗一样,这里闻一闻,那里嗅一嗅,偶尔还要舔一口。推不开,踢不走,他上下巡逻一番,才说:“都看过了,不臭,芬芳四溢!”
又胡说!
她翻身,对着墙偷笑。
他还不知足,贴上来,腆着脸问:“那我身上臭不臭?俗话说‘有来有往才叫人情’,我看得仔细,你也费心帮我查一查吧!”
她捂住嘴憋笑,隔一会才答:“不臭!”
他嫌敷衍,从她身上腾空翻过去,硬挤进来。
她急道:“伤,伤!你小心点。”
“啊哟,好疼,是不是崩断了?你快帮我看看。”
她急得快哭了,当真翻坐起来,要帮他拆掉麻布看伤。
看她急成这样,他又后悔了,再三保证只是逗她玩,不敢再闹,哄着她安心睡觉。
第102章 这世上还要有多少辛酸
早起后,他陪她去隔壁看看,万幸这一家人都没事,只是婆婆养的鸡都被人抢走了。
他猜到她的心思,安慰她:人都拿下了,东西自然也能搜到,有大人物在,不会亏待赵西辞。
他说的有理,她不瞎操心了,先归整家里。
外边的铺子都被打砸抢掠,他们逛了一大圈,才买到砂锅和一点粮食,勉强弄了点东西进肚子。
他不放心丢下她一个人在家,去县衙时,把她也带上了:他去见那位国公,她去寅宾馆探望赵西辞。
赵西辞的气色好了许多,又开始操持一切,巧善出来时,手里抱着一匣子她亲自挑好的谢礼。
“我推不掉,她们人多,你一句我一句,我只有一张嘴,说不过来。”
他笑着抢过东西,安慰道:“不要紧,舍不得就不会给了。这是你会做人,你心疼她,她也疼你。唉,我就不行了,走在路上,连狗都不愿意搭理……”
她正担心他的伤,在他胳膊和脸之间来回瞧,听到这话,绷不住,大笑起来。
他没笑,越过她,看向照壁前站着的赵东泰。
赵东泰远远地朝他抱拳致意,拐去东边的申明亭巡逻了。
她要回头去看,他动得快,斜着迈一步,挡住那方向,小声道:“他们邀我一块去富庆县,据说那里也被人占了。你愿不愿意……”
她仰头在看他,面色如常答:“愿意。”
他心里发虚,单手抱匣子,腾出右手,借腕子蹭了蹭发痒的鼻子,小心翼翼说:“那里没有自己人,不知凶险,带上你,我不放心……”
她毫不犹豫答:“那我先跟着赵姑娘去玉溆,这你总能放心了吧?横竖我们本来就要往那边去的,我先跟着她走,等你办完了事,再去找我。”
这是最好的安排,可一想到要丢下她,剐心似的疼,他又懊悔起来。想说不去了,又张不开口。
有了这两日的情分,将来他也能投靠过去,可是眼下正是他们最缺人手的时候,机会难得,毕竟雪中送炭的份量,远不是锦上添花能比的。
他愁得不行,她却笑了,轻松道:“我知道你是胸怀大志的人,在廖家那么刻苦练功,是想过将来要跟着去西北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吧?可惜他们不争气,也不仁厚,害了自己又害了你。赵家是一滩烂泥,扶不起,不够你施展拳脚,过去实在是委屈了你。家禾,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只一个要求:要谨慎小心,务必保全了自己。我心疼她们,最想疼的人却是你,想疼你一辈子,你一定要回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他垂眸沉默,怕一开口就带哭意,丢了男儿气概。
她笑眯眯地靠近了查看,这歪脑袋,这神情,还是那年“你三我七”时靠墙看着他的模样。
这是贼老天长久亏待他后给的补偿,值了,相当值。
“你在她家是客,可不要委屈了自己。只待三五日,等自己人到了,就把你接出来。住自己的宅子,自自在在。”
“你放心,我安心等你回来。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呢,赵姑娘手里管的东西又多又杂,什么买卖都有。我给她帮忙,也能学到东西,比先前挨家挨户讨账簿强。”她也想哭了,小声问,“几时走,能等到衣衫缝完吗?”
