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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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望他什么,指望他无能,懦弱,还是指望他贪财好色,一无是处?赵沉茜翻了个白眼,将一罐白色的东西洒入锅中。光珠站在旁边,悄悄拉赵沉茜的衣摆:“娘……”
你把白矾当成盐了。
赵沉茜目光自信从容,看向光珠:“你去一边休息,这里交给我。”
光珠欲言又止:“可是……”
“乖。”赵沉茜道,“今日家宴,你祖母和小娘还等着用膳呢。”
光珠最终吞下了提醒,乖乖搬着小板凳坐到一边,看着赵沉茜做饭。
赵沉茜面对着灶台,不算救火那次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进厨房。不过没关系,天下食物大差不差,她相信只要将好吃的食材放到一起,成品不会难吃的。
赵沉茜自信发挥,加入的每一样调料都严谨地配平,最后,她将所有菜都扔到锅里,颇有大将风范地盖上锅盖。
万事俱备,只等食材自动变成食物。
赵沉茜觉得这下总能休息一会了吧,没想到背后那个小胖子突然哭闹起来,蹬腿撒泼说:“我不喝我不喝,我要喝蜂蜜!”
殷婆婆心疼地哄着孙儿:“乖孙不哭,阿婆这就给你拿蜂蜜。”话音刚落,殷婆婆转头,没好气地骂光珠:“没听到你弟弟要和蜂蜜吗,还不快取来!”
光珠乖巧起身,去正房抱出一大罐蜂蜜,摇摇晃晃捧到殷婆婆面前。殷婆婆赶紧喂到殷继业嘴里,殷继业急不可待吃了好几勺,因吞得太急,不慎呛住,剧烈咳嗽起来。殷婆婆慌忙给殷继业拍背,怒骂光珠:“谁让你拿这么多,是不是想噎死我孙儿?快去取水来!”
光珠沉默地放下蜜罐,跑去厢房吃力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端给弟弟。殷婆婆忙不迭喂殷继业喝水,他喝了一口,啪得一声打翻了茶盏:“好烫,好烫!”
半杯茶完全泼到了殷婆婆身上,殷婆婆哎呀一声,不舍得对宝贝孙子发火,转头骂光珠:“你存的什么心!故意讨打是不是?”
赵沉茜清楚看到,殷婆婆发作光珠时,怀里的殷继业手指支开一条缝,咯咯笑了,哪有丝毫哭泣的样子?孩子是家庭的镜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迫害姐姐,可见平日里,芙蓉和殷婆婆是怎么言传身教的。
赵沉茜冷着脸上前,说:“婆母,她自己都是孩子,需要大人照顾,哪能照顾人?你这样骂她,是不是太过了?”
殷婆婆目光不善地扫了赵沉茜一眼,冷笑道:“当姐姐的就该照顾弟弟,她连端茶送水都做不好,我还养她做什么?”
赵沉茜目光幽深,面无表情盯着下面那对婆孙:“婆婆竟然这么厉害,敢问婆婆从哪里挣来的钱,供我女儿的衣食住行?”
殷婆婆愣了下,勃然大怒:“反了天了,你说什么?”
赵沉茜装作害怕,拉着光珠缩向墙角,她后退时,手指轻轻一弹,一枚石子撞到树上,咣当一声,击落一个蜂巢。
蜜蜂蜂拥而出,朝蜜味涌去。赵沉茜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将光珠推到门里,用力关门。
她站在门口,平静看着外面的场景。殷继业贪吃又邋遢,脸上蹭的全是蜂蜜,连殷婆婆衣袖上也滴了不少。多好,蜜蜂会帮他们过一个毕生难忘的端午节。
殷婆婆又要帮自己打蜜蜂,又要保护殷继业,忙得手脚打架。她想躲进屋,但殷继业吃得太胖,殷婆婆一下子没抱起来,被坠得一个趔趄,祖孙两人一起重重磕在台阶上。
惨叫声惊动了里面,殷书生一看有蜜蜂,毫不犹豫关门关窗,芙蓉见殷继业被蜜蜂叮得哇哇大哭,顾不上危险,忙跑出来:“儿啊,你别怕,娘来了!”
