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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欢—— by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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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覆着黑色的面罩,斗笠压得很低,连眼睛都遮住了。从赵沉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英挺流利的下颌线,和挺拔有力的臂膀。
她看到来人完全笼在面罩和夜色中的侧脸,怔了下,突得失语。
这不是萧惊鸿。他是谁?

第8章 故人
赵沉茜失神霎间,身体在空中平白转了个向,一改坠势,反而向黑雾疾冲去。黑衣人双指并拢,点点金光从他指尖跃出,转瞬变成凛然锋锐的诛魔剑气,将黑雾搅成碎片。
黑雾中爆发出一声尖叫,一只狐狸被狠狠掷到地上,腹部破了一个大洞,妖力以眼睛能看到的速度飞快流逝,竟然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了。
赵沉茜被他揽在臂间,一起一落,居然没有丝毫不适感。赵沉茜暗暗惊诧,他竟然能以指为剑,仅凭牵引天地灵气就发出这么强的剑意?他的内功,越发深不可测了。
赵沉茜走神的功夫,脚底轻轻一碰,已经落在地上。黑衣人很快放开了她,动作轻得除了挽腰,没有碰到她身体任何部位,就好像方才接住她只为了救人。他的斗笠依然牢牢压着,没有回头看赵沉茜,径直往狐妖走去。赵沉茜理智猛地回笼,不顾两人间若有若无的疏离,主动朝前走了两步:“不许杀她!”
黑衣人步履微停,斗笠朝她这边侧了侧,无声地表达怀疑。赵沉茜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裙裾垂地,环佩整齐,端着无懈可击的帝国公主仪态,清晰坚定道:“不许杀。”
黑衣人似乎顿了一息,抬手压低斗笠,以完全无所谓的姿态,轻巧跃上屋檐,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汴京无穷无尽的繁华夜色中。赵沉茜独自站在高楼下,耳边是狐妖按耐不住的痛呼和百姓遥远鼎沸的喧哗,她望向夜空,再一次恍惚,他到底是谁呢?
她印象中的他,总是张扬热烈,钟爱朱红玄紫等张牙舞爪的颜色,衣服配饰无不精致,使剑时叮叮当当,好不热闹。那个人也永远是自信强势的,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哪怕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会的,所以他逮着机会就往她身上蹭,规矩、礼法等字天生与他绝缘。
而现在这个人,却穿着毫无特色的夜行衣,一顶半旧的斗笠遮住所有神采。他也十分守男女大防,救人是情急之下不得不为之,但多余的肢体接触,却丝毫没有。
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吗?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萧惊鸿冲在最前面,他看到赵沉茜好端端站在地上,长长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殿下,您没受伤吧?”
赵沉茜迅速收敛思绪,恢复成恩威莫测的长公主,淡道:“我没事。这只狐妖在太学闹事,被发现后当街作乱,实在居心险恶。将其收押,带回去严加审问。”
萧惊鸿应是。他看向奄奄一息的狐妖,触及她腹部的伤口,微微皱眉。
他是习武修道之人,辨别伤口还瞒不过他。狐妖身上分明受了两重伤,第一重是灵蛇剑气,由赵沉茜手腕上的灵蛇镯发出,萧惊鸿并不陌生;但真正致命的一道伤口,却是由至阳至刚的诛魔剑气造成。
他记忆中,长公主身上并没有这么厉害的法器。
萧惊鸿记起他往这个方向追时,隐约看到一个黑衣人跳楼走了。萧惊鸿心里有疑窦,就直接问了出来:“殿下,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刚才属下好像看到一个黑衣人,说不定与狐妖有关,是否要追?”
赵沉茜一听吃了一惊,他们可不能追!她面色还是不动声色,平静道:“哦,那是皇城司的密探,无妨。”
萧惊鸿一听了然,原来是长公主安排的人。他就说么,长公主心思缜密,怎么会真的落入险境,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禁军众人都习以为常,果然不再追问了,赵沉茜无声松了口气。
她只能做到这里,无论这个人到底是谁,既然他肯出手相救,赵沉茜也不愿追根究底。她摄政六年最大的感悟,就是人生难得糊涂。
许多事不想知道结果,就不要去碰。
萧惊鸿确定赵沉茜的安危后,熟练地指挥殿前司禁军善后,将缚灵索扣到狐妖脖子上,像对待牲畜一样拉走。狐妖本来就受伤在身,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她猛地龇牙怒吼,禁军被吓了一跳,手一松,缚灵索就落在地上。
狐妖趁机朝赵沉茜的方向冲去,赵沉茜敛袖站在原地,动都未动,远远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发出惊呼,然而在狐妖碰到赵沉茜前,脖子上猛然传来一股勒力,狐妖失控跌落在地,十分狼狈。
萧惊鸿拉着缚灵索另一头,快步上前,毫不客气踹了狐狸一脚:“畜生,胆敢对殿下不敬,不想活了?”
