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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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沉茜暗暗吸气,告诉自己不要和一只鹰计较。她重新摆出笑意,对控制照雪的士兵们示意:“你们都出去吧。”
士兵们有些担心,但看看容将军那神力非凡、脾气桀骜的战宠,到底还是抱拳退下。赵沉茜夹了一块肉走到笼子边,好声好气道:“我并不是故意关着你,只是沿路都是守兵,万一被他们发现你,我们就暴露了。”
照雪依然扭着脖子,对赵沉茜的示好不理不睬。赵沉茜将肉放到它的盘子里,退步道:“好,我放你出来,但你要答应我,只能待在这间舱房里,不能出去。要是你也言而无信……”
赵沉茜微微眯眼,不由想到了明明答应她不冒失不涉险,结果却去单挑归真观的某人。赵沉茜保持着笑意,看着照雪的眼睛说:“你和那个狗东西,就给我一起滚。”
照雪感受到赵沉茜生气了,抖了抖翅膀,梗着脖子来蹭赵沉茜的衣角。赵沉茜看它,又气又无奈:“你啊,和他十六岁时一模一样,就是有本事把认错做得令人来气。”
某些人真是不经念叨,她话音刚落,对岸传来断断续续的吹树叶声。赵沉茜怔了下,眼眶不受控泛红,咬着牙道:“这个混账,幸好他还活着,要不然我和他没完。”
河上风大,船桅上挂着一个风铃,一路叮叮当当,不知疲倦向外界提醒着自己的存在。终于,它等到了回应。
年少时,赵沉茜还是大公主,在众多宫女嬷嬷的看护下住在深宫。她睡眠本来就浅,屋檐下的风铃吵得她久久不能入睡,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窗外又传来烦人的吹树叶声,约她偷溜出去玩。他自己觉得这种行为很帅气,但在赵沉茜看来,从他到树叶,都透露着贼眉鼠眼。
现在,她又听到那道贼眉鼠眼的吹哨声了。
赵沉茜擦去眼角泪意,对照雪说:“你告诉他,今晚亥时,照雪会去对岸接应他,他什么都不需要管,跟着照雪赶紧走,飞得越远越好。”
照雪引颈啼啸,它是造化钟爱的灵鹰,翱翔长空,目视千里,鹰啸悠长清脆,穿透力极强。对岸隐约有鹰哨传来,它侧头听了一会,抬起翅膀,笨拙地给赵沉茜擦泪。
她不是容冲,听不懂照雪的叫声,但不难猜到,容冲在说:“好,都听你的,你别哭。”
“他本来就该都听我的。”赵沉茜抬起眼睛,用力眨眼,“让他藏好,不要暴露位置,趁现在想一想怎么糊弄我。其他事不用担心,有我。”
士兵们得知容冲就在对岸,又喜又忧。有人提醒道:“知州,雁落滩守卫看着稀少,但这里河道窄狭,燕朝岂能不增兵?我担心对方在暗度陈仓,假意装作重兵把守淮南关,雁落滩守卫空虚,诱容将军取道雁落滩,然后收网。如果我们放鹰去接应容将军,岂不是反而暴露了容将军的位置?”
这一点赵沉茜也想过,她道:“你担心得有理,所以,我们还需要演一出戏。”
雁落滩的伏兵很久就注意到河面上来了一艘船。他们一路追着容冲至此,很清楚他就在这座山上,杨元命士兵一点点缩减包围圈,心中胜券在握。
容冲在归真观受了重伤,又一路躲避追兵,风餐露宿,时刻警惕,体力早已支撑不住。杨元成功把容冲逼入口袋,前有追兵,后有险滩,凭容冲的伤势渡河就是自寻死路,而他不走,迟早要被杨元搜出来。
如果能将容冲截杀在淮南,相比之下,逃跑的孟太后根本不值一提。待他立下奇功,殿前司指挥使岂不是他囊中之物?
