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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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沉茜满意程度到达八成,剩下两成可以后期改造。赵沉茜做好了决定,便问牙婆:“杨大郎死后,这里还住过人吗?”
“没有。”牙婆只虚虚搭个边,脚尖朝外,随时准备跑,道,“杨大郎死后,这里屡屡闹鬼,许多人都碰见过,一入夜这院子里就有黑影走动,看身形极肖杨大郎。下人们都吓破了胆,没人敢往这里走,杨家人最开始还不信邪,不许下人乱说,但他们自家人也一个接一个病倒,他们这才怕了,赶紧转卖了宅子搬走。后来这宅子换过好几任主人,不乏像娘子这样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他们在这里又是烧香又是做法事,还是能撞见鬼影。所有买主都吓跑了,只剩下最后一任苦主,不敢自住又脱不了手,只能一降再降,只希望能回点血。娘子,这座宅子四千贯,放在山阳城其他地方,只能买一座一进的宅院,这里却花园水榭应有尽有,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赔本卖呢?”
以赵沉茜打听到的价钱,四千贯买这么大的宅子,确实绝无仅有。赵沉茜又问:“屋里面的家具,算在四千贯里吗?”
“当然算。”牙婆道,“那屋里阴森森的,就算把家具劈了当柴烧,都没人肯进去搬呢,您要是愿意接手,东家求之不得。”
“好。”赵沉茜点头,非常痛快,“四千贯,我要了。之后的文书官契,就有劳您帮我跑腿了。”
牙婆张大嘴,顿了又顿,不敢相信赵沉茜真的要买,她忍不住问:“娘子,你想清楚了?”
“当然。”赵沉茜说,“四千贯有些沉,您看怎么收钱?”
赵沉茜很快在牙行办完文书手续,牙婆喜笑颜开地送她们出门。小桐疑心她的脑子被雨水浇坏了,她低头看着一整串沉甸甸的钥匙,不可思议问:“我们这就买了宅子?”
“是啊。”赵沉茜说,“多耽误一天就要多交一天客栈钱,有什么可犹豫的?”
小桐还是没有实感,她又懵了一会,等脑子终于能转动后,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那么大的宅子,每天光扫地就要好久哦。”
赵沉茜有些无奈,道:“你又不是丫鬟,担心这些做什么。何况,那么大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可以雇人修墙砌门,将中路、东路分出去,赁给外人住,我们自住西路。这样,我们每个月的花销就有来路了。”
小桐豁然开朗,沉茜的脑子就是好用,原来还可以这样!不过,小桐不解问:“为什么我们不住东路呢,那里有花有树还有水,我觉得最好了。”
赵沉茜见惯了皇家园林,想都不想否决:“树太多,看着雅致,但容易埋伏刺客,不安全。退一步讲,那种地方冬天冷,夏天蚊子多,只适合种树,不适合住人。”
“那中路呢,中路高大气派,比西路体面多了。”
“中路更不行。”赵沉茜道,“中路被左右夹击,只有一条出去的路,万一发生什么不方便逃生。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祠堂。拆了对杨家先人不敬,而不拆,我看着闹心。”
赵沉茜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泛起涟漪,低低道:“我最讨厌拜祠堂了。”
尤其是赵家的祠堂。明明她恨不得将昭孝皇帝的牌位烧成灰,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不得不装足了孝女,为他上香磕头。
她带领满朝文武、内外命妇参加过许多次祭祖,无人知道,她跪在蒲垫前,虔诚敬告祖先时,其实每次都在心里嘲讽昭孝帝。如果祖先有灵,她巴不得他能看到,他玩弄了一辈子帝王心术,可是最后,他最看重的皇位传给了别人的儿子,他心心念念的生母一辈子都没得到太后尊号,反而是他厌恶不已的正妻成了皇太后,赵茂迟早都要封自己的父亲母亲,昭孝帝有没有香火供养,竟然要靠他最看不上的大女儿赵沉茜。
只可惜赵沉茜死得太早,要不然,她迟早要将昭孝帝最在意的东西,一件件捣毁。
他们办完交易宅院的手续,天色已经昏沉,碎雨滴滴答答敲打着屋檐,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小桐以为终于能休息了,没想到赵沉茜就像感觉不到累,接着去找木工瓦匠,让他们去翻新宅院。工匠们一听是曾经的杨宅,纷纷摆手,赵沉茜眼睛都不眨地加钱,一直加到有人接为止。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人呢,最终赵沉茜还是如愿找到了匠人。她约定好工期,一身轻松走出瓦舍,得知布庄已经关门了,颇为遗憾:“竟然这么早就歇业了?罢了,终究不比汴京,等明日再去吧。”
赵沉茜竟然打算一天内把所有事干完!小桐叹为观止道:“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绝不敢相信,你来山阳城才三天。沉茜,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能干的女子了。”
“为何要特意限定在女子中,所有男人都比我强吗?”赵沉茜不屑道,“我只是懒得再把自己搞那么累,有意放慢了动作,你没见我以前……”
小桐问:“以前怎么了?”