赵沉茜挥了挥手,甚至懒得低头看狐妖一眼,道:“带下去吧,审问线索为要。”
狐妖看到赵沉茜从始至终都从容不迫,胜券在握,恨得咬牙。她眼睛里的红光越来越浓,几乎变成妖异的紫,死死盯着赵沉茜:“凡人,我乃得道狐仙,你却如此害我辱我。我诅咒你,必将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今日护着你的,来日定联手将你杀死。”
狐妖声音泣血,目光怨毒,围观者无不骇然。赵沉茜却只是笑了笑,终于垂眸扫了她一眼,居高临下道:“希望你到了炼妖狱里,还能有这么多话。太学有孔圣保佑,理应妖邪不侵,她能进到太学里,必然有人引路。带下去,仔细审问,务必问出她幕后之人。”
都说了,她的心黑,你未必消受的了。狐妖无论想吃谁的心,都不该吃她的。
萧惊鸿露出志满意得之色,抱拳,朗声道:“谨遵殿下懿旨。”
萧惊鸿拖着狐妖转身,在人群中看到了谢徽。他冲着谢徽扬了扬下巴,遥遥示威,趾高气扬地走了。
谢徽视若不见,等萧惊鸿走远后,才从围观人群里出来,缓缓走到赵沉茜身边。
赵沉茜看到是他,也沉默了。萧惊鸿头脑简单,很多事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但谢徽不同,她今日这一系列“意外”,决计瞒不过谢徽。
赵沉茜等着谢徽兴师问罪,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寂寂风声中,谢徽出乎意料地问:“脖子上的伤还疼吗?”
赵沉茜一怔,其实是有些疼的,狐妖指甲上有毒,妖气撕扯着她的皮肤,伤口虽小,却一直不能愈合。但相对结果而言,这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赵沉茜云淡风轻道:“小伤而已。”
“小伤?”谢徽目露嘲讽,以笃定的语气问,“今日你是故意的,对吗?”
赵沉茜默然片刻,坦率点头:“是。”
“呵。”谢徽轻嗤一声,忽而冷声道,“赵沉茜,你为什么永远不和我商量,仅为了抓住韩守述的把柄,就不惜以身作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萧惊鸿来晚一些,那只狐妖再狡诈一些,你会怎么样!还是说,你就那么相信萧惊鸿,自信他永远可以及时出现,救你于危亡之中?”
谢徽说得大部分都对,但赵沉茜不得不纠正他一点:“我从未完全寄希望于别人。今日就算萧惊鸿没来,我也一样可以脱身。”
无非是多受些皮肉之苦。但只要能扳倒韩守述,那就是值得的。
韩守述在太学学生中威望甚高,他已经煽动起人心,等上元假结束后,就会上书要求她放权,还政天子。她能压下一次两次,但激发起来的舆论不会平息,这个口子一开,所有人都会攻讦她专权,新政将再难推行下去。
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绝不能半途而废。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韩守述上书之前,不让他开口。
韩守述等人在朝堂上斗不过她,就从道德上攻击她不守妇道、不孝公婆云云,赵沉茜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道德上彻底毁灭他。
皇城司的探子无孔不入,捏着全朝官员的把柄,而韩守述的把柄,就是养狐仙,替自己转官运。
这其实不是很严重的罪名,大燕朝求仙拜佛之风盛行,谁家不在神佛前求财、求官、求子孙满堂。然而人人都求,那就相当于人人都没有,韩守述嫌捐香火太慢,不知从哪里请了只狐仙,以自身精血供奉,换狐仙保佑他仕途顺畅,官运亨通。
所谓狐仙,其实是修炼成精的狐狸妖,因为有求必应,在民间屡禁不止。但是,人的运气不会凭空多出来,韩守述的官运好了,必然有人的运气少了。
人的气运发自紫府,勾连五脏,运尽了,人也就死了。韩守述近些年事事顺心,连连升官,并不是狐仙神通广大,而是狐妖吃了韩守述的供奉后,偷偷将别人的气运窃走,转移到了韩家。狐妖的偷窃对象,就是太学学子。
毕竟太学是大燕朝最高学府,里面都是各省道送来的精英,朝廷未来的官员储备,这么多学生加起来,气运可不是一笔小数字。狐妖也知道不能逮着一个人薅,这里偷点那里偷点,平摊后并不明显。
想来韩守述也心知肚明,所以借着太学教授的身份,给狐妖大开方便之门。要不然,书院有孔圣人的神像镇守,天然排斥妖邪狐媚,没人引路,狐妖绝对进不去。
