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03
容冲眼眸坦荡,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要回去?”
“因为光珠还在殷家睡觉。”赵沉茜说,“不久前我刚哄她睡着,承诺我会一直陪着她。我不能让她在睡梦中被人当蛇妖抓起来!”
哪怕规则暗示她,这个时候,她可以自己跑了。放下孩子,就可以离开殷家,赵沉茜曾一直以为这条规则指的是字面意义,没想到,它就是心理上的“放下”。
可是,她叫她娘,晚上那么信任地闭上眼睛,赵沉茜怎么能,怎么敢一走了之?
“那我也是如此。”容冲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明亮真诚,“无论这个世界的狗屁规则怎么要求,我就是想帮你。”
赵沉茜那一瞬间很想问你以什么身份帮我,话到嘴边,终究忍住了。不重要,她告诉自己,有一个强战斗力在身边是好事,容冲带着她赶路,确实比她自己跑回去快得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被情爱困扰,渡过眼下的难关最重要。
赵沉茜用力抿唇,撇过脸道:“既然你不怕送死,随便你。”
容冲松了口气,下意识来揽她的腰,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收回:“那,那我拉哪里合适?”
啰嗦!赵沉茜忍无可忍,用力将他拽过来:“芙蓉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快走!”
容冲被骂了一句,果然觉得舒服多了,他问心无愧地揽住她的腰,从阁楼上一跃而下。容冲不知道炫技还是单纯的艺高人胆大,赶路十分莽,每次几乎贴着黑衣人转头的瞬间,从他们背后一跃而过。
赵沉茜这么稳重的性子,都被他一惊一乍的动作搞得紧张,她不由主动捏紧了容冲的衣服,问:“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容冲目视前方,夜风穿过月光,将他那双星眸拂得格外明亮:“这条路最快。”
赵沉茜无话可说,只能抓得再紧一点。这确实是最近的路,但未必没有其他选择,容冲选择性装聋作哑,一边挽着久违的爱人,一边在生与死的边缘穿插。
这么惊险的时刻,容冲并不觉得害怕,内心无比平静。不必看着对方,胆量似乎也会大很多,容冲双眼盯着前方路段,不经意问:“你居然会哄人睡觉啊?”
最后一个路口了,只需要躲过这波黑衣人,他们就能回到殷家。赵沉茜也一眼不错观察黑衣人的轨迹,说:“她躺在床上睡,我坐在床边看着,算哄吗?”
容冲似乎笑了下,说:“当然算。你肯定是一个很好的娘亲,至少我小的时候,我娘可没耐心等我睡着。”
赵沉茜心想那大概是你的问题,他刚来汴京那会,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还想一出是一出,实在很烦人。容夫人忍耐了他十六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和她提起他的童年,赵沉茜默了片刻,问:“你为什么总能恰巧出现?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两队黑衣人交班,就趁现在,容冲揽紧赵沉茜的腰,像一阵风,轻巧却又飞快地越过街口。他的话也散在风中,似真似幻:“因为我一直在等。”
她从医馆离开后,容冲就一直远远跟着她。他知道她不想看到他们,所以不出现,但一直伴随她左右,等待她真正需要他的时机。
傍晚在殷家,他看到那群混账如此欺人,早就捏紧了拳头,想替她教训他们。他听到殷婆婆让光珠去取蜂蜜,马上想到了报复的法子,将一个蜂巢挪到殷家墙边。
只是他的茜茜并不需要他出头,光靠自己就将殷家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像从前在汴京,他知道她接受他是因为容家幼子的身份,他其实不介意她利用他,也不介意她借容家的势。
好几次他都准备好帮她了,但她从未向他求助,硬是靠自己解决问题。容冲惊叹,意外,也由衷钦佩这个女子。
世人都称他家世超然,剑法第一,是武林上最强大的人。但依容冲说,赵沉茜才是最强大的人。
她有天底下,最坚韧不拔的灵魂。
他的茜茜冷静,聪慧,有毅力,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等。从初遇,到决裂,再到她死而复生。他一直在等,等命运赐予他一个契机,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身边。
第45章 剧情
寂寂长街, 一片影子如孤鸿般,从月色下一掠而过。一个黑衣人警觉回头,只看到树影沙沙拂动, 前面的同伴停下,无声地催促他。
黑衣人收好视线,跟着队伍继续巡逻。
赵沉茜和容冲绕过黑衣人, 成功回到殷宅。赵沉茜不敢大意,立刻回到西厢, 轻声唤醒光珠:“光珠,醒醒。”
光珠睡梦中被吵醒,哪怕眼睛都睁不开也只是糯糯喊娘, 并没有哭闹。赵沉茜没有时间夸光珠乖巧,急声道:“快和我走, 有人要害你。”
