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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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几位朝臣打扮的大人报人口账,贪墨账……
巧善不愿意掺和朝政,盯着匾上的金龙出神。
“怎么了?”
“是漆的金粉吧,刮下来能卖多少钱?”
赵家禾垂头闷笑。
明日元旦,照旧例要设宗亲宴,省下这顿,又够救济上万人。
褚颀打算今晚就把事敲定,他还有些事要跟老皇帝说,安排他们先走。
巧善走出大殿,忍不住回头再瞧一眼,还是那感觉:阴森可怖。
她担心,拉住赵家禾说悄悄话。
赵家禾笑道:“不要紧,宫里拿刀的都是自己人。他身手好,即便有什么意外,也能轻松应对。”
她在奇闻怪志里看过大阴谋,着急道:“万一呢!我不放心,我们就在殿外等着吧,能待在这吗?”
他没有不应的,叫住常芳,交代一句,当真就留下了。
一同留下的,还有房大人。
房吉偶尔会看过来,赵家禾察觉到,将她完全挡住。房吉拱拱手,小声提醒:“徐老大人微恙,小赵大人得闲了过去坐坐。人情往来,总不好落下。”
一个老,一个小,点得够清楚了!
这人情说的是什么,赵家禾心知肚明,但不服气,便随口糊弄过去。
巧善在他身后,适时地道了句谢。
“……太子不仁,那便杀了他,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朕也是被他蒙蔽了,不知道百姓过得这样苦。唉,教子无方,惭愧啊!长修,你看老九如何?他年纪小,好调教,朕老了,看不了几年,就交由你来管吧。”
他们听着平常,巧善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家禾拥着她走到柱子那,远离大殿。
褚颀没上当,但他也没有弑君的打算,给老皇帝留了选择的余地后,又出宫了。
新宅子还没收拾好,所有人都安置在国公府。国公爷交代属下几句,跟上他们,回的是同一处院子。
巧善本想提醒赵西辞,这时也不方便了。
婆子抬着热水送到门口,在门外请示。
“不用!”
赵家禾大步走出去,将两大桶热水都拎到沐浴房,回来见她愁眉不展,就说:“明日再提也不迟,让她安心歇一歇。好巧善,快过来帮我看看,这里头是不是钻进了虫子?痒得厉害。”
她抛开心事,跟过来掀衣服查看。
他搂着她的腰嬉笑,“你就是我的肚里蛔虫,扰得我心痒痒!”
“呸!”她憋住笑,嗔骂,“我可不要做虫子,怪吓人的。”
“是我错了,罚我驮着你,罚我伺候你。来!”
他矮下身,她伏上去。
他背起人,教她勾好脚,再支起她胳膊,原地转起圈,嘴里喊着“飞起来咯”,先把人哄高兴了再干活。
西厢窗上的影子戏没了,赵西辞阖上东厢的窗,意犹未尽道:“你瞧瞧人家,学着点。”
几十岁的人了,玩这花样,太难为情了!
身边人暗自着急,不想生搬硬套献丑,只能跟上去慇勤点。
“会自己洗袜子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应该会。”
那就是不会。
“离了伺候的人,就不能活了?赶紧学吧。”
“好。”
他蹲下来学着清洗,她有意压他一头,趴在他背上教导,没一会就想撤了,故意闷闷地说:“原模原样抄起来没意思,可我……我不是什么有情有趣的人,又没有那羞人答答的温柔,只见过他们这样的两情相悦,学不出什么样子来。”
他腾出一只手拉住她,干巴巴地说:“别走,我喜欢这样。”
她憋不住,笑出了声。
他找着了哄人的窍门,接着说:“我从前见过的女子,都像是书里走出来的样,端庄娴雅,尺量的步子,定了格的声……”
“你这么说,是嫌我不够好咯?”
“不是,不是!你这样的鲜活才好,精明强干,辣而不泼,贞不绝俗。那仆妇明着劝诫,实则威胁,缠着你不放。你给了她一耳光,三两句道理就训得她面红耳赤,悻悻离去。这样行事,多痛快!”
“真没有讥讽的意思?”
“千真万确,我想着:这么好的姑娘,又是真心想补救,不能叫她卷进这祸事里,就叫他早点把书退给你。”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致?”
