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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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说完正经事,转头就找小五说顽话:“我听说大夫都会听声辨气,你再仔细想想,他不是个短命鬼吧?”
众人一齐笑,婉如高声感慨:“多久没这样快活了,痛快!痛快!”
巧善脑子一热,喊道:“我们来喝酒吧!”
这还是那个小乖乖吗?
巧善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道:“我也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就说了这话,我又不爱喝酒。”
“多喝几次就爱了,来来来,不醉不休!”
酒肉齐上,主仆同欢。
闹一晚上,第二日都起迟了,免了一顿早饭。横竖没人管,懒散便懒散,乐得自在。
巧善想到个主意,立马去找她:“打仗总有伤兵,我们帮这个忙去。”
“好!裹伤的麻布棉布,算是撞到自家门上了,要多少有多少,药材也不难。”赵西辞笑答,“我也想了个招,白得这么多银子,收着招贼引盗,不如拿去做点正经事,放长线钓大鱼。正好有些铺子要关张歇一歇,把东西全拉回来,再买一些,凑齐了捐给这些除暴安良的军士。吃的穿的,再加你这里,那齐活了。既是积阴德的大好事,又能做给他看,叫他记住咱们也有一颗赤胆忠心。”
“对!还有小五,那天晚上,我看最缺的就是大夫。小五一面帮忙,一面传授,将来就有源源不断的新大夫。我问过她,她很乐意。”
赵西辞丢下梳子,仰头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放歌纵酒,今晚再喝一顿,怎样?”
婉如哀嚎一声,放下茶盘,捂着还在发晕的脑袋,跑了。
巧善也晕,趴在桌上傻笑。
醉酒是玩笑,正事说干就干,大义要顾,自己也要管。
家里留一堆人裁布条子做裹带,赵西辞带着护卫去谈买卖,小五陪巧善去采买补品,也带上了萧寒等人,好让王朝颜有机会再传一次信。
先前收留的人,壮实的投了军,剩下的人也能派上用场:找裁缝来带她们做夹衣絮衣。不用量体裁衣,只做两种大小,更容易。妇人做惯了这活,上手快,老人和大一点的孩子也能做事。拿木板做成模,压在料子上,再叫他们跟着裁,就不怕剪坏了。
照当下局势,那位褚大人应当是往南平叛去了。
跟着他走未免现形,无私奉献就得反着来。东西一预备好,赵西辞就近去了康平和林瑜送粮食,再领着大队人马去向京。
这里才打过仗,东西用得上,人也是。
小五看病,秀娟和红衣帮抓药。小五看伤,巧善来缝。
前者容易,后者为难:缝的时候讲究不得,弄一手血渍,偶尔还得割除腐坏的肉,十分可怖,连伤者自己都不敢看。
小五不安,悄悄对她说:“叫她们来做就是了,怎么好叫你为我打下手。”
巧善帮她挽好袖子,和她一块清洗腕上沾到的血迹,而后就地坐下来,看着她答:“治病救人,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能来帮忙,是我的福气。小五,不论家禾同你说了什么,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不用矮一截。你守着我,帮了许多,我感激还来不及呢。秀娟她们和我也是一样的,西辞从没低看过她们,婉如说早前还嫁出去两个,只要想走,随时能走,还陪嫁妆。把她们当做姐妹,彼此真心相待,才会这样融洽。”
“你……想得真通透。”
巧善笑笑,借这点空闲和她说往事:“我做下人的时候,不怕干活,就怕近身伺候。跟过不好的主子,心里将她当成了猛兽,既畏惧也厌恶。也遇上过最好的太太,她心怀仁慈,能设身处地为他人做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她把我们当人看,我们也会真心尊敬她,爱护她。主仆,男女,官民,我想,都是如此吧,以心换心而已。”
小五点头,惭愧道:“是我错了,从我记事起,他们总在念叨:为何不是男孩,怎么就不带把?你一个女儿家,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恨着他们,嘴上洒脱,心里却摆脱不了,总觉着自己要低人一等。”
“那是他们的错,不该你来承受。就此忘了吧!”