芙蓉不顾密密麻麻的蜂群,用身体护住儿子。奈何殷继业吃得实在太胖,芙蓉和殷婆婆两个人都挡不住他,总有地方露在外面。殷继业不断被蜜蜂叮得哭叫,芙蓉听着心都要碎了:“儿啊,我的儿!要咬就咬我,别伤害我儿!”
乱成一团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芙蓉精致的妆容浇得稀烂。芙蓉被这一盆水浇懵了,怔怔呆坐在地,紧接着,又一桶水迎头灌下,甚至带着一股难言的馊味。
芙蓉终于反应过来了,咬牙切齿盯着赵沉茜:“你做什么?”
“救你们呀。”赵沉茜语气淡淡的,提来另一桶泔水,毫不犹豫倒到了殷婆婆头上。蜜蜂察觉生人靠近,转头要来叮赵沉茜,赵沉茜放出妖气,眼睛变成杀气腾腾的竖瞳。
生物本能告诉蜂群,这个怪物惹不得,它们抱成一团,在殷家上空盘旋了两圈,打道回蜂巢了。
蜜蜂消散,赵沉茜的眼睛也恢复正常。她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三人笑了笑,说:“婆母,妹妹,继业,我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知道,在野外遇到蜜蜂,就要赶紧躲水里,要不然它们会一直追着咬,直到整个蜂群死光呢。”
殷婆婆吐掉嘴里的烂菜叶,指着赵沉茜,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赵沉茜蹲下,笑着掰回殷婆婆的手指,说:“我这可是完全把继业当亲生儿子,才会如此奋不顾身。要不然,对着那么多的蜂群,谁敢冲上来?婆母,芙蓉妹妹,先去换身衣服吧。大过节的,万一过会有邻居过来拜访,你们这一身,多不体面。”
殷婆婆和芙蓉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光闻一下泔水的味都要呕出来,哪受得了这种东西黏在身上。殷婆婆忍着厌恶起身,刚动弹就哎呦一声,捂着腿喊痛。
刚才她抱着球一样的殷继业摔到台阶上,啧,那一声,听着就不轻。赵沉茜冷冷扫了眼,一点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去扶她,笑着看向殷继业:“乖儿子,我来抱你?”
她微笑着朝殷继业伸手,眼中幽幽闪过一阵绿光,眼睛变成了蛇类的竖瞳。殷继业仿佛被一只蟒蛇盯上,下一瞬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他被吓到了,哇得一声哭出来:“不要,不要!娘,我要你抱!”
芙蓉被叮得浑身疼痛,现在只想用热水擦身,然后赶紧换身干净衣服。但殷继业哇哇哭着让她抱,芙蓉只能忍着不适,费力将一个浑身湿透、泛着异味的肉球抱起来。
更让她寒心的是,她才一进门,殷书生就捂着鼻子喊臭,骂他们搅扰了他的诗兴。芙蓉脸都僵了,还是硬逼着自己露出温柔笑意,抱着殷继业跑了一趟又一趟,提着浴桶出来擦洗。
芙蓉停在赵沉茜面前,勉强笑着道:“姐姐,我能不能借你的西厢一用?”
