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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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剑相击,赵沉茜虎口被震得发麻,腕骨像是要粉碎了。之前看容冲过招时游刃有余,所以她才敢亲身上阵,没想到黑衣人力气这么大!
果然,多年前容冲教她剑法时,就是放水了!两人过招时,她勉强能接住容冲的剑,有些时候还能反击,她一直觉得虽然自己没有灵力,但剑术还行。然而今日强接了黑衣人一剑,赵沉茜才知道,她那点水平放在凡人中足以自保,但放在容冲之流的剑修面前,无异于花拳绣腿。
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打败容冲。那个混账一直在演戏!
赵沉茜紧紧握着剑,咬着牙不肯退。她知道容冲留下的阵法可以保她平安,但她若是这时候放弃,刚才的痛岂不是白受了?
赵沉茜狼狈招架着黑衣人的进攻,努力劝降:“你若不是宋玟,为何看到剑穗要停下?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教我编这样的剑穗,她现在又在何处吗?”
落在剑上的力道更甚,赵沉茜痛得几乎连剑都握不住了。但容冲说过,一个剑修,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开自己的剑,他也说过,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赵沉茜横下心不做防御,趁着黑衣人欺近的瞬息,她握着剑,用力刺向他腹部。身上阵法灵光亮起的时候,赵沉茜也刺中了昨夜容冲在黑衣人身上留下的旧伤,她眸光漆黑如墨,平静又疯狂,紧盯着黑衣人道:“宋玟,还不醒来?你的师妹危在旦夕,你还要助纣为虐到何时?”
赵沉茜紧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有异常,她随身准备拧剑柄,彻底杀死他。好在赵沉茜又一次赌赢了,黑衣人眼中流露出痛苦,眼睛时而是毫无感情的全黑,时而露出爆满红血丝的眼白,终于,黑雾从他瞳孔中散去,他变回了正常的眼睛。
赵沉茜手心依然紧紧握着剑柄,试探道:“宋玟?”
黑衣人凌然一声收了剑,用剑鞘支住身体,有气无力道:“是在下。不知姑娘是何人?”
赵沉茜松了口气,她慢慢从宋玟身体里抽出长剑,但并没有收回剑鞘,而是不经意握在手中,道:“姓名不过代号,宋少侠叫我沉姑娘即可。”
宋玟点头,虚弱地向赵沉茜行礼:“见过沉姑娘。姑娘救命之恩,宋某无以为报,愿肝脑涂地,为姑娘驱使。只是……”
赵沉茜了然,替他说出口:“你想知道这剑穗的主人?好说,只要你能保证不再发疯,我就带你去见她。”
“不会了。”宋玟在身体上点穴,止住腹部的血,说,“我受友人之托上岛,不料被妖怪盯上。我不愿受她摆弄,被投入此邪器中,日夜侵蚀,渐渐失去了自己意识,沦为她的提线木偶。多谢姑娘将我唤醒,只要能再见师妹一面,往后稍有入邪征兆,我自会自绝于世,决不会伤害姑娘。”
赵沉茜稍微放了心:“这可是你说的。走吧,我带你去见周霓。”
仙姑庙里,周霓来回踱步,不断向外张望。小桐倒很自得其乐,她将神庙内外收拾了一遍,连地都扫干净了,回头见周霓焦灼地走来走去,说:“周霓,别站着了,坐下休息会吧。你放心,沉茜办事十分稳重,她肯定能把你师兄带回来的。”
“事不关己,你倒说得轻巧。”周霓冷哼了声,并不领情。她紧皱眉头,怀疑道:“明明说好了一起行动,她为什么突然变卦,让我们在这里等,她自己带着剑穗走了?她不会在骗我吧?”
这么一想,周霓发现赵沉茜确实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她所谓的见到师兄,除了容冲再无见证。然而容冲完全是她的脑残拥趸,又算什么见证?