功名利禄近在咫尺,杨元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他问:“河上那艘船是什么来路?”
属下递上千里镜:“回禀指挥使,暂时看不出来,但州旗、商号旗帜、船牌、货旗应有尽有,连灯笼颜色都对得上。应当是北方来的商船,卖药材的。”
商船?杨元接过千里镜,从镜筒中看到船上人走来走去,踌躇不定,似乎想渡河又不敢。舱室窗户是镂空的,里面分门别类放着陶罐、木箱,竹篓里装满了木炭。另一间舱门上写着粮仓,从窗缝隐约可见里面堆着冬瓜。
看起来确实像贩药材的,以前听说过雁落滩有一条走私道,许多民间商贩都走这条路逃避榷场抽解。杨元放下千里镜,说道:“继续盯着,如果有异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遵命。”
杨元带着兵在山上搜了一天,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最多一夜,就能收网打鱼了。士兵连续多日奔袭,已疲惫不堪,杨元却不近人情,苛刻道:“不许休息,继续搜山。”
殿前司士兵敢怒不敢言,只能强打起精神,忍着饥寒,从荆棘丛生的山坡上硬劈出一条路来,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去。
今夜月隐星稀,河面宛如深渊,那艘商船浮在黑暗中,昏黄的灯笼被粼粼水波拉长、扯碎,像是地狱驶来的鬼船。士兵开路时随意瞥了眼,道:“这么黑的天还敢往暗流里开,船东怕是不要命了。”
同伍面色麻木,根本无力关注一个商贾的死活。这时,背后猛地传来一阵惊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下意识回头,看到那艘船像抽风了一样,突然放起烟花爆竹。
爆竹在空中炸响,亮得刺人眼睛,随即浓浓硝烟散在空中。不止士兵,连杨元都诧异了:“他们在干什么?不做生意了?”
杨元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劲,爆竹是违禁品,无论燕朝还是北梁都不允许流入流出,普通商船怎么会明知故犯,带一船禁品来泗州?所谓药材商是假的,他们假借贩卖药材,掩盖船上的硝石、硫磺和木炭。这三样可入药,但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混合后可做成爆竹,甚至炸药。
他们不是商船,是来接应容冲的救兵!突然在河上放烟花,必有妖!
杨元立刻拿出官家赏赐的白玉京法宝——炽蛇瞳。蛇的视力不好,但在夜里,它们却可以靠热量视物。炽蛇瞳是用蛇眼做成的法宝,戴之可拨开云雾,眼前一清,在黑暗中也能视人。果然,杨元立刻看到漫山遍野红彤彤的人形,更明显的是,天上有一只鹰,驮着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定是容冲。杨元大恨,阴鸷道:“拿连弩来,射箭!”
士兵纷纷架起连弩,万箭齐发,骤雨一样朝半空袭去。但士兵们在黑暗中看不清,大部分箭矢都失了准头,唯有杨元,瞄准照雪,猛地放箭。
容冲听到破空声,心道麻烦。他轻轻拍了拍照雪,照雪与他心意相通,无需言语,展开翅膀回旋,容冲拔剑,回身将箭矢一一打落。
然而杨元的弩不是普通箭弩,箭镞用妖蛇血铸造,箭羽用飞廉尾制成,不止可以致风追踪,还可以像蛇一样锁定猎物。更气人的是,这种弓弩的锻造方法是白玉京手把手教给朝廷的,因材料昂贵,容冲自己都没有!