赵沉茜垂下眸子,淡淡道:“罢了,都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可说的。”
“哦。”小桐乖乖点头,很快又想到了新鲜事,好奇道,“在琅嬛阁你讲价那么厉害,但刚才在牙行和工坊,你为什么不讲价,他们要多少你就给多少?”
“因为琅嬛阁是薛刺史开的,而牙婆和工匠,都是普通百姓。”赵沉茜语气平淡,她拢紧斗篷,稳步走入万家灯火中,“靠自己挣钱的人,一分一厘都是他们应得的,不该在他们身上用那些心术手段。”
赵沉茜和小桐回到客栈,夜幕已黑得看不清人影。赵沉茜提着裙摆进门,在门口抖掉身上的水。店小二看到她们,立刻围上来:“两位娘子安。二位的房间只剩一夜了,要续吗?”
赵沉茜见店小二只关心她们续不续房,就知道她们赚了五千贯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但最晚明日,城里就该打听她们了。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住客栈了,杨宅虽然老旧,但收拾收拾还能睡,她宁愿住在鬼宅里,也不想住在心怀鬼胎的人群里。
赵沉茜淡淡道:“不续了。明日早食不用送了,我们一早就退房。”
店小二的笑脸肉眼可见收敛起来,不咸不淡应了声,连引路都懒得做。赵沉茜心道变脸可真快,这种没有人讨好她的感觉让她新奇,也让她感到自由。
原来,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无人捧着她,同样也无人算计她。归于平凡,等价交换,别人如何对待她,只取决于她做了什么。
真好,她终于不再是昭孝皇帝的女儿,而只是赵沉茜。
第68章 新生
今日一早, 河边就有了热门话题,打水的、洗衣的、乘船的人都被吸引过来,没一会, 全城都知道,山阳城来了两位神秘女子,昨日在琅嬛阁豪赚五千贯之后, 马上花了四千贯,买下了镜桥前那座积压多年的鬼宅!
人群议论纷纷, 早已被人忘却的杨宅在时隔多年后,再一次引来众多访客。摇船的船夫瞧见许多人搬着家伙进进出出,隔着水面, 好奇地问:“吴工,今日怎么出来的这样早?”
吴工头指了指面前的宅子, 说道:“东家催得急,耽误不得。”
木工瓦匠进门没多久, 下一波人又来了。伙计们抬着看着就沉的木箱, 小心翼翼迈过门槛。路人瞧见木箱上的标识, 呦了一声:“秋水阁的料子,大手笔啊。”
不用问, 这又是那两位神秘女子的手笔了。据送货的小厮透露,贵客出手阔绰, 木材、砖瓦、布料甚至窗纸都要最好的,有好事人为她们算了一笔,算上买宅子的钱,她们那五千贯,才一天就差不多都挥霍了出去。
作风如此不同寻常,一时山阳城对这两人的来历猜测纷纷。有人说她们是南渡的世家女, 有人说她们是某位大人物置办的外室,也有人说,她们是隐世不出的捉妖师。
凑热闹的人等在宅子外,都想看看这两位女子是何方神圣,可一直等到残阳铺水,半江瑟瑟,也没见到传闻中非常貌美的女主人。摇橹阵阵,河道上飘来炊烟的味道,众人觉得没趣,渐渐散去,陆续回家吃饭了。
然而,就在他们散后,一个风尘仆仆、布衣落拓的男子停在西侧门前,抬头看了看屋檐,抬手敲门。许久后,门后才传来清亮的女子声音。
“来啦。”小桐飞奔过来开门,手上还拿着没拧干的抹布。她瞧见门外男子,怔了下,问:“请问你是……”
男子不甚标准地作了个揖,说:“我是从牙行过来的。听牙婆说,你们这里赁舍?”