周霓越想越心惊,拍手道:“不行,我不能被她骗了,我要自己去寻师兄。”
周霓拿起自己的剑,转头就走,小桐拦都拦不住:“哎,周霓,外面全是黑衣人,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寻我的师兄。”周霓冷着脸开门,目光触及外面的人,狠狠怔了下,“师兄?”
赵沉茜站在门外,轻轻挑眉:“这样都能认出来?看来你们确实感情很好。”
然而,周霓已经听不到赵沉茜的话了。她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衣人,忽然泪崩,用力抱住他:“师兄!”
然而她只抱到一片空荡,师兄的肩膀依旧宽阔,但薄薄一层黑袍下,再也摸不到让她心安的臂膀。
宋玟垂头看着周霓,兜帽盖住了他的表情,但赵沉茜莫名看到,宋玟很悲伤。
与爱人生死两隔,对面不能相拥,世间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吗?
赵沉茜叹了口气,说:“他被殷夫人投到海市蜃楼后,变成了执法者黑衣人,负责武力镇压,维持幻境运转。也就是说,除了杀人和被杀,他再没有其他功能。”
自然,也感受不到爱人的触碰。
周霓呆呆地望着宋玟,无法理解:“不可能,你是我的师兄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桐从仙姑庙里走出来,看着周霓的样子,十分不忍。然而赵沉茜却理智得绝情,冷漠地戳穿了周霓不敢承认的现实:“他已经死了,死于殷夫人的折磨。如果你还站在这里不动弹,一会我们被黑衣人发现,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赵沉茜只出去了一会,原本荒凉的仙姑庙完全变了模样。四周虽然还是破破烂烂的,但庙里横七竖八的杂物被清理干净,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小桐从破烂堆里翻出几个勉强能看出功能的桌椅,擦干净放在地上,说:“没有更好的了,你们将就着坐。”
赵沉茜很神奇地看了小桐一眼,她一向不觉得贤惠对于女子是个夸奖,但是,小桐也太贤良能干了吧?赵沉茜扶着裙摆,坐在最好的一张椅子上,自然而然摆出主人的架势:“都坐吧。时间紧凑,我们长话短说,宋玟,你身为黑衣人,应当知道不少内幕,你可知如何离开海市蜃楼?”
容冲披着白袍,大摇大摆走向城门。他本就是白玉京弟子,非常了解白玉京的习惯,这一路走来,根本没人敢拦他,连城门守卫也只是嘟囔了两句,就赶紧给他开城门。
容冲如愿以偿出了城,确认了茜茜说得不错,城外确实有很多邪物,前赴后继向他扑过来,杀之不绝。容冲都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死人,今日竟久违地回忆起杀到恶心是什么感觉。
还有就是,白日那些敲锣打鼓、宣传火刑的白衣人,果然是知府的人假扮的。容冲记得父亲说过,当年他们赶来时,巨蟒已经钻入海水逃走了,蛇妖留下的女儿就成了众矢之的。容冲的母亲楚蘅见不得一个小孩子被抓去顶罪,当众验明蛇妖的女儿是凡人,坚持罪不及家人,蛇妖做的事情,与她一个孩子无关。
但群情激奋,白玉京不得不给全城人一个交代。他们得将蛇妖捉拿归案,不可能带着一个孩子,容复和楚蘅便将女孩交给她的父亲、祖母照顾,他们则带着白玉京所有弟子,去郊外、沿海,甚至海上寻觅蛇妖。
谁知栖霞城短暂地无人驻守,知府立功心切,竟然想出一个极无耻的招数。他略施小恩,就让殷家人将女孩交了出来,然后他命衙役假扮白玉京的弟子,四处宣扬白玉京要用火刑将蛇妖的女儿处死,他则在栖霞城设下天罗地网,一旦蛇妖回来救女,他就能将蛇妖一举擒获!