“嗯。”小五吸吸鼻子,认真道,“除了这些伤药,还有两百来种药材,回头我再教你认。 ”
“好!回去了再请你喝拜师茶。”
两人一齐笑了。
这里确实缺大夫,先治重伤,死不了的伤,拖了一两天也轮不上。
有些人着急,就顾不得医者是男是女,先治上要紧。
也有那迂腐的,把她们看成洪水猛兽。
这也容易,既这么尊贵,就一边晾着吧。
治过的人,个个说好。那些人见了,又泛酸,冷嘲热讽。她们权当没听见。
可还有那龌龊的,嘴跟吃了屎似的,非要凑上来说浑话。
芝麻地里混黄豆,这样的杂种,想讨打就该成全他。来之前,她们就商量过,定下了规矩:就算是别人的地盘,也不用怕惹事,遇上了,绝对不要客气。
小五果断出手,一个大耳刮抽得他晕头转向。
这人骂骂咧咧,喊打喊杀,看场子的张麻拐和姜十二立马将他拽出去。
出了事,本该有人管,可是长官们顾不上——倭寇又来了。
走不成,更忙了。
几个胆大的姑娘,也乐意做这事,在家时拿鸡鸭猪羊练过,敢下手,但仍旧不够。巧善想起一个闲人,把王朝颜也抓来充数。
“又脏又臭,怪恶心的,我不去!”
“你的契,在我这。”
王朝颜翻了个白眼,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把我放出去,好叫他们跟上来,你们再跟过去,把老窝抄了。该做的事,我都做了,赵家禾追着去抓人,他能借我立大功,你不感激我的大德就算了,还想把我往火坑里推,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我有个弟弟,就叫王法!”
“你!”
巧善镇定回答:“说回正经的!能为他做事,你应该高兴,这是从前你欠他的,还了才好。一码归一码,那是旧情,后来他花银子替你赎身,你就得替我们做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换了调子,轻快地说:“去吧去吧,我知道你聪明又能干,指定能做好。 ”
王朝颜扯扯嘴角,闷闷地说:“我真不会,看见了头晕!”
“我瞧你针线做得极好,那没有不会的!就当是衣衫划破了,要抓紧把它们缝好。”
王朝颜捏着额头,恼道:“这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衣衫包着皮,皮包着肉,你就当是中衣底下还有一层料。快走吧,不能再耽误了!多半是刀伤和箭伤,按深浅长度换缝法,一共就几种。我先缝给你看,你这么厉害,看两回就知道了。”
“我不去,你别拉我,我真不会……”
不会也得会,巧善深知她自得又好胜,故意和其他姐妹一唱一和,促她上进。
这事费神、费眼、费力气,她累到靠墙就睡着了。
小五把萧寒找来一块商量事,巧善惦记着外边,问他:“家禾是追着那边去报仇了,还是跟着那位国公大人去杀叛贼了?”
萧寒瞟一眼王朝颜,压声答道:“都有。有了褚家的人帮忙,已经查到他们踪迹。跟廖家人搭话的是那位平贼将军左忠林,将军只是个称号,官衔是总兵,本该镇守中部瑭州,既然敢收留朝廷钦犯,只怕已经在部署了。禾爷嘱咐过,要是问起了,就告诉你不要操心,他不会贸然动手,会借力打力。”
“廖家人?你是说,不只廖秉钧一个吗?”
萧寒点头,“据说是早就挑好了替身,一出事,就由这些奴才顶上。逃出去四个,除了廖秉钧,还有他父亲和两个叔叔。”
她记得正是廖秉钧他爹不安分惹来的祸事,罪魁祸首逃了,让下人代替他们去死,让女眷去受大逆不道带来的罪。
真恶心!
萧寒又提醒道:“禾爷说,别的事再要紧,也越不过婚事去。请的日子是九月十八,十月二十。请姑娘在那边提一提。”
这是叫她挑个近的日子呢。
“知道了,你们忙去吧。”
巧善脸红,垂头拨算盘,把用掉的伤药扣除,记下结余。
门口有动静,她只当是去巡查的小五回来了,头也不抬说:“累坏了吧?快去歇一歇,有什么事你只管……家禾!”
“是我,照规矩,我不能进来。你……”
她扔下笔,立刻奔过去。
他提早拦住,把人留在屋内。两人各自扶一边门框,交错面对,隔着门槛说话,谨守礼节。
“你好不好?”
