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优雅杀猪by青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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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间线,一旦与他们主动交谈告知南扶光是修士,入矿洞恐怕会有危险,他们就会恍然大悟。
旷工非常感谢她“大义灭亲”,铲平了这大日矿山污秽之地,甚至凭一己之力改变了矿区内的一些规则,让他们得以自由与运输区的矿工说话。
有个采矿工说,自从入了采矿区,三年没能跟自家婆娘说上话,她人都快跟隔壁同运输区的野汉子跑路了……
这下好了,王者强势归来,这一回,他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周围的笑声七七八八零落响起。
于矿洞外,南扶光心中的阴郁稍微被驱散——
她脑子里终于不再疯狂试图对号入座眼前这些笑着的人,谁削掉了谁的脑袋,谁拧断了谁的脖子,谁的脑浆在矿壁上炸开了花,谁在死前都在不停用方言唱着听不懂的歌。
还好他们都还活着。
申时之前,杀猪匠完整地上交了六车矿石。
从头至尾他所做的就是站在采矿区门前等待矿友给他“上供”,整个人的损耗只有推矿车时右手食指蹭着矿车翘起来的一块铁皮角留的一道小小的口子。
南扶光觉得这人完全是占她便宜——
她负责累死累活讨好矿山工友,他负责享福。
监护者清点采矿区矿工当日工作量的工作很快结束,不情不愿地在登记册上画上两个圈,完全不知道在其他时间线发生过什么的监护者掀起眼皮子扫了眼木桌对面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婆子,眼皮肿的像金鱼的南扶光,阴阳怪气地说:“运气不错,居然活下来了。”
南扶光没力气反驳他,她一天之内用了两次时间转换器,现在那只狐狸只剩下三条尾巴,而她对于怎么活着出去这件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如果卡着BUG强行苟活也算“运气不错”。
今日的残阳嗜血般过分的红,天边的云像是被烧透了似的,在这样萧条寂寥的气氛里,南扶光随意推开一间土坯房的门,迈进一条腿,没有听见身后跟上的声音,她扶着门回过头。
杀猪匠站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之下,抱臂而立,眉眼放松:“什么?”
南扶光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半张脸隐秘在阴影中,唇角微微下垂,眼角泛着红,她飞快吸了吸鼻子……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但在修仙界属实也算妙龄少女,眼下整个人青春的五官都在往下垮,倒是真的有些可怜模样。
自大认识她,她一直都是喊打喊杀,杀猪匠当然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纵使此时此刻她看上去依然有股无声的气势:如果他敢转头走开,她会将那扇门整个儿从墙上掰下来。
杀猪匠:“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南扶光:“你有把我当女的看吗?”
杀猪匠:“……”
南扶光让开了能让一个人通过进屋的身位,手抠着门上的木屑,嘟囔:“所以别在意这种细节,我们明明物种都不流通。”
等杀猪匠进了屋,她像是把猪骗进来杀的那种人立刻关上门,并交代了今日任务:她今天经历太多,晚上很有可能做噩梦,希望能有个人在她深陷噩梦时及时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杀猪匠很欣慰的答应了。
并且表扬了她终于没有再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噩梦的终结能依赖此时此刻在隔壁墙外面站着、实际上什么也没干的那位。
当晚南扶光果然做梦了。
最开始梦中环绕着她的,不出意外是今日在采矿中心区听见的那些不明窃窃私语,起初依然像是很多不同的人甚至是生物围绕在耳边述说,紧接着那些私语中,掺杂进了围绕在一起的矿工们死前所唱的歌谣……