偷学生的运旺自己的官,这件事情爆出去,足够让韩守述斯文扫地。但是,这个罪名还是不够重。毕竟窃运之说玄之又玄,没有证据,那群傻学生不会信的。
于是,赵沉茜想到一个一劳永逸之计。
她让萧惊鸿在太学里放下诱饵,狐妖嗅到强烈的灵气气息,馋的受不了,主动从韩守述家跑出来。然而诱饵上掺了让狐妖现形的药,狐妖吞食灵物后妖力不稳,当众现出狐形,惊动了太学学生。赵沉茜“正好”在太学旁边观灯,她身上的香囊里装着药引,狐妖会循着味道将她抓住。
韩守述身为读书人却养狐仙,在太学里引发骚乱,甚至还挟持了当朝公主,这个罪名,就一下子无法收拾了。
她下午就在和萧惊鸿敲定钓狐行动的细节。她本打算从谢家吃完饭后,沿路散步消食,“恰巧”走到太学附近,没想到谢老太爷非要让她和谢徽一起观灯,赵沉茜只好先甩掉谢徽,自己再单独行动。
先前在太学门口,赵沉茜亲眼看到谢徽奋不顾身去救薛月霏,而她却独自一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挟持。她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忽然有些落寞,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了?
她是摄政长公主,人人皆知她阴险狠毒,心机深沉,众人下意识的反应都是防备被她暗算,而不是保护她。母亲,弟弟,臣子,属下,每个人理所应当地将难题抛给她,笃定她一定会解决,末了还要说一句,最毒妇人心。
但赵沉茜的落寞只持续了一息,马上就被理智覆过。她只需要让百姓看到她被韩守述的狐妖挟持即可,没打算以身犯险,所以她原本计划由安排好的学生喊出她的身份后,萧惊鸿等人就出场,当街缉拿狐妖。没想到狐妖将她掳走,她只能随机应变,后面坠楼、遇险、险些被狐妖附身,都是意外。
不过,只要结果是对的,过程无关紧要。狐妖最终还是伏法了,萧惊鸿将狐妖带回去审问,很快,狐妖就会“招供”韩守述。今夜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无数百姓、学生都看到了她被狐妖抓走,等最后揭露这只妖怪是韩守述养的,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韩守述身败名裂,还有什么脸面弹劾她,御史台以及太学势必会安静好一段时间。
她终究拿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受些区区皮外伤,根本不重要。
谢徽看到她还是那副坚定漠然的模样,显然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体内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怒极,口不择言道:“赵沉茜,是不是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你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放弃?”
曾经她利用感情,容冲、卫景云包括他,都是她的工具,谢徽可以忍。但是现在,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利用。
赵沉茜手指紧了紧,从结果而言,这样说也没错,她不闪不避看向谢徽,目光硬得像冰,尖锐冷漠,不可摧折:“是。”
谢徽定定望着她,竟然被气笑了。他连连点头,后退一步,道:“好,是我自作多情,自取其辱。臣提前恭贺殿下,得偿所愿。”
说完,谢徽扭头走了。谢家侍从守在后面,看到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大郎君?”
他们印象中的大郎君永远光风霁月,气定神闲,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谢徽脸色冰冷,眼睛被火烧得晶亮,用仅剩的理智说:“不用跟着,我自己回谢家,你们护送长公主回府上药。”
月亮不知不觉爬上高楼,夜风吹过,满城佛铃悠悠作响,瓦片上一道黑影一掠而过,轻得仿佛月影徘徊。
包厢里,一个黑衣人翻过栏杆,轻飘飘落地。苏昭蜚回头看到他,嗤了声,讽道:“出去买盏灯,需要这么久?”
