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优雅杀猪by青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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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铁铺里通常不会卖她这种高境界修士看得上的东西,但不得不说,南扶光认为那把用不净海近归墟海眼下的玄冰铁打造的杀猪刀,看起来也很厉害。
但玄冰铁这种材料,通常不太会从宗门管辖下流出。
南扶光指着杀猪刀问老板,这玩意是不是有点擦边的违法。
那打铁铺的老板兼铁匠上下打量面前明显是修士的仙子姐姐,怎么看都跟杀猪刀配不上一星半点……
他特别警惕地问她,是不是钓鱼执法,还是想打假讹钱。
南扶光百口莫辩,犹豫了半天没能把“我有一个朋友,是干杀猪的”说出口,她有预感说出口的那一刻在铁匠眼中她就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大骗子——
尽管这年头,越荒谬的话反而才是真话。
晃出打铁铺,站在被头顶海面折射后十分灿烂的阳光下,云天宗大师姐微微眯起眼,掏了掏腰间乾坤袋从里摸出双面镜。
点进最近存好的那个联络号码,上一次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两天前,她问那杀猪的打字那么慢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对方回复了一个“哎”。
她没再说话,他也随遇而安得很,尸沉大海,了无音讯。
南扶光那一句“我发现了一把不得了的杀猪刀,你看到可能会流口水”打完了,最终也没发出去,盯着自己打好的字看了半天,最终她翻着白眼删的一干二净——
不说话就不说话。
那她也不要理他。
时至晌午,南扶光有些饿了,乾坤袋里有充饥的粮,但她人都到了渊海宗最大的商业街之一,没道理再用那些东西充饥。
她正欲找个酒肆填饱肚子,结果竟然在大马路边,一个支着渊海宗宗门标识的帐篷边,遇见了熟人。
正是那日在渊海叶舟上有一面之缘的阿福和阿笙,那日两兄弟伴随着船只桅杆被怪鱼一口吞下,最终仰仗她割开鱼腹得以生还。
见到南扶光,他们具是非常兴奋,远远就喊着大半条街能听见的土狗名字“太阳姑娘”,并热情地冲她挥手。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南扶光意识到如果她不应她的这个外号即将传遍大街小巷,所以满脸黑线地靠过去与二人寒暄,并发现他们身上换上了渊海宗外门弟子的道袍。
南扶光一边恭喜他们,一边看他们身后支起的摊,原是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的摊子,在此招揽凡人志愿者,有偿成为古生物研究阁管辖下彩衣戏相关零散工,做得好的话,有机会进入古生物研究阁作编外人员。
有那么一瞬,南扶光质疑了下这件事。
阿福非常乐观地说:“毕竟没几个修士愿意打杂,喂喂灵兽铲铲屎……对修行毫无帮助啊!”
南扶光道:“噢。”
兄弟俩兴奋地抓着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南扶光聊天,听闻她正要前去午膳,拍着胸口道要一起,近日商业街支起了一家非常了不起的馄饨摊,每天限号排队排个没完,他们早早拿了号,今日正好请南扶光吃上。
南扶光笑着应了,道,她当初突破筑基期,升入金丹期,就是因为吃了一碗馄饨。
阿福与阿笙当她说笑,引她于商业街穿行数百米,最终来到一后巷——并非商业街主干道,但兄弟二人诚不欺她,后巷因为一个冒着莹莹蒸气的馄饨摊被围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无意与来来往往人群相挤,在人墙之外,阿福凭借自己的身形优势,强势给南扶光抢来张墙根边的桌椅,安排她坐下,让她等着。
南扶光应了,倚靠墙边坐下,半边身子在巷外道的阳光下,她微微眯起眼,拿出安静如鸡的双面镜捏在手中把玩……
手指指腹搓了搓双面镜上繁杂的符文。
她双眸放空,堂而皇之游神,像是一只趴在墙根晒太阳的懒猫。
不多会儿,阿福和阿笙端着三碗馄饨回来,特地放了葱的是南扶光的,上面还浮了一层晒干的虾米皮。
