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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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生逢乱世,越往南走动乱越频繁。周霓路上经历的困难、委屈、危险,远超她过往十八年人生的总和,但她没有抱怨过一句。最难过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想,等见到师兄时,她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师兄会心疼她,还是会为她骄傲?
可是,周霓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她辗转搭上钱掌柜的船,登岛前还有些来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意思,但等上了蓬莱岛,她看到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甚至希望是师兄变了心,厌倦了武馆单调的生活,抛下他们逍遥快活去了,更甚者他见异思迁,和那个妖艳多姿的殷夫人混在一起,周霓对着他大骂一顿,也能接受。
小桐一行三人的到来,彻底击碎了周霓的侥幸。
周霓早就认出来,那位安静话少,但实际上才是主事人的女子就是被钱掌柜中途捡起来,又在献舞前消失不见的沉茜。她身旁的男子眸光湛湛,看似疏离,实则寸步不离守着她,不正是大名鼎鼎的海州大将军容冲吗?
周霓见过容冲拔剑,认得他的剑气,习武之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容冲为什么会跟在沉茜身边,为什么对她如此紧张,沉茜和那位福庆公主有什么关系,周霓一点都不在乎。她只想让她的师兄回来。
周霓问:“你们在哪里见到了他?”
“太平街后巷。”赵沉茜说,“但是他们都穿着黑衣,仅凭外表无法分辨。”
“那我就一个个去找。”周霓将短刃别在腰里,目光坚定,“我和师兄一起长大,只要他拔剑,我就一定能认出来。”
一路打过去?容冲挑眉,很佩服这个女子的胆气。他悠悠说:“未必需要全部交手,昨日我将他打伤了,你弄出些动静,挑跑得最慢的几个,他多半在里面。”
周霓一怔,目光锋利,猛地刺向他:“你将他打伤了?”
容冲散漫地靠着墙,理所应当道:“能和我交手几个来回,已经算他幸运,被我打伤不是很正常吗?”
“你!”周霓大怒,拔出短刃指着容冲,容冲抱着剑靠在墙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想挑战我?你没有胜算的。”
屠夫父母在后院听到动静,停下磨刀,问:“宝儿,怎么了?你和你的朋友相处得不愉快吗?”
赵沉茜毫不怀疑,只要周霓说是,那夫妻立刻就能提着刀过来,院子里散落的骨头,恐怕未必都是牛羊猪狗的。赵沉茜平静开口,及时打断这场没意义的冲突:“我有办法,不冒任何风险,也无须伤害宋玟,将他找出来。”
容冲和周霓都住嘴,同时看向赵沉茜。赵沉茜不动,用眼神示意外面,周霓抿嘴,不情不愿道:“爹,娘,我没事,我和朋友们演戏呢。”
周霓对屠夫父母好一顿安抚,终于将他们送回后院。周霓心力交瘁,疲惫道:“说吧,你的法子到底是什么。你最好别骗我。”
赵沉茜盯着外面的日头,目光平和之下,压抑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疯狂:“我有预感,他是冲着我来的,今夜他肯定还会去昨夜的地方巡逻。我们只需要让他主动走出黑衣人的队伍,将他引到无人之处。这个幻境到底有什么玄通,就都明晰了。”
周霓皱眉,这可比一个个打过去难多了,她费解问:“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赵沉茜不语,目光静静落向周霓的剑穗。
小桐和容冲抱着一大堆丝线推门,一抬头就看到屠夫父母举着刀,刀刃上滴滴答答渗着血,和善地问他们:“回来啦?怎么走了这么久?”
如此骇人的场景,小桐手臂上鸡皮疙瘩都窜起来了。她谨记周霓的提醒,不能露出害怕的表情,干笑着将丝线挡在脸前:“宝儿想做女红,我回家为她取丝线去了。”
屠夫父母表情越发慈祥:“宝儿朋友少,难得你们愿意陪她玩,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容冲扫了眼案板上种类不明的骨头,笑着说:“不必了,宝儿姑娘心疼你们做饭辛苦,让我们回家吃。”
夫妇两人咧开嘴,笑得诡异又慈祥:“宝儿总是这么孝顺。这位郎君,我看你年轻俊俏,应当还没成婚吧?”