小桐意外,今早才刚和牙婆说她们要外租宅子,这么快就有住客上门了?小桐道:“是的,你等等,我叫她过来。”
小桐下意识想关门,但这个男子是新来的租客,无论成不成,把人关在门外太不礼貌了,可是沉茜又说她不是猴,不想被无关之人看热闹……小桐犹豫片刻,把来人拉到门里,说:“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
灰衣男子扫了眼乱成一团的庭院,点头:“好。”
小桐快步跑向后面。最后一进院子里,工匠在赵沉茜的指挥下封好了西路和中路的门,并且加高了院墙,但是在最后一件事情上,双方始终无法谈拢。
赵沉茜让工匠修葺正房,也就是杨薛夫妻婚房的门窗,工匠们怎么都不肯进门。吴工头说:“娘子,不是我们偷懒,而是真的做不了。里面死过人,阴邪的很,我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一家老小全指望着我们吃饭呢,实在不能进去。”
赵沉茜道:“你们要多少,我可以加钱。”
“不是钱的事。”吴工头将材料放在连廊上,连靠近都觉得晦气,连连摆手,“娘子,这是昨天你要的东西,桐油纸我们已裁好了,娘子只需要将旧纸撕下来,粘上新的就好。天快黑了,我们得走了,娘子保重。”
说完,他们放下东西就走,赵沉茜怎么能让他们离开,忙追上去:“等等。”
小桐在这时候进来,她诧异地望了眼行色匆匆的工匠们,没放在心上,兴高采烈拉住赵沉茜:“沉茜,有客人来了!”
赵沉茜一怔:“客人?我记得今日的商铺都来了,还有谁来送货?”
“不是送货的,是来租房的客人。”小桐说,“你不是说,要将中路、东路租出去么,才一天不到,就有人来了!”
赵沉茜眯眼,她早上才将宅子挂到牙行,傍晚便有人来了?赵沉茜正为窗户的事心烦,提裙去追工匠,道:“多半是骗子,将他打发走吧。”
“啊?”小桐失望,“我看他是个道士,看起来还挺正派的,这就打发走吗?”
赵沉茜出门的脚步一顿,回头:“你说他是道士?”
灰衣男子被丢下许久,他也不在意,一会观察房梁结构,一会研究地下杂草,很是自得其乐。小桐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陪着赵沉茜躲在花窗,悄悄道:“你看,我让他在这里等,哪怕没人看着,他也没有乱走,是不是人还不错?”
赵沉茜扫过来人灰扑扑的衣服、腰上的酒葫芦,不置可否。赵沉茜道:“穿得邋里邋遢,怎么看都不像混得好的道士。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就说他来租房,其他没说。”
赵沉茜惊讶:“他没穿道袍也没佩剑,这一身落魄模样,和穷酸文人没什么区别,你怎么知道他是道士?”
小桐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道士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息,我也不知道,反正一照面我就认出来了。”
赵沉茜想到小桐曾陪着小姐在道观清修,潜意识熟悉道门也不稀奇。赵沉茜再次扫向外面的男子,目光里充满嫌弃。
说实话,她很怀疑这个人付不付得起房钱。他该不会像那些地皮无赖一样,付不起租金就赖账吧?
一个孤身男子,还疑似是个穷鬼,赵沉茜心里已否决了一半。她一边构思拒绝的说辞,一边走出去,道:“宅子里有些事,耽误了,让道长久等了。”
灰衣男子转身,仿佛才发现自己被打量了很久一样,道:“无妨。娘子今日刚搬新宅,自然有许多事要忙,娘子先顾自己的事。”
赵沉茜微微眯眼:“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搬进来?”
灰衣男子挑挑眉,爽朗笑道:“山阳城满大街都知道,杨宅易主,新主人是位极其美丽的娘子。我一路走过来,自然而然就听到了。”
“一路走过来?”赵沉茜反问,“你听到我初来乍到,所以就直接走到我家,想趁我人生地不足,敲诈一笔?”
“哪敢。”灰衣男子道,“娘子独闯琅嬛阁的事迹已经在城里传遍了,我一介穷鬼,远不及琅嬛阁掌柜有头脑,哪敢打娘子的主意?”
“那你来做什么?”
“正如刚才我和这位小娘子所说,我路过牙行,听闻山阳城有名的鬼宅易了主,并且有意出租中路和东路。我对鬼宅十分感兴趣,正好缺一个落脚地,就过来看看。”
他是冲着鬼宅来的?赵沉茜扫过他身上平平无奇的灰袍,说:“你是道士?”
