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优雅杀猪by青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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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位旁传来毫不掩饰的一声嘲笑气音。
杀猪匠完全不为所动,挑起的眉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他将手中的荷叶依然稳稳地放入顾客空着的菜篮里:“今日蹄膀不错, 就蹄膀如何?”
农家女有一瞬间看上去是要反驳,然而瞳孔聚了又散, 续而她恍惚地点点头, 露出痴痴的笑:“那今晚就吃炖肘子吧,炖肘子也不错。这可是过年才能吃上的好菜,就当提前过年了。”
她带着那本不意属的蹄膀欢快离开, 但这快乐的情绪显然没有传染给卖出猪肉的人。
“现在距离过年大概还有四旬,中间横跨整个秋天与半程冬日。”吾穷捧着脸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她只是个买肉的凡人,也许家里孩子正满怀期待地等着辣椒炒肉,结果娘亲回家却提了一兜蹄膀,宣布今晚吃炖肘子。”
杀猪匠没搭理她,转身到净水盆里洗了洗手。
打乱的水波纹将他眉眼中的晦暗不明打乱至模糊不清。
旁边的人还是不肯放过他:“您也有今天。”
这下再无视她大概就是欲盖弥彰了,清楚地看见水中倒映的那张脸眼睑半瞌,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杀猪匠直起身:“幻想太多。”
“托您的福,现在修仙界已然乱成一锅粥,作为云天宗的大师姐,每天除了应对师父留下的烂摊子还要照顾宗门事务,日日大概忙得两脚不沾地。”吾穷踢了踢脚边瘸了腿的破桌子,“您倒是好,一走了之。”
男人看似不为所动。
于是吾穷补了一句:“她肯定讨厌你了。”
不为所动的人有了反应。
懒洋洋扫了眼猪肉摊前人山人海排队的人群,人群不约而同嘟囔着“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一拥而散,上一刻还热闹非凡的摊位前瞬间空无一人,突然决定自己没有做生意心情的摊位老板从摊位后走出来。
“说这些做什么?”
“如果您今天没有第二次走神我肯定不会说。”吾穷真诚道,“上一次您差点砍到自己的手。”
并没有这种事,她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你话真的好多啊。”
“嗯嗯,”吾穷捧着脸,“鸟类就是这样的啦,不然怎么会有人用‘闭上你的鸟嘴‘来骂人呢?”
“……”
杀猪匠发现这世间偶尔也还是会有他无法参透之事的——
比如眼前的这位一脸骄傲个什么劲。
比如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心情很差。
“如果太担心就回去看看。”
“看什么?”
他向建议者投去懒洋洋地一瞥。
“不要明知故问——这又不丢人。反正您离开前肯定没说过‘不会回来了‘这种话,说不定说的就是‘不一定‘之类含糊的措辞。”
“……”
被猜中了的男人抬手摸了摸鼻尖。
放下手,那张收起笑容的脸显得有些淡漠疏离。
“你搞错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故人带回,完整下葬。被掩盖的过去在被揭示的前奏,好戏就要上演,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很顺利。就这样。”
他语气从容,斩钉截铁。
“您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东西不是她拿的,她碰都没碰过——只要仙界人士不是蠢笨如猪,这件事的后续不会真正影响到她。”
“最好是。”
“就算有影响,我留在云天宗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只是个凡人。”
“真的吗?日日不一定这么想噢?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她一直很确信我是个拖油瓶。”
“您知道吗?”吾穷的语气突然变得比较认真,“主人有时候也会反向依赖宠物,这跟每次她回到家时总有一个明明睡了一天却还是故作热情地冲她摇尾巴好似等了很久的宠物不能说完全毫无关系。”
“……”
杀猪匠闻言沉默,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应该先反驳哪一点比较好——
还是他并没有故意为之试图让某人对他产生依赖?