容冲一阵无语,他难道长得很像鳏夫吗,为什么每个人都想给他做媒?容冲忍住不悦,秉持着对老人的尊重,道:“谢二老厚爱,不过我已有妻子,十六岁那年就定下了。”
屋内,赵沉茜听到这句话,神情怔了下。周霓察觉到她的停顿,抬窗往外看去,发现小桐和容冲回来了。
屠夫父母遗憾地哦了声,父亲走向灶台,开始用力磨刀。周霓听到磨刀声心道不好,按照这夫妻俩的脑回路,相中的郎君已经有了妻子,那杀掉对方的妻子,他就能娶他们的乖乖女儿了。周霓生怕她的“爹娘”又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忙起身道:“我出去接他们,你待在屋里,不要动。”
不久前,赵沉茜提议既然宋玟在黑衣里佩戴剑穗,说明他拥有一定的神志,如果用剑穗将他引到小巷里,或许可以问出破解幻境的办法。众人一致同意这个办法,但周霓家里没有编剑穗的丝线,小桐自告奋勇回家去取,赵沉茜怕她路上出闪失,就让容冲跟着一起去。
赵沉茜则留在屠夫家,询问更多宋玟的事。周霓家的规则说简单也简单,这里的剧情人物是一对极度宠爱女儿,已经到了变态程度的屠户夫妻,他们杀人如麻,唯独对爱女有求必应,只要赵沉茜跟在周霓身边,就不会有危险。
赵沉茜坐在屋里,听窗外说话。周霓对屠户夫妻说:“爹,娘,我要和他们学女红,你们不要进来打扰我。”
夫妻两人一听,忙道:“好,乖乖宝儿,你快去,我们不烦你。”
小桐应和,对夫妻两人道谢后,快步走向周霓的房间。唯独他,除了刚才那句“已有妻子”外,再无言语。
赵沉茜恍惚,其实这才是容冲正常的状态,他在外时话很少,连面子上的寒暄都懒得说,许多人都觉得他高傲冷淡,难以接近,唯独在赵沉茜面前,他健谈又好说话,活泼的像一个多动症孩子。
她一直是特殊的,容冲也从不吝于向周围人展示对她的特殊。
怔神间门开了,赵沉茜立刻收回思绪,低头装作喝茶,丝毫没听到刚才的对话。小桐将丝线一股脑堆在茶案上,说:“我将家里有的丝线都带过来了,你们看看,够了吗?”
容冲也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屋内。赵沉茜慢吞吞起身,仿佛刚发现他们回来,说:“够了。周霓,你还记得剑穗怎么编吗?”
周霓皱眉,露出为难之色。赵沉茜早有预料,从容地从袖子中取出一页纸,放在茶案上:“不记得也没关系,刚才你出去时,我按记忆将你佩戴的剑穗画出来了。小桐,你说你擅长手工,按照图纸,你能还原出编织方法吗?”
小桐凑过去看图,自信点头:“可以。”
赵沉茜拂袖坐在旁边,理所应当说:“那你们开始吧。为防天黑他看不见,尽量多编些剑穗,务必将宋玟引出来。”
赵沉茜只管发号施令,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另外三人竟也不觉得异议。赵沉茜总有一种魔力,能让周围人不由自主想听她的话。
小桐很快就看会了,主动教另外两人编剑穗,赵沉茜坐在旁边喝茶,她余光扫到窗户被支开一条缝,下面隐约露出四只血红的眼睛。赵沉茜不动声色放下茶盏,毫不讲道理地将容冲手里的半成品拽过来,提醒道:“宝儿,你会编吗,我来帮你。”
容冲东西被抢,不敢声张,默默拿起红绳,从头开始。屠夫父母见女儿和朋友们玩得其乐融融,满意离开,回后院继续磨刀去了。赵沉茜怕他们再突击,索性跟着小桐编下去。
周霓十根手指仿佛不是自己的,忙得乱七八糟。她无意朝旁边瞥了眼,啧声:“好丑的剑穗,半红半绿,不伦不类的。就你这手艺,还敢嫌弃我的剑穗丑?”
“哪里丑了!”容冲听不得这种话,茜茜的手多金贵,没给任何人做过女红,连他都没有!如今都亲手给宋玟编剑穗了,周霓还敢嫌弃?容冲酸中带着眼红,掷地有声道:“明明很好看!”
周霓不可置信挑眉,怀疑容冲瞎了。小桐试图打圆场:“第一次做,难免坎坷些,其实大家都做得很好。”
唯有赵沉茜,怔了下,不可思议抬眸:“你说,这是什么颜色?”