赵沉茜扫过芙蓉全身,露出嫌恶之色,宽容道:“好吧。但是,你只许站在地上,别把我的东西碰脏了。”
脏……在青楼那些年,别人轻蔑地对她说过的话,轰然一声涌入芙蓉的脑子。芙蓉双耳嗡鸣,强挤着笑意,道:“我明白,谢谢姐姐。”
光珠从门口支开一条缝,一直看着外面,发现芙蓉和殷继业要进来,她不知所措地让开位置。赵沉茜看到她,淡淡向她挥手:“囡囡,过来。”
赵沉茜不知道殷家给光珠取名字了没有,为了不露馅,只能叫她囡囡。光珠像听到了天谕,砰砰跑过来,用力拉住赵沉茜的手。
赵沉茜突然被人触碰,很不习惯。作为公主,很少有人敢未经允许触碰她,连孟太后对她的爱也是优雅的,体面的。赵沉茜下意识想抽离,但她感受到那只冰冷瘦弱,还在不断颤抖的小手,硬是忍住了。
不需要看,都能猜到小手的主人是多么小心翼翼,多么害怕被甩开。赵沉茜心软,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
就像赵沉茜曾经允诺过的,光珠只需要无忧无虑长大,一切有赵沉茜在。
隔着时光和虚实,赵沉茜仿佛牵住了许多年前,汴梁宫城那个小女孩的手。
那时,她还没完全成为赵沉茜,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懂得谋定后动。她只是像所有小女孩一样,喜欢小动物,尤其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一日雨后,坤宁宫跑进来一只小野猫,缩在墙角细细地叫唤。赵沉茜一下子就被这只小东西俘获了,她将小猫抱进寝殿,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份例给它搭窝,连吃饭都要带着它。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小猫越来越壮实。有一天,宫人不备,小猫跑了出去。
赵沉茜毫无准备被嬷嬷从学堂带走,但她没有回坤宁宫,而是去了景福宫。景福宫站满了人,刘婉容抱着懿康公主赵沉鱼坐在上首,默默抹泪。父皇气汹汹指着母亲,骂她身为皇后,连后宫都治理不好,竟然让宫里跑进了一只孽畜,抓伤了二公主。得亏只伤了胳膊,若是抓到脸怎么办?
母亲站在下面,低声下气认错。赵沉茜看着赵沉鱼手臂上的伤口,不断申辩这不是她的猫抓伤的,她也被猫抓过,猫爪子不长这样。
父皇大怒,先是骂赵沉茜身为大公主,完全没有长姐的体统,然后骂皇后教女无方,大公主年幼无知,怎么会突然想养猫,定是皇后身边人挑唆的。
坤宁宫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母亲声泪俱下地说她只是心软,她见赵沉茜实在喜欢,不忍心剥夺女儿的爱宠,等回去她就处置了那只野猫。
赵沉茜站在金碧辉煌的景福宫,站在万人指责却又与她无关的中心,突然长大了。
她从那一天起明白,弱者,不配拥有喜欢。
如果你遇到一只心爱的小猫,一定要第一时间将它赶走,不要付出时间,更不要付出感情。
因为,弱者的爱,只会害人害己。
赵沉茜至今都清晰记得,那天她跪在景福宫金砖上,毕恭毕敬向昭孝帝叩首,声音冷静的不得了。
“父皇教训的是。女儿这就回去,亲手杀了那只孽畜,向二妹赔罪。”
第43章 雄黄
西厢难得这么热闹, 过了一会,芙蓉开门出来,妆容已收拾妥帖, 像一朵罂粟,身杆细弱,却撑起一个大肚小口的硕大瓦罐。
殷继业换了身干净衣服, 还是不肯走路,无精打采窝在母亲身上。蜜蜂叮的包还没有消肿, 殷继业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吭吭唧唧哭着,忽然他的视线撞入一双清冷幽黑的眸子, 殷继业狠狠噎了下,立刻噤声, 不敢再哭了。
赵沉茜收回目光,平静地在桌前坐下, 说:“收拾好了就入席吧, 别浪费了这一桌好菜。”
赵沉茜无意间露出公主的威仪, 殷家人刚经历了一遭磨难,士气萎靡, 不知不觉跟着赵沉茜的命令走。光珠乖巧坐到赵沉茜身边,赵沉茜低声问:“能自己夹菜吗?”