“你想说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呀。”坐在小马扎上的人扬起脸,炯炯有神至下往上望着他,“如果担心,就回去看看吧。”
男人站在原地,有很长一段时间表情严肃,收敛了平日那副懒散的模样看似陷入沉思。
火辣的太阳照射在他的头顶,他仿若一具刚刚被雕凿的石狮子像。
“我没有担心。”
他以确信的口吻强调自己不动摇之心。
“也不会再回去。”
——也如同石像那般铁石心肠。
小马扎的后面两条木腿因为主人屁股的挪动俏皮地翘了起来,把破椅子当成木马骑的奇珍异宝阁阁主笑弯了眼。
她说,好。好。您没有担心,也不会再回去。
三界六道,三界为他化自在天(修仙)界、妙殊(凡尘)界、摩天(鬼)界,地界(下界)为牢狱流放之地被摒弃其外;另有六道为自在天道、人道、修罗道、畜生道、妖道、夜摩天道。
传说妙殊界,即凡尘界的凡人死后入摩天鬼界,于鬼界根据生前积攒功德造化又再停滞数年,方得坠入轮回之地,重入六道轮转。
杀猪匠并不太懂这些规矩。
他只潦草学会了一些“入土为安”的事,便将带回的那一把森森白骨埋在了自家院中茶花树下,掀开土,将这搅得修仙界翻天覆地的究极缘由随意埋在昨日新鲜掩埋的猪大肠旁。
吾穷带着一长串刚刚叠好的金元宝一脚踏入杀猪匠的小院门,元宝是她亲手叠的,每一只元宝都认认真真吹了一炁,使得金元宝圆滚滚地,十分饱满。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试图找着能烧纸钱的火源,最终晃到茶花树对面的猪圈,猝不及防与猪圈里一头新出生的粉嫩小猪四目相对。
准确的说是她单方面的盯看。
小猪仰着并不存在的脖子,双目浑浊,右边前猪蹄有一块色泽不对劲像是被燎毛火钳烫过的疤痕,猪蹄不自然的勾着——
是一头又瞎又瘸的小猪仔。
吾穷沉默了半晌,回头看着蹲在茶花树旁,用小铲子“啪啪”拍着刚填平的土坑的男人,后者埋肥种树,哪一步都很认真。
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吾穷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您这是干什么,这就养上猪了?”
杀猪匠头也不抬:“不可爱吗?”
可爱个鬼。
将手中的金元宝团吧团吧团成废纸,想扔谁的脸上,犹豫来犹豫去,最终在小猪仔开始发出哼哼时,奇珍异宝阁阁主一脸内伤地将那团废纸扔进猪槽里。
“它腿怎么瘸了?”
“胎位不正,出生的时候我拽着腿拽出来的。”
“……”
好好好,你还管接生。
母猪产后修复管没管呐?
吾穷又无语凝噎半晌,想了想,又问,“您说在轨星阁找着蹄……手部的黄泉之息时,那部分是用盒子装着的。”
杀猪匠扔了铲子,回过头:“什么?”
吾穷:“说不定他生前挺喜欢那盒子。”
如此前后不搭,仿若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杀猪匠却没有提问她在说什么,“哦”了声问,“所以呢?”
“那盒子您顺手扔在云天宗了吗?”吾穷道,“一件衣服穿久了可能就和皮肤融为一体了的说法您听过吗?哪怕是留作纪念也得有个像样的随葬物,您得去拿回来。”
杀猪匠:“去哪拿?”
吾穷:“别明知故问。”
杀猪匠:“不早说。”
吾穷很茫然:“用哪张嘴说?”
猪圈里的小猪仔响亮地哼哼了声。
阴天,一层又一层的云如棉花漂浮苍穹之上,沙陀裂空树的枯枝几不可见。
一只渡鸦展翅掠过云天宗宗门上空。
这一次它未受到任何禁制阻拦,亦没有惊动任何人,灵活的黑影穿梭于云层,看守大门的弟子甚至未曾察觉它的存在。
这是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鸟雀,拥有尖锐的喙与黑色的圆眼,乌黑的羽毛十分具有光泽。展翅过云天宗三山主峰,小巧的头部短暂转动,似观察四周的动静。
最终它稳稳落在赤日峰,桃花岭的一棵桃树上,初秋依然盛开绚烂的桃花中落入一抹黑。
渡鸦伸展了下过久滑翔的羽翅,尾部九根长长的、似箭尾羽伸展开来,桃花阴影下,清晰可见每根尾羽末端都有不同寻常的眼状羽纹。
它仔细整理了下其中的一根。
圆圆的雀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安静地盯着于不远处洞府门前阴影下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小姑娘。
桃花岭禁制微动,身着云天宗内门弟子道袍的年轻女剑修从远处御剑破云而来。
门外守着门打瞌睡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揉揉眼,扬起脑袋用还带着睡意的声音说:“日日大师姐,你回来啦?”