他抬手,帮她拨一拨耳后的碎发,认真答:“能,先回家安顿。上边来了诏令,说是东海沿子出了事,国公爷即刻要走。去富庆的人手,还要另外召集……”
“快别说了,这么要紧的事,不该让我知道。我担心会说梦话,叫别人听了去。”
他哈哈笑,趁这会没人,贴到她耳边说:“你不讲梦话,睡觉乖得很。”
她红着脸偷笑。
既然来了城中,又不着急赶路,干脆在这边逛一逛,这里打砸得更厉害,但有些人家考虑周全,地窖挖了三四个,总有遗漏的存货,因此还有东西可卖。
贵,那也没办法,什么都缺,不添上没法过日子。
家事留给他,他在院中修补打扫,她坐在檐下,抓紧缝衣服。
隔日一早,庞源祖过来找人,瞧见他摆弄板凳,失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本事。”
巧善避到屋里去,等听到关院门的声再出来,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是要走了,赶紧缝完最后一道边,回屋收拾。
他跟进来,两人无话,只是她走哪,他便跟到哪。
包袱打好了,她再也憋不住,细细碎碎地叮嘱。
一会人多眼杂,不好诉衷情。他把人抱住,一次亲个够,千言万语没空说了,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她去而复返,别人都高兴,唯有董妈妈拉老长一张脸。巧善也烦她,偶尔气不过,还会特意到她面前晃悠,刺上一两句。
虽有些孩子气,却是出自一片真心,因此赵西辞和她身边的人乐得如此,都装作不知。
赵西辞不知几时想通了,知道月里要养眼睛,听进了劝,一路躺着不管事,只到最后听她们报个总数,再做安排。
她救下的那些人,只剩了一小半无处可去的仍旧跟着,这些人要妥善安置,只能她拿主意。她把梁武叫进来,交代一番,随后便歪在引枕上,自嘲道:“一懒散,再不想动了。”
婉如接道:“这才好呢,总算会享福了,以往只知道操劳,也不知道歇,看了让人着急。便是铁打的锅,一年之中,也有赶上吃寒食的时候。躺一躺怎么了?我们就爱看你这样。”
“你说的是,我听你的。”
这样一路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地赶去玉溆,一进城门,立即变了样。
唐家的管事收到信,迎到了城门口,可是来的只有两人,极为敷衍,见过礼,就催着快走快走。
董妈妈坐不住,几次找借口要出去,都被赵西辞摁住。等进了家门,赵西辞眼神凌厉,吩咐红衣陪巧善去耳房安置,她亲自抱住董妈妈胳膊,半挽半挟把人带到正屋,叫梅香和婉如“服侍”她歇好,不叫她溜出去传消息。
看屋子的妈妈进来请示,问几时去太太那边请安。
赵西辞忙着开箱子理银票,冷声道:“没空,不去了!”
红衣坐立不安,巧善看出气氛不对,叫她先去帮忙归整带回来的东西,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就行了。
外边人来人往,她们必定还有很多事要打点,不要去添乱的好。正好她身上酸痛,抓紧歇一觉。天擦黑时,婉如来请她过去吃饭。
八道菜四个座,一块吃晚饭的人,除了她和赵西辞,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和一个抱着小娃娃的妇人。
女孩和妇人要给她行礼,巧善不安,赶忙拦了。
巧善慢慢吃,慢慢看。
妇人忙着喂饭,喊的是小姐乖,应该是奶妈子。
女孩吃饭稳稳当当,答话干脆利落,赵西辞嘱咐她小心鱼刺,她便脆声说谢谢母亲。
这便是那个外来的孩子,看得出教养极好,生得也好,叫人见了就喜欢。
小娃娃也是女孩,养得白白胖胖,穿得粉粉嫩嫩,脸不如姐姐标致,但也是好看的。她抓着胸前平安富贵的金锁不停地摇,很是高兴,吃一口稀饭,便要对着那面“啊”一声。赵西辞总是笑着回应她,转头又向巧善致歉,怕吵着了她。
巧善忙说这样很好。
确实很好,她伺候过赵家五太太和老姨奶奶用膳:不能说话,走路不能有声,连喘气都要看着点,出了门才敢松一口气。那样的死气沉沉,哪有这样的鲜活有意思。
可惜饭还没吃完,找碴的进来了。
唐四推开婉如,进门就要控诉四宗罪:一怪赵西辞路上耽误,回来迟了;二怪她不孝顺,归家不去婆婆跟前请安;三怪她不该什么人都往家里带,闹得天翻地覆;四怪她为何改了章法,不许家里人去铺子里拿缎子,险些误事。
巧善气得发抖,赵西辞却稳如磐石,先是示意婉如送她们出去。巧善不肯走,她也没说什么,只抱歉一笑。
她耐心等到唐四爷咆哮完,再抬眼问他:“吃过饭了吗?”