第48章 成碧
赵沉茜将三人问得都是一愣, 小桐诧异道:“上面是红色的,下面有几条丝线是绿色的。我刚刚看你拿绿色的线,还以为你另有巧思。”
容冲停下动作, 双眸认真看向她:“怎么了?”
赵沉茜不语,垂头看着自己手中,在她看来完全是红色的剑穗, 心知不妙。她从线堆里挑出一根线,问:“这是什么颜色?”
容冲立即回答:“红色。”
“这根呢?”
“绿色。”
小桐和周霓并没有质疑, 可见容冲说得颜色完全正确。赵沉茜预感落实,紧紧抿唇。
容冲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见状轻声问:“怎么了?你看到的红绿, 不是这样吗?”
赵沉茜叹气,说:“在我看来, 这是一样的颜色。”
周霓并没有放在心上,安慰道:“确实有人看朱成碧, 分不清颜色。反正这只是幻境, 影响不大。”
不, 问题大了。赵沉茜放下剑穗,再没有心思编东西, 脑中飞快思索对策。
她以自己的思想先入为主,完全忽略了蛇类的眼睛和人的不一样, 它们分不出红和绿。可是她的规则里却写,绿衣人可以做食物,红衣人是通关使者。
若不是她凑巧发现自己色觉异常,当真按照规则行动,岂不是会将红衣人误食掉?规则的阴险,委实防不胜防。
她当然没打算吃掉绿衣人恢复体力, 但规则明确说了,只有跟着红衣人离开海市,才能结束游戏。这岂不意味着,当最关键的红衣人出现时,赵沉茜压根看不出来?
赵沉茜暗暗叹气,规则对她,可真是另眼相待。
另外两个女子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继续有说有笑编剑穗去了,唯有容冲停下手里的事情,始终关切地看着她。
赵沉茜对着他淡淡摇头,示意等出去再说。
小桐手巧,几乎是靠她一个人完成了大部分剑穗。丝线见底,赵沉茜觉得差不多了,就道:“这些应当够了。那我们约好了,今日戌时,在太平街后巷碰面。”
小桐和周霓应是。要见的是周霓的师兄,她是最不可能对剑穗动手脚的,于是赵沉茜放心地让周霓保管剑穗。周霓送他们三人出门,在外面免不了和屠夫父母一顿拉扯,终于出了这座凶宅的门。
小桐看了眼理所应当充当护花使者的容冲和习以为常的赵沉茜,识趣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赵沉茜点头:“好。”
小桐扬起笑脸,在阳光下对着他们挥手:“路上小心,回见!”
容冲目睹小桐走出这条街,然后才一改骄傲冷峻,巴巴凑到赵沉茜身前:“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沉茜微微叹了口气,问:“你的规则里有红衣人、绿衣人吗?”
容冲摇头:“没有,只写了黑衣人、白衣人。”
“果然如此。”赵沉茜不出所料,说道,“但我的规则里有,还说必须由红衣人带着离开海市,才算游戏成功。可是,我分不出红色和绿色。”
容冲试着问:“绿衣人是……”
“补充体力的食物。”赵沉茜说,“故意将完全相反的两种剧情人物安排成红衣与绿衣,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容冲皱眉,若有所思道:“我早就发现了,旁人只要满足规则就可以自由行动,比如我,我的‘家人’从没闹过幺蛾子,但你却格外受针对。每当形势对你有利时,就会发生一些剧情,强行将你拽回去。”
赵沉茜面不改色,淡淡道:“可能因为,这出庞大的幻境是根据殷夫人的回忆编织出来的,而我是这出戏的戏眼,必须得按他们排好的谱唱下去。走着瞧吧,我倒要看看,后面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赵沉茜还惦记着昨日的雄黄酒,正打算去珍宝阁探探,街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芙蓉在端午闹了一通,赵沉茜的蛇妖身份暴露,如今正是危险的时候,容冲连忙挡住赵沉茜,护着她藏入小巷。
赵沉茜被容冲猛然拉入偏僻处,丝毫不慌,安然自若地拨开容冲衣袖,透过他臂膀观察外面。街上敲锣打鼓走过一群白衣人,高声炫耀道:“知府英明,抓住一只蛇妖,明日午时将当众处以火刑,尔等广而告之。知府英明……”
赵沉茜脑中嗡得一声,她还在这里,并没有被白衣人抓到。那么被处以火刑的蛇妖……是光珠!