“我在帘子里边等他回话,他被你绊住,我出来了结。你将我当成了顾客,拉我去评理,又悄悄告诉我这些老铺常欺新客,叮嘱我小心谨慎,别轻易上他的当。”
她想起来了,大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憨厚的客商,我竟给忘了,哈哈……”
国公府的新年早饭,只有四样,一样粥,两样小菜,再是管饱的肉包。
这已经够好了,有些人家,即便是过年也沾不上荤腥,就连口粮都不够。
徐风芝仍旧过意不去,不想怠慢贵客,特意过来坐坐。
巧善有意试探,随口问起徐大人。
徐风芝是个明白人,当即便说:“好妹妹,我有一件事,忘了和西辞说,劳烦你帮我个忙,去请她过来坐坐。”
这样也好,省得叫人误会她跑过去找人,是见丈夫留宿在这,打翻了醋坛子,要和西辞计较。
昨儿胡闹到深夜,借宿的人有事要忙,一早就出去了。赵西辞懒得早起,这会还在慢悠悠梳头,见她来了,回头说:“婉如又把妙妙带出去了,有她们呢,你不要操心。先紧着你家那大的,好好哄一哄人家。初八就要上朝了,事要在这之前做定,他也只得这两日闲。”
“别闹,他已经出去了!”
巧善把事说了,赵西辞抓着梳子发了会愣,伸手交给她。
两人手忙脚乱把头发挽好,急匆匆地赶去西厢。
巧善特意避出去,到东北院看望几位嫂子,小五去了老太太的住处请平安脉,她便改道去看婉如。
妙妙安安静静坐在小杌子上,用指头在描红。
婉如坐在旁边缝小裤子,不时提醒她这个字怎么念。
巧善走过去,婉如听见脚步声,抬头笑道:“我好着呢,别担心。”
妙妙笑眯眯地看着她,巧善在她后边坐下,拆掉两个小鬏,将带来的粉色丝带编进去,重新扎起来。妙妙高兴,跑去找镜子,阿福跟了上去照看。
巧善小声对婉如说:“早就查明了,梁大哥一时糊涂,中了别人的计,不小心说漏嘴,并不是故意。那时就放了他,仍旧跟着打仗,如今在北城门待着,兢兢业业,只是为这事惭愧,不好意思来见你。”
婉如扭头看过来。
巧善看她有些动容,柔声劝说:“康平遭劫的时候,他不离不弃,可见人品。”
婉如恨道:“姑娘早就说过,富贵乱人心志,叫我们小心谨慎。我时常提醒,他才上阵杀了两个敌,就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哪里听得进去。”
“就是那话:富贵乱人心志。将来前途大着呢,早点吃个教训也好。家禾找他说过话,看他确实知道错了。他托家禾捎进来一只箱子,里头是给你和孩子攒的东西。我没带过来,想先问问你的意思,要是不想见,那也好,连人带箱子,一块调去岵州,省得烦人。”
婉如叹气,郁闷地说:“吃喝嫖赌都不怕,打一场出出气就是了。”
“这不对,人都有失言的时候,嫖赌才是大事,犯错是小过。”
婉如嘟囔:“偏偏是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好跟姑娘还有你交待。”
巧善笑道:“你瞧瞧,撞到一块去了,西辞觉得是她连累了你,不好意思来问你,你也不好意思问她。其实这有什么?几句闲话而已,是白的,再怎样也说不成黑的,正好看清敌人的心机,借这个机会闹一场。迟早的事,没什么好介意的。”
婉如失笑,“也是,我们姑娘是什么性子?除了生死,那都不算事。”
“就该如此,那我先回去了,一会叫人帮忙抬过来。”巧善笑笑,又接一句,“他心里挂念着你们,把能买的东西都买下来了,箱子太大,我可搬不动。”
婉如大大方方应道:“那都是他该做的。”
“对!午后我想去宅子里看看,你去不去?一东一西都是四进,我和西辞商量过,想打通了算做一家,都搬过去也能住下。正房五间,厢房四间,分到哪一处,都够生儿育女了。”
“去!”