女修轻盈落于地面,翻手收了青光剑,目光随意扫过凑上来小姑娘睡意朦胧的脸蛋,点点头。
距离阮竹爆体、净潭枯竭已有几日,昔日里趾高气昂的云天宗大师姐乍一看似乎于之前没什么区别,同样的道袍与随意挽起的发髻……
实则不然。
仔细看,便能发现她腰带似乎比过往结扣变长。
肩膀单薄消瘦了些,简直有了话本里仙女姐姐们真正该有(却未见得好看)的飘逸轻灵。
原本还有些圆润肉感的脸蛋下颚线变得清晰些许,缺少血色后,眼底的乌青明显得突兀。
双眼依然明亮,只是偶尔透露出不经意的疲惫。
守门的小姑娘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也或许是早就习以为常,她蹦蹦跳跳凑上来围着南扶光,活泼地发问:“大师姐,今天的仙尊大人如何?有要出关的迹象吗?”
南扶光还是摇头,开口时嗓音因为过久未说话有些沙哑:“未有此迹象。”
预料之中的回答,桃桃肉眼可见蔫吧下去。
“哎,真是愁死个人了,怎么就选着这样的节骨眼闭关来着……如今别说云天宗啦,怕不是整个修仙界都等着云上仙尊与仙盟随便哪个出出主意呢,偏生都没动静!”
跺跺脚,小姑娘想了片刻又抓住她的大师姐,压低了声音:“大师姐,你天天到陶亭守着仙尊大人等他出关也就罢了,那鹿桑小师妹可是也在那?”
小姑娘只到自己的胸口那么高,南扶光很顺手地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她在。你这是什么表情?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师门一共二人,师父闭关,弟子哪有不守门护法的道理?”
桃桃噘嘴:“可是以前云上仙尊闭关只有你一个人护法——”
南扶光哑口无言半晌,在开口时语气僵硬了些:“那是因为以前他只有我一个徒弟。”
“那又怎么样,睁开眼时只有你在——仙尊早就习惯这件事了。”
“是吗?”
“如果他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鹿桑小师妹而不是日日大师姐,他也会觉得奇怪并且等你来的。”
桃桃坚定的说。
“肯定会的。”
“凡间话本少看。他不会的。”
不想再继续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生怕再发散到奇怪的方向……南扶光从洞府里抓了把糖,亲自送出来,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桃桃。
刚将桃桃送走,背对洞府门口的南扶光忽而五感一震,耳朵微动。
须臾间,她已飞速旋身,转过来时手中已握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光剑,剑尖直指前方——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一只乌漆嘛黑的渡鸦缩着脖子蹲在洞府门前桃花树的枝头,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与她四目相对。
“……”
脸上露出有点儿尴尬的表情,南扶光满脸悻悻然。
“哪来的蠢鸟,不许在我桃花岭乱拉屎。”
南扶光收了剑。
此时,未等那迟钝的渡鸦被她惊飞,天空突然鸣起一道响雷!
南扶光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耳朵,只觉得那雷声仿若批在耳边,耳朵嗡嗡作响似乎耳鸣一般。
再抬头,一滴豆大的雨滴落在她的鼻尖,冰凉的触感猝不及防让她“哦”了声,长如鸦羽的睫毛狠狠扇动了一下。
一场秋燥下的暴雨不期而至,升温的大地迎来清凉,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漫延开的泥土腥香。
在衣袍被淋湿前,南扶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洞府,呆呆立在洞府门前干燥地望着倾盆的大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一拍脑门,似想起什么。
给自己掐了个避水决,她又冲回暴雨中,绕到了桃花岭洞府后一处空地——
那空地天然被开辟出来,四面石壁上有几处剑气刻痕。
整齐排列一竖,年岁不等但剑气刻印深浅一致且整齐的,是宴几安留下的、幼时南扶光记录身高的刻痕。