唐四脸色变得更难看,气道:“说着正经事,你就这样顾而言他,想搪塞过去?”
“我是你正妻,关心丈夫饮食是我的本分。坐吧,你还有没有大罪要论?都说完了的话,是不是轮到我来说了?”
唐四爷扭头在瞪巧善,质疑她没眼色,不知道避出去。
巧善和婉如站定,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这样好的赵姑娘,怎么摊上这么个混账,要是家禾在就好了,当面揍他,半夜再放火烧他衣裳,哼!
“那是我妹子,帮了我大忙,我感恩还来不及。你这脸色难看了,给我尊重些。”赵西辞收起了笑,冷眼看着他,淡淡地问,“有些话,从别人那听来,未必真切。你在这,我便当面问问:你们里应外合把我支开,你母亲再把表妹接来,是给你挑好了日子,要把人抬进来做二房吗?东厢张灯结彩的,这是预备齐了,不叫我操一点心啊。”
唐四一噎,避重就轻答:“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祖母身上不好,又有些传闻,说是南边山匪猖獗,担心老人家,才叫你过去看看。”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路上不太平,还要使计摆弄她们。
婉如气到绷不住,带着恨意喊了一声“四爷”!
巧善抱住她,示意她看赵西辞。
赵西辞摆手安抚她们,平平静静起身,亲自为唐四沏了茶,缓缓说:“方才玉燕妹妹过来赔罪,我原谅了她。你有什么想说的?”
唐四仔细分辨她神情,见没有要吵的意思,便安心往下说:“表妹懂事听话,规矩学得好,进门以后能帮你分忧。你别记恨她,这事是母亲和姨妈做的主,长汀那边不厚道,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实在待不住了,才来了这投靠。表妹品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本可以有个好归宿,只可惜接连守孝,给耽误了。她想得通,甘愿进来做小……”
赵西辞笑盈盈地打断:“我恨她做什么?我也不恨阿蓉、胭脂、翠翘……我只觉得你们这地方不好,迂腐,不会养孩子。好好的女孩,非要锁在那绣楼里,不让出门,也不叫见人。屋子就那么点大,眼界就这么点宽,除了等一个男人来爱,别无寄托。爱不到,那就只有闹,只有恨了。我能体谅。”
她扬起嘴角,笑得比方才更真,温温柔柔劝:“秋燥嗓子干,喝茶吧。这是我最近常喝的三花茶:金银花、菊花、茉莉,个个好,放在一块更是好,降火戒躁,喝了浑身舒坦。”
唐四见她如此豁达,想起她对两个庶女向来慈爱,心软了,脸色也好了,乐得给她脸面,拿起茶碗慢饮。
赵西辞看着他喝下了不少,才接着说:“还有一件小事,你且再坐坐。先前没个准信,本想同你说一说,可你太忙了,总是等不来。你们说老太太生了大病,眼看就要归西,这是大事,我不敢耽误,就先出门了。我给你留的信,还在那匣子里没动。耽误了这么久,实在不好,还是当面告诉你吧:我有了身孕……”
“你那时接连捎信,就是要说这个事?天呐,我要有儿子了!哈哈……”
她拿起碗盖,慢慢地刮着浮在茶面上的花,等看到唐四喜笑颜开了,才慢悠悠地说后半句:“没错,是个男胎……可惜啊,赔在你们手里了。这孩子为了帮他爹纳妾开路,为了孝敬他曾祖母丢的性命,算至纯至孝了吧,嗯?还有,外边比你知道的更乱,这一路都不太平,全靠砸银子开路,花光了积蓄,又借了些钱才平安回来,有空记得看看这些欠条。”
唐四只觉得耳朵炸了,痛叫一声“什么”,惨白着脸跌坐。
赵西辞抬眼看着他,眼带怜悯道:“表妹是大家闺秀,比我这野人强,可不能委屈了她。光抬进来怎么行?还得三媒六聘,正经过礼……”