“娘子一进来不就认出来了吗?”
赵沉茜抿唇,这个人说话就是这么杠吗?她不想租给他的心又强了三分,道:“道长既是从牙行来的,为何独自一人上门,牙婆呢?”
灰衣男子不在意地抖了抖衣袖,说道:“山阳城闹鬼的宅子只此一家,我听清楚了地点,无需她引路,自己便来了。没有牙行从中抽成,租金能便宜些。”
赵沉茜看向小桐,小桐飞快点头,低声道:“是的,民间有这个惯例,为了省些钱,房主租客会绕过牙行,私下成交。”
赵沉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可以这样。赵沉茜眼睛转了转,说:“道长为何认定了我们这里,想借鬼宅博个名头,还是,看准了我们是两个女子?”
灰衣男子解下葫芦,摇了摇,一口将里面的酒水饮尽。赵沉茜皱眉,正要赶他出去,却见那个集浪荡、轻浮、落魄、无礼于一体的男子往花坛上一坐,搭着膝盖道:“无他,主要是为了便宜。你这是十里八乡闻名的鬼宅,根本没人敢住,租金定然便宜。”
赵沉茜一哽,一口血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宅院,会被人说便宜!
赵沉茜笑了下,转身就走:“那道长要失望了。天色已晚,不方便接见外客,道长请便。”
“娘子且慢。”灰衣男子随便揪了根草,啧了声,说,“紫葛,又名鬼眼草,只有在阴怨之地才能生长,而这里长了这么多,看来,贵宅阴气很重啊。”
赵沉茜的身影顿住了,灰衣男子手指慢捻,看似细弱,但会暗暗绞杀其他草木的紫葛便烧成一截飞灰。灰衣男子慢悠悠道:“厚颜当娘子一句道长,但准确说,我其实是个捉妖师。如果这是个普通鬼宅也就罢了,但我听说,这里一入夜就有鬼影走动,很多人都见过。我这些年四处奔波,囊中羞涩,但又需要一个地方休整,无奈之下,只能来打扰娘子。娘子放心,我云游四方,无牵无挂,无仇无怨,不会给娘子引来麻烦。而我又时常需要出去捉妖,一走不知归期,不会打扰娘子生活。娘子若有需要,我还可以帮娘子瞧瞧宅子,实在是个再省心不过的租客。娘子,你看呢?”
赵沉茜背着身,她看似冷淡,其实心里也在担忧男子所说的问题。今日来修宅子的工匠连进都不敢进,无论开多少工钱都没用,看来这个宅子闹鬼并非空穴来风。那么东路、中路想租出去,恐怕也并不容易。
与其请道士来做法驱鬼,不如白用个现成的道士,哦,也许是个捉妖师。
赵沉茜拿定主意,回头问:“道长所言甚是。只是,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虚有其表呢?”
“好说。”灰衣男子拍去衣服上的灰,落拓不羁站起来,道,“如果娘子不嫌弃,请带我去闹鬼的地方一观,我卜一卦,娘子就知道我的水平了。”
赵沉茜示意小桐关好门,就带着灰衣男子往里走去。她停在杨薛二人的婚房,也是她打算当做自己寝房的地方,不动声色抚摸着衣袖下的镯子,道:“这里就是了。道长怎么看?”
随着往后走,刚才还吊儿郎当的灰衣男子渐渐严肃起来。他停在连廊前,看了一会,问:“娘子,有纸吗?”
赵沉茜看向堆在地上的桐油纸:“那些可以吗?”
“用不着这么贵的。”灰衣男子随手从旁边扯下一片芭蕉叶,用葫芦飞快在叶面上画了个符。他两指掐着芭蕉叶,绕着房屋绕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沉茜一直盯着他的表情,问:“道长,怎么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奇怪,阴气中心明明就在此处,却没有鬼气。娘子,我需要仔细检查屋内气息,作法时可能会损毁窗纸,不知可方便?”