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双明亮惊人的眸子:“我走这段时间,没事发生吧?”
“有,还是天大的事。”苏昭蜚没好气道,“有一个傻子明明自身难保,却偏要逞英雄,学人家英雄救美。更可笑的是,他放着没有任何特征的凡刃不用,非要施展自己的独门内功,好像就怕别人认不出他。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黑衣人对好友的控诉置若罔闻,他摘下面罩,长长呼了口气:“憋死我了。”
苏昭蜚见他竟然还装听不到,愤怒地站起身:“别回避话题。容冲,是你说在汴京要一切小心,决不能引人注目,但刚才也是你主动去救人,不惜暴露在朝廷面前。她是风光无二的长公主,不知道有多少人替她鞍前马后,她就算摔下去也根本不会有事,用得着你救吗?你不如多可怜可怜你自己。”
黑衣人正是传说中不知所踪的朝廷头号通缉犯——镇国将军府幼子容冲,当年容家叛国案中唯一逃出去的人,也曾是摄政长公主赵沉茜的第一任驸马。
他长了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骨相英挺,兼之从小习武,身材颀长劲瘦,肩宽腿长,显得英气勃勃。他的黑眼仁天生比别人大一些,睫毛浓且密,一双眼睛看着灿若朗星,明亮有神,十分抓人。
苏昭蜚印象中那双眼睛总是神采奕奕,精力十足,似乎天底下有无穷无尽的快活事等着他去发掘。即使对战时,他的眼睛里也浸润着笑意,仿佛摆在他面前的不是输赢,而是一场游戏,他发自内心期待这次对手会使出什么招数。
他在享受对战,而不是将其视为一场比试。因此,他能一直保持对武学的热爱和自信,结果自然是他永远都能胜利,永远都是第一个学会新招数的人,反过来又助长了他的快乐和自信。
曾经苏昭蜚很嫉妒他的快乐,有这样一位天才做朋友,绝对不是一项美好的体验。苏昭蜚在他手下受挫狠了时,也曾恨恨地想,容冲什么时候能感受下无能为力的感觉呢?什么时候他能知道,许多事,不是努力了就该有收获。
没想到一语成谶,八年前,容家一夕坍塌,容冲的父母尸骨无存,二哥惨死沙场,大哥下落不明,所有亲人都死了,却还要被扣上叛国的帽子,而他深爱的未婚妻,毫无留恋,立马另嫁他人。
苏昭蜚冒死闯入汴京,将他从炼妖狱中救出来时,发现他眼中的光一下子熄灭了。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在现实的逼迫下一夜成长,但苏昭蜚看着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并不觉得高兴。
他宁愿他永远不知世事疾苦,永远笃信人定胜天。
容冲的眼仁又圆又黑,笑着时感染力十足,不笑时,也显得霜剑逼人。苏昭蜚看着他垂眸不语的样子,知道他见了故人,心情不好,不忍心再戳他的痛处,叹了声道:“罢了,随你去。反正我话撂在这里,如果一会朝廷官兵过来抓你,我们各跑各的,我可不会去救你。”
容冲睫毛下敛,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握惯了刀剑,那股坚硬早已刻入骨髓,但刚刚,他握到了一截柔软纤细的腰肢。她的触感和刀剑截然不同,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摆除指尖那股异样感。
实在是,很久不见。她美貌更甚往昔,可见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连驸马都换了两个,自然过得很好。容冲握紧手指,用力驱散那股异样感,语气坚定,不知道说给谁听:“我知道。如果她派兵来围剿我,我绝不会手软。”
苏昭蜚冷笑了一声,讽刺之意昭然。他忽然肃容,郑重望着容冲道:“容冲,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是,已经八年了,你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我没有。”容冲有些不高兴,再一次重申,“我早就走出来了。”
“呵。”苏昭蜚轻嗤,毫不留情道,“你如果走出来了,那这些年为什么不接触其他女子,为什么从不让人在你面前提卫景云、谢徽?我知道你忌讳这两个名字,但我偏偏要说,他们都是福庆的驸马,和你一样三书六礼,昭告天下,差点走到了拜堂……哦不,谢徽已经拜堂了,现在他才是福庆正经相公。她完全没有留恋你,已经往前走了那么多,你何苦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过往里呢?”