唐四扶着桌子勉强站起,惊慌失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一个意思:我出去,换她进来。”
他一动,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必定又要指着她骂虚伪。她哼笑一声,抢着说:“你放心,这不是赌气话。我的陪嫁自然是要带走的,总不能赔了孩子,还要赔银子。你也不用为难休书如何措辞,这和离书,我都预备好了。相离悲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不去你母亲跟前讨这个嫌了。你抽空过去说一声,代我恭喜她老人家,很快就能有贴心贤惠的新儿媳了。”
她走进内室,把和离书和印鉴都带了出来,放到他面前。
唐四像见了鬼似的,惊叫着跑了出去。
赵西辞苦笑摇头,转头对巧善说:“不用惋惜,这茶里有好东西。”
她刚说完这话,方才输了阵的唐四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扶着门框朝她吼:“你以为我愿意娶你?无礼又霸道,一肚子算珠,狡黠市侩,把所有人都算计了去!我只恨当初不该听从义父的话,娶了你这么个人回来,辱门败户。”
“原来如此!”
唐四没见到她服气,不甘心,接着怒吼:“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神气什么?不就是能挣几个臭钱吗?谁稀罕!你爹的官位,是我们家给的,还有你那些兄弟姊妹,个个往这儿挤,不就是想沾光……”
赵西辞冷了脸,指着外边说:“要不要我拉你去衙门说一说?那儿人多,热闹,还有青天大老爷,能给你断个是非曲直。你们家这么能耐,怎么授的官,怎么拿掉就是了。至于我的兄弟姊妹,没吃过你家半粒米,账簿一分为二,从来清清楚楚,反倒是你,从我这拿了多少陪嫁,去贴补你那些义兄义妹,那些账都还在我这记着呢。你再啰嗦一句,我帮你印成册子,广而散之,如何?”
唐四气急败坏,朝着门框狠砸了一拳,痛得闷哼,抱着拳头走了。
赵西辞回头,又有一句对巧善说:“身不由己,嫁了个猴,叫你看笑话了。”
巧善心疼不已,眼含热泪看着她。
太太,还有赵姑娘,都是极好的人,可惜嫁错了人家,平白无故要受这么多委屈,太不公道了!
婉如一肚子要劝的话,早嚼烂在了肚子里,听到这,抱着巧善又哭又笑,随即又愁上了,“他指定要去找大靠山,有那位国公爷在,咱们走得了吗?”
“走不了也要走,这事上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我可不是唐四爷这样的窝囊废。”
巧善和婉如同时应:“好!”
婉如想起一事,又问:“那这亏空还要给出去吗?”
“不与我相干。非但如此,从前填的那些,也得连本带息要回来。你去把人都叫来,事要办,人也要分。”
婉如出去办事,巧善走近她,小声说:“实在是这家太欺负人,就算那位是国公大人,也得讲理吧?”
赵西辞苦笑,垂眸自嘲:“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满肚子算计,方才瞧见你,竟然盘算着要借用赵家禾的功劳为自己脱身。是我自私自利,明知道你们一片诚心待我,还想着……”
巧善着急,很笃定地说:“不是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你在孤立无援的时候,会想到依靠朋友,这是人之常情。我很乐意,我知道家禾也愿意。你不提,我也要说的。”
“你不劝和?”