光珠点头, 无意和对面的殷继业视线相对。赵沉茜顺着目光回头,殷继业赶紧低头,目光躲闪,再不敢像先前那样刁难光珠。
赵沉茜淡淡扫了他一眼,温声对光珠说:“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帮你夹。”
光珠用力点头, 心里却想她应该没什么想吃的。母亲亲手为他们做饭,她十分感激感动,但味道着实……
一言难尽。
殷家六口人次第落座,赵沉茜习以为常第一个动筷。她心想这个幻境自成世界,纤毫毕现,食物应当也是仿真的,食之无碍。她尝了一口刚出锅的主菜,表情微顿,默默放下了筷子。
定然是这个幻境的问题,食物都变味了。
殷婆婆满面菜色,这一天又是被蜜蜂蛰又是摔腿,没一件好事,唯一的慰藉就是热气腾腾的食物了。她扒了一大口塞进嘴里,越嚼表情越不对劲,赵沉茜悠悠给自己倒茶,漫不经心说道:“婆母,如今殷家是书香之家,要注重用餐礼仪,不能被别人轻视了。”
殷婆婆本来想将东西吐出来,听到赵沉茜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她只觉得从舌尖到胃,一路火烧,堪比上刑。殷婆婆赶紧灌水,痛骂道:“骊珠,你做的是什么东西,要毒死我吗?”
赵沉茜眉眼不动,说:“我不擅厨艺,婆母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芙蓉妹妹倒是手巧,会做糕点饮子,不如以后让芙蓉妹妹来做饭?”
芙蓉笑容微滞,不着声色推辞:“我那点手艺,给夫君提提神就罢了,实在不敢拿出来献丑。”
赵沉茜笑着看向芙蓉:“怎么,芙蓉妹妹的手艺可以伺候夫君,就不能孝敬婆母?”
赵沉茜临朝六年,读得最好的书是四书五经,干得最多的事是和人争辩忠孝君臣,臣子搬出孔圣人说女子不能当政,赵沉茜就搬出孟太后和高太皇太后,和他们讨论孝顺。巅峰时翰林院十三位学士都说不过她,何况芙蓉一个民女。
芙蓉脸色僵硬,连笑都维持不住了。今日这个怨妇怎么了?不再像锯嘴葫芦一样逆来顺受,竟然敢还手了。芙蓉不敢再深入这个话题,生怕殷婆婆真的让她做饭,她侧着起身,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道:“今日端午,我们一家人团聚一堂,真是千金不换的好日子。妾身聊备一份薄礼,谨祝殷家家宅兴旺,妖邪不侵,时来运转,福祚绵延!”
殷书生和殷婆婆没想到芙蓉还备了礼物,他们观芙蓉身段婀娜,举止大方,都觉十分体面。赵沉茜扫了眼桌上众人的表情,低头喝茶。
芙蓉一个妾室,摆得谱比殷夫人这个正室还大。赵沉茜自觉和她无关,借着喝茶的动作发呆,思索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个剧情。
芙蓉吊足了胃口,才笑意盈盈说:“我知夫君每逢节庆就诗兴大发,婆母也十分关心家里的孩子,所以特意托珍宝阁掌柜,从京师捎了一瓶雄黄酒。这可是京师最老牌的酒坊酿出来的酒,连官家每年端午都会从这里买酒,赐给诸相公呢。据说这酒是百年秘方,喝了能五毒不侵,无病无灾,对大人小孩都有效!”
赵沉茜抿了口茶,心想芙蓉大概被人骗了。皇宫每逢节气确实会给百官赐时令酒,但那都是官营酒坊酿的,绝不会从民间采买。倒是民间会有很多酒坊挂御酒招牌,以次充好。
殷书生一听是宰相喝的酒,喜不自胜:“快拿来,我尝尝。”
“夫君莫急。”芙蓉莞尔一笑,款款从房内取出一壶酒,不慌不忙给桌上众人斟酒,“我特意和珍宝阁掌柜说了,这酒绵软,没有后劲,孩子也能喝。”
赵沉茜从来不信这种鬼话,她正要叮嘱光珠不许喝,一杯酒已递到她面前。赵沉茜抬头,芙蓉浅笑着,说:“姐姐,今日多亏你了。我敬你一杯,谢你救我和继业。”
赵沉茜眉梢微动,立刻知道这杯酒不能喝。手段太低级,宫斗满级玩家赵沉茜兴致缺缺,她接过酒杯,对着芙蓉大方一笑,一饮而尽:“多谢妹妹。”
芙蓉没想到赵沉茜喝得这么痛快。她怔了下,强压着惊喜,再给赵沉茜倒酒:“姐姐喜欢就好。姐姐多喝些,这些年辛苦姐姐了。”
芙蓉敬一杯赵沉茜就喝一杯,喝到主位上的殷书生面露不悦,阻拦道:“行了,这么好的酒,给她喝什么?她一内宅妇人,只懂烧火做饭,哪懂酒?”