南扶光瞅了一眼阿福和阿笙的那碗只有一些干紫菜漂浮,她笑了笑,用圆润的白瓷勺拨弄了下馄饨,各个浑圆饱满的馄饨在油花丰富的汤里翻滚,先尝一口汤,吊汤也是用的猪油。
阿福催她尝尝,这猪肉馄饨听上去平平无奇甚在新鲜,还能爆汁。
她便尝了一口,果真咸淡适中,鲜香扑鼻,调好的馅料用的猪肉是新鲜的肉味,肥瘦正好。
再咬一口,馅料中间还包了一颗完整的新鲜虾仁。
南扶光眼皮子掀了掀,扫了眼坐在自己同桌的阿福与阿笙,两人正激烈讨论今日这猪肉的好还是昨日那牛肉的好。
阿福道,明日会推出渊海宗限定版海鲜馅,得早些来排队。
阿笙道,还有放海鲜的?那必然是另外的价格。
放了勺子站起来,南扶光道,“我再去添些香油。”
馄饨摊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光挤进去就要废不少力,更何况手中还端着一碗满当当的馄饨。
馄饨摊后,摊主自然是忙碌不停,包好的馄饨旁边还有一些调好没来得及包的馅料,猪肉是猪肉,牛肉是牛肉,食客喊了便现包下锅。
摊位前,小料是自个儿加的,辣子和香油和葱,不限量供应。
南扶光走过去放下馄饨碗,随意扫了眼围观了下馄饨摊主包馄饨,手指修长,指尖灵活,小小的馄饨皮摊在掌心搁好馅,再一叠一捏,一只馄饨便好了。
捏合的部位留下不清晰的一点印,大约是与其指尖的茧有关系。
看够了,南扶光拿起香油,倒过来,发现没了。
那馄饨摊主倒是眼观六路,从摊位后面步出拿了瓶新的香油,递给南扶光。
期间有短暂的交替,他略微粗糙的手侧蹭过她的手背。
不动声色避开,她点点头接过,加了油,端起馄饨要走。
没能走开半步,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加点辣子,和虾仁口味配。”
胳膊肘落入热烘烘的大手,对方手掌心可能还有馄饨皮残留的面粉,这动作属实冒昧,南扶光想要甩开他,但对方攥得死紧,她一挣,他还加大力道。
“不吃辣。”南扶光面无表情道,“放开。”
“好凶。”
馄饨摊老板一点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只有眉毛挑起,又无奈地垂落下来。
南扶光抿起唇。
“别人都没吃上有虾仁的。”
她听那杀猪的唉声叹气。
“就你吃上了,还要凶我。”
南扶光早就习惯了这人装模作样的服软, 也摸清了他的套路——
当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那就是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光想到这个就足够让人火冒三丈了。
这一次试图挣脱他的力量加强了些,拉扯间动作幅度有些大, 另一只手端着的馄饨难免动荡。
还有些烫嘴的汤汁飞溅出来撒在她的手腕上, 露在衣袖外, 白皙透着青色血管的那一截皮肤立刻变红。
南扶光一声不坑,反而是先前拽着她不撒手的人显得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收起上一瞬的散漫,微微皱起眉, 伸手接过了南扶光手中那碗只动了一口的馄饨。
“你这个人——”
最后又没能说出她这个人怎么样。
在云天宗大师姐高抬下巴的瞪视中, 杀猪匠松开了前者。
他就连背影看上去都在无奈叹气, 转身在自己的馄饨摊最近的那张小桌上放下了那碗馄饨,顺手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桌边的小木凳, 然后转过头来, 望她。
好在南扶光还站在原地没有扭头就走。
馄饨确实很好吃。
她饿的要命。
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并非是前来渊海宗也故意不同你说……”
看上去此生唯独不擅长与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与意图, 此刻杀猪匠看上去正在努力组织语言。
“总之你先坐,我慢慢说。”
南扶光是不想理他的。
奈何此时二人正在挤满了人的小巷子中搞对峙,周围挤满了正在吃或者还没吃上的食客,均脸脸懵逼地看着他们,整不明白这卖馄饨的小摊贩如何就与高高在上的修士扯一块儿去了……
看修士腰间挂着个「翠鸟之巢」临时派遣的腰坠。
怎么, 「翠鸟之巢」已经闲到连凡人乱占地摆摊都要管了嘛?