巧善毫不犹豫摇头,强忍心酸道:“我认识一个人,她也是很好的人,也是嫁到了不好的人家。她为了大局,总是忍着,宁愿委屈自己。郁结于心,气结于胸,长此以往,身子哪里熬得住。我不要再看见你也受这些苦,方才见你痛痛快快说出那些话,我只想拍手叫好。”
赵西辞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先前说的不是气话,这茶里下了……叫他凉快的药。”
她回头去瞧那罪证,巧善抢先一步拿到手,朝空处一泼,用袖子擦干内壁,再放回桌上,风轻云淡道:“我们什么都没瞧见。西辞,我带的那两只衣箱,底下一半是银子,够不够买处宅子?我们搬出去住,就这几天,家禾的兄弟会赶过来团聚。他们会武功,都是靠得住的人品,有了他们帮忙,就不用担心别人会上门打扰。”
“好!我们搬出去住。不过,不用另外再买房舍,本就预备了。你先去歇一歇,我交代一下,办完最后几件事,我们就搬出去。”
“好!”
巧善回耳房等着,担心唐家人要为难她,便开了窗,坐在那仔细听着。
要和离,一分财物,二分奴仆。
院子里伺候的人都被叫来了,赵西辞说了去意,把她们吓了一大跳,有几个直接跪下了,资历老的,自然是要劝她别冲动行事。
赵西辞充耳不闻,挨个点名问愿意留下,还是跟着她走。想跟她走的,立刻去收拾,要留下的,她也不啰嗦,打断那些不得已的废话,留下契书交到董妈妈手里,再拿十两银子给本人,算作答谢。
跟了她多年的陪嫁,都愿意走,原属于唐家的和她嫁进来之后买的人,更愿意留下来过安逸日子,只有秀娟要跟她走。
梁武和新聘的护卫得了消息,都在院外等着,也要跟她走。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新宅子只隔两条街,有了他们挑箱笼,事就更好办了,能赶在宵禁前搬完家。
正房留着办事,赵西辞拉了巧善陪她同住东厢,细说了婚事安排。
她这头和离,自己这边成亲,两厢对比,多伤人心。
巧善不愿意在这时提起,赵西辞却不在乎,她伸手摸摸巧善耳后的碎发,恍若游魂道:“男人嘛,就那么一回事,只要你不爱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少时也憧憬过,想嫁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疼我爱我,不叫我活得这么辛苦。没多久就想通了,自家爹都靠不住,指望外边的男人?那还是算了,哪有那么好的命!我不会为了男人伤心,值得我伤心的……已经过去了。早早地走了也好,来到这世上,未必是好事。”
她轻轻叹一声,接着说:“倘若还在,反要绊住我。这话冷心肠,想起这事,有时痛快,有时又难受。后来我想:这一路我都小心翼翼,他还是走了,没准是他心疼我,不愿意来添麻烦。”
“一定是这样的。”巧善心酸,看着她的眼睛说,“西辞……你这么好,又这么能干,老天爷不该辜负你的努力。”
赵西辞双手交叠,枕在脸下,痛快笑道:“你说得对,我这么厉害,不该被他们拖累。那个杂毛,一天到晚念礼义仁德,干的全不是人事,烦死人,我早就想收拾他了。对了,我是我,你是你,千万别因为我这些破事,灰了你的心。赵家禾为人不错,能干,看得出他是全心全意待你,靠得住。”
“好。”
巧善见她真不伤心,便问起当年为何要把那么好的棉花送给下人。
“这里边是市侩生意经,你也要听?”
“要的要的。”
“我去别人家做客,也送棉花或新布。不能送多了,也不能见谁就送。深宅大院,太太奶奶们出不去,近身伺候的人就成了她们的眼睛和耳朵。送一点好货,能做小件,有那机灵的,会舍不得自己用,留着孝敬主子。就算没有这心思,那也不要紧,她们除了当差,又没有别的消遣,只有东家长西家短。不光在自家说,出去了也要说,等到谁家府上宴请,那更是说个没边。”
巧善听得眉开眼笑,忍不住接道:“有好东西,必定要拿出来炫耀。个个说好,一传十,十传百,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
“没错。再者,有些体面的管事,当差能捞不少油水,在外边算是响当当的人物,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也舍得,她们会掏钱来买。”
“舍出去一点,勾回来大宗买卖,跟钓鱼是一样的道理。”
“正是。这在唐四眼里,都是心机,你怎么这么爱听?”
巧善抿着嘴乐,左右摆摆脑袋,得意道:“我以前很傻,家禾教给我一个道理,他说人要变聪明,得多看多思多辨。唐四爷是愚人,自然看不懂聪明事,我们是智者,就爱听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