容冲深深沉默了,他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绷出青紫色的经脉。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不爱她。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是他在强求。曾经他觉得烈女怕缠郎,冰块总有捂化的一天,所以死缠烂打一样对她好。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就像他喜欢赵沉茜一样,不需要理由。
苏昭蜚看着容冲这个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他长叹一声,走过来重重拍了拍容冲肩膀,无声地安慰他。末了,苏昭蜚很认真地说:“容冲,你该向前看了。等这次事毕,董洪昌提的事,你考虑考虑吧。”
董洪昌是河东路安抚使,河东路同时与北梁、西夏接壤,董洪昌掌河东路兵马,手握大权,实力雄厚。董洪昌听说容家惨案后非常同情,主动提出庇佑容冲,甚至暗示他可以助容冲东山再起,只不过他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女儿,从小爱若珍宝,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将女儿宠得目下无尘。他选了好些儿郎,女儿一个都看不上,导致年芳二十,依然待字闺中。
这位董娘子对所有男人都挑挑拣拣,唯独对容冲青眼有加。董洪昌自然不舍得辜负女儿的心愿,同时他自己无子,也想替董家寻一个托付,便看中了容冲。
他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只要容冲娶董大娘子,河东路的兵马,都将为容冲所用。这对现在的容冲来说,是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
包括苏昭蜚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等好事有何不可,莫说董娘子本人长得娇媚风流,就算董娘子是个无盐丑女,为了她父亲的兵马,也大可以娶之。
说到底,一个女人而已。
但容冲却没答应,直到现在,他都没给出明确答复。
苏昭蜚原以为容冲担心受董洪昌掣肘才犹豫,然而今日看来,他分明就是放不下。
但是,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她薄情寡义,心里只有权势,早已另觅夫婿,唯留容冲一人眷恋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他们的缘分,早就断了。
苏昭蜚没有继续逼他,冷着脸撂下句“你好好想想”,就推门出去了。
苏昭蜚走后,包厢里只剩容冲一人,他这时才终于卸下面罩一样,长长呼出一口气,几乎精疲力尽。
他侧脸,看着楼下奔流不息的繁华,只有一臂之隔,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明明曾经,他最喜欢热闹了。尤其是上元这种可以短暂放下男女礼教的场合,他更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讨她欢心。
十七岁时两人偷偷从宫宴中跑出来,同游汴京的场景犹历历在目,今日再重逢,却当面不相识。
她甚至下意识喊出了“萧惊鸿”,一个完全不认识,但可以肯定是个男人的名字。容冲那一瞬间被莫可名状的气冲昏了头脑,弃剑不用,而以内功化力,凝出诛魔剑气降服狐妖。她和他唯一说的话,竟然是“不要杀她”。
连狐妖在她心里都有名字,独独没有他。
容冲长长叹了口气,屈膝靠在栏杆上,根本不顾会不会有人认出自己的脸,就这样自虐般的倚在楼上,沉默看着下方热闹。
属于别人的热闹。
容冲等了许久,街上父母依然拖着大的、抱着小的观灯,年轻男女依然羞涩地并肩而行,完全没有禁军闯入的迹象。容冲便知道,今夜不会有人来追他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说不清心里是松口气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原来他在隐秘地期待,期待她今夜不要回家和夫婿团圆,而是带着人来捉他。
他明明是朝廷头号钦犯,难道不重要吗?还是说,她压根没有认出他呢?
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昔日恋人反目成仇,而是完全遗忘。
容冲更意难平了。
他为了采集军用物资,趁着上元节人多,秘密潜入汴京,本打算买齐了东西就走,但今夜他在窗口随意一瞥,便看到她站在人群中,长久凝视着一盏灯。她看了多久,他就盯了她多久。
他原本以为他是恨她的。这些年他一遍遍回想父母兄长的死讯,回想逃出汴京时那场冰凉刺骨的雨,告诉自己他要报仇,他要亲自站在她面前报复她,以此来支持自己活下去。他夜深时也设想过许多种再相见的可能,想过他要如何报复她,质问她,然而唯独没料到,真正再见时,她在楼下,他在楼上。她在观灯,他在看她。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随便一个暗器,就能取了她的性命。
可是容冲设想过的那么多报复手段忽然失效了,他盯着她的时间越长就越恨她,恨她为何风霜不改美人面,恨她为何不抬头看他。
他实在意难平,就借口要去买灯,从楼上跳了下去,悄悄跟在她身后。她看了那么久却没有买那盏灯,容冲气不过,继续跟着,看到她走到太学,轻描淡写在袖子中放了吸引狐妖的引子,然后被狐妖掳走。
容冲很生气,她还是这样自作主张,初见时她也是这般,非要去招惹那只柳树精,害得两人被困地底。这次没有他在她身边,她要怎么脱困?