箭矢被剑气打落,很快又扇动箭羽追了上来,像蛇一样紧紧锁着他,烦不胜烦。容冲冷嗤,心道拿白玉京的东西对付他,实在可笑,他正要调动真气,忽然一个烟花炸响在他身边,幸亏容冲和照雪配合久了,才没有被照雪甩下去。
容冲低头,看到深不见底的夜色中,一艘船突兀地横在水上,甲板上飞出各色烟火,接二连三炸响在他身边。这份美景可不好消受,但一旦闯过来,缀在他身后的飞箭就纷纷失去目标,掉入湍流。
一如她。乍见危险而美丽,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一旦经受住她的考验,那份冰霜就会将他纳入其中,为他挡去明枪暗箭。
容冲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突然断了,疲惫感袭来,不足为道的伤口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容冲靠在照雪羽毛上,无须多言,照雪将羽翎张到最大,全速向船只俯冲。
杨元瞄准容冲时还很沉得住气,但他很快就发现,无论炽蛇瞳还是飞廉弩,都无法找到容冲了。河面上升起大量焰火,烟雾弥漫,热源混杂,在炽蛇瞳中糊成一团明暗不一的红,哪还看得见人。
杨元拿出所有法宝都无计可施,他气急败坏将飞廉弩扔到地上,咬牙道:“上船,追!”
河中央,赵沉茜看到一个黑点飞快放大,径直朝船头冲来,气得不轻:“不是说了让他先走吗,他回来做什么!”
话虽如此,赵沉茜还是立刻让士兵将炮筒挪开,千万别炸到照雪和容冲。照雪在赵沉茜身边回旋一圈,收翅落下,赵沉茜的衣裙被尾风卷起,飘然若仙,宛如即将乘风归去。
下一刻,她就被人抱住,乘风的仙子终究还是落入了凡尘。容冲紧紧抱着她,手臂中的触感柔软而温暖,容冲恍然生出个念头,此刻便是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了。
但下一瞬他就不舍得死了。他怀中的仙子扶住他,焦急地在他耳边问:“容冲,你怎么了,伤在何处?坚持住,我这就让人为你上药。”
“不要。”容冲昏迷关头,竟然还执着地说道,“不要别人,只要你给我上药。”
赵沉茜简直想抽他一脑壳,什么时候了,还有力气和她讨价还价!赵沉茜嘴上说着生气,但她终究还是心疼地抱住他,低声应下:“好,我给你上药。”
“我在呢,我们一起回家。”
第119章 无涯
容冲被接应走了, 此事非同小可,对岸立刻出动所有水军来追。但阎罗滩的名字不是白叫的,水军驶入险滩, 纷纷搁浅、相撞,好不容易有几艘船穿过了暗流,但水面上突然漂来一团团黑影。士兵连忙举起火把, 发现是冬瓜。
杨元松了一口气,下令全速追击。他盯着前方, 没注意船舷撞到一个冬瓜,哪怕注意到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一个冬瓜而已。
然而, 一道剧烈的爆炸声突然钻入耳朵,甲板被撞得晃了晃。杨元仓促站稳, 看到船头升起滚滚黑烟,一个士兵壮着胆子探头看了眼, 哭丧着脸道:“指挥使, 大事不好, 船漏水了!”
杨元沉着脸,看向河面上随波飘荡, 几乎无落脚之地的冬瓜。好歹毒的招数,竟然在冬瓜里藏炸药!这种烈性炸弹碰之即燃, 船只行动迟缓,难以避让,简直一炸一个准。
杨元眼睁睁看着那艘商船洒下一兜兜冬瓜,扬长而去,气得一掌拍断栏杆:“快去向淮南关求援,不惜一切代价, 追!”