巧善眉开眼笑答:“我很好,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帮忙,我想着兴许你也在附近,碰上了能看一眼,没想到真的成了。”
他本一肚子郁气,闻言立时散了个干净,跟着笑,随后语带酸意道:“我听说你忙得很,都没空……想我了。”
她抿嘴笑,回头瞧一瞧,见墙角那位还在沉睡,赶忙转回来答:“想着呢。你好不好?廖家人……”
他收起笑,无奈道:“廖秉钧按捺不住,先露了头,我们设了个局,把他逮了。但是那位惜才,念及廖家祖上的功绩,有意要留他。”
“啊!廖秉钧又不是什么好人,踩着别人的命活下来,怎么……”
他不说,她也明白了:在上位者眼里,低贱的奴才为尊贵的主子去死,算是竭忠尽智,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不觉得狠毒,没准还认定这是一种恩赐。
她倚着门框,巴巴地看着他,为他心疼。
他见好就收,伸手拨拨她鼻尖,笑道:“不要紧,我有法子光明正大收拾他。不过,要用一用里边这位。”
“朝颜?”
他也喊了:“王朝颜,少装死,起来干活了!”
王朝颜果然是醒的,抬眼怒骂:“有完没完?就算把我当骡子使,那也要容我喘口气吧!”
赵家禾眯眼看她,冷声说:“你再叫一句试试,过来!”
王朝颜撇嘴,不情不愿地扶墙站起,磨磨蹭蹭朝这走。
左右都有人,不好在这说话。他挑了个僻静处,叫小五留下陪巧善,萧寒陪他去办事,好有个见证。
怕泄密只是其次,他要交代王朝颜的事,不能当巧善的面说。
南边的乱,远比倭寇匪盗难办,只因临蔚和津润两地的百姓信奉那青坛圣母,跟叛贼站到了同一边。
突然冒出来的教派,居然比佛祖、天师更叫人信服,除了撒钱,那就只有除厄。
他有了猜测:在水里下毒,叫人半死不活,再扮神仙,救苦救难。把解药掺在什么里,当福祉赐下去,百姓吃了以后病痛全无,可不就死心塌地地信了。
这样的局,好破,只要再添一样鲜为人知的新毒。那圣母给的解药治不了,法力无边就成了百无一用。
这法子见效快,但这种歪门邪道,她绝不会认同。献到那褚大人跟前,极有可能招祸。
自己用不了,那丢给别人去用。叫王朝颜做中人,把廖秉钧引来偷听这“妙计”。廖秉钧接连受挫,很难不急躁,况且这位爷最怕被他踩下去,绝对会抢着去说。只要廖秉钧肯用,就于他有益。
一能试探褚颀为人,看他究竟是真的爱民如子,值得追随,还是沽名钓誉、唯利是图的伪君子。
二能借此废掉廖秉钧。若褚颀是个好的,绝对容不下这种小人在身边。就算褚颀急功近利,用了这法子,也会忌惮知道底细的人,不敢重用,迟早要卸磨杀驴。
王朝颜同他一样,不会心疼那些愚昧的人,听完只有算计,“我帮你把人掘出来,不欠你了,这是你家王巧善说的。这里额外又添一样,得另算价钱。你答应了我,我再答应你。”
赵家禾立马后退两步,嫌道:“想都不要想!”
王朝颜嫌弃的意思比他更甚,呸一口再冷嘲:“少自作多情,谁稀罕去你家做小。她把你拴这么紧,动不动就‘家禾,你别去’……”
她学得怪腔怪调,赵家禾听得心满意足。她更恼了,撇嘴道:“别说喝汤了,舔碗都轮不上,我做什么要去讨这个苦来吃?”
“算你识相。”
她见这话也气不到他,不甘心,接着下猛药:“实话告诉你,当年也是装出来的,不过是看你有点儿本事,将来能混出个名堂来,才打这主意。你比他们强,又有野心,迟早能出息。八品九品我不嫌弃,做正头娘子,总好过给他们做通房,不然谁稀罕贴你这个榆木疙瘩。雪天滑一跤,是叫你怜香惜玉的,但凡是个男人,你就不该……”
她主动送上门,手刚摸上脸,他当沾了瘟疫似的,把她当布袋子一把甩开。
算了,越说她越气,而他,还跟当年一样,无动于衷。
她用力呸一口,扶着腰,理直气壮提要求:“我要契纸,银子,房子,还有那小子。”
这人心眼比筛子多,他仍警惕,冷眼盯着她问:“谁?”
