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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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麟挑眉:“越王似乎很确定临安杀不了容冲。”
元宓轻嗤:“就凭他们?一群消耗品而已,能拌住容冲脚步,不断削弱容冲,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大梁兴国之计,在于攻城略地,一统江山,可不是和那群蠢货玩心计。”
刘麟了然,看起来越王的潜伏任务已经结束,接下来他会主要留在淮北,替北梁统一北方。
当年越王在汴京煽动内讧,让燕朝朝廷陷入漫长的清算斗争中,他则趁机让北梁调兵,一举拿下金陂关,汴京再无险可守,京师震动。越王在宫廷里不断制造恐慌,燕朝皇帝生畏,因此仓皇南逃,将汴京拱手让人。可以说,北梁有如今的疆域,功不在于兵卒将领,而在于越王。
越王立此奇功,如果他此番再拿下海州,拔掉容冲这根肉中刺,那么北梁下一任皇帝,将再无争议。
若北梁新君继位,权力归一,是否还需要傀儡皇帝替他们统治汴京呢?这个想法飞快从刘麟脑中闪过,他没有深想,面上依然恭敬顺从,问:“依越王高见,这一仗该如何打?”
“已经开始打了。”元宓盯着沙盘,轻轻将一枚旗子,插到海州城内,“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最高明的战争是从内部打起,让他们人心溃散,不战而降。”
刘麟谦逊道:“鄙人愚钝,不解其意,请越王赐教。”
元宓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陛下贵为大齐天子,赐教不敢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非三步。”
“第一步,遣细作入城,把持舆论,动摇军心。”
刘麟心里冷笑,他一个傀儡,便是穿上龙袍,又哪敢不敬北梁人?元宓这话未免太虚伪了。不过,刘麟却真心佩服元宓的攻心之法,能将阴招使到这个程度,也是种能耐。
刘麟好奇问:“可是,探子来报,细作在城外就被抓了。”
“那是赵苻的探子,何况,我说了我只派一波人吗?”元宓拢了拢斗篷,唇色浅淡,眉眼淡漠,容貌宛如仙人,却说着最阴毒的计谋,“太平盛世时,公主高高在上,愚民心甘情愿追捧她们,但若落到乱世里,皇家的女眷,却最适合成为泄愤对象了。”
夜晚,虫鸣声都静了,东厅却依然灯火通明。程然端了姜茶来,轻轻放到赵沉茜身边:“娘子,歇歇吧。您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今天一早就不断批文议会,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娘子要多注意休息,莫熬坏了自个儿身体。”
赵沉茜接过姜茶,揉了揉肩膀,眼睛依然在公文上:“招商、落户、分田的政令都刚刚推行下去,大事小事层出不穷,我哪敢休息?”
“那您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再这样下去,便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程然走到后面给赵沉茜捏肩,说道,“娘子,地里占禾已开始孕穗,有些长势好的甚至已经抽穗了,照这个进度,十月中下旬便可收第一批粮。您为海州军购置的产业已陆续开业,回易收入会越来越多。以前您嫌弃人不趁手,凡事亲力亲为,如今离萤、周霓都来了,皇城司渐入正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您也该松口气,别总逼着自己。”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赵沉茜不语,她在朝廷被恶心惯了,凡事总是下意识往最坏处想。她深知其他政令都是锦上添花,粮食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她花重金引来占禾秧苗,并广招流民垦荒种田。这些消息是瞒不住人的,不止她知道第一批稻苗即将收获,她的对手们也都知道。
如果这时候海州遇到战争,禾苗被踩踏,收成定然大减,而她却允诺了流民少税甚至无税,到时候收不齐军粮,军队和流民一旦起了冲突,事态就无法控制了。
程然见赵沉茜忧心忡忡,问:“娘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段时间程然在衙署和田里奔波,十分辛苦,赵沉茜不愿意给她泼冷水,暗暗将忧虑压在心里,对程然道:“要收成了,这是好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是我对不住你,你自从到我宫里,没享过什么福,全在奔波劳累。”
“娘子这是什么话。”程然道,“我反倒要感谢娘子,给我机会走出宫闱,看到广阔天地。能亲眼看着稻子长出来,我唯有高兴,怎么会嫌累?”