这次领队捉妖的可是容复,白玉京的准太子!官家宠爱高皇后,但高皇后无子,朱氏虽然生下两个皇子,但并不得宠,官家经常叫容复入宫,喜爱之意溢于言表,连高皇后都说,生子当如容复。容复在宫里,可比那几位皇子有脸面多了。
如果知府能替容复解忧,等传到官家和皇后耳朵里,知府还愁升官吗?
容复和楚蘅虽然是捉妖师,但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见妖就杀的人,他们从没想过伤害蛇妖的女儿,也没打算将骊珠赶尽杀绝,只打算找到骊珠,小惩大诫。然而,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容冲和赵沉茜白日看到的,应当就是知府冒充白玉京弟子,四处张贴告示的经过。也正是这件事给了容冲和赵沉茜灵感,原来,白衣人可以冒充。
容冲看着面前死而又育的怪物,默默调整手指,握紧了剑柄。他的战斗,开始了。
哪怕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他也要告诉幻境主人,悲剧本可以避免,白玉京降妖除魔,替天行道,绝不是错!
第52章 魔器
容冲正和一群怪物缠斗, 忽然,他手上顿了下,一阵痛意横穿而过, 心口一个法印亮起,无声碎掉。
容冲意识到这阵痛意味着什么,剑势越发疯狂。他一剑横扫, 因剑气太强,剑身都挥出金色的虚影, 四周怪物像碰到了熔炉,瞬间灰飞烟灭。
容冲仿佛被神灵附体,剑刃都卷了边, 但他像感觉不到累,越杀越勇, 怪物们凝聚的速度,甚至都赶不上他杀戮的速度。
便是不死不灭的怪物都胆战了, 踌躇不敢上前, 容冲红着眼, 硬生生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重围。
她受到了攻击,护心符只剩下两次了。他用尽毕生运气才将她救醒,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次将她夺走。
仙姑庙内, 赵沉茜坐在主位,宋玟、周霓并肩坐在一边,小桐独自坐在另一边。听到赵沉茜的问话,周霓、小桐都朝宋玟看去。
宋玟脸罩在兜帽后,声音冷静沉稳,说:“自从我进入海市蜃楼, 就一直在寻找离开的办法。幸而她觉得我已经失去了神志,不再防备我,经过观察,我确实发现了一些门道。”
赵沉茜眼珠遽然发亮,她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急迫,平静问:“什么?”
“所谓海市蜃楼,其实是一件法器。此法器由蜃角制成,蜃兽的法力全集中在角上,催动其角,可幻化出楼台城郭,里面花草树木楼阁人物,悉如真实世界。若用蜃脂和蜃蜡作香料,闻者只要在百步之内,都会无知无觉陷入睡眠,在梦中进入同一片幻境,所闻所感皆如现实。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梦,梦境中经历的一切,都会落在现实的身体上。”
赵沉茜了然,难怪前几个玩家死去后便会露出真实容貌,因为他们一直都长那样,换脸只是蜃境的障眼法。
赵沉茜想到这里,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容貌开始复原,赵沉茜连忙停止这个念头,强行让自己保持着殷夫人的脸,问:“我们在幻境中的身份,是如何决定的?”
“由蜃魂选择。”
赵沉茜歪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蜃魂?可是这只蜃已经死了,妖物无魂魄,哪怕强大如妖蛟,死后也不过一副枯骨,蜃兽远不及蛟,哪来的魂魄?”
宋玟语气中难得带上起伏:“沉姑娘,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能被蜃魂选中扮演殷夫人,远非凡人。妖物死后魂魄消散,再无来生,这只是指他们不能转世投胎,但一些强大的妖物,比如蜃兽,死后还有些许残魂附着在骸骨上,某些邪修甚至专门利用这一点炼制邪器。”
周霓听懂了,主动举一反三:“比如这个海市蜃楼,就是某个邪修利用蜃角的法力和里面的残魂,强行培育出的造梦邪器?”