“姓刘的。”
“姓高,名小留。这都不难,我应下了,不过,你得管好你的嘴,但凡泄露出去一星半点,死路一条。”
说出去,她也得死,谁要干这种蠢事了?
斗倒廖秉钧,常竹君跟着完蛋,她只会拍手叫好。
王朝颜不耐道:“先说好,今晚不行,我快困死累死了。他娘的,一个接一个,还叫不叫人活了!”
就是此刻死了,了不得是赔上一卷草席,她哀嚎半天,也得赶路去。
赵家禾倒回去跟家眷交代去处,萧寒负责押人。
王朝颜心里不痛快,随口挑拨:“你家祖上有官身,到你这,是真出息了,给个奴才当奴才。”
萧寒反讽:“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就是想,也没这个机会。”
“我是为你惋惜,如今你有钱有能耐,又不是寻不着门路,何必屈居人下?”
“行了,你那点小聪明,留着自保吧。”
王朝颜缓缓转头,嘴角微微上扬,再挑眼斜睨他,娇哼道:“我是真心为你好……”
萧寒又笑,实打实说:“少做戏,我这会没闲工夫看。小留是个实诚人,你跟了他,不吃亏。”
“呸!什么叫我跟了他?是我把他要过来,不为别的,图他好耍。跟跟跟,把我当什么人了?臭男人德行!”
萧寒不置可否,朝破马车摊手:请便。
他盯着人上去了,就不再搭腔,随她念叨,自个坐在车辕上,专心致志削木头。
王朝颜催了几回,自说自话半天,灰心丧气地甩下帘子。
耽误这半天,人还没来,指定在那依依不舍。她心里酸涩,从袖袋里摸出一条系着铁环的短带,瞪了它好一会,低声咒骂:“你以为你生得好啊,还不是……癞蛤蟆跳案板,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呸,凭你也配,也就王巧善那样的傻子愿意搭理你……”
她狠狠心,将它从车窗扔出去,本该从此清静的,但下一刻便不由自主地贴上车壁细听。
毫无动静。
“你怎么不去捡?”
没人吱声。
她撩起帘子,气道:“问你话呢,聋了吗?”
“你扔的,叫我去捡,你残了吗?”
“哼,不怕我丢信物,递出什么消息?”
萧寒冷声答:“怕什么,你能传给谁呢?他们为了利用你,说卖就卖。要是禾爷纯心报复,你早死透了。你心里清楚得很,他们是靠不住的,才会东一出西一出,左右周旋闹花样。没人在意你,眼下有了好机会,不单能脱籍,还能捞到房子和钱,赶上这天大的好事,做什么一副死人样子!”
“你懂什么!”
“不就是他一直看不上你,不服气呗。”
“谁说的!谁稀罕他看不看了。我愁别的:脱了籍,我孤苦伶仃,靠谁去?”
“除了攀附,就没别的活法了?想叫别人看得上,就做出个让人能看上的样子来。自认聪明,就做点聪明事。心眼多得像蚂蚁窝,谁看得上,那不是找死吗?”
王朝颜更不服气了,骂道:“放你娘的屁!谁的心眼有他多?当年……明明早就知道廖天钧是女人,他仍然装模作样,接着当狗腿子。廖天钧信他真心为自己着想,才把上擂台的机会让给他。 ”
“这算什么,争气而已。”
王朝颜气得捶打车壁,恨道:“我费心费力,难道就不是争气?”
“争气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去赢,你那是诡计多端,只想利用、玩弄别人。”
“谁玩弄了,我真心待他的时候……”
两道泪从脸颊滑落,她察觉到这湿意,不想被他看到自己露怯,摔下帘子,不再出声。
有什么东西原路扔了回来,她没急着去捡,抹干净脸,清清嗓子再问:“怎么你也看不上我?”
“嗤!我又不瞎。”萧寒抚抚马背,没好气道,“这天下的男人,未必个个要看上你才行?你又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少作妖,把事办好了,随你折腾去。小留疼你,就算因你挨了罚,也舍不得怪罪你。我走的时候,他还惦记着,怕你想不开寻死,拜托我劝你向善。不是因为他,我才不跟你废话!要不是他痴心一片,禾爷也不会答应你。”
她不作声,萧寒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哼笑道:“你嫌嫁他不体面,又不乐意被他看得上了?在我们眼里,他比你好一百倍,为人可靠,办事用心,做家人,或是做兄弟,都实在。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知足吧!”