把有了身孕的她和妙妙带出门,并不是个好主意。
一闹大,难免惊马。
巧善权衡利弊,叫住阿代和刀疤子,安抚了身边的婉如,掀开车帘,钻出去。
刀疤子自责道:“他们生得这样像,不是装出来的。我想着赵娘子的亲兄弟,那就是自己人,特意赶过来团聚,多难得,就没防备。不曾想……”
巧善安抚道:“不要紧,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确实是亲戚,见一面,不要紧的。”
她绕过赵东椫,迳直走到他身后的马车前,高声道:“我跟你们走,让她们先回去。真要闹起来,两头都没脸,徐四爷,你好好掂量。”
一个是丫头,一个是捡来的野崽子,要来也没用。
她猜她的,徐丰岭不打算认,敲了敲车壁。
赵东椫冷哼,摆手叫跟来的人让道,但手里的枪头仍旧指着她。
他恨着她的漠视,想借挽枪花震慑她,但这心思明显落了空。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耍把戏,不耐地催道:“走不走?你该问问你的主子爷,他们家的待客之道,是不是要先在路上耍猴戏?”
赵东椫眼里闪过阴狠,嘴上却很客气:“你放心,我可不敢拿你怎样。你是贵客,四姐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生伺候呢。里边请吧!”
巧善不等他们下马,迳直走进了茶铺。
赵东椫掩不住得意,抛接着手把件,进门就说:“大过年的,找点乐子热闹热闹。我提早打发人去告诉了,过会我们看看谁先来陪你。你倒是好福气,这个疼你,那个也疼你。”
稍后进来的赵东麟咳嗽提醒。
赵东椫背靠徐家这棵大树,不以为意,招呼掌柜上最好的茶。
巧善厌恶,早在他落座前便起了身,独自上楼去雅间待着。
赵东椫打手势,两个小厮跟了上去。
他端起茶,才喝一小口就呸了出去,嫌道:“老七究竟看上她哪点?嫁了人,又是团干瘪菜,端茶倒水都不配。”
赵东麟坐下,不紧不慢道:“你年纪小,不懂这里边的意趣。都说‘自家的肉不香,别人的菜有味’,等你试过就知道了:偷别人的老婆,那才有意思呢。”
“我当老七不开窍,没想到是个这么会玩的!不过,我可看不上,难为他下得去口……”他听见门口的动静,立马跳起来奔过去,满脸堆笑道,“老七!哎呀,两年不见,大变样啊,哥哥我快认不出来了……”
赵东泰一个箭步冲上来,掐住他喉咙,威胁道:“她人在哪?”
赵东椫哪里肯受这气,当即变了脸,攻向下三路。
赵东泰躲了,将他掀翻在地,跪压在他胸膛上,恨道:“混蛋!你这是在找死!”
赵东麟上前劝道:“七弟,你误会了,路上见几个不长眼的混混要找她们事,帮着收拾了。王姑娘受了惊,就请下来吃杯茶压压惊,并没有动她一根毫毛。人就在楼上,不信你上去看看。我们又不是畜生,怎么好为难个姑娘家?若有差错,你只管下来打死我!”
赵东泰冷冷地扫过他们,心知事情没这么简单,可到底担心占了上风,于是丢下赵东椫,飞奔上去。
两个小厮帮着开了门,看他进去,又迅速将门上锁。
初八开印,天就要变了。干定坤不定,徐家人不敢再耽误下去。
赵西辞没有好的家世,背后只有一个赵家禾和赵东泰。搅浑两个赵字的往来,再将她在这一两年内的功劳模糊掉,划去家禾那。仅凭她再嫁女的身份,能进宫混个贵人就不错了。
这世道,从来都不干净。
斗倒昏庸无能的皇帝,作祟的奸臣贼子,眼看就要过太平日子了,又起了纷争——头前还是齐心协力的自己人,一踏上这块地,就成了容不下的敌对。
皇城果然是个邪门的地方!
她厌烦这些事,讥讽道:“这回不是小疯子吃醋,是他们一家人都急上了,要离间家禾和西辞。”
赵东泰猜到了一些,但担忧让他抛开一切,还是来了。
这心思绝不能泄漏。
他垂头,闷闷地说:“我答应过四姐要帮衬你们,不能置之不理。你让让,我从窗子这……”
“封死了!没事,七爷,过来坐吧。”
赵东泰踟躇,背过身去,急道:“你到东边躲一躲,我拆了这破楼。”
“他们知道你身手好,必定有后手。破门破窗,叫人意外看见,反倒不好,不如安心等他来。”巧善又劝,“没那回事,身正不怕影子歪,家禾不是那多心的人。”
干坐着尴尬,不如找点事做。
她从招文袋里摸出半个巴掌大的袖珍菜刀,在桌布上割下一大块,再拿行囊笔,画上棋盘格。
“下棋吧!”