容冲明明只是出来观察仇人动向,最后却高楼一跃,当众救下他灭族仇人的女儿。
所以,萧惊鸿到底是谁呢?他的天赋是如此独特,剑术是如此优越,这能认错吗!
容冲越想越气不过,咬着牙从栏杆上跃下,不顾楼下百姓的惊呼,气咻咻走向卖灯的小摊。小贩一回头见一个黑衣人杀气腾腾看着他,狠狠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小本买卖,挣得都是辛苦钱。”
容冲指向那盏五光十色的走马灯,道:“这盏灯我要了。”
小贩长松一口气,早说来买灯,吓死他了。小贩立刻转了笑脸,殷勤地取下灯:“客官好眼光,这灯上绘的是曹子建和洛神的故事,买回去送给娘子,没有不喜欢的。”
容冲付了钱,冷冷接过灯,却不肯走。小贩心里又开始打鼓了,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怎么看着不像好人呢?
容冲自我斗争了很久,才艰难地问出口:“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在你这里看这盏灯?”
小贩愣了下,看向容冲的目光立即满是了然。容冲忍着尴尬,问:“她走前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不买了?”
小贩心想又来一个,美人的影响力果然巨大,这一晚上,已经好几个人来向他问那位美人了。
那位娘子一看就富贵,浑身气度唯有金玉堆才养的出来,哪怕孤身一人,又怎么是他们攀折得起的?小贩知道容冲没什么价值了,不在意地返回去摆他的灯:“这谁记得。她看着心情不太好,兴许不高兴,就不想买了吧。”
她心情不好?
容冲走出良久,脑子里都在盘桓小贩的话。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呢?因为谢徽吗?
容冲当然没错过,在太学门口时,谢徽在赵沉茜和另一个女子之间,选择先救那个女子。收服狐妖后,她和谢徽也说了会话,似乎不欢而散。
莫非他们因为那个女子吵架了?容冲啧了声,不理解。
为了一个不长眼的东西,何必?
容冲长相俊俏,又提着一盏精巧华美的灯,一路走来有不少女子朝他身上看。容冲被看烦了,一闪身走到小巷里,将走马灯放入芥子布囊,戴上面罩,轻轻一跃就消失在人潮。
他并不是要去看她,而是故地重游。她的脖子被狐妖抓伤了,不能着水,她应该不会为一个瞎子哭吧?

第10章 旧事
太学门口的骚乱并没有影响其他街区,汴京依然沉浸在狂欢中。忙着观灯的百姓们也不会注意到,御史中丞韩守述韩大人家半夜突然被人敲开门,韩守述都来不及和家人说句话,就被士兵押走了。
福庆公主府里,赵沉茜听着萧惊鸿回报已经将韩守述控制起来,点点头,提醒道:“好生招待韩大人,不得上刑,平白给他们递把柄。狐妖那边,招供了吗?”
萧惊鸿面露愧色,摇头道:“还不曾。”
赵沉茜并不放在心上,一个妖怪的证词,谁在意呢?从始至终这都是人的游戏。赵沉茜吩咐道:“搜查韩家,他既然供狐仙,家里肯定有神龛、香火、符纸,都搜集起来,尤其是符纸,这可是定罪的铁证。”
萧惊鸿早有经验:“一进去我就让人找了,但他十分狡猾,神像上没有写字,从外表看不出供的是什么,符纸倒有,但已经烧成了灰,无法辨别字迹。”
赵沉茜皱眉,看来韩守述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竟然这么小心,仅凭这些证据并不足以坐实韩守述供狐仙,他完全可以狡辩自己供的是财神或者佛像。除非能拿到他烧给狐仙的符纸,请仙时,符上要写明时辰、地点、求什么和用什么交换,足以让太学学子看清,他们敬仰的韩教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沉茜倒是知道一种回溯秘术,可以将烧掉的符纸复原,但这对修为的要求极高,只有白玉京承渊城有传承。她在皇城司搜罗的异人都是小门派的散修,并没有人懂这种高深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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