宋玟点头:“可以这么说。海市蜃楼本无正邪,但那个邪修发动夺魂阵,害死了栖霞城十万人命,之后还将他们的亡魂藏入蜃角之梦,以此来躲避白玉京的搜查。蜃角日夜被怨气、死气侵袭,如今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魔物。栖霞城居民脸上的黑气,没有神志只知杀戮的黑衣人、白衣人,还有神出鬼没死而又育的怪物,都是因为本该是上古灵兽的蜃入了魔。再这样下去,蜃角魔性会越来越强,而蜃兽残魂的力量越来越弱,蜃角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失去控制,拉更多人进入幻境,玩家死后魂魄被拘在其中,又助长了魔角的怨气。长此以往,乃苍生之难啊。”
赵沉茜若有所思,不动声色印证自己的想法:“但是,蜃角的主人,其实无法完全操纵幻境,不是吗?”
“没错。”宋玟承认道,“蜃终究是上古灵物,唯它拥有创造虚幻世界的能力。哪怕蜃兽死了,蜃角被邪修强行驱使,但蜃终究是蛟龙之属,不是凡尘之力能够掌控的。邪修本想用蜃梦藏匿十万亡魂,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幻境反被亡魂限制,只能重现与栖霞城居民有关的场景,按照他们的记忆来构建幻境。因此,才有了海市互相矛盾又漏洞百出的所谓规则。”
赵沉茜应了声,想了想,道:“所以,幻境主人才用噱头,将燕朝、北梁、云中城的权贵从天南海北骗来,因为这些人各个身负要职,记忆里存着不少了不得的秘密。他需要这些人的记忆,来扩大蜃梦的版图,是吗?”
宋玟惊讶,哪怕隔着面罩,都挡不住他眼睛中的赞叹:“没错。蜃兽编织幻梦如同孩童搭积木,会根据已有的材料,搭建出最合理的世界,栖霞城百姓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死亡,所以幻境只能一遍遍重现夺魂阵发作前的景象。邪修当然不甘让如此珍贵的蜃角沦为死局,所以借蓬莱仙岛之名,从天下各地吸纳英杰,想借他们的记忆,拓展幻境地图。”
赵沉茜明白了,难怪幻境主人不断刁难玩家,近乎不要脸地引诱他们违反规则,原来是因为规则乃蜃兽残魂自动补圆,他无法左右蜃梦世界的走向,只能借规则害死他们,好吸收他们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幻境主人想要他们的命,没想到,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的目的,在于他们的记忆。
谢徽、容冲、卫景云都来了,如果得到他们三人的记忆,那整个天下都要大地震。赵沉茜想到本该只有她和卫景云知道的秘密,再也坐不住了,冷声问:“如何离开幻境?”
终于问到正题了,宋玟道:“蜃乃蛟属,本就神通广大,再加上十万怨灵的加成,幻境已变得阴邪强大,蜃角的主人不放我们走,我们根本打不破幻境。除非,杀了主人,蜃角无人催动,幻境自然不攻而破。但是,在幻境中,蜃角之主全知全能,无异于这个小世界的神,我们身为凡人,想要弑神,难如登天。”
“难如登天,那就说明有法子。”赵沉茜道,“没试过,怎么知道神杀不死呢?怎么杀?”
“姑娘好胆量。”宋玟说着佩服的话,但语气平淡,似乎早有预料,“正如我刚才所说,他在这个幻境中是神,但幻境之外,却不是。”
周霓眼眸微动,马上猜到了师兄的意思,果然,宋玟看向她,问:“阿霓,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招,是什么吗?”
周霓咬着唇,喉咙哽咽:“当然记得。”
“那就好。”宋玟看着她,似乎想安慰她不要哭,但刚一抬手就碰到冰冷沉重的黑袍。如今的他,哪还有手?他默然放下,看向赵沉茜,说:“姑娘,我已将所知如实相告,望姑娘信守承诺,助我杀掉仇人,救师妹出去。”
他不再叫她沉姑娘,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这位大人物的真名。赵沉茜不置可否,问:“如何助?”