她身上有为妙妙带的瓜子,掏了几把放在桌上。
她执黑子先行,剥一颗,吃了瓜子仁,将壳落在天元。
这样的机会难得,他没舍得拒绝,走过来,也剥一颗,把壳留在茶盘里,将仁落下。
剥一颗,落一子,不快也不慢。
赵家禾拖着死狗上楼,逼着小厮开了锁,随手将赵东椫扔下,大步迈进去,只瞧一眼就哈哈笑。
棋逢对手,臭得势均力敌。
巧善有自知之明,用手捂了一半,撇头看向门外那个,小声道:“依你看,这个连环计,算谁的?”
今早支开他,自然是徐家人在背后搞的鬼,要是伤了她,他一定会发疯,追着徐家讨债到底。徐家人不能太猖狂,也不想惹了褚颀的嫌,便设了这样一个恶心人的内斗局:她跟赵东泰有染,他会恨上“奸夫”赵东泰。他信她清白,就一定会报复设局陷害的赵东椫。
昨晚那句“人情往来”是在试探他的立场,也是徐家在彰显自家的能耐——褚颀跟前的那些旧人,不会站新来的他们这边。
赵家禾没有半分犹豫就下好了这一注:赵西辞是什么人,打了几年的交道,他不会认错。二则巧善绝对不会背叛赵西辞,他当然要以她的念想为先。还有,他也是男人,知道心爱之人的份量。心上人,心里心外都是她,什么都能抛之脑后,连命都可以丢。褚颀到了这年纪才寻得知心人,无论如何也舍不下。
“老狐狸,小狐狸,管它是哪一只,把事挑破了,让赵西辞闹去。”
巧善不愿意看她受苦,急道:“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赵东泰听明白了,抢着说:“也好,让四姐看看值不值得。不进去更好,她有本事,不必围着男人转,天大地大,能做的事情多着呢。把赵东椫交给我,我带他去看伤。他不学无术,连马也骑不好,摔个半死,是他活该。”
他站起,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的宅子也在学士街,年前请的工匠手艺不错,就叫他们进去修补了,顺手的事。只要再打扫打扫,随时能住人。”
赵家禾抱拳,“多谢七爷!”
“三哥,叫我名字吧!”
“好,东泰,这里就交给你了,我陪她去看看屋子。”
赵东泰点头,出门将扒着栏杆呻吟的赵东椫薅下来,没急着走,盯着楼下的赵东麟,冷声说:“赵五爷,你是跟我走,还是等着人来捉拿?”
赵东麟一直在朝他使眼色,赵东泰见他不识相,回头告状:“我这个五哥,面上做好人,暗地里挑唆拱火,出了事就躲在一旁看戏。这事绝对少不了他的份!”
赵家禾从栏杆这一跃而下,追上想跑的赵东麟,把他也收拾了。
徐家人出招,自然要比单个的徐风宜老练。
外头有事,里边也有事。
王夫人、常夫人、唐夫人,张夫人……
一屋子夫人来给老太太请安拜年,老太太请了赵西辞去作陪。这些夫人嘴巧啊,你一言我一语,把三纲五常唱了个遍。句句不提她,但字字在说她。
赵西辞恶胆横生,藉着恶心犯恶心,看她们齐刷刷变脸,而后理所当然地起身告辞。
老太太也吃惊,催着身边的婆子去送。
别人不给她留脸面,她也不用客气,不等那婆子跟上来,大步流星走了。
第152章 恼
院中等着的青青和阿福快步迎上来,觑着她的脸色,二话不说,上前左右搀扶,伴着她飞快地走开了。
婆子没办好事,心急如焚,气喘吁吁在后边追,想叫人,又不好称呼,只能尴尬地喊:“慢点儿,哎哟,急不得啊,我的姑奶奶,慢点儿……”
慢不了!