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甚至还有劈凿趋势的刻痕则是南扶光各个时期练剑时留下。
在这些充满了岁月痕迹的岩壁前,被人立了两根竹竿,竹竿中间扯了一条草绳,草绳上挂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短打,曾经南扶光拎着它,鼻孔朝天地问她找来的好好的新道袍不穿非要穿这什么破布东西……
它曾经很是被人嫌弃。
这会儿,那原本晾干的衣物早已被大雨倾盆弄得半湿,南扶光上前,伸手够了够,随后发现那草绳设得太高,本就不是合适给她使用的高度。
所以这伸手一拽,愣是没拽下来——
指尖只堪堪略过垂落的一方布料。
心神一乱,避水决部分失效,豆大的雨滴砸在她扬起的额头,“啪嗒”一声极响。
南扶光翻了个白眼,踮起脚,一拽带翻竹竿,哗啦啦强势落下的雨水中,竹竿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两声巨响,滚落裹满了泥巴……
张开双臂,又另辟蹊径用脸稳稳接住落下来的衣物。
一把将那还带着残留阳光气息的半湿衣从脸上拽下来,她淡定地心想,那杀猪的看见怕不是又要唉声叹气了。
他总笑话她暴力来着。
“……”
避水决彻底失效了。
她利落转身,飞快回到洞府。
随手将手中湿漉漉、俨然白洗了的衣物扔在榻子上,南扶光听见窗棱那边传来响动,转头便看见方才那只渡鸦不知道何时落在她窗前,这会儿很安详地蹲在那。
大雨在它身后下成漫天雨幕。
显然这呆头呆脑的毛畜生也是晓得躲雨的。
“乱拉屎就杀了你。”
南扶光再次威胁,而后撤了身上的避水决,于榻子边坐下,陷入沉思。
桃花岭洞府内一时间安静的吓人,只闻外面天地间铺天盖地的雨声,大雨仿若拼命地试图冲刷着连续几日的燥热与不安,打落桃花满地。
南扶光伸手拎起那件此时团成一团犹如麻布的衣物。
渡鸦歪了歪脑袋。
南扶光目光落在了窗外废弃物收领处。
渡鸦无奈地扇了扇翅膀,抖落羽毛上方才落下的水珠。
南扶光将那皱巴巴的衣物抖开,嘴巴里仿佛自言自语念着“什么人能晒出去的衣服都来不及收就急着跑路啊还等着我来帮收吗有没有礼貌啊云天宗有鬼夜夜咬他屁股吗”,语落时,那深蓝色短打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干燥。
蹲在窗台上的渡鸦一双黑巧灵活的圆眼盯着不远处的云天宗大师姐,看她满脸嫌弃地将手中衣物叠好了,放到榻上枕边。
整个人后退缩上了榻子,她踢掉鞋子踩在杀猪匠暂住时用过的竹编枕头上,自我僵持了片刻,才认真对自己说:“丢掉就好了,他又不会回来了,以后……以后说不定也不会再见。”
一边说着,她沉默地从榻子上滑落。
挪到衣柜旁,打开衣柜,将那叠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衣柜最上层的最深处。
蹲在窗棱上的渡鸦一只翅膀遮住了自己的鸟脸。
要命了。
第60章 道陵老祖
宴几安并不知外面世界已方寸大乱, 也没有猜到此次闭关所耗费时长比他预估的要长上许久,他徘徊在青云崖下的森林里已经许多天了。
抬起头只见天地方寸,九耀和煦,明明脚下的土地是他所熟悉的云天宗, 但往熟悉的方向望去却看不见宗门大殿也看不见轨星阁或者陶亭, 一切都是野草丛生潦落模样, 浓白的云雾环绕在半山腰而不是峰顶。
此处乃迷雾森林。
云天宗宗门成立前,三座主峰三山环绕,下有常年缭绕云雾与原始丛林,名曰迷雾森林。
宴几安徘徊于林中数日, 不消许久便悟道前方或许有机缘在等待, 不急不躁, 终于于今日明堂敞亮,仿若得一道光指引, 他循光而去, 终于听见一道溪水叮咚流湍之音传入二种。
拨开遮挡于眼前一枝阔叶, 眼前便就此开阔,不远处净潭溪水透澈,水面上荡漾着一艘小小的木舟。
木舟上,身着白色宽大道袍女子肤白貌美,看似不过花信年华, 眉心一点红,一袭乌黑长发倾顺而下, 最上方只簪一枚造型朴质乌木簪。
半身倚靠木舟边缘, 纤细的手托着下巴,她半瞌搭着眼,漫不经心的视线只专注于手中鱼竿, 只见鱼漂沉浮,未见鱼获。
宴几安上前,未多言语,不问来历,只顶着那张寡淡神情的脸与那女子一拜:“师尊。”
女子的目光才慢吞吞从水面挪开了,像是才察觉眼前有人,视线以轻飘飘的力道将这如今在修仙界一人之下的云上仙尊上下略一打量,方才笑道:“徒儿,似长高了。”
此人正是宴几安的师尊,道陵老祖。