容冲怕赵沉茜冲动,连忙抱紧她,说:“别冲动,明日午时才开始,我们还有时间。外面都是人,不要去送死。”
赵沉茜眼前划过那只垂死的小猫,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长大没有。如果她长大了,为何还是会不断害死身边人,是不是国师给她批的命是对的,她这个人就是命格不祥,刑克亲族,祸殆社稷,她只会给靠近她的人不断带去祸患?
小野猫如此,母亲如此,容家如此,连光珠也是如此。
赵沉茜不能接受一个孩子替她受难,想要站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容冲紧紧抱着她,她推不开,换成用拳头砸,容冲的臂膀像灌了铁一样,依然纹丝不动。赵沉茜怎么都挣扎不动,最后恨恨咬上他肩膀,用力咬紧牙关。
容冲习武修道,如果他用灵气抵御,皮肉攻击根本无法伤到他分毫。但容冲没有,默不作声承受她的迁怒,手臂始终紧紧圈在她背上。
容冲感觉到右肩上的力道放松,怀中人停止挣扎,靠在他肩上,身体细微颤动。容冲暗暗叹了声,一言未发,只是抬手抱紧她的后脑勺。
容冲手掌看着不显,但手指修长,覆盖在她脑后,几乎罩住了她整个头颅。他懂她的骄傲,也懂她的无能为力,这种时候没有去安慰她,仅是静静陪着她。
赵沉茜将情绪发泄出来后,终于还是冷静下来。她力竭靠在容冲肩膀上,一眼就看到他衣服上已经渗出血迹的牙印。
赵沉茜看了一会,低声问:“疼吗?”
容冲毫不在意:“不疼。”
赵沉茜抿唇,硬邦邦道:“伤口在右肩上,我是怕你影响使剑。”
容冲轻轻笑了:“我知道。不影响,何况,我左手也会使剑。”
又装起来了,赵沉茜没好气推了他一下,凉凉道:“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容冲应了声,若无其事收回手,“不经意”扯到肩膀上的伤口,轻轻嘶了声。
他的小把戏使得过于明显,赵沉茜压根懒得理他,理智重新占领高地,目光清明,语气慢而坚定:“他们故意全城宣告要烧死蛇妖,很可能在引蛇出洞。现在府衙肯定布满了埋伏,不能去劫狱,先去殷家。”
一夜不见,殷家完全变了模样。因白衣人来得及时,殷家的火势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四壁不可避免地熏成焦黑。
容冲对赵沉茜嘘了一声,找准西厢的位置,在墙上画了张穿墙符,拉着赵沉茜悄无声息进入殷家。西厢已人去楼空,里面的家具被翻得一团乱,赵沉茜找了一圈,很遗憾却又毫不意外地,并未找到光珠的痕迹。
容冲对着她挥手,赵沉茜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挨着他蹲下,从窗户缝隙看向外院。
正房里,窗户大开,殷家三辈人正坐在一处说话。殷婆婆瞧着一片狼藉的宅院,耷拉着脸道:“真是好心救蛇却被蛇咬了手,当初就该让她死在外面,省得现在,好端端的家被她祸害成这样。”
显然殷婆婆忘了,要是没有骊珠,他们压根住不上这样的宅院,何来祸害?芙蓉神清气爽,眉目含笑,看起来反倒心情不错,连恭卑之态都不装了,说道:“娘,别说丧气话。我们继业被知府相中,明日就要去和知府公子一起读书了,如此造化,定然前途无量啊!说不得你以后的诰命还得我们继业替你挣,如此好日子,提那对晦气母女做什么?继业的同窗都是各家公子,殷家的未来全系在他身上,可不能被人看轻了。以后,继业就是殷家长子嫡孙,可没有什么嫡母、姐妹。”
殷继业的读书资格全是芙蓉运作出来的,殷婆婆可不敢得罪这个儿媳,立刻换上一脸谄媚,巴结道:“我明白。我们殷家书香门第,可不是那种轻浮人家,以后你就是唯一的正妻,骊珠那个妖物哪配和你比?她无媒无聘,连妾都算不上,就是个玩物!”
芙蓉勾唇,听到殷婆婆骂骊珠是玩物,心情大好。唯有殷书生,看着咄咄逼人,和记忆中柔弱天真的爱妾一点都不一样的芙蓉,只觉得陌生。他迟疑道:“可是,囡囡毕竟是我的女儿,她才八岁,若被火刑烧死……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什么?”芙蓉立即变了副面孔,吊着眼梢骂,“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个贱人。你明知她是妖物,却纵容她待在我儿身边,要不是我机敏,看穿了她的身份,你和你娘还要瞒我多久?呵,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要不我和知府大人说说,你舍不得那只蛇妖了,想要留下她生的小怪物?”