来不及给她穿衣服,赵沉茜匆匆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斗篷, 罩在光珠身上。容冲站在外面望风, 催道:“快走, 芙蓉带着人来了。”
赵沉茜赶紧给光珠穿鞋,拉着她往外跑。容冲一把将光珠接过, 抱在怀里。他们刚走到门口,外面已经传来脚步声, 隐约能听到芙蓉急切的声音:“大人,妖物就在里面。”
不好,他们已经来了。容冲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放在剑上,赵沉茜四下张望,一把推开容冲和光珠:“你们藏进西厢,见机逃跑。”
说完, 赵沉茜拿起灶台边的火折子,吹燃,毫不犹豫扔到木柴垛上。容冲看明白她的意图,单手凝结灵气,划出好几张风符,贴在殷家四面墙上。火在符纸的助力下瞬间窜上房顶,轰轰烈烈燃烧起来。
寂静的夜空被火光点亮,霎间吸引来全城的目光,城南传来百姓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走水了,快救火!”
火情面前,世间任何规则都形同虚设,周围百姓有的逃跑有的提水灭火,谁还管宵禁。芙蓉被人群挤来挤去,很快就跟丢了白衣人。黑暗中有人疾步匆匆,有人面容狰狞,芙蓉站在树影下,被无数黑影包围,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妖怪,哪里是仙人。
混乱中,仿佛有一阵冷气从她身边穿过,有人贴在她耳边,低不可闻道:“你会有报应的。”
一股凉气直蹿脊背,芙蓉吓得大喊:“仙人救我,有妖怪!”
一群白衣人像没有重量一样飘到她身边,问:“妖在何处?”
“就在这里!”芙蓉指向身后,愣住了。她四下张望,四周空空荡荡,哪有任何东西?
芙蓉灵光闪现,马上想明白关窍。她不顾危险冲入火场,一把推开西厢门。
西厢里已空无一人,床上被褥胡乱堆叠着,衣柜门大开,显然主人走得很仓促。芙蓉明白过来,恨恨说:“大人,这就是妖物的房间,你们闻是不是还有妖气?这把火就是她放的,刚才她趁人多眼杂,带着那个小妖怪逃跑了!”
白衣人确实在院里嗅到了妖气和符纸的气息,他们低语几句,四下散开,去周围捉捕妖物,芙蓉忙不迭跟上去。等人都走光后,冒着滚滚浓烟的上房里,走出来三个人。
赵沉茜放下掩着口鼻的白布,问:“他们走了?”
“走了。”容冲帮光珠把沾了水的帕子解开,说,“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快走!”
赵沉茜很早就懂得,唯有主动出击才有生机,永远不要在敌人为你设定的叙事里反抗。她察觉芙蓉带着白衣人回来后,压根没想过在众人面前辩解自己的清白,她确实是蛇妖,有没有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沉茜反被动为主动,反手就在殷家放了一把火。反正殷家的财产她是带不走了,那她宁愿烧掉,一点都不会留给那家子白眼狼。
起火后,求生本能会让人只想逃离,根本没时间观察周围。赵沉茜就利用人的下意识反应,和容冲、光珠藏在殷书生与芙蓉的卧房角落里。果然,殷书生那个孬种被吵醒后,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完全没发现屋里站了三个人。
之后的事情十分惊险,赵沉茜藏在芙蓉的房间,听着芙蓉和白衣人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说话。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大概白衣人都没有想到,赵沉茜压根没走。殷夫人常年在殷家生活,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妖气,赵沉茜索性反其道行之,藏在妖气最浓郁的地方,掩盖她身上的妖气。
容冲抱着光珠,赵沉茜紧随其后,三人快速跑出殷家,往偏僻处走。他们特意挑了狭窄曲折的巷子,但他们身上就像有定位一样,很快,就有黑衣人追上来。
容冲紧急换了条路,利用转角甩开追兵。后面脚步声好不容易落下了,屋檐上突然爬出来一个蜥蜴似的怪物,龇着牙朝他们俯冲下来。
容冲不得不停下脚步,拔剑解决蜥蜴。他吃了上次没有武器的亏,得闲后立刻去海市的铁铺,买了一把最便宜的剑。这把剑材料低劣,做工粗糙,和他的画影剑不能比,但剑在意不在器,对他来说,一柄凡铁已足矣。
等容冲收拾好怪物,黑衣人的脚步也追上来了。赵沉茜轻轻呼了口气,对容冲道:“把光珠给我吧。”
“不用,你顾好自己,我来照顾她……”
“一会还会有更多怪物冒出来。”赵沉茜冷静说,“我们带着光珠离开殷家,已经偏离了剧情,就像上次在海边一样,这一路上会不断冒出怪物,逼迫我们回到既定轨道。你是唯一的战力,最好空出两只手,专心对敌。”
容冲沉默了,二话不说将光珠交给赵沉茜。光珠小心翼翼揪住赵沉茜的衣领:“娘,都怪我……”
“不会有事的。”赵沉茜压住光珠的话,声音沉静,坚定,“我们会离开这里,不要胡思乱想。”
奇形怪状的怪物果然越来越多,争先恐后从月色中爬出来。那些白衣人就像看不到一样,任由这些异种在街上横行……
等等,白衣人?