赵沉茜没什么意见,反正这些窗纸也是要换的。灰衣男子得到允许,随手从墙边折了枝桃,摘去树叶,露出光秃秃的木干。赵沉茜见他连桃木都是随手取的,十分怀疑这个人的能力,然而,只见他轻轻一抛,桃木被扔在空中,他口中快速念咒,桃木像长了眼睛一般,抖了抖便朝屋子里冲去。
小桐站在后方,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平平无奇的桃木枝仿佛变成一条狗,在屋里穿来穿去,最后,它冲破窗纸出来,委屈地摇了摇头,然后摔落在地,重新化作一根死物。
赵沉茜看了眼本就残破,如今愈发千疮百孔的窗户,默默看向灰衣男子。他摸了摸鼻子,讪笑道:“看来此阴物道行甚深,不等它主动现行,很难将它揪出来。娘子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向算话,无论它什么时候出现,不捉到它,我绝不离开。”
他见赵沉茜还是不说话,有些慌了,主动道:“不如,我帮娘子将窗纸装好?”
其实赵沉茜沉默是在想找什么借口将他赶走,毕竟只要确定这屋里没鬼,可以住人,就够了。这么大阵仗都找不出来,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妖怪?就算有,妖怪也不见得会伤人。但是这个穷道士,风险却是确定的。
但他主动提出帮忙……赵沉茜迟疑了一下,同意了。
她今夜得在这间屋子里过夜,这个男人耽误了她这么多时间,让他补偿一二,也没错吧?
灰衣男子在撕旧窗纸,小桐搬了水盆来,麻利地擦地板、家具。赵沉茜突然发现自己多余,她试着去帮小桐,小桐动作流畅,擦东西的速度比赵沉茜拧帕子都快,说:“我这里都是小事,不用帮我,去帮道长师父吧。”
赵沉茜只好走向灰衣男子,灰衣男子头也不回:“有劳娘子,你今日辛苦了,还是去旁边休息吧。”
赵沉茜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她又不是小孩子,为何独独要她去休息?赵沉茜说:“我不累,我来帮你。”
她记住男子要用哪个工具,提前一步拿起来递给他。过了一会,男子道:“娘子,你还是去休息吧。你这样转一手,反而更慢了。”
赵沉茜:“……”
她冷冷扔下裁刀,转身走了。
什么混账狗东西,她就是被驴踢了,都不可能将宅子租给他。
这时候小桐一盆水用完了,她换了盆新水,抱怨道:“水又用完了,一会又要去打水。”
赵沉茜听闻,说:“桶给我,我去吧。”
小桐一听,下意识道:“不行,太重了,你放在这里,一会我去吧。”
“你做得,我怎么就做不得?”赵沉茜不由分说夺过小桐手里的桶,说,“前面几间屋子都是你擦洗的,你已经做了很多,剩下的我来吧。”
小桐担忧,赵沉茜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像做过重活的,让她去打水?小桐欲言又止:“可是……”
“没什么可是。”赵沉茜声音清淡,不知说给小桐还是自己,“若没有你,这些事本就该我自己做。你继续忙,我马上回来。”
既然不想做昭孝帝的女儿,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只想做赵沉茜,那她就要拿出行动来。不要昭孝帝这个父亲,那同样,就不能要公主这个身份的特权。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别的女子需要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她也该如此。
日落西山,蓝云静谧,小河悠悠荡荡,大部分行人已经归家,河边不复白日的热闹。赵沉茜蹲在石阶上,学着白天看到的模样,从河里舀水。
然而,很多事情看着简单,自己亲手做才知深浅。赵沉茜舀了好几次,要么手滑,要么提不动,一桶水有大半洒了出去。她精疲力竭坐在台阶上,垂眸看着跃动的水波,再一次意识到,剥离公主身份,其实她什么都不会。
曾经她以为她是摄政长公主,掌中有乾坤,可翻云覆雨,决定整个国家的存亡,哪里都离不了她。遇袭时她发现,这个国家并不需要她。现在她流落民间,再一次发现,她不会洗衣、做饭、打扫,甚至不会打水。离了宫女的服侍,她无异于一个废人。
一个扫不了足下的人,竟然有勇气扫天下。真是无知者无畏,蠢得可笑。
赵沉茜睫毛下敛,自嘲一笑。可是无论如何,水都是要解决的,赵沉茜再一次提着木桶起身,这一次她用力太急,桶里的水剧烈摇晃,她更不好稳住身体。眼看她要摔倒,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赵沉茜睫毛上沾着水滴,意外回头,看到那个轻浮、浪荡、落魄、无礼,还多了一项不会说话的男人站在台阶上,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察觉她已站稳,他放开手,说:“别看桶不大,装满水还是很沉的。下次提水,可以叫我来帮忙。”
赵沉茜暗暗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我日日都要用水,你能次次都来帮忙吗?”
“你没叫,怎么知道不能?”