赵沉茜心中既愧疚又感动,拍了拍她的手,说:“接下来两个月辛苦你继续盯着田,别生事端。只要秋税收上来,我们就能松一口气了。”
“我明白。”程然说,“我盯着呢,不会让人钻空子的。”
她们两人正在说话,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步声,赵沉茜心神一敛,已经听出了来人。
程然也严肃起来,立刻上前开门。一道黑影急匆匆闯入,果然是离萤:“娘子,恕臣失礼,只是事发紧急……”
“你我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赵沉茜面容平静,哪怕事发突然,依然泰然自若,从容中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发生了何事?”
赵沉茜的态度感染了离萤,离萤深吸一口气,说:“这几日军营里不知为何出现娘子是福庆公主的言论,他们说娘子是妖女,祸乱朝纲致使燕朝亡国,还说……”
赵沉茜面不改色:“继续。”
“还说娘子用美人计蛊惑了容将军,骗容将军出城,趁机放外人进来,意图篡权独立。”
程然皱眉,气愤道:“简直胡说八道!燕朝亏空是昭孝帝埋下的祸根,娘子煞费苦心为燕朝续命,他们竟敢说是娘子致使燕朝亡国!还有,娘子明明是容将军请来治城的,营救孟太后也是容将军自愿为之,只要娘子开口,容将军会忙不迭把城中权柄送给娘子,娘子哪里用得着篡权?”
赵沉茜不像她们二人那般生气,她眯了眯眼,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从不光明正大对战,而是躲在背后操纵舆论,让任何事都推行不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那位还是这样阴险恶毒,手段下作。赵沉茜淡淡道:“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事情都是真的,他却颠倒了因果缘由,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不明真相的百姓根本无从分辨。我要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呢,是坦白容冲为什么出城,还是解释我和容冲的关系?”
海州虽然忙,但关系简单,令行禁止,程然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恶心却又无从反击的感觉了。程然愤愤不平道:“难道就不去管,让娘子吃这个闷亏吗?”
“凭什么让我吃亏?”赵沉茜起身道,“元宓那三板斧我太了解了,一旦出手必有连招。舆情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放任不管。走,去营地。”
扈源查完军营,本来都要睡了,忽然卫兵来报:“参军,衙署来人了。”
扈源皱眉,本能觉得烦:“这么晚了,她们又有什么事?”
“深夜叨扰,实属无礼,是我们冒昧了。”帐篷外传来一道温柔平和,但内有刚劲的女子声音。扈源听出来人,表情复杂起来,但他还是立刻迎出去,恭敬道:“原来是娘子来了,是卑职失礼,有失远迎。”
赵沉茜带着程然、离萤走入帐篷,扈源吩咐卫兵去接热茶,赵沉茜道:“扈参军不必客气,夜色已深,军中士兵已经睡下,不要给伙房添麻烦了。我有些话想和参军聊聊,聊完就走。”
扈源示意卫兵退下,他坐在赵沉茜对面,远远和她拉开距离:“不知娘子要交待何事?”
“我一个旧友前来投奔,带来一支娘子军。能壮大海州的兵力,当然再好不过,我想将她们安置在城内,和海州原有军队一起训练。不知入营等事,可准备好了?”
扈源露出为难之色,委婉道:“并非我怠慢娘子的话,而是军营重地,自古以来都严禁女人出入,我奉容将军的命令将这条军规改了,但要是将一群女人安置在营地内,定会动摇军心,滋生事端。这一点,卑职实在无能为力。”
“我知参军的担忧,可将双方军舍分开,共用演武场和训练场。娘子军虽为女子,但一样是士兵,同样可以上战场打仗。周将军带着人千里迢迢投奔,若我们不放人入城,来日还有谁敢归顺海州?”
扈源低头应是,脸上却不以为然,显然并不打算照做。赵沉茜知道不必再白费口舌了,扈源虽然听容冲的话服从她,但内心里并没有真正认可她。其实不止扈源,整个军营,都并不服她。
离萤见扈源竟敢这样怠慢赵沉茜,美目含霜,立刻就要上前呵斥,赵沉茜抬手,拦住离萤。赵沉茜看着扈源的表情,心知他已经听到那些谣言了。
甚至都没法称作谣言,因为有一部分事实是真的。
赵沉茜理了理裙摆,突然说:“扈参军想必已经知道,我不姓沉吧。”
扈源瞳孔缩了一下,整个人霎间戒备起来。赵沉茜说:“参军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以身份压人,而是真心想请参军帮我出主意。近日城中突然流传起一些言论,说容冲这次出城并不是常规任务,而是被我谋害了,甚至有人说我想篡权自立。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容冲走前特意找过你和魏子尘,扈参军应当最清楚,我不可能谋害容冲。”
扈源半低着头,姿态看似恭顺,但看脖颈,分明是抗拒的:“将军对公主自然真心爱重。”
那么,赵沉茜呢?她曾经就背叛过容冲,谁能保证这一次她是为了什么?就算容将军真的喜欢她,死心塌地要娶她为妻,她安心相夫教子就好了,为什么要插手外面的事?