赵沉茜心道不妙,说:“不要恋战,他们在拖延时间,一会白衣人会来。这里地形狭窄,很容易被埋伏。”
容冲加快了动作,普通凡剑在他手中宛如天光,剑光所指,怪物无不倒下,切口处平整利落,甚至连血都很少溅出来。
然而倒下的怪物化成一阵黑气,逸散在空中,没一会又重新归来。光靠杀很难冲出去,容冲一剑一命,拦住扑上来的怪物,侧脸对赵沉茜说:“你会画土遁符吗?”
赵沉茜脑中浮起五行符册,不确定道:“模样记得,但我从来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容冲挡住越来越汹涌的怪物潮,比赵沉茜自己都相信她:“你按照上次的法子,引妖气画符,一定能成。”
黑衣人也追过来了,加入围攻容冲的队伍,他们越退越后,已经被逼至墙角。赵沉茜告诉自己冷静,在脑中回忆土遁符,指尖同步绘出纹路。
画到一半时,体内妖力不继,赵沉茜手指微微一顿,已经成型一半的符就散了。赵沉茜立刻重新开始,但不知道她对妖力不熟悉,还是殷夫人的力量衰弱得厉害,赵沉茜屡画屡败,都差在妖力不足上。
怪物的进攻似乎放缓了,而且数量明显减少,赵沉茜并不觉得开心,反而心情重重一沉。
怪物不会对他们大发慈悲,只能暗示白衣人快要到了。赵沉茜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儿时在太傅面前考校书法的架势,气沉于心,心神合一,不去想怎么落笔,闭上眼睛随心而动,一气呵成。
等连上最后一笔,赵沉茜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体内所有能量都被掏空。幸而,土遁符画成功了,小巷四角亮起白光,白衣人正一点点传送过来,赵沉茜不顾身体,急忙喊道:“成了,快走。”
容冲一剑震起尘雾,遮住对手视线,向赵沉茜飞去。赵沉茜怕容冲赶不及,伸长了手臂抓他,土遁符的灵光和白衣人的传送阵同时亮起,照亮了小巷。赵沉茜指尖终于勾到了容冲,刚松下心,忽然另一只手一空。
赵沉茜惊讶回头,看到光珠推开了她,微笑着落入后方黑衣人堆中。
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话。赵沉茜费尽全力去抓她,然而一阵失重感传来,金色的光芒将他们完全吞没。坠落前,赵沉茜只来得及看清光珠说的第一个字。
亦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字。
“娘。”
脚下传来一阵坚硬的触感,赵沉茜还维持着抓人的动作,险些摔倒。容冲忙扶住她,说:“土遁符的落点是随机的,连画符者自己都不能控制,那些人更无法知道你被传送到哪里。你找个地方躲好,我去救光珠!”