那些杂乱的声音原本并不融合。
至梦境中又诡异地合拍,逐渐融合成了统一的旋律,南扶光听不懂其中任何的含义,但那些吟唱与呢喃最终跳跃着,仿若融入五感,推开了紧紧关闭的画卷——
一艘航行在海面上、巨大无比的船。
不同于横跨不净海的十二翼舟,这艘船上看去古老许多,每一个海浪拍打在船舷上都会使它发出朽木将散的呻吟……
整艘船上都挂着白绫布,白布随着海风飘扬,气氛诡谜。
当海雾变得浓白起来时,白布隐匿入浓雾,太阳躲进了云层,一切变得黯淡无光。
除了船只本身发出的“嘎吱”声,海浪本身是没有声音的,诡异寂静。
一只彩色的、造型复杂的巨鸟鸣叫落于桅杆。
天地间仿若只有这艘船与巨鸟为活物,剩下的统统化作黑白死去。
须臾——
海面又活了。
最开始只是有规律的波澜壮阔,船只的左边依然风平浪静,而右边像是有一道明显的分水岭,海的颜色突然变深,由碧蓝变黑蓝,逐渐转为彻底的黑,仿若海底凭空出现深渊。
紧接着天空出现了一些光团,大概是人的形状,有四肢,甚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头部都是一个个光团,没有五官,光团中央是火焰燃烧殆尽时黑色的灰烬。
最中间那人身材修长,白袍在半空中飞舞,若是配上恒月星辰那样的面容大约也算道骨仙风,他一手执剑,光团的边缘光芒照耀;
在他左手边得那人身材则稍显娇小,长发堙灭于光团,背后巨大的像是鸟类的羽翼也被包裹在光晕之中,每一次煽动都会卷起海浪翻涌;
再往右是个岣嵝着背的老头,要说形象能让人想起弥月山、仙盟第一大宗无为门之祠堂挂着的某张祖先画像,其人名唤段玉,是如今仙盟盟主段从毅的老祖宗……
光团约十二人,半空中一字排开,不见其貌,然其后阳光陨灭,足以说明此次降临非祥瑞之兆。
飘着白绫的巨大船只甲板上有了骚动,人们像是在惊恐的奔走,像是极其恐惧出现的这些人,他们有的大骂“骗子”“我们活不了”“这是一场献祭”,无望地寻找一切可躲避的掩体……
有的干脆跳了海。
只是跳海的那些也不太有好下场。
隐秘于海洋深处的庞然大物终于现身,海浪之中它泼水而出时像是一座被神明打翻洗脚盆倾盆淋透的山峰。
这比喻太奇怪了,但确实就是这样的,黑黢黢的一大团东西,当有跳船的人落入狂风巨浪,就被它吞噬进深渊巨口里。
深海与巨兽,光团与黑无天日……
就连围观这场浩劫的人都觉得压抑与窒息,仿若被死亡的阴影全身心笼罩。
船只上的人们避无可避,所有的人都被吓破了胆,摇曳的巨船真正的成为了海中一叶扁舟,桅杆发出即将断裂的可怕声响——
一名相比那些跳海的船员而言简直算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爬上了桅杆,一只手抱着桅杆,狂风与海浪落下的水花中,他睁不开眼,只是向着半空呐喊:“欺骗!”
从第三视角观看这一切,这人长得挺眼熟的。
但南扶光并不能想起来他是谁,她在哪见过他。
也不容她过多的回忆,整个荒诞的梦境出现了一些令人惊惧的变化——
拨开云雾,一只巨大的手从天而降!
那大手像是嫌弃海雾浓郁,随意扇了扇,几阵疾风便把海雾吹散了;
随意穿过那漂浮在半空的光团,光团其中有一个人似乎惊讶地回了头,但大手自并不在意他的存在,轻轻一弹,原本气势汹汹一字排开烂在半空的队伍便乱了套;
大手径直穿过他们,落在海面,用手背将几乎笼罩在船只上方的海中巨怪隔离开,单手托其整艘巨型古船……
很快,海面恢复了风平浪静。
南扶光看见那只手的右手食指有被利器划伤的浅疤,疤痕还有润湿未干血液,显然是刚刚被划伤的。
南扶光睁开眼,梦中的巨手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刚刚从她的鼻尖上拿开。
杀猪匠面色淡定地搓了搓拇指和食指,这等毫不避讳的挑衅动作,让南扶光第一时间意识到梦中所谓“窒息”与“死亡阴影”从何人而来——
显然是因为有人在睡梦中掐着她的鼻尖妄图憋死她。
“你做噩梦了。”杀猪匠淡道,“怎么叫也叫不醒。”
“所以你就想憋死我?”
南扶光黑着脸翻身坐起,嗓子里还带着睡意沾染的沙哑,好在之前的疲惫感清扫不少,眼睛也不像睡前肿成一条缝。
她一下床,杀猪匠便动作很快地占据了她让出来的位置,嘟囔着“反正没死”,躺在了床榻上迫不及待闭上眼,显然昨夜又是一夜没睡,今日一副打死再也不打算出门的模样。
南扶光一边洗漱一边琢磨如何说服采矿区矿友再捐给他们六车黑裂空矿石交差,这时候杀猪匠打了个呵欠,翻身过来,毫无征兆道:“桌上有给你的东西。”
南扶光:“?”