她没来之前,海州简简单单,大家都像兄弟一样,多好。但她来了后,文书变多了,各种手续圈圈绕绕,干什么都不方便,城里多了大量生面孔,守门巡逻的兄弟平白多了许多事,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他们用性命打下海州,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现在,海州甚至都不是他们的海州了。
扈源后半句话虽然没出口,但并不难猜,离萤和程然都生气了。程然沉着脸:“大胆,你既然知公主身份,还敢口出不敬,你可知诋侮当朝公主,该当何罪?”
“程然。”赵沉茜声音虽不高,但程然听到,哪怕再生气也只能忍住。赵沉茜被人这样说,说不恼是假的,可是她知道,这一关她必须过,而且只能靠自己过。
元宓用她的公主身份离间她和海州军民,她要是也用尊卑压人,那就落入了元宓的陷阱。她不要作为昭孝帝的女儿、容冲的妻子而受人尊敬,她要作为海州的行政长官,得到军队发自真心的认可,及追随。
赵沉茜看向扈源,平心静气说道:“这些话我听多了,比这难听的比比皆是,我只是很失望,扈参军和那些逃到江南的无能男人一样,自己不行,就见不得女人行。”
扈源本就心有怨气,听到赵沉茜讽刺,瞬间暴起:“你说谁无能?你可知海州最初是什么模样,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冲锋将海州城打下来,我的弟弟就死在冲锋中,我踩着他的尸骨爬上城墙,杀到刀刃都卷了,为容将军打开城门。你说我们无能?”
离萤也早憋了一肚子火了,毫不犹豫抽刀,架到扈源脖子上。扈源下意识攻击,两人都乘着怒气,飞快过招,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的卫兵,立马有簌簌的脚步声朝帐篷压来。
程然顿时紧张,用眼神询问要不要通知周霓来护驾。赵沉茜摇摇头,她是故意激起扈源的情绪的,他们既然心有怨气,那就要引着他们说出来,如此才能破而后立。
赵沉茜起身,有意抬高声音,说:“若打天下只有打打杀杀这么简单,你们为何至今只能固守海州城?海州城外的百姓呢,他们就没有受过饿,卖过孩子?你在战争中失去了弟弟,可是我敢说,在场每一个人,包括城外的娘子军,都在战乱中失去过亲人。程然自小被卖入宫廷,因帮我清田,被朝廷权贵暗杀,险些丧命;离萤脸上这道疤已足以说明她经历了什么,但她依然无私帮助落难的女子,哪怕她们和她毫无关系;你打心底里瞧不上的周将军,是她在北梁人手里救下原本只能自尽的女子,教她们握刀杀人,而不是像某些男人一样,对北梁人唯唯诺诺,倒会逼着自己的妻女去死。”
营帐内外一起安静了,离萤和扈源相互制住,谁都不肯收武器。赵沉茜扫了眼烛火,继续说道:“至于我自己,过去的事孰是孰非,我无意解释,但我来海州后做了哪些事,我以为扈参军会看在眼里。开荒垦田,收纳流民,招揽商户,都是为了海州长久计,只有有了粮和钱,容冲才有余力攻下更多城池,庇佑更多百姓,收复山河才不是一句空话。离萤,收刀。”
离萤狠狠瞪了扈源一眼,冷着脸收刀。赵沉茜就坦然站在扈源面前,说:“我扪心自问,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如果扈参军依然认为我算计容冲,弄权乱政,尽管杀了我便是。”
扈源握着刀,一下子愣住了,讷讷说不出话来:“我,我……”
“我知道参军不是这个意思。”赵沉茜缓和了神色,放软语气道,“参军一切都是为了海州好。那么参军不妨想想,谁不愿意看到海州有钱,有粮,有人。”
扈源眨眼,恍然大悟,立刻羞愧地满面通红,跪下请罪:“是卑职疏忽,险些中了敌人奸计。卑职对不住公主,这把刀给公主,公主随便砍我,我绝无二话。”
赵沉茜扶着他起来,说:“扈参军这是什么话,你对容冲忠心耿耿,我十分欣慰,怎么舍得伤你?容冲信你,我便信你,以后自伤这种话,不可再说。”
离萤嗤了声,对着他重重翻了个白眼。扈源越发羞愧,不肯起身,赵沉茜见状,只好拿过刀。
扈源低头,默默绷紧腮帮。赵沉茜抽刀,白刃的冷光缓缓从她脸上划过,赵沉茜道:“将人带上来。”
离萤掀开帐篷,扬声道:“带人上来。”
一行反绑双手、抹布塞嘴的人被皇城司暗探扭送到帐篷前,赵沉茜提着刀走到第一人面前,问:“就是你借着倒夜香的机会,在营地中散布谣言?是谁指使你来的?”