赵沉茜猛地抓住容冲。她手指冰凉,指节绷得发白,容冲能感受到她花了多大的力气忍耐。赵沉茜嘴唇内咬出了血腥味,硬是逼着自己说:“别去了,这是剧情。不要让光珠的牺牲,毫无意义。”
在原本的剧情中,殷夫人和光珠失散了。可能是殷夫人雄黄酒中招现出了原型,中药状态下没能带走光珠,只能自己仓皇逃走;可能是母女两人在逃跑过程中失散。但结局就是,光珠落入白衣人之手,殷夫人自己逃亡在外。
赵沉茜没有被芙蓉药倒,没有放弃光珠自己跑路,所以哪怕他们甩开了黑衣人,设计调走了白衣人,路上依然会出现层出不穷的怪物,逼迫他们将光珠放下。
光珠虽小,却十分聪慧,她意识到只要赵沉茜和容冲带着她,追杀就摆脱不尽。所以在土遁符生效的最后关头,她主动推开赵沉茜,落入自己既定的结局中。
既然这是安排好,或者发生过的剧情,容冲哪怕冲回去救光珠,除了再折损一员大将,还能有什么用处?
赵沉茜说完,容冲沉默了,没有拒绝,也没有收剑。赵沉茜唇齿间都是铁锈味,自己都觉得她好可怕:“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薄情寡义,无心无肺。”
容冲注视着她,再也忍受不了那些规矩,用力抱住她。去他的避嫌,去他的陌生人,容冲一手握着剑,另一手拥着她,说:“怎么会?现在最难受的人是你,做出正确决定的人也是你。是我不好,太没用了。”
赵沉茜被容冲环住, 眨了下眼睛,泪水突然掉落。
她不愿意被人看见哭,尤其不愿意被他看见哭, 下意识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泪水滚落睫毛,一滴滴掉入布料:“她松开手, 推我离开,我却不回去救她, 她肯定很失望。”
“没有人失望。”容冲感受到脖颈间的湿意,想替她擦泪,手举起又默默握紧, 最后只能装不知道,轻轻拍她的后背, “她不惜舍弃自己推你离开,绝不是为了让你回去送死。事已至此, 将伤亡降到最少才是理智的, 你做得没错, 一时冲动除了白送命,没有任何好处。光珠最希望你平安, 你没有去冒险,她怎么会怪你呢?”
“借口。”赵沉茜埋着脸, 语气冷硬,极力掩盖她声音里的哭腔,“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容冲睫毛下敛,轻轻笑了笑,像哄孩子一样道:“我就是知道。”
因为同样的情形, 他也经历过。当年他九死一生从炼妖狱中逃出时,他和苏昭蜚都受了重伤。苏昭蜚当然要将他立刻送走,但容冲不肯,硬是冒雨在汴京城外等了她一天。
他一直等到发烧昏迷,被苏昭蜚强行抬走。她没有来,后来听说,那日她在皇宫里,参加懿康公主的小宴。
苏昭蜚和白玉京的弟子愤愤不平,容冲反而很安心。他的茜茜理智冷静,不意气用事,这样才不会被容家的罪名拖累到。如此,他就放心了。
赵沉茜情绪慢慢平复,头脑也恢复清明,接受已经发生的,着眼于能改变的,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光珠落入白衣人手中是特定剧情,那光珠后续定还有作用,白衣人不会伤害她。赵沉茜得像前几关那样,尽快捋清隐藏线索,才能真正救出光珠。
赵沉茜想了一会,回过神发现自己一直靠在容冲肩上。哭的时候没察觉,现在赵沉茜才觉得尴尬:“我好了……”
“嘘!”容冲没有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说,“外面来人了,别说话。”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遁地符落在一个小巷里,曲折狭窄的墙壁遮住了月光,巷子幽深隐秘,和不远处的街道仿佛两个世界。他们正好站在死角里,只要不发出声音,外面很难发现。
街道被月光照得通明,一队黑衣人从巷口飘过,来去无声,死气沉沉,宛如幽都鬼卫。赵沉茜不敢动弹,只能僵硬地待在容冲怀里。
弦月西升,墙影悄悄往里爬,赵沉茜的裙裾不知不觉落到了月色里。容冲收紧手臂,带着她往里藏,但容冲已经靠在墙角,赵沉茜不得不踮起脚尖,紧紧贴在他身上。
赵沉茜站立不稳,下意识扶住他肩膀保持平衡,抬头时,撞入一双疏朗明亮的眼睛。
他正在看着她,眸光里似有星河浮沉,浮光掠影。赵沉茜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欲语还休。
赵沉茜突然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容冲意外,挑眉询问怎么了。
赵沉茜不想回答。要怎么说呢?难道说,她不想在他眼睛里看到另一个女人的缩影?