殷书生被戳破心思,大感丢脸,梗着脖子道:“我岂是那等好色之人!我只是念在她这些年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读书可不是一笔小费用,没有她下海采珠,我们如何供得起继业?要不将囡囡接回来,说不定她像她母亲一样,习了一身好水性。毕竟仙师都说……”
“住嘴!”芙蓉呵住殷书生,毫不犹豫在他脸上甩了个巴掌,“胆大包天,连知府的话你也敢质疑?”
殷书生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久久回不过神来。殷婆婆心疼儿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的夫君,夫字天出头,你竟敢打夫婿!”
“我儿是未来的进士,我连继业都能打,为何不能打他?”芙蓉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这个窝囊的男人,眼里并无爱意,只有嫌恶,“我这是为了殷家好。知府好不容易才开了恩许,特赦继业进官学,和诸位公子做同窗,还免了继业一年束脩。知府大人说了,此蛇妖竟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走,定然穷凶极恶,白衣仙师为了捉妖四处奔波,十分辛劳,如果能为仙师分忧,该是何等大功?若能借仙师的手上达天听,那便是一等一的政绩了。此事关系多少人的前程,继业能不能搭上知府大人的船,全看此举。而他这个父亲在做什么,竟然怜惜那个女妖,想将她的女儿接回来!继业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个脑子拎不清的爹!”
芙蓉手指用力推了殷书生的脑袋一把,指甲几乎扣到殷书生的皮肉里。殷书生被骂得抬不起头,被指甲划疼了也不敢说,唯唯诺诺道:“我不说就是。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给了囡囡性命,已然是大恩,她经历这些事,想必是她前世造的孽。她自己应劫去吧,我这个做爹的,已没什么对不住她。”
赵沉茜听得邪火一阵阵冒,光珠最大的孽,就是投胎在殷夫人的肚子里,摊上了殷书生这样一个爹!容冲感受到赵沉茜心情极差,怒气已然在爆发点,他生怕牵连到自己,小心翼翼道:“这个书生自私窝囊,我也十分不齿他,正常男人不这样。你……别生气。”
赵沉茜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知道。殷家没什么能查的了,先走吧。”
容冲应诺,眼珠子飞快瞟赵沉茜,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带着她穿墙而过。出来后,赵沉茜感觉到容冲一路都在偷看自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说道:“行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吗?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我不至于见了殷书生,就将世上所有男人一杆子打死。”
容冲长舒一口气,终于敢说话了:“我也是这样觉得的。狗忠诚勇敢,殷书生那种东西,将他和狗并列都是侮辱狗!”
容冲很有自知之明,他记得茜茜生气时,也骂过他是狗脑子,从此他再不说狗的坏话,反而冠以忠诚勇敢之名,和狗颇有共情。
赵沉茜懒得搭理他,一心梳理殷家的对话。殷书生于心不忍,想将光珠接回,这就说明昨夜白衣人抓住光珠后,探查了一番,发现她不是妖物,就将她归还了殷家。这一点上,白衣人竟意外地遵守规则。
听芙蓉的话音,殷继业能入学堂是知府开恩,而知府开恩的条件,就是他们交出光珠。赵沉茜对官场这些勾当太清楚了,不难猜出知府这样做全是为了升官,毕竟政绩要一年年积累,且未必等得来,而杀妖,那就是现成的功劳。
若没有妖,那就人为造妖。将光珠拷上火刑架,骊珠是蛇妖更是母亲,如果她心疼女儿,闯入法场救女,那就正中知府下怀。他帮白衣人将蛇妖捉拿归案,怎么不是一桩功绩?如果骊珠没来也不影响,知府索性将错就错,将光珠烧死,毕竟人不能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知府指着光珠说她是妖怪,光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
这样一来,大牢更不能去了。赵沉茜想了一会,问容冲:“你能找到昨夜指点芙蓉的那个树鬼吗?”