她掀起帘子出来,没事人似的,和和气气问:“赵家禾跟王巧善认识多久了?”
“不与你相干。”
“你娘给你说的那门亲事怎样了?”
“不与你相干。”
“我只想关心你们,并不为别的。”
“免了。”
她听出了嫌弃,垂头,幽幽一叹,凄凄惨惨说:“知道了,谁叫我命不好,从小无父无母,被卖到那样的人家,主子从不把我们当人看。凡事只能靠自己,便生出了狐狸心,不懂纯良是何物。我会用心办好这事,往后安安心心……”
她扭头一看,这混蛋忙着削砍树枝,压根没在听。
怎么这招也不管用?
都是些什么人啊,哼!
不过,他们混账归混账,至少不会在背后捅刀子,先这么着吧。
车里安静了,赵家禾才从暗处走出来,打了手势: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萧寒点头,从包袱里摸出假胡子,抹上黄泥膏,粘好,解开缰绳,赶车出发。
赵家禾走僻静的路,翻回木栅营。
她们三人住东边最后一间营房,王朝颜走了,还剩一个小五。小五听见动静就自觉起身,目不斜视地走远了去望风。
巧善见到他返回,惊了一跳,及时把嘴掩住。
他小声说:“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他深吸气,手按在胸口,忐忑不安道:“先得说明白了,别人都有,并不单是欺负你。”
她快步走到门口,摸着门框轻笑,说起了俏皮话:“谁欺负谁还没准呢,不听话就揪你耳朵,怕不怕?”
这得意的小模样,真招人疼。
“怕!”
笑把紧张驱散了。他轻轻拍了拍藏在里边的本子,再求免死金牌:“喜欢你就看,不喜欢就暂且放一边,回头我跟你细说。这是好东西,新娘子都有,我怕她们忘了预备,又或是挑的不好,污了你的眼睛。对了,差点忘了,这是太太留给你的。”
“那本书?”
“对。”
“不是十六才能读吗?叫碧玉来着。”
又掉进自己刨的坑里了。
他急中生智,把两本都摸出来,将《碧玉情》换到下边,指着《玉蕊香》胡扯:“那本十六,这本轻,十五岁半就能读。”
那差不多了。
这也是玉,那也是玉。
她接过来,顺口问道:“说的是怎么挑玉吗?”
是挑欲!
他盯着她翻书的手,憋着一口气不敢喘。
她翻了一页,粗粗一看,又盖了回去,回头瞧一眼烛台,无奈道:“那架子挡亮,看不清,一会再看。”
她毫无防备,懵懵懂懂,这会就提,是不是太早了?
架子挡了亮,看不清字和书上的小人,但清楚地照出了她的侧影。
她跟着赵西辞,过得很不错,更爱说笑了,还长了点肉。
好像能成了?
他陷入了天人交战,不知不觉就朝书伸出了手。
她误会了,将书换到腋下,双手包住他的,轻轻摇一摇,情意绵绵道:“我也想着你,可是媒婆说礼成之前不能同处一室。”
这道门槛就是地上的银河,隔着不叫他们相会。
“巧善,”他再吸气,咬牙说,“这书你先留着,等我们成亲了再看。这阵子太辛苦,夜里要好好歇,别叫书给耽误了。”
“你要走了?”
“不走,我在这待一会,五更天再走。”他怕她赶人,随口胡诌,“要等个人,有事相商。”
“那你去对面营房找间屋子睡一睡,别在外边吹风,这不比暑天。”
那有什么意思!
“躺下容易睡死,怕耽误事,我就在这柱子下待着,有人来了我会藏好,不会误事。”
“不是为这个,怕你累着。”
灯芯辟啪,光影一闪,这让她想起了共眠的日子,陡然起了羞意。她缩回手,把书重拿在手上,见他盯着自己,便垂眸躲避这份炽热,手随意一翻,瞥到图上的人,立刻变了脸。
她扭头看他,再看回书页,脸色惨白,惊到失语。
随意一瞥,就能瞧见一个光屁股。
这事,一定要循序渐进才美啊,怎么凑巧翻到了这?
他暗叫不好,忙探进上半身,抓着她的手,匆忙把书合上,慌慌张张说:“这是周公之礼,夫妻敦伦,合情合理的事,传宗接代得靠它。”
她靠上门框,两眼无神,虚虚地问:“这才是男人欺负女人,对吗?”