好在,黑衣人终于过去了。赵沉茜立刻放手,主动退开,容冲感受到她的抗拒,也默默松了手。
赵沉茜不想延续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他们明明只是队友。赵沉茜冷静得称得上冷淡,说:“接下来我们去珍宝阁探探,芙蓉的雄黄酒从那里来,或许他们知道什么……”
她话音未落,背后袭过一阵风,斩断了她的发丝。容冲拉着她躲过,剑已握在手中,咣当一声拦住黑衣人。
黑衣人用的也是剑,巡逻的黑衣队伍明明过去了,唯有他杀了个回马枪,发现了赵沉茜。容冲格住长剑,紧盯着面罩下的眼睛,微微眯眼:“又是你。”
先前在海边穷追不舍,害得他们不得不躲入杨家的黑衣人,也是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容冲根本不想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剑光像雪片一样,席卷而上。他们两人在本就狭窄的小巷里打斗,赵沉茜贴在墙壁上,寸步难行。
她也想赶紧离开战场,但是黑衣人似乎瞄准了她,始终不让她远离。容冲怕引来其他黑衣人甚至白衣人,不敢放大招,只能在过招中找破绽,一时双方僵持,谁都无法占了上风。
剑气纵横,将两人衣摆掀得猎猎作响。黑衣人翻身躲过容冲的剑,黑袍翻飞,隐约闪过一条泛旧的红色剑穗。
赵沉茜怔了下,飞快闪过熟悉感。这条剑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或者说,黑衣人竟然会用剑穗?
容冲这么多年剑不是白练的,渐渐控制了节奏,他抓住破绽,一剑将黑衣人震飞,他正要上前补剑,赵沉茜突兀地叫住他:“等等。”
容冲剑势生生停下,剑尖距离黑衣人喉咙仅余发丝粗细。赵沉茜深深看了黑衣人一眼,说:“先走吧,找线索比较重要。”
容冲不理解,但听话。他居高临下瞥了黑衣人一眼,目光锋锐,无声警告他随时可以杀了他,然后就利落收了剑,带着赵沉茜,几个起落消失在房檐间。
容冲飞了许久,确定没有人能追上他们,才在小巷间停下。他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赵沉茜沉吟片刻,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我需要确定。”
容冲听到她这样说,立刻放下心,安心将动脑的事情交给赵沉茜。赵沉茜想了会,问:“你还记得医馆那天……”
容冲表情不善道:“那个晦气郎中的地址吗?”
“不是。”赵沉茜说,“是那位邪气入体的老婆婆,她有一个很爱笑的女儿。你还记得她们家在哪里吗?”
不是找卫景云,容冲心情大悦,道:“不记得,但知道大概方位,可以试试。”
“走。”赵沉茜喃喃道,“我得找她确认一件事。”
容冲原本觉得知道大概方位,一家家找过去,难道他能背到最后一家才碰对?然而他的运气偏偏这么背,小桐正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人叫醒,隐约看到床头杵着两个怨气冲天的黑影,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你们……”小桐用力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道,“你们是……”
赵沉茜怕她喊出自己的名字,立刻阻止道:“是我。我们在医馆见过。”
小桐哦了声,忙爬起来,看着他们惊疑不定:“那你们这是……”
“深夜叨扰,多有失礼。”赵沉茜说,“但我遇到一件怪事,只能寻你帮忙。”
小桐一听,赶紧打起精神,一点都不怪他们大半夜将她吵醒:“怎么了?”
“你知道周霓在哪里吗?”
晨光熹微,宵禁刚刚解除,小巷的宁静就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一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睡眼惺忪,不耐烦地打开院门:“谁啊,这么早?”
她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一男两女,表情依然不耐烦,但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摸向武器。小桐笑意盈盈,眨巴着眼睛道:“周霓,是我呀!你还记得我吧。”
周霓沉默片刻,看向后两个人:“你们……”
“她是自己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但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的。”
周霓冷笑,连名字都不想告诉她,却说没有恶意?周霓懒得搭理,转身关门,小桐吓了一跳,忙双手抵住门:“别关别关,我们还没说完呢……”
一直安静打量的赵沉茜突然开口:“我们有你师兄的消息,你也不想听吗?”