暗探将抹布摘下,第一个人立刻嚷嚷道:“小人是冤枉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血溅泥沙,鲜血都喷到了营帐上。赵沉茜平静擦掉脸上的血滴,走向下一个人:“是谁指使你来的?”
他梗着脖子,一言不发,看来是个硬汉。赵沉茜手起刀落,一刀封喉。
接连目睹两个同伴死亡,第三个人已吓得抖如筛糠。赵沉茜声音依然平静柔和,问:“肯说了吗,你的主子,是北梁人还是刘麟?”
第三个人感受到求生无望,正待咬舌自尽,赵沉茜的刀已先一步割断了他的血管。
赵沉茜看向第四个人,第四人已经吓傻了,不顾别扭的姿势疯狂磕头:“殿下饶命,我说,我说,是越王。”
赵沉茜并不意外,她转身,旁边的暗探毫不犹豫,一刀将细作杀死。
“扈参军,听到了吗?”赵沉茜走向扈源,将还滴着血的刀横到他面前,说,“北梁人虎视眈眈,时刻想吞并海州,你我还要做无谓的窝里斗吗?刀尖应当对着外人,而不是故国同胞,扈参军,你说是不是?”
扈源看到赵沉茜杀人的狠厉劲,说实话被深深震撼到了。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容将军洁身自好,并不好色,能让他死心塌地多年的女人,绝不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公主。
扈源这一次下跪是心甘情愿,他双手举过头顶,接过热血滚滚的战刀:“公主说的是,是卑职狭隘了。”
赵沉茜双手扶他起来,当着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朗声道:“我虽为燕朝公主,但遏制豪强、还地于民、富国强军的理念从未变过。赵苻弃国逃亡,偏安一隅,早已背离太祖收复燕云、驱除外虏的本意,我与背叛祖宗社稷的叛徒势不两立,此后我不是公主,也和皇族赵氏再无任何关系,你们若认可我的能力,便叫我赵知州吧。”
夜风猎猎,旌旗翻卷,营地寂静又旷大。人群后最先传出一声“知州说得对”,赵沉茜惊讶回头,看到容泽穿过巡逻士兵,缓慢朝前走来。
容冲走前生怕赵沉茜受委屈,特意给容泽留了话,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下面人不听赵沉茜的,一定要过来替她撑腰。容泽听到赵沉茜深夜去了兵营,生怕有变,赶紧赶过来,正好看到赵沉茜手刃细作。
容泽发现,无论他还是容冲都多余了,赵沉茜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她正名。无需旁人摇旗呐喊,她站在那里就是旗帜。
赵沉茜没料到容泽来了,连忙上前:“容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容泽对着赵沉茜郑重行礼:“参见知州。”
赵沉茜哪能受容泽的礼,赶紧扶他起来:“容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莫要折煞我。”
容泽郑重道:“知州心善,不愿意提过去,但我不得不提。先帝猜忌容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容家认了。而我和三郎能活到今日,全仰仗知州私下相救。无论三郎有没有福气娶到你,你都是我们容家的恩人,若再有人传知州的不是,我容泽第一个不允。”
有容泽表态,军营里陆陆续续响起行礼声:“参见知州大人。”
第114章 奇袭
赵沉茜软硬兼施, 对训练士兵的扈源无限怀柔,对元宓派来的细作却狠辣冷酷,手起刀落, 成功镇住了来势汹汹的流言风波。容泽的支持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赵沉茜暗算容冲的谣言不攻自破。赵沉茜暴露身份后在军营第一次立威,也可以说交锋, 算是大获全胜。
送走容泽后,离茵、程然跟着赵沉茜回东厅, 一关上门,程然立刻露出笑容:“我就知道娘子有谋有略,擅攻人心, 定能收服军队。现在娘子的身份也过了明路,算是再无隐患了。”
