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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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手势,独自去见。
赵东泰听见脚步声,回头,很是惊讶,脱口一句:“你怎么在这,要做什么?”
“来这,还能做什么?”赵家禾敷衍地笑笑,又说,“呵,春龙节嘛,出来走走,到这挑几样东西,哄老婆高兴高兴。”
像熟人,但口气太冲,也有点儿像仇人。
掌柜的想要周旋,赵家禾摆手制止,瞟一眼他手里的票纸,笑着问赵东泰:“这是有了红颜知己?不错不错,恭喜七爷!”
赵东泰垂眸答:“不是。一时兴起,画了两样图,不想浪费,便送过来打了,为姐姐贺寿。”
他心里发虚,欲盖弥彰地添了一句:“提早几个月,是怕到时候人不在本地,来不及。”
“哦……”
赵东泰交了定钱,匆匆告辞。
赵家禾回到茶室,将盘子里的这些手镯挨个挑一番错,最后只要了一早挑中的几样添妆礼,提早回家去了。
巧善以为他是羡慕赵东泰先入了褚家军,润物细无声地将安慰夹在了家常话里,哄了又哄。
他仍旧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终于待不住,趁她午睡时,拿出笔墨,把自己关在耳房里折腾半天,竭尽所能地画了几张,又带她出去跑一趟。
一起头神神秘秘不肯说,不过交图样的时候,她看过才交出去,心里清楚。回程时,她忍不住问:“都是你画的吗?”
“啊……是。”
要强的人啊!
她憋住笑,一本正经说:“好看,越看越好。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才华,失敬失敬。”
云开雨霁。
她倒好茶,将茶碗奉到他面前,摇头晃脑道:“本是天神下凡,怪不得先前瞧不上那些俗物。”
他被哄得开怀大笑,把那小子抛之脑后,带她去了追风河上游船吃鲜鱼。
船上有唱小戏的,一听就是一两个时辰,吃完鱼再回家,离宵禁不远了。两人匆匆梳洗,正要歇下,突然听见外头喧哗。
他叫她先睡了,自己出去应对。
巧善并不放心,如今不愁吃不愁穿,就怕一件事:变故。
好在他很快回转,交代事由:日子一顺畅,柳娘惦记上了赌鬼,悄悄去替他送了一回东西。那边闻着荤腥,跟过来缠上她,柳娘拗不过,假托是送菜人,趁宅子里的人外出时,骗过阿代,帮他混进来,藏在灶房里养着。
赵家禾擦着拳头,仔细洗了手,冷声说:“扭去见官了,这两个蠢货也不能留。小的还有救,是她告诉了元嫂子。”
“新桃?”
“这个也糊涂,帮着遮掩,是最小的那个。我看这青桃还算明白,就把她留下,别的都轰出去。不知好歹的人,扶不起,别白费心思。”他怕她心软,又说,“姜十二和刀疤子把人送去官府了,告一个偷盗。他们会办事,打点一番,那混账不死也要脱层皮。等他坐了监,那对母女上头没了人盘剥,去别的地方做工,凭双手也能养活自己,你不用担心。小的留下来,也要防一手,万一将来怪我们害她母子分离,恨上了……不是买来的人,终究不可靠,叫她按了手印。身边人最难防,我不放心。”
虽然是窝在前院,隔了一道二门。但一想到这么个恶心人就藏在自家宅子里,他就恨得牙痒痒。
绝不能轻饶!
幸好他不在的那几天,她去了赵西辞那,不然的话,他都不敢往下想了。
她一早就警告过,可惜没用。
有些人可怜,亦可恨。想救她们,人反过来牵着恶犬进屋,要咬他们一口。
“也好,你把青桃叫来,我和她说几句,问问她的意思。她年纪最小,反倒最清醒,我舍不得她,也心疼她。”
他点头,去东厢元宗房门外,客客气气叫出元嫂子。
元嫂子陪着新桃去见巧善,他不放心,就在门口站着,仔细听,留神防备。
青桃早就看穿了家人,愿意留下,愿意签下卖身契,安心留下来过太平日子。
和她当年是差不多的年纪,巧善看着心疼,柔声说:“你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啰嗦了。先前说的仍旧算数,到了十五,你想走了,只要和我说一声,我放你出去。”
青桃跪下磕头认主。
人走了,她不免感慨:“当年我怎么那么傻?”