谁会发癫给身处大日矿山的她东西?
顶着一头问号,她伸脑袋看了眼,果然只见房间中央破烂的木桌上,有一朵盛开正鲜艳的红花。
红花旁有一张纸条,用黑字写着“修士南扶光 大日矿山采矿区三排六号房亲启”。
南扶光不明所以拿起了它,发现一朵红花花蕊还掉出一颗药丸。
南扶光:“……”
南扶光:“…………”
南扶光:“………………”
很眼熟的药丸,眼熟到她亲眼见过一名旷工吃下后嗝屁。
干什么?
邀请她自杀?
两根手指夹住那朵红花,南扶光一看外面天色将晚,显然申时已过,果断踹房门走了出去。
杀猪匠:“……”
段南在从天而降第一时间被南扶光扑倒,被摁在墙上的白发少年那张面瘫脸上也有少见的无语,他白色的睫毛轻颤,冷静地听南扶光在耳边问,这是什么?
他瞥了眼她手中的那朵红花,道:“恭喜。”
南扶光:“?”
段南:“你能出去了。”
南扶光:“!”
第37章 拒绝亲近
南扶光手中的名叫“大日红花”, 对于采矿区的矿工来说仿若中头彩一般的存在。
手中拿着大日红花的旷工,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光明正大地短暂离开大日矿山。
段南:“吃下花蕊里掉出来的封口药丸,确保你不会对外述说大日矿山内……尤其是矿洞里的一切,你就能外出。”
段南:“时限为两日, 至踏出矿山大门起计时, 每一个时辰掉落一片花瓣, 直至二十四片花瓣掉落完毕。”
段南:“花朵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回到大日矿山。”
南扶光正奇怪为什么说的是“花朵”不是“持有花朵的外出者”,就听见段南继续:“从外出回来的人要对每旬望月日的采矿特殊活动做出贡献。”
南扶光:“什么贡献?”
段南:“给矿洞里那个泪腺很发达的家伙表演一出话剧。”
剧本仅支持原创,结局仅限悲剧。
因此每旬拿到大日红花的非只一人,他们需要接头迅速敲定本次表演的伙伴, 确定剧本并商量角色分配。
演出失败会被惩罚, 反之, 若成功演出可以向大日矿山许一个伟大的愿望,它一定会被实现。
段南:“没听懂吗?”
南扶光:“啊?”
段南:“大日矿山只认红花不认人, 拿着这朵红花出去, 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带着花进来——像他一样。”
段南下巴点了点南扶光身后, 那里站着一脸无辜的杀猪匠。
南扶光:“……”
那日在酒肆,那些行脚商嘴巴里挖出来的小道消息里,对于在“贩售黑裂空矿石”的那人的描述,确实是”胸口别着一朵红花的”。
而此时此刻,杀猪匠英俊的脸现在看上去像是一条愚蠢的大型犬类, 他伸手从怀里掏了掏,掏出只剩一根光秃秃花蕊的花杆, 然后指了指自己。
“直接受害者。”
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黄色矿袍。
“因为顶替了上一位‘幸运采矿工‘, 所以从运输区工人直接升入采矿区,怎么,难道你以为他们是看上我足够壮?”
知道了。
南扶光摆摆手, 放走了段南,表示自己要消化下这件事,段南难得没有干净利落离开,茫然地看着她:“你不是等着出去告御状?还消化什么?”
南扶光是非出去不可。
不仅为了自己。
大日矿山的修士压迫、压榨甚至残忍对待凡人;
矿区里的凡人不能离开;
《三界包打听》总是宣扬这是一份多么棒的工作通通都是假的;
矿石非“开采”而是囚禁了一只未登记、无记载的神秘生物……
宴几安应该还没离开西岸,只要南扶光离开大日矿山,哪怕只有一天,甚至一个时辰,她就可以将一切抖落出去,由宴几安这个在修真修仙界举足轻重的人直接上达天听。
她不知道仙盟是否知道大日矿山的黑裂空矿石真实来源,哪怕他们知道这件事,并认同大日矿山关押这只超高等级危险未知物种……
至少他们也该来阻止这的监护者和监管者继续残害凡人——
这样的行为完完全全将《沙陀裂空树》编写的律法践踏了个遍。
这里的修士全部都该牢底坐穿!