案旁姜茶早已冷掉, 赵沉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道:“哪有那么简单, 不过是恩威并施, 将他们的不满暂时镇压下去而已。想让他们真正臣服,还远着呢。”
程然和离茵对此都不以为然, 殿下坚毅强大,何人不为殿下的人格魅力倾倒?赵沉茜却没有她们那样乐观, 元宓已经出招了,她想到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事,心底无比烦闷。
和元宓这种小人过招就是这样,说难以招架也不至于,但要时刻防备着毒蛇从草丛里钻出来咬你一口,实在烦不胜烦。赵沉茜说:“程然, 你吩咐金二娘等人,这段时间多盯着城里,元宓的探子必然还有,要一个个都拔出来。 ”
“这是皇城司份内之事,我去就好。”离茵道。
“不。”赵沉茜说,“你刚来海州,认得你的人不多。我有一件重要事情要交给你。”
此事过后没几天,中午,赵沉茜刚用过午膳,突然程然急匆匆跑进来:“娘子,大事不好,很多百姓拥到衙署门口,要求见容将军、苏将军。”
“什么?”赵沉茜大惊,“军营的事情我已下令,严禁外传,百姓怎么会突然想起见容冲、苏昭蜚?”
除非,有人故意透露容冲、苏昭蜚现在不在城内。
程然急道:“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山阳城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忽然传的满城风雨,说大齐新君刘麟带着二十万大军奇袭海州,已在八十里之外,最晚后日海州城就会被围成铁桶。而容将军、苏将军皆不在城中,海州进无将可用,退无粮可守,会成为一座死城,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城里,慢慢饿死。他们还说……”
赵沉茜在听到容冲、苏昭蜚行踪泄露的时候还算镇定,但听到外面传海州无粮,心里咯噔一声。她深吸一口气,问:“他们还说什么?”
程然愤怒中夹杂着本能的颤栗,说:“他们说,刘麟对海州恨之入骨,一旦攻下海州,必会屠城。海州和山阳城毕竟有商贸往来,这些消息被一传十、十传百带到海州,现在好些百姓围在府衙门口,嚷嚷着要见容将军,还有些商人打包了行囊,要逃跑呢。”
赵沉茜脸色凝重,元宓的细作被尽数拔除,他见城内无法煽动,竟然想出从山阳城下手。这一招可谓毒辣至极,毕竟人总是对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深信不疑,赵沉茜再在城里辟谣,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室内气氛沉重,这时魏子尘从外面跑进来,惊慌道:“知州,不好了,在城外开垦荒田的流民们围在城门口,说海州允诺了无条件庇佑他们,要求进城避难!”
赵沉茜深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能着急,这是元宓的第二招,散播恐慌,引起挤兑,击穿民众对赵沉茜的信任。一旦她乱了阵脚,才是中了元宓的陷阱。
天塌了也不过是一件事一件事解决,没什么大不了。这样想着,赵沉茜果然冷静许多,说:“魏子尘,你去城门传话,让士兵不得对流民动粗,先稳住城外百姓的情绪,我随后就到。”
“是。”
“程然,你去安抚那些商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不得让他们离开海州,加剧民众的恐慌。从侧门走,别被前衙的百姓看到。”
“是。”
程然和魏子尘相继离开,赵沉茜已完全冷静下来,对剩下的人说:“你们跟着我,去前衙。”
府衙门前已经挤满了百姓,大家都恐慌而焦躁,闹哄哄往里挤,衙吏费力拦着门:“肃静,肃静,官府重地,不得闹事!”
“外面都传容将军和苏将军不在了,是不是真的?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海州城守不住了怎么办!”
“是啊,而且听说城里余粮不够了,招收那么多流民,他们白得房得地,现在还要来分我们交的粮食,这是何道理?坚决不允许流民入城!”
“都这么久了,容将军人呢?当初许诺的那么好,现在遇到事就不管了吗?”