“那是半智半明,方便我来拐骗,便宜了我!”
哄这一句话,伤感便跑偏了。
她主动伸手,他得意大笑,把人抱起来,仔细商量再买人的事。
“暂且不用,元嫂子勤快,把打扫的事都包揽了。做饭有我和青桃,横竖家里总是只有几个人,忙得过来。你说还有两位嫂子在路上,到时就更不用了。二月二
有些地方的穷人会赶在这天卖儿女或者自己卖身去做雇工
过完了才出这事,可见是上天的旨意。”
他心里清楚,她在买卖人口这事上还有心结,便妥协道:“也好。”
第122章 贼心
弟兄二十一人,把这里当巢, 蚂蚁似的来来去去。回来找赵家禾叫去商量,常常是待不了半天,又匆匆地走了。
本该春暖花开的天,仍旧不见和煦,接连下了几场冻人的雨后,竟然又下起了雪珠。
如此反常,巧善又开始操心了,挑他空闲的时候,把人叫去当苦力,一块采买,多备一些耐放易做的吃食,方便他们到家后,能随时带着走。
转眼二月见了底,小五突然回来,邀她去帮忙义诊。
学以致用,又能帮助人,这是大好事!
巧善满口答应,回房预备去了。
赵家禾在台矶下使眼色,小五颇感为难,还是朝他走了两步,抢先说:“你放心,我想通了。你待我和她不一样,我们待你也是不一样的。我把你当成了我的张大人,然而我不是慧娘,你也不是张大人。巧善说我可以自己做张大人,不用依靠别人!”
早看出来,这几个月,她一直避着他,碰上了也是目不斜视,没了从前那股烦人劲。
他操心的不是这个,压声说:“是这么个理儿!不是要赶你,是有事要拜托你:你替我盯着点,别叫赵七靠近她!”
小五瞪大眼睛,惊道:“你在胡说什么!巧善不是那样的人。”
“她当然不是。我叫你盯的是赵七。”
“赵七爷是正经人。”
正经个屁,贼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他一脸不屑,小五多劝一句:“成亲那日他也在,哪能不知道她名花有主?”
“你懂什么?”他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着急道,“总之她到哪,你到哪,务必跟紧了。”
本来就打算这样做。
小五点头,想起了烦心事,顺便提一句:“定江有些不好,小四带着老头出了门,万一安顿不好……”
“叫他们过来就是,还有空屋子,铺子也好找。”
“好,多谢。”
他想起巧善的牵挂,劝道:“老头糊涂的时候,时常叫阿丹。”
小五恍若未闻,默默地走上台矶,进屋帮巧善打包袱。
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出了岔子。
他办完事,早早地赶去城北接人,一掀帘子,没看见老婆,先瞧见了眼中钉。
阴魂不散。
护卫的人那么多,用得着他?
小五忙着诊脉开方,压根没尽心帮他防守。
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他大步走过去,挤开赵东泰,抢着抱起箱子,亲亲热热朝东北角喊“娘子”。
还有外人呢!
巧善害羞,没好意思大声应,只朝他笑。
夫妻合力将药草箱子清点完,都送上马车。婉如她们也收好马扎子和诊脉开方的用具,赵东泰去还了借来的桌椅。
梁武护送姑娘们回自在馆,赵东泰送老大夫,赵家禾接巧善回家,一行人分上不同的马车,原地分开。
巧善兴致勃勃地说着今日做了这些那些。
能帮到人,这让她很满足,很高兴。
他看着这样眉飞色舞的她,原本要说的话,溜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头一日顺利,那换条街,接着做。
赵西辞也跟来帮手,权当散心。她不懂药理,但嘴巴好使,和谁都能说上几句。她知道这事会碍别家医馆的眼,特意叫他们挂上褚家的名号,狐假虎威也算是硬道理。
赵家禾哪也不去,早上送来就没走,跟着打杂。接连三天没见赵东泰来,又有赵西辞在,他才安心去办自己的事。
也是他倒霉,凑巧这天没陪,人家就来了。他到的时候,赵东泰正在学齐眉对戥。
婉如自己都拿不利索,教不了,回头找巧善帮忙。
赵家禾忙举手叫:“我来,我会!”