容冲凝重摇头:“难。妖物成鬼,已脱离六道之中,如果没有当场抓获,事后很难循踪。”
既然如此,赵沉茜便说:“那就去珍宝阁吧。我始终好奇,芙蓉一个凡人,如何懂得在雄黄酒里加符纸呢?既然找不到树鬼,那就去找雄黄酒。”
容冲一听,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穿回过去将刚才的话收回。他若无其事道:“其实,也不是找不到,我有几种偏方可以试试。”
“既然是偏方,更不能指望了。”赵沉茜说,“去珍宝阁吧。那位账房先生,手里肯定有东西。”
第49章 冰山
容冲再不情愿, 最终还是来了珍宝阁。赵沉茜看着前方紧闭的大门,不由皱眉:“青天白日的,他们关什么门?”
容冲见缝插针道:“肯定是里面的人不正派, 关起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赵沉茜一言难尽地扫了他一眼,说:“越见不得人,我倒越要看看。有办法混进去吗?”
容冲阻拦赵沉茜见谢徽的计划失败, 不服气极了,却还是乖乖道:“有。”
殷家都是凡人, 不认得仙门手段,所以容冲可以用穿墙符随意穿梭,但珍宝阁不同, 里面说不定有多少修士,穿墙符这种容易留下痕迹的手段, 就不能再用了。
容冲施展匿息咒,将他和赵沉茜的气息收敛其中, 这才带着她, 小心翼翼跃过墙头, 翻入珍宝阁。
容冲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珍宝阁前店空空荡荡, 一个人都看不到。容冲挑眉,稀奇道:“怪了, 竟然没人?”
赵沉茜扫过四周,始终觉得这里安静得异常。她问容冲:“你听到蝉鸣声了吗?”
容冲点头:“满大街都是。怎么了?”
赵沉茜指向后院,道:“是啊,海市临海,气候宜人,夏日处处可闻蝉鸣声, 但是后院种了那么多树,却无一声蝉鸣。”
容冲将灵气凝聚在眼瞳上,望向后院。果然,他道:“那里施了静音匿形阵法,无论来多少人,外面都听不到看不着。看来,人都在里面呢。”
如此遮遮掩掩,赵沉茜下意识觉得有鬼:“他们如此小心,里面究竟在谈什么?”
容冲浑不在意,随性道:“谈什么,听一听就知道了。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去就回。”
赵沉茜都没反应,只见容冲眼中红光一闪,随即他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了。赵沉茜心里一惊,意识到他又用了移魂术。
赵沉茜大骂容冲这个混账,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如此冒失,里面是人是鬼都不清楚,他就敢移魂?要是魂魄回不来,他这具身体可就成了傻子!
赵沉茜气得想冲他的脸各来一拳,抬头见那张剑眉星目、俊朗隽秀的脸,到底没忍心下手。她恨恨骂了他一句,扶着他藏到树丛里,在他回来前,她得保护好他的本体。
另一边,容冲放心地将下半辈子的安危交给赵沉茜,自己抽出一缕神魂,附到蝉上。后院里果然有许多蝉,容冲熟练地反客为主,夺舍了一只蝉。树下,许多人正义愤填膺说着话,无人发现有一个人绕过阵法,已无声无息混入了内部。
赵琳琅,那位自称是“福庆公主”的女子站在人群中央,大义凛然道:“我们被困在幻境中,每多一天,现实中的身体就要多一分危险。明日海市要将蛇妖游街示众,处以火刑,我们正好趁着所有人都在,一鼓作气杀出去,冲破幻境,回到现实。”
台下有人迟疑:“可是,福庆公主,规则中明明写了,只要遵守所有规则,就能离开海市。明日你带我们冲锋,会不会适得其反,让大伙白丢了性命?”
赵琳琅居高临下看向对方,高傲道:“那殷夫人开始前还说了,只有一王一后能脱离游戏。莫非,你们甘心做困兽之斗,在这里自相残杀,为他人做踏脚石?”
人群骤然沉默。赵琳琅扫过下方,说道:“只有牛羊才会循规蹈矩,任人宰割,虎狼都会主动出击。明日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幻境的底线在哪里?一力降十会,我就不信,区区幻境,能抵得住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攻击。”
众人纷纷附和,拱手道:“殿下所言甚是,福庆公主果然多谋善断,名不虚传!”
容冲在心里嗤了一声,这个假货真不害臊,竟然真的装起来了。看样子她发展得不错,已收罗了这么多人,颇有号令一方的摄政公主架势。可惜啊,真正的摄政公主不会这么蠢,相信一群乌合之众的忠诚。
这些人看似毕恭毕敬,将福庆公主的话奉为圭臬,然而,北梁人的承诺信不得,燕朝自己人的投诚,更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