世人皆道那云上仙尊,生来便是天降祥瑞,三岁入道,五岁炼气,十岁筑基,乃天下一顶一的休闲入道圣体,殊不知他也并非两眼一闭天生天养,自悟道门,实际上,他也是有师父的。
只不过那道陵老祖以稚童形象入梦出现在其跟前,教导牙牙学语,与他述说世间万物玄妙,助他平步青云……
再后来,有年轻妇人,有光头和尚,有敞怀赌徒,也有落魄道士,或是儒雅书生,或是威武武将。
道陵老祖形象百态,真身不见,每回应运当下环境而生。
宴几安只幼年与少年时期被戏耍过几回,再后来,他于梦境喧嚣中也能一眼认出其师父真身,道陵老祖直呼徒弟变得不再可爱。
再再后来,大约从宴几安突破元婴末期今日出窍期,做师父的便很少再入他梦中。
“过来,让为师好生瞧瞧。”
女子抬腕,笑着冲他招手。
宴几安扫过一眼那看似有些拥挤不像能承载二人的木舟,还是木着脸踏上。
落座于木舟上,又发现木舟不宽不窄,正巧容下二人。
道陵老祖放下鱼竿,倾身靠过来。
宴几安目光自然而然投向她,只是不经意扫过宽松敞开领口那一片雪白与暗影汹涌时,稍微一顿,便挪开了视线,将目光定格在岸边一簇黄色野花。
那般不自然的僵硬,惹得女子笑得停不下来,略微冰凉的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嗔道:“你倒是对你那未来道侣忠贞。”
似乎早就习惯其顽劣性格。
宴几安不置可否,光以沉默应对。
任由冰凉柔软的手游弋,如蛇一般从他鼻尖划过下颚,修长的颈脖,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她问道:“受伤了?”
宴几安慢吞吞挪回目光,眼底早已归于平静:“被来历不明的畜生咬了。”
道陵老祖手拨开他衣衫,凑近一瞧,随即嫣然巧笑:“你早已炼得半身仙体,世间万物,三界六道,想要伤你这般深重谈何容易……傻徒弟,那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畜生‘。”
宴几安不明所以,薄唇轻抿。
松开宴几安还沾淡淡血渍的领口,女子懒洋洋靠回木舟舷边,歪着脑袋看他半晌,将后者眉宇间困扰尽收眼底。
红唇轻勾,她道一声“罢了”。
抬臂轻挥衣袖,霎时间,天地骤变,浓雾散去,净潭溪水不再平静,从静流至湍急,再到波涛汹涌。
两岸无限制扩开,由溪水便作湖泊,最终化为汪洋大海。
海浪拍打中,木舟沦为汪洋中一叶,木质结构发出不堪负重声响,剧烈的摇晃中,宴几安几次差点被抛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木舟舷边,稳住身体,免于被抛落海中。
那惊涛骇浪之中,唯有道陵老祖轻巧笑声清晰。
木舟犹如树木生长,木纹顺延,拉伸,随意搁置的鱼竿成为桅杆,舟上的木浆做了船桨——
待风浪更加猛烈时,那一叶木舟已然长成巨桅翼舟,两岸云天宗环山化作蜃楼虚无。
巨船前有五色金丝绳编织图腾纹样,与现今「翠鸟之巢」图腾相似,但其中又并无坐望掐玉清决道祖法相,只有迦楼罗鸟金展羽翼,羽翼又镶嵌七色宝石,盘根结错,如沙陀裂空树之枝叶。
巨船于不净海海面乘风破浪。
甲板上,女子白皙指尖漫不经心轻敲船舷朽木,乌黑发丝海风中不见一丝凌乱,她立于宴几安不远处,冲他笑。
宴几安冲她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道陵老祖隔空虚点他一下:“真该有面镜子叫你瞧瞧现在这副不开化的模样,呆木头。”
“千百年前,天地于冰原混沌初开,一分唯二,大陆孕育了智慧生物,飞禽走兽。而孕天地灵气而生的神树,亦自中央浮岛拔地而生,既沙陀裂空树。”
道陵老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长柄烟斗,美艳女子慵懒坐于船舷,烟斗轻敲朽木,白烟升腾而起。
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天道仁慈,道祖赐福。”
沙陀裂空树赐福了一部分智慧生物,使得他们初生识海,构建灵骨,生出灵智……
人类也不例外。
于是从那天起,一部分的人成为了能够接触更广泛高维概念的修仙入道人士;另一部分人则被留在了地面上,依旧是只能耕作制造的普通凡人。
——没有人能想到,人性之复杂如渊海,天道赐福如此善举却遭来大祸。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们从刚开始的不甘逐渐化为丑恶的嫉妒,他们不能理解凭什么有的人可以接触到更深刻的知识,运用更深奥的数术,明明昨日还是隔壁一起种地的隔壁邻居,一觉醒来,对方便白日飞升,御剑行法。