他确实会,腊月正月闲着,他天天陪她练,经常把人抱在怀里,手把手教。
巧善朝他甜蜜一笑,接了下一张方子继续抓药。
他面前这个,脸色却不太好。
赵家禾直白地说:“七爷好兴致,有闲情学这个。”
“上边叫我过来看着,防着地痞流氓不长眼,过来冒犯。”
“哦……有劳了。”
赵家禾有意叫他知难而退,好好炫耀了一把:一手持戥,一手抓药,一抓一个准,不用添不用减。称过总重,将戥盘对准大门票
包药的纸
,小指压戥杆,食指将那砣弦拨到新戥星上,两指往下扒药,重新拎起来齐眉对戥,又是正正好。轻压轻触,弹琴似的指法,优雅又娴熟。
赵东泰自愧不如,心知他有意防范自己,一时灰心丧气,转头去做别的活了。
多了人帮忙,追上了开方的进度,巧善有空过来捧场,连连夸好。赵家禾藉机挨过去亲香亲香,特意闹出动静,好叫赵东泰看见。
赵东泰确实看见了,看一眼,转开脸,又在不经意间转回来看了第二回 ,第三回。他也拿不准这样复杂的滋味,到底算什么。他没有要夺人妻的龌龊心思,但不能否认,他很想看到这种干干净净的欢喜。
他享受这种偷窥,上瘾,但只在她一个人身上。婉如和梁武也有偷偷地眉来眼去,他看过一回,只觉得黏腻,再没有想头。
这样不好!
四姐说的对,他们夫妻恩爱,他不该掺和。他转身朝排队的百姓后边走,一个老婆子站久了腿酸,不小心跄了一下,他冲过去扶住了人,眼睛却不服管教,又往后看去。
这么小的动静,她没听见,只有赵家禾看了过来。
赵东泰慌忙转回头,领老人去找小五。老人见不用再等,高兴不已,说个不停。他全程低着头,像个罪人,一言不发。
赵西辞没空管他,她有秘密访客。
褚颀不想引起非议,扮的是平头百姓。
蓝布短褐,更显壮实,还有一种招人亲近的朴实。再往上,这股凌厉的气势,怕是鹑衣百结也藏不住。
有些年纪,但仍旧英挺威武,最要紧的是重情重义,人品忠实可靠。
这要真是个贩夫走卒多好,花点钱买回来……
天天看人浓情蜜意,她也有寂寞的时候,毕竟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总是格外难放下执念。
可惜啊可惜,人家是端方君子,绝不会跟儿媳有什么牵扯,已和离的不行,义子家的也不行。
那回特意来试探,挨雪球,挨骂,也无怨无悔,只求一个光明磊落!
他察觉她走了神,便停下来,吐出一个字:“嗯?”
赵西辞失笑,指着他头上的墨翠簪子道:“这样的好货,至少够一家五口吃喝十年。上回我的戴歪了,这回你的戴错了,扯平。”
每回都有歪话散话,让他招架不来,这回便不往耳朵里去。
他随口解释:“友人所赠,我不清楚要价。闲话少说,你把账拢一拢,尽早把单子送过去,这些银子恐怕不够,回头我再叫人给你补上。”
赵西辞更乐了,随手一翻,走两步,将账册递给他,叫他自己看。她转身回去,拿起墨锭慢慢磨,故意和他对着干:“我就爱说闲话,别跟我扯什么‘闲话少叙’。那银子是你填的,我要还,你不肯收,我也不好意思拿。思来想去,既然是从百姓身上得来的,那便还回到百姓身上去。你没空,我们有空,我们来安排。你放心,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不收工钱。”
他刚要动嘴,她有意压他一头,抢着说:“你仔细看看数目,穷人生不起富贵病,都是些不值钱的药材,一天才花这么些。我妹子帮我算了一下,要把这九万多两全花出去,少说得三年。因此我不单爱说闲话,还有闲工夫做闲事。”
“不必如此。人是我提拔的,出了事,自然是我……”
“行了,大兄弟,别逞能了。我们帮你算过,这几个月,你至少花了四十万两。你又没有贪墨的丑习,全靠祖产出息过活,从前惯着唐家花钱如流水,家底挖得差不多了吧?真要是财大气粗,这会你直接搬来了,我是要做点实用的事,可不是要为难你去东拼西凑。乌鸦别说野猪黑,我也没多少钱了,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你不爱欠人情,我也不愿意欠,你我老这样推来让去,没完没了了。总要找个解结的法子,还不如就这样:你我互相打个掩护,我能做到哪天算哪天,你别跟我对账,我也不戳破你。”
褚颀沉默片刻,又说旧话:“你一个女人,不用这么要强!”