“明日法场,蛇妖的女儿死后,紧接着夺魂阵就从天而降,血洗栖霞城,这一轮循环结束,又将从头播放这个故事。若你们不能在夺魂阵降临前脱离幻境,就会永远留在幻境中,成为汴京,或者白玉京的某位剧情人物。”
赵沉茜眸光微闪,宋玟敢说出汴京,看来,他对她的身份已有猜测。赵沉茜装作没听懂,说:“所以,明日我们的任务就是救下光珠,决不能让她被火烧死?”
“原来那个孩子叫光珠。”宋玟站起身,黑袍如有生命力一样坠地,说,“我不能泄露剧情,我只能提醒你,真非真假非假,一切小心。阵有生门死门,这么庞大的幻境,自然也有阵眼。如果你能找到阵眼,我就有办法,让你们离开幻境。”
赵沉茜单手支颐,虽然仰头看着宋玟,但并不显得弱势。她挑眉,似笑非笑道:“什么办法,现在不能说?”
宋玟并不笑,肃穆得像个木头人,一板一眼道:“姑娘运筹帷幄,宋某不过一介愚人,还有师妹需要保护,总得留一手。姑娘尽管放心,只要你们能找到阵眼,宋某绝不负约。”
“好。”赵沉茜也起身,施施然拍了拍裙摆,道,“一言为定。”
宋玟后退一步,用力抱拳,深深将手举过头顶:“一言为定。”
周霓不知宋玟为何如此信任赵沉茜,但师兄细心周全,他安排的事绝不会错。周霓也跟着对赵沉茜抱拳,起身后道:“我送师兄出去。”
赵沉茜知道他们师兄妹有话要说,顺势成全:“慢走,我就不送了。”
小桐左右看看,犹豫道:“那我……你们先走,我和沉茜说几句话,一会走。”
宋玟见小桐孤身一人,主动问:“姑娘家住哪里,我送姑娘回去。”
小桐用力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赵沉茜突然说:“她和周霓不同,一夜不归也无妨,今夜得留在这里保护我。你们赶紧走吧,别把其他黑衣人引过来。”
赵沉茜说罢,宋玟和周霓再无话可说,心安理得出门。等他们走后,小桐看着赵沉茜道:“你这个人怎么口是心非?明明想让他们师兄妹好好告别,却故意装成凶巴巴的样子,将他们赶走。他们兄妹明理还好,如果碰到不明理的人,岂不是得了便宜还不领你的情?”
赵沉茜换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纤长的手指搭在眼睛上,说:“我做我的事情,谁稀罕他们领情。今夜不太平,你就别走了,找一个地方休息。再次警告你,我睡眠不好,如果吵到了我……”
“我知道。”小桐挽起袖子,麻利地将杂草铺成床铺,说,“椅子上终究睡不舒坦,我铺了床,你来这里睡吧。”
“呵。”赵沉茜轻讽,“那也能称作床?”
“怎么不叫?”小桐仔细整理茅草,说,“你从前的身份应当很尊贵吧,不知道在民间,这样的床,才是最常见的。高床软枕只有贵人用得起,对老百姓来说,能有一瓦蔽头,一席茅草蔽体,已是人间大幸。”
赵沉茜睁开眼睛,哪怕额头突突直跳,却睡意全消。赵沉茜一动不动在椅子上靠着,小桐以为她看不上如此陋席,小桐也不以为意,正要睡下,赵沉茜突然起身,走到旁边躺了下去。
小桐惊讶:“沉茜你……”
“睡吧。”赵沉茜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忽略背后的泥土味,说,“明日还有一场大仗,养足精神才有精力找阵眼。”
小桐赶紧应声,小心翼翼躺到茅草上。和如此一个大美人睡这么近,小桐有些紧张,有些难以置信,躺了许久毫无睡意。
她小心回头,见赵沉茜眼眸闭阖,面容平静,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美丽得像一幅仕女图。小桐实在忍不住,壮着胆子问:“沉茜,明日的阵眼……你有想法了?”