一出正院,赵西辞就细细交代两人,一进昭明院就赶紧关院门。
巧善正在等她,三言两语就把外头的事说完了。
赵西辞冷笑道:“这便是寄人篱下的错处,好妹妹,别等人家上门来赶,我们识相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赵西辞一转头,果然,她的姑娘们都在东厢廊下等着了,妙妙正伸着胳膊等她抱。
她大笑着应道:“好!走走走,看在风芝的面上,就不留昏寓钱
打人家脸了。”
幸好赵东泰有先见之明,她们还在船上赶路时,他就请了工匠完成了修缮和淘井。
他买了两房人看屋子,这边一有动静,他就得了消息,将提早预备的柴米油盐都送过来。
姑娘们正闲得发慌,于是翻箱倒柜开始布置新家,帘子帐子,盆桶缸罐,一一陈设,忙得不亦乐乎。
褚颀和朝臣商议过,又要往城外去见牧栾,打发亲信找上了赵家禾。
赵家禾已经得了搬家的信,但憋着没说——毕竟眼下忙的是“大事”,“闲事”自然不要紧。
牧栾不是个好打发的,接连吃败仗不要紧,横竖他不必畏手畏脚,吃准褚颀不想天下大乱,狮子大开口:光拿钱可不行,他要留他的兵,要爵位,还要丹书铁券,防着秋后算账。
谈不拢,褚颀也没打算退让,天黑前回了家,进门照规矩先去给老母亲请安。
老太太办了件糊涂事,担心亲孙子就这么没了,此刻懊悔不已,催着儿子快去补救。
他再不懂女人事,也知道即便有了,孕吐不可能这么早。
又淘气了。
但怪不得她,依她的脾气,没打人,没掀桌子,是为了给他留脸面,甘愿咽下这委屈。
眼睛又酸又胀,他望着烛光,不觉叹了一声。
老太太更急了,心痛道:“你扶我起身,我去赔罪。”
他拦住,叹道:“是我的错,我去请罪就行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睡相不好,半夜卷走她的被子。她着了风寒,是怕过了病气,才急着搬出去。”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失望道:“那你过去看看吧,风芝也不好受,没吃晚饭,你先过去问一句。”
唉,事难两全。
褚颀不知道此刻见了发妻该说什么,只能交代身边人过去问候,他才走出院门,又听阿钟来报:赵家禾求见。
赵家禾把外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末了表明态度:“原是一家人,我和娘子都没有兄弟姊妹,就将小七看作亲弟弟,谁知竟招来这样的闲言。如今这么一搅和,我们也为难上了。再往来,说不清楚,断了,又像是心虚。”
褚颀一听就知道跟徐字脱不了干系,徐家两兄弟立了大功,徐舒达又一直在营中效力,他们有了张狂的倚仗。
他暗叹一声,惭愧道:“对不住了,这事早该有个定论。”
这样的麻烦,留给他为难去。赵家禾适可而止,不说了,再上前一步,压声将今晚的去向交代了。
褚颀沉默。
赵家禾抱拳,“是我们自作主张,有事一力承担。”
褚颀摇头道:“困兽犹斗,吃了些兵力,仍不容小觑,不要轻敌!”
“大人放心,我们会见机行事。虽说有些冒险,可也值得:只要群龙无首,后边的事就好办了,使个离间计,让他们自己斗去。”
褚颀拽住他,“稍安勿躁,安插的人手会见机行事,不要冒进。”
下午不欢而散,晚上毙命,傻子都会想到是他们做的手脚。
虽说成王败寇,杀完就算赢,可眼前这人极重名声,不好当他的面做得太龌龊。赵家禾说这些话,本就是试探,当即顺着梯子往下,“既然有自己人,那就来个里应外合。大人只管交给我,初四早上见分晓。”
褚颀见他斗志昂扬,加上先前的愧疚之意,斟酌一番,将信符交给他,仔细叮嘱堑龙卫要怎么用。
赵家禾一一应是。
金信符,沉甸甸的,事成之后指定会收走,那不要紧。他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堑龙卫里挑几个要紧的人交好,把这事的功劳让给他们,留个人情,将来用得长久。
“大人,今儿是初一,合该团圆。娘子担惊受怕一整年,瘦了不少。办完事,我就不过来了,直接回家,想多陪陪她。”
褚颀笑笑,点头放行。
巧善送走小五,回头就见他站在廊下,痴痴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小五给我看过脉。”
她伸手示意他褂子上沾着翻墙蹭来的灰,他会错了意,立马奔下来举她,高高抱起。
她笑着提醒:“别闹,左右都有人呢。”
外边的屋子够住,这院子单留给了他们,可西屋有没成家的阿代和小留,东屋有青桃、寒梅。
“我不管。夫妻恩爱,天经地义。”
这话很有道理,她笑笑,任他胡作非为了。
他陪她一块梳洗,关了门再说悄悄话:“那小子确实惦记过你,不过,我不吃醋。”
她安心了,顺着问:“你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只有我,再有千个万个东泰西泰,也绝不会分一丝神。”
她笑着点头。
赵家禾接着说:“我也不讨厌他。这天下有数不清的姑娘,他跟我一样开了天眼,能看出你是最好的那个,也算难得。他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我放心得很。恶心的是那些混球,迟早有一日,我要拿马粪填了他们的嘴!”