“我要出去,但我不会找替死鬼。”南扶光宣布。
“好的。”杀猪匠平静道,“我会陪你出去,监督你不要做这种没素质的事。”
南扶光忍了忍,想到这人进来属实也算她有错,没骂他用词险恶。
“你也能出去?”
“我也有一朵新鲜的花,这个找替死鬼的活动能一直循环至下旬圆月日。现在,我要睡了。”
杀猪匠指了指床榻,“你去安排今日那六车矿石工作量。”
“好的。”南扶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乖巧又怜爱道,“睡吧,壮壮。”
第二日。
杀猪匠醒来时,辰时早过,南扶光已经犹如刺猬似的,躁动着满屋子滚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她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出门之前他们就要不要乖乖吃下那颗“白色丹药”展开激烈的讨论,南扶光的替身草人已经没有了,她当然拒绝吃下来路不明的丹药。
杀猪匠则很冷静的提醒她,介于他本人被当替死鬼骗进来、叠加小蘑菇的父亲死的那天嘴里喊过类似演出失败的话,大日矿山所谓的“给怪物表演悲剧骗它哭以此创造更多的矿石”很显然是真正存在的,这丹药应该不至于像之前的红色丹药一样会致死。
它的作用,是保证离开大日矿山的人对矿区秘密的绝对保密——
段南亲口说的。
他没理由撒谎。
整个大日矿山笼罩在禁制阵法之下,对于设置阵法的人来说,再设置一个不吃丹药就不可能离开大日矿山的禁制,易如反掌。
南扶光揣着试探的心态,带着丹药来到大日矿山门前,一只脚尖刚刚冒出门槛,监管者便举着他的镰刀从天而降。
南扶光只能当着他的面吞下那药丸,“嘎吱”“嘎吱”咬碎那药丸的同时,段南果然收起了镰刀。
”早去早回。”
毫无感情的陈述句式。
对于段南,南扶光早早从曾经崇拜万分至今无权无感甚至想摁住他暴捶。
转身正欲离开,忽而身后又响起女声,回头一看,有银。
“你也要走了,出去的人一般都不会再回来。”她说,“膳房没了,这次我以为会有什么不同。”
她笑了笑。
“你听过屠杀恶龙的英雄最终成为了恶龙的故事吗?”
她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对南扶光的离开有太多失望,但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或许她天生就是这样不知道如何正确表达。
南扶光转身又回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眨眨眼道:“我不走。”
有银看似并不信,垂落于身体两侧的手不听话的动了动,片刻后,道:“算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走吧,有机会的话,别再回来……你是修士,在外面会过得很好。”
旁边段南抱着镰刀还在看,也不知道有什么他觉得有趣的,南扶光便不欲解释太多,拍拍有银的肩。
有银抿了抿唇,对着她挥挥手。
南扶光与杀猪匠并肩踏出大日矿山大门。
大门外,南扶光又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再一次将只剩下三条尾巴的狐狸雕刻交给了杀猪匠。
杀猪匠接过狐狸雕刻,神色自然地收了起来。
他甚至没问她又准备做什么。
辰时刚至,清晨最干净透彻的晨曦拨开破晓时分有的薄雾,整个黑山早市沉浸在勃勃生机里。
来往的人们半真似甲互相打招呼问安,见面寒暄“吃了吗”或者抱怨“今日大概又是个炎热的天”“这三界六道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糟糕”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理所当然的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大日矿山内,有那么一群本该和他们一样的人正生活在纯粹的、比无病呻吟更具象化的绝望中。
要找到宴几安根本不难,整个大日矿山码头方圆百里不过一间酒肆提供住宿。
店小二看见南扶光时显然还记得她,面露惊讶之后又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站着的杀猪匠,“啊”了一声,由面露惊讶升级为瞳孔地震,心想完蛋了这位仙子带着情郎上门骑脸开大?!
那可是云上仙尊!
真有狗胆!
不愧是云上仙尊的未来道侣!