别的都好,就这张嘴讨嫌!
虽然听不出恶意,但就是气人。赵西辞平生最恨这句,被戳到命门,恨得牙痒痒,口不择言道:“女人是挖你心挖你肝了,还是抽你脊梁骨了,你凭什么瞧不起女人?”
恶向胆边生!
她从桌子后绕出来,大步走近了,一把薅走账簿,冷哼道:“我不光要强,我还要强奸你。”
他果然变了脸。
她爽快了,得意了,接着下重锤:“我睡一睡你,你们家太太不会因为吃醋而伤心难过吧? ”
“不会!她……”他答完顿觉不妙,回了神,忙说,“我不是要贬低你,是不愿意看到你吃亏。你才思敏捷,能干,有魄力,这很难得。但外头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谁聪明谁有道理’。众口铄金,一时得意,可能招惹众怒,难以翻身。”
“这话我爱听!”她收敛脾气,不放肆了,掉头回去,靠着桌子,抬眼看着他,细问,“唐四恨着你呢,怪你不该逼他娶母老虎。我就纳闷了,嫁人之前,我十分肯定我没见过你,虽然做着生意,但这世道也容不得我名声在外,一直藏着。你是怎么知道我能干有魄力,才思敏捷的?”
“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落在赵西辞眼里就是落荒而逃。她摸着笔架站直了,摘下一支当箭使,凭空扎那头。
胆小鬼,道德先生,没用的家伙,呸!
第123章 当机立断
溜了就溜了吧,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好男人,她又不是没了男人不能活的人。
她想起方才说到放肆处,他那副见了山鬼的神情,顿觉没白活。
她可太喜欢赢了。
她将账簿分了日期放好,回到椅子上坐好,暗暗盘算哪里还能榨出钱来。
赵东泰敲门进来,垂着头说:“四姐,我要往西边去了,要不要先把二伯安顿了?没人看着,总不好。”
“你是怎么想的?”
“把他送回家,跟他们互相讨债去!”
赵西辞抚掌称好,随即又看着他,把话说明白:“我是问:你怎么想的?”
他以为被看穿了心思,慌忙答:“我没那个意思。”
赵西辞看出端倪,暗叫不好,但眼下挑破反而不好,不如先装糊涂,“依我说,有机会要抓住,但要是必须拿性命去拼,那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你还年轻,先潇潇洒洒活他个二三十年,再拿命去赌,那才划算。”
赵东泰暗自松一口气,忙说:“你放心,这些日子看了许多,学了许多,我知道自知之明这四字怎么写,不会再鲁莽行事。我带着赵师傅一块去,有他看着,你能放心了吧?”