“夫君说的对。”赵沉茜似乎有些醉了,双眸盈水,道,“我这个内宅妇人每日扫地砍柴,洗衣做饭,才能让夫婿和爱妾心无旁骛地吟诗作对,风花雪月。我确实不懂。”
殷书生望着赵沉茜,一时愣怔。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潋滟生辉,美的不可方物。真是见鬼,他竟然会觉得成婚十年的妻子美。
芙蓉扫到殷书生的眼神,心道不妙,赶紧拉着殷书生说话。然而殷书生心猿意马,一眼又一眼往赵沉茜的方向瞄,赵沉茜捂着额头说不胜酒力,提前离席,殷书生竟然有意跟上去。
芙蓉心里警铃大作,正待她使出看家手段留住男人,突然余光中什么东西划过,殷书生身体震了一下,随即软软倒下。
他喝醉了?
芙蓉本能扶住殷书生,一头雾水。早不醉晚不醉,怎么醉的如此突兀?但醉过去也好,省得给她惹麻烦。
赵沉茜回屋后,醉得水光盈盈的眸子瞬间清明。她立刻脱下外衫,将袖子里的酒拧出来。
宫里有太多假喝酒的法子了,凭这几个人,还不配让赵沉茜为难。
杯中很快集满了半杯浑液,赵沉茜远远嗅了嗅,这绝不是内中酒,但确实是雄黄酒无疑,那芙蓉千方百计诱她喝酒做什么呢?
赵沉茜正纳罕,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赵沉茜立刻将酒藏起,没想到推门进来的却是光珠。小姑娘端着一碗比她脸都大的醒酒汤,说:“娘,我给你熬了醒酒汤。你快喝了,就不难受了。”
光珠真的以为她喝醉了……赵沉茜心中复杂,最后唯有叹了口气,接过醒酒汤抿了一口,说:“谢谢,但我没事,不用担心。反倒是你,该睡觉了。”
“可是碗还没洗……”
“不用管。”赵沉茜按住她的肩膀,坚定道,“你安心睡觉。我会处理好的。”
光珠长大后,虽然母女两人还住一间屋子,但中间立起一道屏风,无形划分了界限。光珠很听话,都不用赵沉茜帮忙,自己就铺好了床、换好了衣服,乖乖爬上去睡觉。
西厢房就这么大,赵沉茜无所适从,但又觉得干站着不好,只能学着那些女官的样子,坐到床前问:“敢一个人睡觉吗?”
光珠点头,但小脸缩在被子后,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赵沉茜眼前突兀地闪过小猫死的那夜,她也是这样捂在被子里,黑暗里仿佛处处都藏着小猫,它正盯着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赵沉茜吓得根本不敢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鼓起勇气,跑出去找母亲,但才刚出殿就被坤宁宫的嬷嬷拦住,嬷嬷看着她,失望道:“大公主,皇后娘娘被官家罚禁足,正伤心着呢。您能不能让皇后娘娘省点心?”
幻像散去,没有小猫濒死前痛苦的碧眼,也没有那个小女孩忍着害怕,逼着自己转身的泪眼,唯有光珠充满渴望却又不敢言说的黑瞳。赵沉茜笑了笑,说:“不用怕,我就在这里,等你睡着再走。”
光珠眼睛骤然迸发亮光,亮到让赵沉茜怀疑,真的值得这么高兴吗?光珠抿着唇,低低嗯了声,小心翼翼转身,面对着赵沉茜闭上眼睛。
哪怕看不到她下半张脸都能猜到,她现在唇边定然是笑着的。
赵沉茜没有被人哄睡过,不懂助眠的歌谣,也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催眠故事,唯一会做的就是坐在床边,静静陪伴。她望着光珠,目光幽远,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窗口传来微不可闻的响动,赵沉茜的神思瞬间归位。她余光瞥了眼后面,不动声色,见光珠睡熟了,就没事人一般起身喝水,卸了钗环,上床睡觉。
赵沉茜闭眼装睡,等着窗外人行动。但窗外人似乎也在等什么,许久后,不耐烦地踱步:“怎么没动静?不应该啊。”
赵沉茜眼珠微动,没动静?应该有什么动静?