让他松一口气的是指出宴几安所在天子号房时,上去的只有南扶光,跟着她来的高大男人甚至与她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便径直转身找了一楼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照例点了牛肉和烧刀子。
南扶光上了楼,去敲店小二描述的天子号厢房时还有些紧张,她猜测宴几安毫无准备,看到她从天而降会不会吓得满地找牙——
然后当她一个敲击落空,轻松推开厢房门时,她稍微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当然这也只是瞬间的困惑。
直到她一条腿迈进厢房,看见厢房中,窗边背对着门负手而立的云上仙尊,以及圆桌边正斜手沏一碗香茗的鹿桑。
云天宗小师妹抬头,冲她笑了笑,唤了声师姐。
窗边的仙尊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啊,差点忘记了,她要来见的是云上仙尊,掐指可知阴阳事事,如今三界六道应当无事能越过他那一指浅卦才对。
南扶光说服了自己,又想到了那日在大日矿山隔着门师徒二人惊鸿一瞥,分开的时候也不算多感人多充满期望的短暂会面,自顾自尴尬起来,勉强叫了声师父。
鹿桑端起桌上二杯香茗其中一盏递来,没有说话,依然是望着她浅浅地笑。
往事种种,南扶光说不上多喜欢她但也不至于讨厌,有什么不愉也不该在这浪费时间,便木着脸点点头又唤声“桑师妹”……
目光扫过其身着干净且仙气飘飘的雪青色宗门道袍,她略停顿,低头扫了眼鞋尖上还沾着的黄泥巴。
收回目光,她抬手,淡定接过茶。
宴几安道:“坐。”
南扶光别别扭扭都坐下来,宴几安也随之来到她的身边。
她只觉眼前一暗,暗香入鼻,云上仙尊不知何时至她跟前,略微冰凉的食指微曲勾住她的下巴,将她脑袋轻轻一转。
独剩那只左眼对视上一双无波澜平静似深湖的双眼。
“几日未见,倒是憔悴不少。”
云上仙尊难得带着轻微戏谑,像是这些日子的惊天动地无非小打小闹……
不等南扶光回答,那泛冷的指尖又滑动至她右眼上的绷带。
轻抚不带任何威胁,相比之下那日杀猪匠的糙手肆无忌惮勾开她的眼罩凑过来看她伤势的举动更具有存在感——
然而不知为何,南扶光此时只觉得变扭。
心中有那种猫抓似的难受,云天宗大师姐勉强笑了笑。
“没事,障眼法罢了……当时我身上有替身草人,只是有些疼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抬手解了绷带,并借由此动作,偏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宴几安的手。
第38章 如大梦初醒,再坠冰渊
绷带落下, 露出与左眼同样明亮的眸子,南扶光的眼圆,相比起鹿桑这样的绝世大美人更少了一些攻击性,生生望来, 干净透彻, 仿若永远盛着一汪甘甜山泉。
宴几安心动微动, 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几乎想要俯身将面前之人拥入怀中——
然而他没有,只是垂落于身侧的手十分克制、不着痕迹地轻微动了动。
他于南扶光身侧落座,低声与她述说前日在大日矿山并非袖手旁观, 让她且安心等待, 他自然说到做到。
“今日相见, 我自然要带日日离开此处,三界六道, 众生复杂, 以后切记不可再胡乱负气离开宗门。”
南扶光见他说到了重点, 有点儿奇怪她收到红花自己迈开两条腿走出来怎么在宴几安的嘴巴里就成了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暂且按下疑虑,摇摇头,南扶光道:“师父,我此次前来并不是急于脱离大日矿山困境,实在是有事要与你说, 烦请你今日知晓后立刻前往弥月山,告知仙盟——”
宴几安用眼神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转头看向鹿桑, 后者只依一个眼神得令, 蹦蹦跳跳地出了厢房,再回来时,身后带着个衣衫褴褛、鼻青脸肿还缺牙的中年男子。
伴随着他靠近, 原本充数宴几安身上冷香的厢房立刻被几年不沐浴才有的馊臭味取代。
南扶光见其第一眼眉头便拧巴到了一处,不知宴几安如何与这等粗痞之人结识还带来她面前,正欲询问,那人“嘿嘿”笑着搓手,岣嵝着身躯,冲着宴几安与南扶光的方向小鸡啄米似的鞠躬,问安。
他一开口说话,看那一口烂牙夹杂酒气扑鼻而来,南扶光眉蹙得更紧,洁癖犯病,正想呵斥这人滚出去,便听见身后,云上仙尊平静道:“日日,把你身上带着的那红花给他罢。”
南扶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半晌反应过来后,以几乎要把自己脑袋拧断的方式转过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且惊悚地看着宴几安,那副模样,简直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嘿嘿,是啊,仙子姐姐!那、那红花就赏给小的吧,小的之前都听这位仙家说了,得了红花的人,可以进大日矿山寻得一份活计哩!”