她连红和绿都分不出来,能有什么想法?赵沉茜闭着眼睛,平静道:“没有。”
“哦……嗯?”小桐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没有,小桐愕然半晌,很想问都快死到临头了还没有想法,岂不是只能等死?但小桐看着赵沉茜胸有成竹、安之若素的样子,觉得肯定是赵沉茜嫌弃她太急躁了,故意不告诉她。
这么一想,果然心里安稳多了。小桐躺回茅草,看着破败的庙顶,昏暗中似笑非笑、神秘莫测的仙姑雕像,问:“沉茜,一直跟在你身边那位郎君,他去哪里了?”
赵沉茜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似乎已经睡着了。小桐始终觉得对着仙姑像睡觉太吓人了,她轻手轻脚转身,将头抵在角落里,低低道:“晚安,一夜好梦。”
身后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赵沉茜慢慢睁开眼睛,眼里哪有丝毫睡意。
其实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容冲,以容冲的武功,如果幻境中有他都解决不了的怪物,那赵沉茜也不用费脑筋找阵眼了,安心等死就好。可是,大半夜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是他找到了父母,着急和容复夫妇叙旧,早已将她抛在脑后,还是他遇到了麻烦呢?
第53章 刑场
容冲从日落杀到月明, 出城门这条路,他几乎每步就要杀一个怪物,终于在月亮升上中天时, 追上了白玉京的队伍。
树下,一群白衣人正席地休整,听到他靠近, 为首的人拔剑起身,冷斥道:“站住, 再往前我可不客气了。”
容冲的白袍早在他杀敌路上,就因碍事而扔掉了。他目光扫过树下蒙着白袍,面目模糊的前辈们, 执剑抱拳,行出再标准不过的白玉京弟子礼:“晚辈容冲, 见过诸弈师叔。”
白衣人依然握着剑,指着他不动, 旁边另一个白衣人站起来, 问:“你是何人, 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
“想必您就是虞常林师叔了。”容冲面对紧紧锁定着他的剑尖,依然端正执弟子礼, “我年少时曾在天墉城习剑,于阆风巅临摹过两位师叔的剑气。师叔不认识我, 但我对二位前辈敬仰已久。”
两位白衣人对视,他们身上的白袍渐渐消散,化成白色的弟子服,英气逼人的少年脸庞,和高高束起的高马尾。这是白玉京弟子统一装束,白袍蒙面、幽灵白衣是幻境对他们的丑化, 这才是他们的真实长相。
容冲准确说出他们的名字,幻境的蒙蔽褪去,他们不再是没有面目行踪诡异的白衣人,而成了一个个具体的少年。
白玉京有五城十二楼,其中天墉城修剑,乃五城之首,掌门及执剑长老居住之地。阆风巅在白玉京群山正北,断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干辰星之辉,是天然的悟剑圣地。
天墉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位剑修学成下山前,都要在阆风巅留下剑气,一来是检验剑法成果,二来激励后辈弟子,三来,如果他们在山下执行任务时遇到危险,身死道消,这道剑气就是他们的墓志铭。来日若有机缘,某位师弟师妹从他们的剑气中悟道,传承了剑法,他的剑便依然活着。
容冲十二岁前不被允许下山,几乎住在阆风巅,天天研究前人的剑气。阆风巅每一道剑气他都临摹过、研究过,所以,诸弈一拔剑,他就认出来了。
在诸弈的剑气旁边,是一道和他同一天落剑、风格缜密内敛的君子剑,下面是一行亲手所刻的隽秀字迹,名虞常林。两人结伴出山,可见关系之好,那么一同执行任务,也就不稀奇了。
诸弈见这个陌生少年准确说出他们的名字,并且提到了唯有剑修弟子才知道的地名和习俗,再不怀疑少年的身份,虽然,他并不认得这个少年。诸弈收了剑,上下打量容冲,不确定问:“你是天墉城新来的弟子吗?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不知你师从哪位长老?”