“我管。”
女子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奇迹般穿透闹哄哄的人群,压住不断膨胀上浮的情绪。赵沉茜从青砖照壁后走来,她穿着靛色对襟衫,压住折枝花罗裙,这一身颜色很素,但配上她的气质,显得沉静而庄重,淡雅而尊贵。
人群自动分野,府衙的人围在她身边,百姓站在对面,无声对垒。赵沉茜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愤怒、或茫然、或敌意的脸,说:“诸位午安,大家有什么事慢慢问,何必动这么大火气。”
有人不吃这一套,人群中一个男子喊道:“容将军呢,我们只认他,叫他出来答话!”
“我与容将军心意相通,问我问他都是一样的。”
“别拿这种话糊弄人。”群情激奋,嚷嚷道,“他已经很久没露过面了,明明以前每天都能看见他。是不是他早就不在城里了?”
衙署的人都有些紧张,一致看向赵沉茜。赵沉茜那日在军营中手刃四个细作的事迹已经传开了,他们都指望赵沉茜突然拿出什么大招,解决沸腾的民愤。
然而赵沉茜只是静了静,道:“没错,他现在确实不在城里。”
这话像一滴水落入滚油里,衙吏和百姓一起震惊,还不等这锅热油炸开,赵沉茜下一句话便道:“刘麟带兵奇袭海州,商人都能打听到的事,容将军会不知道吗?事关战术,我不能说太多,但你们放心,容将军早有准备。”
百姓放了心,需要保密的战术定然是极厉害的,哪怕他们依然一无所知,却瞬间能置身事外了。但拷问还没完,又有人问:“那粮食呢?海州粮草一直不宽裕,养军队便也罢了,凭什么放那些流民入城?”
赵沉茜租田令里允诺,海州周边荒地四十税一,年满十五的男丁租满三年可分土地,并且容家军会保护收成不被土匪侵占,若有疏漏,海州衙署会无条件补偿佃农的损失。这道政令一出,许多青壮年携家带口来投奔海州,赵沉茜也兑现承诺,只要核明不是北梁细作,一概接纳。容冲将周边土匪剿了好几回,赵沉茜也日常派军队巡逻,住在城外无须担心安危,这些流民便在田地边结庐而居,既能生活又方便照顾田地,只等着三年后分田,他们便有了自己的土地和房子。
此举既能给海州增加人口,又能开垦荒田增加税收,乃一举多得之策。赵沉茜也想过新住民和原住民之间会有矛盾,但那应该是几年后的事情,海州衙署有了钱,有许多办法可以抚平这些裂痕。但现在,这个矛盾被过早地引爆了。
不光海州百姓,甚至衙署的官吏也露出赞同之色。是啊,没有粮草兜底,何必打肿脸装善人。不放流民入城,军民省吃俭用,现存的粮草好歹能供海州撑一个月,一旦放那么多流民入城,容冲和苏昭蜚不在,无法突围,只能固守城池,而城内粮草又不够,岂不是逼着人相食?
赵沉茜沉默,城内百姓是海州根基,她不能不顺着,而城外流民无家可归,万一真有战争,她绝不可能让他们流落在外,任由敌兵屠戮。禾苗已经种下,只需要两个月第一批秋税就能收了,到时候有了钱,赵沉茜便能推展更多政令,招揽更多人口,反过来吸引商人,为海州创造更多财富。人和钱的雪球一茬茬滚下去,海州便可越来越富,越来越强。
种子已经种下,只待萌发,但是现在,元宓逼着她二选一,要么守着一堆萌芽饿死,要么挖出一半,做成肥料喂给另一半,好歹还能保存实力。
衙署的人无声杵在后面,百姓瞪着愤怒的眼睛等在面前,所有人都逼着赵沉茜作出决定。
可是,为什么非要二选一?为什么天灾人祸面前他们只能自相残杀?一定有第三条双全之路可走,就算没有,她也要蹚一条路出来。
赵沉茜心里毫无把握,却表现得自信而坚定,斩钉截铁道:“只要踩在海州地界的百姓,无论老弱妇孺,士农工商,都是我们的子民,我们一个人都不会抛弃。我会开城门接纳流民,但诸位尽管放心,海州城内储粮虽然不多,但我已在其他地方置备了粮草,只待运入城中。”
人群大哗,明明狐疑却又忍不住想相信,纷纷问:“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