也罢,雏鸟不展翅,就飞不成雄鹰。
“行。”
赵东泰走到门口,想起她的不易,心软了,转头说:“我争着来岵州,不是为了帮他们监视你,拿捏你。在家时常听他们说你不好,但我知道家里能起死回生,靠的是你,那时我不清楚究竟谁对谁错,就想过来看看!我不耐烦做官那一套,但我不想再看到家里的姑娘被外人欺负,我是男儿,应该顶天立地,做你们的依靠。”
她能活成如今这个样子,靠的是豁得出去的勇气,还有见缝插针抓住每一个机会的野心。她从来没指望堂弟能成为自己的靠山,叫他去投奔褚家,一是为了把人打发走,二是为赵家的将来下一注,以免祸事太大兜不住,会牵连到自己。
可是,她没想过这个嘴坏脾气冲的万人嫌老七,能长成一节叫人意外的好笋。从阿七在唐家老宅为她出头的那一刻起,她就真心实意将他当成了弟弟,远超蠢货赵东椫
“我知道你的心思,谢谢你。阿七,你长大了!我收回方才那些话,你去吧,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雪珠过后又是一场接一场的雨,春雨贵如油,可油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又潮又冷,义诊的事也被耽误,只能看着老天办事,常常是支半天就要歇两天。
赵西辞做事讲一个雷厉风行,不想再耽误下去,便将遣走掌柜的布庄腾出来做了医馆,小五每日过去坐馆,姑娘们轮番过去帮忙。
人心参差,门匾和门联故意弄得很寒酸。天底下哪里都是穷人多,排队费事费力,开方用的药都是便宜货,筛走了想占便宜的富人,也叫别的医馆仍有钱挣。褚家又常派人过来探看,省了许多事,一直太平。
褚颀带着人往西去了,家禾还在家做些看着很琐碎的事。
巧善知道他的志气,不免操心。
他并不急,安心帮她洗糊斗
装浆糊的罐子
,笑答:“跟过去,拼了命,杀一百掳一千,离家三五年,也只能做个校尉而已。在那些大家族面前,微不足道,到了利益相争的时候,说牺牲就牺牲了,不如一劳永逸的好。你放心,我都盘算好了。先观望着,等时机一到,再看形势做选择。要立就立大功,叫他永远丢不下我。”
“选择?”
她想起来了,她说过,朝廷可能会因为忌惮褚大人而对他下手。这样是不公道的,她不懂朝政,但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个大好人,他对西辞,对她们,对百姓,都好!
他没察觉到她的心思,将洗过的糊斗倒扣了,回头问她:“面去好筋了吗
洗了面筋再熬,效果更好
?几时开熬,我替你搅。”
她抬起头,看着他,一鼓作气说:“褚大人是好人,我们能不能……”
他了然,不假思索答:“知道了。”
她猛摇头,扒着他胳膊,着急解释:“不是的,我不是要求你一定要跟着他出生入死,矢志不移。我们私底下议论过,都知道他是个忠厚到有些死板的人,我担心到了皇上要他死的那天,他会毫不犹豫赴死,那他身边的人都要遭殃。我是想说:他是个好人,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们尽力去做,到了危险的时候,也不要主动伤害他。”
他很意外,失笑道:“你是说,到了危险的时候,不用跟着去牺牲?”
她用力点头,小声说:“这个世道,从来不会因为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牺牲就改变什么。白白填一条命进去,不值得,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让。家禾,你是最聪明的人,上进的机会还有很多……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背后扎刀,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小人,我是怕,怕你会遇上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不要你为了我,去做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万一哪天,有人拿我威胁你,你不要妥协。死了就死了,我不怕死,只要你活得好好的……”
“别胡说!我们都会好好的,说好了活到九十五,我争点气,活到一百,到时候我们一块走!”
“哦,好!”
他手头这些人,风雨无阻地接着东奔西跑。有时他也会出门,但总是舍不得走远,很快就回转。
小四来信,说他和老大夫在富庆县安顿,叫小五不要操心。
小五拿着信找她,巧善看出点什么,小声问:“小四是不是担心你心里不痛快,才特意离得不远不近?”
小五咬着嘴叹气,隔了一会才点头,闷闷地说:“我跟他说过赌气话,说一辈子都不想看到老头子。”
巧善揽了她的肩,拍一拍,柔声说:“富庆县被人占过,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应当比别的地方更安全。”
“你不劝我?”
巧善不解道:“劝什么?”
“原谅他……我是说老头子,小四没得罪过我,那些医书是他特意给我的。”
巧善摇头道:“我不是你,我没经历过你经历的事,没办法代你原谅谁。”
小五一把抱住她,想哭哭不出,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抱了好一会,瞥见赵家禾急匆匆往这赶,这才放手。
果然,人一靠近就骂:“干什么呢你,没断奶吗?”
巧善听出不对,忙提醒:“家禾,我们只是说说家常。”
“我是为她好,没见过谁家大夫一天到晚黏着人撒娇的。她这副样子,让患病的人看了就慌,哪敢把命交到她手里。”
小五忙说:“好,我知道了。”
巧善不愿意看到她再受委屈,忙朝他使眼色,转了口风:“小四他们打算在富庆县安顿,你最近有没有听到可靠的消息?”