那人裂开嘴,绿豆似的眼珠子不断在眼眶滚动,微微前倾身体,看着真的是特别向往能够得到那红花。
他激动的说话都颠三倒四。
“先前听黑山早市人说过这事儿,我还当只是传说哩,现在看来居然不假!小的今年老大不小,原本有家宅良田。儿女双全,奈何前些年突然有了些小小的爱好,又时不运我……哎呀,那可真是叫人难受!我也不想这样的呀,我那幺幺儿那么小,交给隔壁村王头我不心痛吗,心痛得很!但便总也是觉得就差那一颗骰子的事儿,早晚要翻本接回我幺幺儿?稀里糊涂便着了庄家的道哩!这不,一不小心便到了要变卖田地的地步,还欠了无数债务,那些人天天让我没有活路,还要折断我的胳膊与腿,小的实在是遁地无路,实在是惨的哩!”
这人满嘴胡话,臭气熏天,掩盖自己沉迷赌坊烂成臭泥,卖子卖女……
又话锋一转,一声声述说着自己向往大日矿山,入了矿山他便可以摆脱追债之人,又能寻得一个营生活计,哪怕是再也出不来,他也心甘情愿。
——宴几安是用心,给她找了个再合适不过的替罪羊来。
他说他想办法。
当真也是想了。
眼下面前这人,便是云上仙尊想出的办法。
若是南扶光对大日矿山还像前几日那样一知半解,不知其真实吃人面貌,光将其视作普通的、寻常凡人要被关一辈子在其内打苦工的苦行地,眼下恐怕也要觉得此等人替她入了矿山,也不算过分。
可惜了。
她曾亲眼目睹,仿若修罗恶鬼自地狱爬出的场景——
那大日矿山,便是世间最卑劣、穷凶极恶之人去,也应当是把其视作比下地狱更可怕的惩罚。
冷汗顺着额际往下滑落,她双目空洞,在宴几安平静的注视下,在赌鬼殷切的盼望中,脑袋“嗡嗡”满脸麻木地摇摇头,站起来,又摇摇头,她斩钉截铁道:“不行。”
宴几安无声蹙眉。
南扶光转向他,微微低下头,望入那双隐约浮现不悦的双眼,坚定重复道:“不行,我不同意。”
“日日,莫任性。”宴几安道,“为师知道你平日虽看似不着调,实则心地善良,不忍他人替你受罪,可你看这人——”
他望向赌鬼,后者连连点头称“是”,大喊:“我活该!我活该!我薛平贵这辈子就当在大日矿山挖矿还债、孤老终生!仙子姐姐,神仙姐姐,您就行行好吧!那些收债的当真上天入地要我的命呀!”
他“噗通”一声跪下了,“哐哐”磕头,大喊让南扶光给他一条活路。
此时,原本站在一旁的鹿桑也上前,嗓音柔软地劝说道:“师姐,你且再想想罢?此人贱妻卖子,品行卑劣,实在不用同情……你别太善良。”
“善良什么!”南扶光躲过那人扑她的脚,震惊地吼,“我不善良!”
鹿桑文言,瞥了眼痛哭流涕的痞子男人,对此等下等卑劣生物眼中有厌恶一闪而过,更是用好言相劝的语气:“依我瞧着,便让他领着红花,替你去大日矿山关上一辈子,也好过他再游荡凡间,害人害己。”
一屋子四个人,三个人围着她,祈求,劝说,或者无声用目光试图逼迫她就犯,南扶光站在其中,一时间只觉得孤立无援,手脚冰冷,张了张口,想要大喊事情根本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大日矿山根本就是个——
话到了嘴边,她转过头,对视上宴几安的一瞬仿若坠入暗沉不见底的深渊,忽然她灵台一片清明,猛地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