一场冲突由此爆发。
凡人因为恐惧与嫉恨汇聚到了一起,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有丑恶的人心在滋生,他们将拥有修仙入道资质之人称作“怪胎”“怪物”“被诅咒之人”,避之为如蛇蝎,并大肆宣传这样的人会带来“灾厄”与“瘟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由谁动了第一刀,凡人将修仙入道者驱逐或者以残忍的手段抹杀。
“修仙入道者天生体质与能力异于凡人,优越于凡人,正所谓三人成虎,众人成祸。”
伴随着身边的同伴陆续遇害,那些先天拥有灵骨之人开始不敢修炼,不敢参悟,他们甚至不敢对外坦言自己的与众不同,所有人都被洗脑的认为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最好不过……
有些先天修道圣体入梦炼体,醒来时,看见的只有双亲或者亲生兄弟姐妹高举的镰刀。
“修士不是软柿子,也不是傻子,落到如此境地,他们自然是要反抗的。”
道陵老祖讲的不过是一个宴几安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听到起茧的故事,他知道后来的结局——
那些被驱逐与迫害的修仙入道人士聚集在了一起,终日的辱骂使得这些曾经被血缘关系的近亲谩骂“畸形”的人们成为了真正的家人……
他们与凡人爆发了一场彻底的战争。
那场战争最开始是碾压性的,修仙入道人士不得要领,死伤无数,直到伴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获取的先天灵性越来越多,睡梦之中得以参悟——
在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曾经有一段时间,修仙入道人士曾经占据过战争的优势。
“我们一心渴望结束战争,回到家园,与凡人和平共处。”
船舷之上,女子吞云吐雾,言于至此,轻笑一声,“可惜,天道并不是总站在我们这边。”
宴几安知道,故事到这里,“那个人”出现了。
——准确的说,他是真龙与神凤真正的“父”。
是他创造了他们。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就好像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自山中缓步而来。
他弯下腰,便于天地之间孕育了真龙与神凤。
他妄图让真龙与神凤携手拔除沙陀裂空树。
但这是不对的。
真龙宴震麟与神凤鹿长离意识到了这一点,某日于沙陀裂空树下参悟,背叛了他们的“父”,果断加入了修仙入道者的队伍——
他们誓要结束长达数百年的战争,归还文明曾经的璀璨与欣欣向荣,也要还修仙入道者一片存活的天地。
这样的背叛触怒了那个人,他组织了一个强大的队伍,队伍中人铸造了绝世神兵与仙器;
还有人可以打造打枪不入仙品防具;
他的肩膀上永远停留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名「神翠鸟」,传闻当这只鸟于他的神座俯视,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疾病都能够被消除;
他更能够驱使同样来自其他空间的巨大恐怖生物,残忍啃食毒害沙陀裂空树树根,使之枯萎……
从此凡人如虎添翼,越战越勇。
沙陀裂空树第一次枯萎后,凡人胜局已定。
那个从天而降之人又再次消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作为真龙与神凤,蕴含天地灵气生物,宴震麟与鹿长离以身祭殉沙陀裂空树,将枯萎的神树短暂复活了数十年。
他们的伟大牺牲使得修仙入道人士化悲痛为力量,在树短暂复苏的那数十年内一鼓作气,再加上率领凡人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修士们终于推翻已定败局,以占上风的姿态,最终达到与凡人阵营和解的局面。
那时仙盟已经有了最初的雏形,是无为门最初创立人也是仙盟初代盟主段玉,与那个人留下来的、凡人队伍的领袖进行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