容冲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却开口叫他们师叔,那就说明他是某位长老新收的嫡传弟子,辈分才会这么低。容冲轻轻笑了笑,说:“没有师承。想教我的人水平都差一点,我觉得还是自己练快些,就没陪他们浪费时间。”
诸弈表情惊异,不确定容冲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虞常林扫过容冲剑锋上残留的诛魔剑气,心里已有了成算。
诛魔剑是一套极霸道的剑法,不光对剑法的要求高,还要求使用者灵力高超,从小修习相配套的浮光心法,才能驾驭此剑谱。而浮光心法,是玄都玉京掌门容家一脉的不传之秘。
这个少年,原来是容氏后人,难怪能直接找到他们。虞常林没有再追究容冲的身份,直截了当道:“侥幸当师侄一句师叔,我等惭愧。师侄是来找容复师兄的吗?”
容复……容冲怔忪,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容冲忍不住问:“他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容师兄和楚师姐去海上寻妖了,我们约好明日会合。”虞常林看着容冲,说,“如果你着急,我们可以现在给他们发传讯符,估计辰时就能见到人。”
“辰时……”容冲喃喃,“来不及了。明日午时,知府要点火,当着全城人的面处决蛇妖。”
“蛇妖?”储亦震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找到蛇妖了?”
“此事话长,我们路上说。”容冲握剑,对着众人抱拳,“晚辈容冲,在此恳请诸位前辈,随我回栖霞城救人。”
白玉京众弟子一直在听容冲和储亦的对话,他们听到栖霞城内有变,早已纷纷起身,道:“降妖除魔,吾辈义不容辞。请带路。”
容冲也没有矫情,道了声谢,转身就走。储亦握着剑跟上容冲,他犹豫了下,问:“你真的不等等容师兄、楚师姐他们吗?”
容冲手指攥紧,不出意外,这是他此生最后见父母的机会了。哪怕是幻影,也终究是他们所化。但理智还是压倒了情感,容冲狠下心,决然说:“正事要紧,不等了。”
阳光穿过房顶,斑驳落在古旧的仙姑像上。小桐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转醒,一睁眼就看到窗前坐着一个人。她未施粉黛,素面黑眸,长裙静静垂落在脚面,在光影下静美如画。
小桐打着哈欠坐起来,问:“沉茜,你这么早就醒了?你该不会等了一夜吧?”
“怎么可能。”赵沉茜站起身,沉静道,“既然醒了就走吧,午时行刑,我们得早点去,抢占有利位置。”
小桐哦了声,手脚并用从草堆上爬起来,头发里、衣服上全是枯草。她快速拨了拨,见实在摘不干净,索性将头发全部盘上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她飞快整理好仪容,瞧瞧自己,再瞧瞧安静站在一边的赵沉茜,瞬间觉得自己粗野的像只猴。
她讪讪笑着,问:“沉茜,容将军还没回来?其实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再等等他?”
“不用等了。”赵沉茜语气平淡,气度镇定,稳如泰山,“他从不会迟到,如果缺席,那就是实在来不了。去刑场吧,解决了蛇妖后,去城外帮他。”
市场今日格外热闹,中心已垒起一个高高的木台,衙役正在上面倒桐油。看热闹的百姓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不少房屋受损的百姓也在其中,激动地辱骂着蛇妖,人群宛如狂热的海洋,到处嚷嚷着“杀人偿命、母债女偿”、“蛇妖的女儿肯定也不是好东西”、“烧死她,烧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