赵家禾略作思索,便说:“那地方不好,又小又破,还排外。叫他们过来,这里缺大夫,总不会亏待他们。”
小五听到“排外”就皱了眉,咬牙拿定主意:“禾爷,我走不开,你帮个忙。小四强,但愿意听你的,你去最合适。”
赵家禾舍不得出门,只打算捎个信,见巧善巴巴地看着他,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含糊答:“行吧!”
早去好早回,隔日放晴,他大清早就出门,往富庆县去了,天擦黑,又一个人回来了。
巧善正要张罗饭菜,他急道:“事情有变,我送你去赵西辞那,你跟着她,悄悄地往康平去。在那藏一藏,等着我来找。”
“什么!”
他这神色,一看就知道不是故意唬人。她没有缠着他啰嗦问始末,当即吩咐青桃去告诉那两位嫂子,匆匆收拾要紧的东西。
阿代去了那边报信,赵家禾留在家搜罗一阵,把找出来的东西全塞在一个黑木匣子,交给她,简单明了地说了自己的怀疑:富庆肃静得过分,巡兵来来回回。他避着人找到小四,叫他们先不要动,又立刻赶去津润和临蔚县查看,那两地也不寻常。
三县将玉溆包成了布口袋,只剩西北的裕德县来不及赶过去。
他要是皇帝,会留下这个小口子:先叫人悄悄地弹劾,留中不发,做出敬重怜惜贤才、全力保褚的好天子架势。这头悄悄埋伏,武力威胁褚家,褚家一慌,举家带兵往裕德县逃,那就能坐实谋反的罪名。皇帝一片真心被辜负,再派大军镇压,就师出有名了。
他没把这些说出来,只说看着不好,为防万一,先避一避。
马车出了城,她才发现他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急道:“你去哪?”
他跳下马,背对着她说:“我留下看看,有什么事,好传信给你们。”
她懂了,立马跳下来,说:“我陪你。你放心,我不跟着去添乱,我在纸扎铺子里等你。”
青桃和小五跟着说:“我也是。”
“你们……”
巧善踮脚,覆在他耳边说:“西辞要去找那位,好提醒他,我跟那位大人不熟,就不去了。那家人口少,能拿来要挟大人的,有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少爷,还有个走路都摇摆的太太,你一个人照应不来。”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巧善点头,坚定地说:“我们一块来做!”
上阵杀敌,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往上升,一辈子煎熬混到头,别人横插一脚就能踩下去,既不容易,也不牢靠。但要是救母之恩,褚大人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是别人瞧不起的捷径,可是对他们这些没身份没地位的人来说,从来没有一条公正的上进之路,那歪门邪道也是道,只要做的不是坏事,它就是合情合理的!
第124章 忠字难解
他想的是一路有人接应,连藏带杀闯出去,轰轰烈烈,经了风险,才好叫人家长久记住。但她说得对:一老一小一残,三个都是拖累,那样做有风险,万一路上折腾死了,恩人变仇人,彻底坏了事。
别人的部署早就开始了,她们得抓紧应对,先找破板车,再置办旧衣裳。
巧善进过褚家内宅两次,记得褚太太的身量,没见过老人和孩子,便估摸着预备。长了短了不要紧,穷人很少有穿得合身的,正好。
这些大件有了,接着是逃命要吃喝,她拿出纸笔,想起哪样,便赶紧写下来,不时找他商量。
赵家禾见她干劲十足,不得不提早告诉她:“都是推测,兴许他早有防备,我们没机会出手。年前年后,赵七都回来送过信。”
她神色不变,平静地答:“那也好,他更有胜算,好人管事,是百姓的福气。我们再等下一次机会就好了,你才二十一,还剩八十余年……”
他笑着搂住她,在她头顶落下一吻,畅快道:“有了你,别的都不要紧了。”
隔壁还有青桃和小五呢,她推着人进屋,将大包袱放桌上,把最旧的衣衫挑拣出来,裁了其中两件,剪成碎布,缝到别的衣衫上。
胳膊肘,袖口,腋下,肩……
都是穷人干活的印记,她还记在心里。
穿针引线,穿梭如风,眼睛要盯着衣衫,没空理他。
“我叫她们来做。”
“不用,叫她们好生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