容冲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梦中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猛地忆起自己正在躲避追兵,骤然惊醒,入目不是大牢也不是山林,却是一张色若冰雪、清极艳极的脸。
容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自发停住了动作。他呆呆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时候混沌错乱的记忆才一一归位。
确实有追兵在追他,但是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来接应他,掩护他。他不需要在精疲力竭、几近昏厥的时候,咬着牙逼自己继续拔剑了。
容冲侧身靠在榻上,近乎贪婪地扫过她每一寸脸庞。她的眉尖微不可见拧了拧,容冲才意识到她靠在床边,竟然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容冲立刻起身,环住她的腰身,想要将她抱到榻上。
他刚用力肩膀上就传来撕痛感,容冲却不为所动,依然小心翼翼抱她。赵沉茜睡得本来就浅,稍有动静就惊醒了,她睁开眼,和容冲四目相对。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容冲撞上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这时候猛地想起他衣衫不整,仅着中衣!容冲耳尖立即红了,不着声色寻找衣物。赵沉茜看到容冲目光躲闪,眸光一转就扫到他肩膀上洇出血迹。赵沉茜沉了脸,毫不客气推开他:“别动,你身上的伤刚包扎好。”
容冲没防备她反客为主,她的手指碰到他身体时,容冲本能肌肉绷紧,随即又赶紧放松,硬邦邦被她推到榻上。赵沉茜坐在对面,平静拉开他的衣领,容冲连忙握住她手腕,耳尖涨得通红,不肯松手。
赵沉茜瞥了他一眼,说:“昨晚不是你不让别人碰,一定要我亲手为你包扎吗?衣服都换了,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容冲感觉天都塌了,衣服也是她换的?赵沉茜已一把打开他的手,倾身解他肩膀上的绷带:“别动,小心伤口崩裂。”
赵沉茜看到伤口果然崩开了,气得不轻,一边冷着脸,一边轻手轻脚洒药粉。容冲浑身不对劲,试图接过药瓶:“我自己来。”
“别动。”赵沉茜将止血散洒在他伤口上,拧了块帕子,仔细擦干伤口周围的血渍,这才取来新棉布,轻轻绕过他身体。赵沉茜靠近时,脖颈间的暗香钻出衣领,幽幽浸入他四肢百骸,她的手指若有若无抚过他身体,像羽毛一样,挠得人坐立不安。
容冲喉结滚了滚,哑声道:“茜茜。”
赵沉茜已给绷带打了结,垂眸收拾药瓶,声音漫不经心:“嗯?”
容冲拉住衣领,俯身,用力从后方抱紧她:“我们回去就成婚吧。”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成婚,赵沉茜就想起他信誓旦旦允诺的话。她毫无温度笑了声,温柔反问:“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赵沉茜温声软语的时候才最可怕,容冲胆怂,却又不想放弃成婚,委委屈屈挂在她身上,像一只耍赖的大狗:“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还有理了?赵沉茜冷着脸要推开他,才刚一碰到他手臂,容冲就喊疼:“哎呀,好痛。”
赵沉茜动作霎时顿住,她知道他在装疼,但又怕真的牵扯到他伤口,只能紧绷地收着身体,冷冰冰道:“别装,我才不信你这一套。”
容冲靠在她脖颈间,感受着她如云的长发,柔软的腰肢,馨香的体温,原本七分戏慢慢变成了真的。容冲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低声说:“不要走,多陪我一会。”
赵沉茜心不受控地软了,她去掰他的手,容冲不肯松。赵沉茜叹道:“我不走。你受了重伤,需要静养,我扶你躺下。”
她允诺不离开,容冲这才放松力道,慢慢躺回床榻。赵沉茜拉高被子,仔细为他盖好,容冲侧脸看着她,忽然抬手,抚上她的眼角:“这段时间你一定累坏了。昨夜你在哪里休息?”
赵沉茜没说她守了他一夜,只是抓住他的手,塞到锦被里:“放心,我没事。你安心养伤,睡一觉,我们就到山阳了。我已经给海州去了信,苏昭蜚会带着人在码头等我们。”
苏昭蜚光明正大去山阳城?容冲听出些不对劲:“山阳城……”
“你还记得薛婵、薛姜姐妹吗?她们去而复返,软禁了薛裕,献上薛家万贯家财投靠海州,这艘船就是薛家的。海州虽有兵马,却无渡口,以后商贸发展起来太受限制,所以我顺便将山阳城府衙也收下了。”
容冲意外,随后又觉得骄傲,侧过身含笑看她:“茜茜真厉害,看来以后我可以专心致志吃软饭了。”
赵沉茜瞪了他一眼:“浑说。苏昭蜚来了信,海州围城已解,幸而时日短浅,稻苗受灾不严重,他已组织士兵帮助流民修建房子,抢救稻禾,容大哥和我娘也一切安好。你要看看信吗?”