“啊……对,你别怕,也可以是你欺负我!”
她跟他想的不是一回事,脸色愈发难看,望着他后方的黑暗,恍恍惚惚说:“阿芫,我想起来了,阿芫被那个恶人欺负了,天呐!”
惊恐,还有疼痛难忍的伤,让她不知不觉就把那天的情形给忘了,她只记得她砍了那人一刀,那人也砍了她一刀……
她能逃出生天,是因为那畜生要先系上裤子才不会摔了。
她泪如雨下,在手上咬了一口转移痛苦,仰头看他,吸着鼻子问:“阿芫还活着吗?婶子妈妈们说了几个故事,都说姑娘家没守住清白,就该以死明志,保住名节,我那时听不明白,只记住了不能叫人撕了衣裳。家禾,我为什么不早点出去,也许来得及救她的!”
他懊悔不已,忙伸长胳膊去揽她,安慰道:“她没事,好好地活着呢,还找家安打听你的去处,要来谢你的救命之恩。那会你伤了脑袋,要静养,我就说不用了。”
她的眼里燃起了亮光,顾不上抹眼泪,追着问:“真的?”
“真的。那不是她的错,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过些日子就好了。不用理会那些狗屁的浑话,都是糊涂人的恶毒心肠,见不得人好,谁落难就要来踩一脚。”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该死的是坏人,怎么能叫受害的人……家禾,还有秀珠……我以为欺负是……我以为她是被人打伤了,打坏了头,才会不记事,犯糊涂。”
陈婆子就是受不了男人欺负,才远离京城到了定江,说起往事,那就是三天两头被打得鼻青脸肿。
原来这欺负还分两种。
“她也过得很好。虽说从前吃了些苦,可是因祸得福,不用嫁去丁家受磋磨。姜杉把她看得比命还重,上边又没公婆,能清清静静过日子。”
“你说得对。”她缓缓转向那书,目光复杂。
他在心里痛骂猴急的赵家禾,飞快地想法子补救:“夫妻恩爱,不能叫欺负,你放心,往后只有你欺负我的份,我绝不……”
她摇头,恹恹地说:“往后再说吧。”
只要没把他划进牲畜栏就行!
“好好好!你去歇着,我在那角落坐一坐,到了时辰再走,尽快把事办完了,就赶回来迎娶。到时候,咱们也关起门,自自在在过日子,”
她点头,伸手想拉他,他赶紧凑上去,让她成功抓到。
“家禾,你再等等,新护膝还差几针。”
这回绣的是什么?
他挤出个笑,扬着眉说:“太好了!正好缺这个,是得注意保养身子,前儿见一个人得了鹤膝风,连路都走不得,怪吓人的。”
她松开手,退到书案前,弯腰取篓子,飞快地运针。
手里是针线活,书案上有一摞册子,上边盖着算盘,左手边还摆着药箱和练缝合的生肉,墙上挂着穴位图。
她忙着做这做那,终还有一处在念着他。
胸口发胀,眼睛发酸。
就算绣的是一对大红花,那也必须戴上!
没有大红花,只有金元宝。
“原打算绣翠竹,后来想到元宝寓意更好:吉祥如意,还有贤才的意思,又指团圆。”
“没错,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就是它了,正合了我的意。”
他摸着它欣喜,总算把她哄笑了。
“你是男子,这样的东西,本是素面的更好。只是人骑在马上,总是这一块受风,不多扎几针,搓洗过后棉会跑,薄了容易进寒气。”
“你心细手巧,做得极好。”
哪能跟她们比。
这话听了让人畅快,没必要反驳。
她回头,搬来一把椅子,叮嘱道:“别坐地上,白露至,秋意浓,还是坐这上边吧。”
“你去歇着。小五,小五……”
她抓紧提醒他:“小五也不容易,你别老是吆喝她。一家人,和和气气才好。”
这个一家人听得他毛骨悚然,他垂头,含糊应道:“好,我知道了,一直把他当男人看,一着急就给忘了。”
小五陪她进去歇息,他在外边叮嘱务必要上闩,怕她们梳洗不自在,特意走开,在附近转了几圈,确认营中是特意关照过她们,这才安心在椅子上坐着,隔着墙再陪一会,才抓紧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