窗外人又守了一炷香,实在等不及了,掩了脚步往外走去。对方刚刚合上门,赵沉茜瞬间睁开眼睛。
赵沉茜无声下床,挑开刚才那扇窗。
空气中遗留的香气泄露了刚才何人来过。赵沉茜盯着并未上锁的大门,目光阴晴不定。
芙蓉?这么晚了,她出门做什么?
一个纤瘦的身影披着黑斗篷,快速从小巷中走过。她熟练绕开巡逻的黑衣人,停在一株柳树下,前后看了看,摘下兜帽。
她在柳树上系了一条红绳,对着树低喊:“仙人,仙人,您在吗?”
片刻后,柳树皮上出现一张脸。那张脸沟壑纵横,老态龙钟,它说话时,树叶也跟着抖动:“何事扰我清修?”
芙蓉连忙行礼,急切道:“仙人,我按您说的,将符纸烧在雄黄酒里,端给她喝。但是她并未现出原型!”
第44章 树鬼
树仙不以为然:“是不是你符纸没烧对?要一边烧一边倒酒, 要不然灵气散了,将灰烬洒在酒里也无用。”
“妾身确实是按照仙人交代做的,没有任何差错。”芙蓉道, “妾身亲手将符纸烧在雄黄酒里,又亲手端出去,盯着她喝了好几杯, 全程亲力亲为,没有假他人之手。仙人说这种符纸威力极大, 任何妖怪沾上,一炷香内必然现出原型。但妾身在门外等了许久,那个妖物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并没有露出尾巴。”
“哦?”树仙问,“你确实看她喝下去了?”
芙蓉点头, 肯定道:“千真万确。”
“那就怪了。”树仙道,“这可是师父亲笔画的镇妖符, 天下不应有妖物挡得住。莫非, 你那主母并非妖怪, 而是凡人?”
“不可能。”芙蓉铁着脸,断然道, “妾身有一次半夜惊醒,意外听到西厢有动静, 那个妇人竟独自出门。妾身以为她偷情,一路跟到海边,亲眼看到她化身成人面蛇身的怪物,钻入了海水里。妾身险些吓死,一路狂奔回家,路上不慎磕伤了额头, 现在妾身头上都能看到疤痕,绝不会记错!”
这个女子描述的如此详细,看起来不像胡言乱语,树仙道了声奇怪:“师父给的符应该不会出错。这是怎么回事?”
芙蓉用帕子掩着眼角,呜呜哭泣:“仙人,我儿今年才三岁,聪明伶俐,孝顺温厚,街坊都说他是读书的料子。那个妖物潜藏在殷家数年,不知意欲何为,她还有一个女儿,不知是人是鬼。她们母女说不定哪天就妖性大发,将我们全家都生吞了。望仙人开恩,救救我们全家吧!若仙人能护殷家度过此劫,我必为您塑像,日夜供奉!”
“好说,好说。”树仙高深莫测道,“这个妖物从海里来,潜伏十年,还和凡人生了一个女儿,实在居心叵测。只是本仙乃天地灵木,杀伐有碍本仙家修行,百害而无一利。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本仙给你指一条明路,近日有许多白衣人来海市,他们乃孽海中人,不忌斗法。本仙赐你一条柳枝,你佩之可躲过黑衣人。速去找白衣人,找到他们后,你勿要提本仙的名字,只说家中主母出海未归,回来的人是蛇妖假扮,他们自会随你去除妖。”
芙蓉喜出望外,立刻跪下叩首:“谢仙人指点。”
她连磕三个响头,起身后有些躲闪,试着问:“那个妖物所生的小妖孽,可要向仙师提及?”