容冲摇头,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不需要,我相信你们。你累不累?不如躺下陪我说会话吧。”
赵沉茜瞥了他一眼,容冲眼眸澄澈,看起来很是真诚。赵沉茜心里颇一言难尽,道:“我不累。你呢,想好怎么糊弄我了吗?”
容冲突然按住额头,剑眉紧皱,赵沉茜冷着脸:“少来这一套。”
容冲没有嬉皮笑脸,依然眉心紧锁,手指用力抵着攒竹穴,赵沉茜被吓到了,俯身去探他额头温度:“怎么了?”
她刚靠近就被容冲拦住腰,使巧劲放倒。赵沉茜猝不及防摔向床榻,后脑撞到了容冲的手掌,并不疼,但性质很恶劣。
赵沉茜面无表情看着他,容冲眼睛亮晶晶的,明显明知故犯,撒娇一样抱住她:“哎呀,头痛,起不来了。”
赵沉茜被他折腾得心累,懒得再计较礼法规矩。她躺在榻上,慢慢竟真有些困意,威胁道:“下次你要是再敢受这么多伤……”
“不会了不会了。”容冲生怕赵沉茜说出不要他了之类的话,连忙发誓。两人静静挨着,没有更逾矩的举动,却让人放松安心。容冲心满意足抱紧她,过了一会,轻声说:“对不起。我带你走时,说要护你安康自由,结果总是失言,反而累你替我操心。”
赵沉茜嘴上说着生气,可是,他为了营救她的母亲亲身涉险,在将她母亲送走后,独自一人去归真观报仇雪恨,不肯拖累任何人,她哪里舍得真的对他生气?赵沉茜是对自己生气,气自己无能,恨昭孝帝薄凉。
赵沉茜手指摸索,慢慢找到他的手,握住:“我不要你护着,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只是恨我姓赵,无法帮你报仇。”
元宓、归真观乃至北梁是刽子手,但致他家破人亡的真正凶手,其实是昭孝帝,赵沉茜的亲生父亲。昭孝帝活着时赵沉茜无能为力,等她终于有了力量,昭孝帝早已驾崩,袷飨太庙,万世不祧。人间的事,多么讽刺。
容冲挤进她的指缝,将她牢牢扣住,说:“他是他,你是你,何况赵容之好,延绵百年,若你不姓赵,恐怕我们也没有机会相识。”
赵沉茜挑挑眉,意味不明问:“若我不是公主,你是不是会按照家族的安排娶一位皇女,继承容家和皇室的联姻,永结同心,矢志不移?”
容冲沉默,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不长记性,多什么嘴啊!容冲想装头疼,但他看到赵沉茜似笑非笑的眼睛,知道他最好现在就把这个心结打开,要不然以后有他受的。
容冲老实道:“刚得知我爹娘想法的时候,我死都不愿意,爹、大哥都娶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凭什么让我联姻?在京郊遇到你后,那几个月无论大哥怎么逼,我都不愿意进宫相看皇帝的女儿,一门心思找你。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拖到除夕避无可避,不得不进宫走个过场,但是就在宫里,我看到了你。你看,无论缘分还是命运,最终都会将我们牵在一起。”
“是赵沉鱼,可不是我。”赵沉茜淡淡提醒他,“他中意的,一直都是招你做他的二女婿。”
“我不管。”容冲深知有问题的时候讲道理,讲不过的时候就耍赖,他抱紧赵沉茜,蛮不讲理道,“管他命运怎么安排,反正我就赖上你了。”
赵沉茜唇边浅淡浮起一丝笑,很快压住,装作嫌弃地推他:“多大人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好痒。”
“我就不。”容冲偏偏要往她脖颈上凑,“茜茜,我们成婚吧。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赵沉茜手上的力道慢慢变弱,最后安静下来,轻轻道:“好。”
容冲眼角沁出泪光,他庆幸赵沉茜看不到。他暗暗吸气,压下泪意,从侧面深深抱住她:“多么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赵沉茜微微拧眉,本能觉得不祥,可是她要追问时,容冲已谈起另一个话题:“茜茜,我在归真观发现了元宓的罪证。鉴心镜回溯的没错,他私底下确实在用活人研究长生,抽凡人的精血供一棵树,那些道士称之为长生神树,据说结出的果实可令亡魂重生。我借了一个道士的令牌,进密室找到账本和记录,然后就把那棵树推了。”
赵沉茜一听,注意力立马转移:“什么账本?”