周霓带着三人,和她在后院霍霍磨刀的父母问好。赵沉茜扫过满院来路不明的骨头,心想幻境安排给他们的剧本,真是各有各的刺激。
满脸横肉的屠夫夫妇听到他们三人是周霓的朋友,笑得合不拢嘴,非要接一碗新血给他们喝。周霓熟练地拒绝,带着三人进屋,等隔绝了二老视线,她一转身,容色立即变得冰冷:“你们如果敢骗我……”
“放心,我们没那么闲。”赵沉茜一夜未睡,神色倦怠,语气也冷淡许多,“我们花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你,我比你更不想浪费时间。我记得,你有一条剑穗?”
周霓警惕地看向她:“那又如何?”
赵沉茜揉了揉眉心,问:“能画下来吗?”
周霓为难,在屠夫家找刀容易,找笔墨却有些难。她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到一张能用的纸,歪歪扭扭画出剑穗。
容冲看着纸上的东西皱眉,这真的是剑穗?赵沉茜默默看着周霓落笔,看到一半就呼了口气:“我确实没看错。丑得这么独特的东西,实在过目难忘。”
周霓本来就不擅长画,听到赵沉茜说丑,她没好气撂下笔,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沉茜问:“这条剑穗,你还送给了谁?”
“只有我师兄。”周霓紧盯着她,目光中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害怕,“你遇到他了?”
赵沉茜沉默片刻,直视着周霓,平静道:“昨夜,我在一个黑衣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剑穗。”
周霓骤然失语。过了一会,她牵着嘴角笑了笑,故作乐观道:“还好,至少他还活着。”
赵沉茜没有说话,连容冲和小桐都沉默不语。
在这个幻境里待了这么久,他们早不像刚进来时那样天真,觉得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幻境中的死亡是真的死亡,那幻境中不死不灭、无知无觉的黑衣人呢?
周霓一直挺胸昂头,一副师兄不会有事的自信模样。她用力眨眼,眼泪忽然滚滚而下。
周霓问:“你在哪里见到了他?”
赵沉茜叹息:“他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袍子,我认不出来。但我很确定,他并非没有神志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至少,他认得出那条剑穗。”
第47章 看朱
旭日升起, 阳光金灿灿地将世界怀抱其中。周霓坐在窗沿,伸手遮住阳光,慢慢道:“他叫宋玟, 原本是孤儿,我阿爹看他骨骼清奇,是练剑的好苗子, 就将他带回来收养。他到我们家第二年,我就出生了。我有印象起, 师兄就在我身边,小时候爹娘忙武馆的事,没时间带我启蒙, 是他教我握剑、扎马步、看剑谱,我的武功, 可以说是他一手传授的。”
周霓喉咙哽咽了下,少年时光有多美好, 现在回想起来就有多绝望。周霓平复了一会, 才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慢慢长大, 师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初时有很多媒人要替他张罗,他都拒绝了, 只说不急,不知怎么坊间就传出闲话, 说我爹名义上收他做徒弟,其实是招了个童养婿。我那时还不懂,跑去问他童养婿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只需做自己就好,莫要管外界流言。再后来就没有媒婆上门了,他依然在武馆, 帮我爹带徒弟,帮我娘打量琐事,分文不取,尽心尽力。北梁人占领了汴京后,武馆生意越来越难做,师兄劝我爹关了武馆,将练武场辟成菜地,我们自给自足,倒也清净。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人都默认他以后要娶我,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周霓眼眸里闪烁着泪光,道:“可是,他食言了。我十七岁生辰过后,阿爹出面给我们订下婚约,爹娘本来打算一家人吃顿饭就算完礼了,但师兄坚持说别的小娘子出嫁都办得十分隆重,我的婚礼不能马虎,别人有的我也要有。他将婚期定在了一年后,非要花一年的时间为我筹备婚礼。半年前,他的一个朋友收到蓬莱岛请帖,怕岛上有危险,请师兄同去助阵,师兄看在江湖情谊上答应了。他走前和家里说好了,出一趟短门,最多半个月就会回来。没想到他这一去,至今未归,他的那个朋友也不见了。”
周霓手掌覆住眼睛,再也说不下去。
江湖人出门后一去不复返,答案往往很明显,连父母都隐晦地提醒周霓,宋玟很可能在路上遇到了麻烦,人生一辈子还长,周霓要早作打算。
可是周霓不信。那可是全知全能、心细如发的师兄,怎么可能有他解决不了的麻烦呢?周霓从雪满南山等到绿树成荫,实在厌恶了这种等待的感觉,于是在一个夜晚收拾了行囊,背着父母,独自踏上寻找仙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