“不必。”树仙的脸渐渐隐没,上下翕动的嘴唇变成干涸的树皮,“一切自有天意。去吧,不要说你受了本仙的庇护,事成之后,莫忘了你该做的事。”
一段柳枝悠悠飘落,芙蓉连忙伸手捧住。几乎同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变透明了,月光穿过她身体,投在空荡荡的地面上。
她的影子消失了。芙蓉又是怕又是喜,仙家神通,果然不同凡响,只需要一条柳枝就能让她隐身。若是她带着柳枝去钱庄当铺……
芙蓉赶紧止住自己的想法,她的继业聪明伶俐,夫子说他很有读书的天赋,远远超过他那个酸腐爹。她日后是要做进士母亲的,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给儿子蒙羞?
芙蓉捏紧了柳枝,小心缠在腰带上,决然扣上了兜帽。姐姐,别怪她心狠,她也知道骊珠这些年不容易,又要出海采珠养家糊口,又要操持家务忙里忙外,但人妖殊途,一个妖物,还想占着正妻的位置吗?
她的儿子前途不可限量,不能有一个妾室母亲。骊珠不是看不起她出身青楼,嫌弃她脏吗?呵,她倒要看看,妖怪的血,能干净到哪里去。
赵沉茜藏在阴影里,正在凝神听那边的对话,突然看到芙蓉从树下消失了。赵沉茜心中一凉,不好,芙蓉可以隐身,她看不到芙蓉,芙蓉却可以看到她,岂不是危险?
最要命的是,芙蓉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黑衣人巡逻的脚步声。赵沉茜怕撞上芙蓉,不敢往前走,又无法后退,正进退维谷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她肩膀,低声说:“别说话,跟我走。”
容冲?赵沉茜认出他的声音,脊背慢慢放松,无声将自己交给他。
容冲带着赵沉茜穿入小巷,一路往前跑,赵沉茜正要提醒前面是死路,他突然扶住赵沉茜腰肢,拔地而起,跃上高墙。幸亏赵沉茜是那种受惊时不爱叫的性格,她紧紧抓住容冲手臂,跟着他飞檐走壁,月下穿行,终于在一座角楼上停下。
脚下黑衣人来回巡逻,无人看到他们就在头顶。容冲放开赵沉茜,说:“现在安全了。”
赵沉茜顾不上计较容冲的触碰,立刻扑到窗前,深深颦眉:“不好,芙蓉跟丢了。”
“没丢。”容冲走到她身边,朝下方洒落一阵粉末。粉簌簌落在地上,无形无色,突然,上面印出一双幽绿色的脚印,那双脚印没有停歇,快步往前走去。
赵沉茜惊讶:“这就是芙蓉?”
容冲点头:“没错。她拜的所谓仙人根本不是什么树仙,而是树鬼。”
赵沉茜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树鬼?”
容冲解释道:“天地有灵,故飞禽走兽皆可成精。树根植大地,冠朝苍天,不杀生不作乱,仅吸风饮露为生,最得天地钟爱。所以树妖比其他妖怪幸运些,被杀死后依然能凝聚精气,化为树鬼。如果汲取的养分够多,说不定还能重新生出形体。”
赵沉茜了然:“所以,它才需要芙蓉为它供奉香火?”
“对。”容冲说,“包括芙蓉在柳树上系红绳,也是冥界的召唤手段。柳树能触碰到鬼,有招魂之效,是阴气最重的鬼界树。那只树鬼得寄居柳树才能和凡人说话,看来,它生前之伤颇重啊。”
而且树鬼还提到了师父,看起来它给芙蓉符纸,盖是出于师父授意。它的师父到底是谁?为何要对骊珠赶尽杀绝?
可惜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赵沉茜看着下方那双越走越远的脚印,说:“就此别过。她去找白衣人了,光珠还在殷家,我得回去救光珠!”
“等等。”容冲无奈地拉住她,“你走着回去,还能比我带你飞过去更快吗?”
赵沉茜抬眸,秋水般的眼眸清凌凌望了他一眼,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你为何要跟我回去?现在回殷家,很可能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