“资助他研究这种缺德事的账本。”容冲将芥子囊取下,递给赵沉茜,“都在里面。”
赵沉茜心想她要怎么看,下一刻就发现她可以打开容冲的芥子囊。赵沉茜扫了眼里面琳琅满目的法宝,故意说:“这么多宝贝,你就不怕我偷拿?”
“哪用偷拿。”容冲道,“我都是你的,这些东西随便你处置。”
败家玩意,赵沉茜白了他一眼,仔细收好。这是容家四代人的积累,将来重建玄都玉京,还要靠这些法宝压场子,可不能弄丢了。容冲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在临安杀妖时,无意发现宪王手臂上有一个纹身,我一直觉得这个纹身很眼熟,在归真观找账本时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了。你记得裕和商行吗?”
赵沉茜的记性向来不错,她想了想,问:“是栖霞城害殷骊珠母女的那个商行?”
“没错。”容冲说,“我在归真观账本上看到了裕和商行的入账,持续多年,数额巨大,而宪王手上,正好有裕和商行的纹身。”
“你是说,宪王是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他制造了栖霞城惨案,资助元宓研究长生树,屠灭玉溪村?”
“不止。”容冲道,“容家被治叛国,本质是因为帝心猜忌,但引爆这份猜忌的却是一连串意外,巧的是这些意外都发生在你我撞破玉溪村柳树妖真面目后。如果不是高太后横插一脚,赵茂之死本来会栽赃给你,而你我相从甚密,嫌疑会顺理成章引到容家。如此一来,幕后之人既灭了口,又除去了赵茂这个准太子,实属一举多得。”
昭孝帝失去唯一的儿子,燕朝失去正统继承人,谁获利最大呢?当然是元宓,以及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宪王。
赵沉茜想到鉴心镜中对赵茂下手的郑女史是宪王情人,而在郑女史事败后,宪王连王府都不回,立即逃跑,不慎摔死在路上。这样看来,宪王的嫌疑确实很大。赵沉茜想了想,说道:“赵茂死于毒蜂的事先不要公布,如果真是宪王,我们公布真相,反倒帮赵苻巩固皇位了。让他们斗一会,把池水搅浑,才能看清水下藏着谁。”
容冲毫无异议:“都听你的。其实还有一个秘密,等你睡醒再告诉你。”
“你烦不烦。”赵沉茜最讨厌这种话了,转过身体,眼睛灼亮清明,简直恨不得钻到容冲脑子里,“什么秘密,快说。”
两人离得这么近,她眼睛水润,里面亮晶晶闪着期待,实在太挑战容冲的自制力了。容冲蒙住她的眼睛,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先睡吧。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后悔的。”
后悔余生有涯,终有一死。
第120章 初心
赵沉茜出发前对薛家商船做了改造, 她将桅杆换成楢木,船帆换成由闻獜鬃毛编织的布,并带了大量御风符。一旦接到容冲, 立刻将风帆拉到最大,船舱上贴满御风符,全速赶往山阳。
泗州水军有冬瓜炸弹拦着, 等他们清理完水面,商船早已飞出百里。而燕朝打压武将, 调令繁琐,待楚州接到战报、走完出兵手续后,赵沉茜早已带着容冲回到山阳。
渡口处, 苏昭蜚已等候多时。容冲刚下来,苏昭蜚就快步迎上前:“你总算回来了!”