赵沉茜双手提桶,吃力地上台阶,心里暗暗道,不会的。
不会有人每次都能响应她的困难,只有靠自己,才永无破绽。
赵沉茜提着摇摇晃晃的桶,迈过门槛。进门时灰衣男子伸手,似乎想帮她提水,但赵沉茜面色冷淡,坚定不移,他又默默收回了手。
小桐发现赵沉茜竟然真的提了一桶水回来,惊讶地迎上来。她一言难尽地扫了眼灰衣男子,他那么着急贴完窗纸,急匆匆赶出去,她以为他是帮沉茜去了。结果。他这么大一个男人,就看着沉茜提水?
小桐也不好说什么,笑了笑道:“辛苦你了。你先坐一会,我将地擦一遍,今夜就能住人了。”
小桐要擦地,赵沉茜和灰衣男子都被赶到门外。赵沉茜靠在窗户上活动酸软的手臂,顺便怼了怼窗纸,确定不会一捅就破,这才放心。
赵沉茜淡淡道:“多谢。”
“谢我做什么。”灰衣男子站在花坛边,伸手折了根桃枝,不知道捣鼓什么,“还是说,你没打算将宅子赁给我,所以如此客气。”
赵沉茜一噎,确实。她正待酝酿拒绝的话,灰衣男子漫不经心问:“你从琅嬛阁换的钱,都花完了吗?”
赵沉茜瞬间警惕:“你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只是想问你,有铜钱吗?钱经万人手,阳气最盛,用铜钱搭一个小七关,可抑制阴怨之气流动。然后用桃符封住地上的阴脉,怨气在小七关得不到补充,自然就会消散,你这宅子里的鬼眼草,就可以尽除了。”
听起来有模有样,但宫廷带给她的警惕心使然,赵沉茜反问:“如果不除会怎么样?”
灰衣男子淡然地看着她:“对妖精鬼魅不会怎么样,但若是活人住在其中,久之会阳虚气乏,精神恍惚,身体衰弱。”
“长此以往会看到幻觉,比如鬼?”
灰衣男子耸耸肩:“这不好说,得看什么样的鬼,什么样的人,具体分析。”
赵沉茜若有所思点头,默然起身:“那还等什么,走吧。”
赵沉茜拿着铜钱,陪灰衣男子满宅子乱绕,找所谓阴脉。每搭一个封魂阵,就需要十七枚铜钱,搭到最后灰衣男子担心地问:“你真的把五千贯都花光了吗?要不我改一下地脉,少用几个阵法?”
赵沉茜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再穷,也不至于差这几个钱。搭你的阵法吧。”
既然如此,灰衣男子不再收敛,足足斥一百一十九钱巨资,搭了一个笼罩整座宅院的封魂阵。这样一来,即便这座宅子里有冤魂,也会日渐消散,不会出来害人了。
赵沉茜看着他搭阵法,有一种既靠谱又不靠谱的感觉。她心里叹气,很是为难。
此人看起来像是有真才实学的,但他随手从环境取材的样子,又实在很像骗子。到底留不留他呢?
灰衣男子瞧见赵沉茜的样子,挑挑眉,道:“娘子,天都黑了,你不能过河拆桥,不收留我了吧。”
赵沉茜斟酌:“我……”
灰衣男子拍了拍衣角沾染的湿泥土,竟也不怎么意外:“罢了,我就知道。封魂阵已经摆好,我用阵眼连了一个大封魂阵,哪怕你们误动铜钱,也不影响效果。这是我用桃木边角料做的辟邪符,悬在床前,可防妖怪精魅近身。”
赵沉茜这才知道,原来他一出门就捣鼓的东西,竟是给她的辟邪符。赵沉茜深深沉默了,她一直不愿意认昭孝帝是她的父亲,可是她无端猜忌的样子,又和昭孝帝何异?
赵沉茜开口,问:“道长家在哪里,师从何处,为何会来山阳城?”
西路已和其他两路封死,两人顺着连廊,走出大门,停在西侧门口。一路无灯,唯有半轮月色。听到赵沉茜问话,灰衣男子很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说:“兖州人士,师从清微山张陵真人。至于为何会来山阳城,云游至此,来就来了。”
“元天师被尊为国师,南朝对道士多有优待,看道长道法深厚,去了不难讨个官做,道长为何不去渡江南下?”
“我家就在江北,为何要南渡?”
“哪怕在南方做道士有官有权,优待颇多,你也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