她本想顺势说出真心话:她讨厌这里。
他贴过来亲她,她瞬时改了主意,摸着他下颌,温柔浅笑,“家禾,等事做定了,我们往溯州走一趟吧。”
“好!你想去那做什么?”
“去打脸。有些人从前欺负过我夫君,我想,是时候叫他们懊悔了。”
他听明白了,抬手捂住眼睛,瓮声瓮气道:“这可不像是你了。”
她将手印上去,接着说:“是我!我信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以德报怨。我们是人,有爱也有恨,不是空心佛。”
他把人抱住,感慨道:“是这么个理,我这辈子没完没了折腾,没白活:有了你,就是最大的福报。”
她笑着回应:“我也是这么想的!”
新年伊始,征途漫漫。
褚颀一进门就挨轰,好话刚起个头,就被骂了回去。
“你亏了心,不敢和我说实话,先打发几条狗上前叫唤。她们做了恶人,你再来卖个好,叫我感恩戴德去做小,当我稀罕呢。先吹毛求疵挑错,再来压价,那都是我厌弃了的伎俩。打量我不知道是吧,姑奶奶做了十年买卖,能不清楚这些小把戏?狗屁的玉夫人,老娘姓赵。”
他抓住鸡毛掸子,好声好气求:“我们好好说话,那些人不是我打发来的,有什么话,我一定会当面跟你说。”
“你娘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我有说过要跟着你吗?你们想买羊肉,跑来嫌我卖的萝卜不膻,这不是在说笑话?你也不是个好东西,难道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当初是你挑了我去唐家做骡子,我不嫁也得嫁,如今倒寻上我的错,嫌我再嫁名声不好听。呸!你这奸夫哪里干净,家里还有老婆呢!”
“是他们自作主张,我绝不会那样想。”
他小心翼翼解释,她懒得听,接着吵:“我在这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躺就躺,想站就站,想玩了,提脚就能走,天南海北都有法子去。别给我唱那些光宗耀祖、惠及子孙的戏词,我可不爱听,就算赵家断子绝孙了,我只会拍手叫好。一点好处都没得,放着逍遥日子不过,做什么要跪着去伺候你?得了吧,乌蝇搂马尾——一拍两散,多容易的事,犯得着弄出这么多事故?你有那个闲,我可没这个空。慢走不送!”
他愧疚又心痛,豁出去,把人抱紧了,“别说这样的话,阿四,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想骂就骂……”
“我要舍下一切去做个傀儡,偏偏这些人还当我是沾了天大的光,怨我不知好歹。我图个什么,就图你这老蜡头?”
老蜡头无言以对,只能哀求:“我舍不得你,阿四,你跟我……”
“跟你?”她顺手给了他一巴掌,恨道,“这些祸事都是你给我带来的,还敢到我面前摆架子,吆三喝四。凭什么?我弄死你。”
他想不到好话来说,只好无赖一回,“你弄吧,我甘愿死在你手里!”
她听出他的心虚,没上这苦肉计的当,利索地推开。
“请回吧,别耽误我办正事。”
她伤透了心,他说得再多话,不如做好一件事。
“阿四,你等着我,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戏还有第三出,不着急在这会。她权当没听见,背对着他翻箱倒柜装忙碌。
阿钟听他这口气,暗叫不好,一出屋子,立马劝道:“事关重大,爷要三思啊!”
“这事已有定论,不用啰嗦。”
“爷,您是要做……天下之主,别栽在这上头。”
“不做点出格的事,将来野史还有什么话可写?更何况,这两年打仗没有后顾之忧,全靠她们支撑。真要论功行赏,公侯也做得。从古至今,有这样功绩的,数得出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