容冲心想大惊小怪, 嫌弃道:“什么话,凭我的武功, 还能回不来?”
苏昭蜚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对你说的, 是她。”
苏昭蜚越过容冲, 径直走向赵沉茜,说:“你可算回来了!海州堆了一大堆公文, 还有许多管事等着回话。我受够了,以后打死我都不替你应差了, 真不知道你一天是怎么办完这么多事情的。”
赵沉茜压住翻飞的幕篱,扫过码头,问:“山阳城兵力安置好了吗?”
“好了。”苏昭蜚说,“我已经按你的安排,派兵入城接手山阳工事,现在城墙、渡口、衙门都是我们的人了。”
“好。”赵沉茜说, “回海州,一个时辰后,让山阳城衙署所有官吏去海州府问话。”
“一个时辰恐怕不够。”苏昭蜚说,“有一位贵客,在海州等你。”
海州战事刚毕,百业待兴,百姓们还没从战争的阴霾中走出来,城内最豪华的霄云楼已被一位神秘来客包了场。苏昭蜚走上楼梯,吊儿郎当跨坐在栏杆上,说:“他就在前面,你们叙旧吧,我就不进去了。”
说着话,二楼上房门打开,两个貌美灵秀的白衣侍女迈着莲步,施施然行礼:“殿下万安,公子已等您许久了,里面请。”
容冲一见到这副做派,立马知道里面是谁了。容冲霎间拉了脸,没好气锤了苏昭蜚一拳。
他本来和茜茜好好过着二人世界,苏昭蜚一来茜茜的心思就飞到政务上了,现在,苏昭蜚这个混蛋还引狼入室,插兄弟两刀?
苏昭蜚嘶了一声,针锋相对地锤回去:“你讲点道理,云中城城主来投海州的生意,我还能拦着不让人家进城?”
容冲听到那个狗东西就来气,咬牙道:“钱我们自己挣,不用他投!”
苏昭蜚瞟他一眼,幽幽道:“那可由不得你,人家又不是冲着你来的。两方商榷合作,事关重大,反正你也主不了事,要不,你先回去养伤?”
“滚!”容冲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字,可真是“好兄弟”,要不是身上还有伤,他非将苏昭蜚的牙打出来!
里面早已听到声音,水沸了,茶香四溢,卫景云端起紫砂壶,不紧不慢注入鹧鸪斑盏中:“这是新到的龙团胜雪,火候刚好。殿下,请。”
赵沉茜不动声色扫过两旁侍从,这一路走来,除了卫景云惯用的近侍,还多了几个生面孔。看来,卫景云果然搞定了云中城各长老,今日是来谈条件了。
赵沉茜无比庆幸围城时没有找云中城求援,要不然海州根本没资格拒绝,她会亲手养出另一个“元宓”。赵沉茜端起笑意,大大方方走入客房:“一上楼就闻到了,好茶。”
苏昭蜚看好戏般撞了撞容冲,眼底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看,人家不是冲着你来的吧。
容冲狠狠给了苏昭蜚一眼刀,大步上前,抢到赵沉茜前面进门。卫景云瞟了容冲一眼,似乎很遗憾他居然没死,面无表情给容冲续了一盏茶:“好久不见,容将军。”
茶水注满,容冲和赵沉茜也刚刚坐好。卫景云将茶盏递到对面,容冲冷冷看着他,接住茶盏。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收手,盏中茶水微微荡起涟漪。赵沉茜意识到他们使上了内力,赶紧伸手,抢过茶盏:“他有伤在身,不能喝茶。”
容冲和卫景云怕震伤赵沉茜,都立即收手。容冲连忙拉起赵沉茜的手,反复查看:“没受伤吧?怎么什么东西都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