“来。”
杀猪匠搓了搓手,一些干掉的面粉团从他指尖掉落。
“坐得近, 再瞪我也方便。”
不远处, 人墙外,火速吃完馄饨的阿福和阿笙隔着人问南扶光怎么啦,南扶光回了回头, 嗓音平静地说没事,是她方才想加辣子,老板不让,妄想让她加钱。
好大一口奸商的锅就扣到了头顶,杀猪匠看上去却除了无奈,压根没有一点愤慨。
甚至等南扶光冷着脸在他刚擦过的板凳坐下时,那浅皱起的眉头也跟着松开来。
他站在旁边一边继续包馄饨一边听南扶光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俩不知道上哪认识的、看她的目光充满盲目崇拜的低阶修士,等那两人离开,她就抓起勺子低头吃馄饨。
可惜直到杀猪匠把今日份分发出去的排队号份额馄饨全部包完,彻底闲下来,她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
男人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
南扶光顶着一张“我恨全世界”的断情绝爱脸吃完了一碗馄饨。
最后一颗下肚子前她有认真思考过要不要吃完抹嘴走人,这时候余光看见杀猪的弯腰在馄饨摊下面掏了掏,半晌艰难地拖出一个盖好的箩筐。
南扶光把最后的馄饨塞进嘴巴,咀嚼两下,捧着碗喝了口汤,此时心中还在冷酷的想哪怕你箩筐里装满了黄金。
这时候箩筐一阵乱动后倾倒,盖在上面的盖子翻了,两只粉色的小猪滚出来。
造成箩筐倾倒的那只一落地就朝着南扶光飞过来——全程四只蹄子连滚带爬——"咻”地一下,比猫还灵活地蹿到仙子姐姐怀中坐稳;
另一只显得谨慎许多,它眼睛不好腿也瘸,东闻闻西嗅嗅,最后大约是循着声儿慢吞吞挪过来,也不蹭南扶光,就靠着她的腿边。特别安心似的趴了下来。
“……”
此时未免就有一些被围追堵截的错觉了。
怀中的壮壮像是一条兴奋过度的小狗,在她怀里拼命哼唧加蛄蛹,等南扶光不得不伸手扶着它手感很好的屁股免得它滚下去,它像是自己把自己哄上头了,眼泪汪汪似被抛弃后久别重逢,往抱着它的人怀里钻。
怀里压着个。
腿边蹲了个。
完完全全被硬控在原地,这下南扶光是彻底走不得了。
这时候那杀猪的才走过来,斜靠在墙边,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起来,因为背光看不清楚其脸上神情,但南扶光觉得,他应该挺得意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招挟天子以令诸侯玩的很棒。
“猪借你玩一会儿。”他低下头,俯视面前矮桌边坐着的人,慢吞吞地问,“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根据口述,这杀猪的大约是二天前,与云天宗的船只前后脚就抵达渊海宗。
他很穷,他只是一个杀猪的,双面镜和船票掏空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他穷到恨不得在船上就开始当街乞讨。
所以到了渊海宗,他不得不重操旧业做起老本行,又介于渊海宗地理位置特殊没那么多猪给他杀,他只能支起馄饨摊,这些天他忙的不可开交——
“忙着把自己打造成渊海宗门前商业街新的摊贩顶流?”
甚至路子比在云天宗山脚下那会儿更加天款宽地广,老少通吃。
八百里的妖怪闻着味都得来排队吃上这口唐僧肉似的——
就这会儿,还有三个姑娘吃完了没走开,转着头大方地望着这边窃窃私语,正小声说话大声笑呢!
“……”
还是好凶。
但好歹开口说话了,有进步。
“我能接受自己被关在渊海宗外面进不去,但不能接受既进不去又身无分文,这样,很像千里迢迢来投奔的穷亲戚。”
南扶光冷眼望着他,看眼前此人垂眉顺眼,任凭打骂的恭顺模样,心想那天把老子一条腿摁在猪圈上强行听你说话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
当时强势得像鬼上身。
这会儿倒是知道批好人皮了。
“你到了也该跟我说一声。”她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本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到了渊海宗却连双面镜给个消息都不肯,你是不知道我在这,还是不想联系我?”
哎,冤枉死了。
杀猪匠举起双手:“是双面镜没能量了。我还没找到固定住处,现在住的地方虽然便宜实属简陋,也不提供补充能量的阵法宝器。”
这会儿南扶光脸上算是勉强多云转晴。
她问杀猪匠摊位生意那么好摆摊两天钱花哪去了。
杀猪匠一点儿也没有被人查账的自觉,看上去也不觉得她这么刨根究底问有何不妥,只微笑道:“初至渊海宗便在那渊海叶舟听闻彩衣戏十分得名,奈何那票价高昂,昨日可谓砸锅卖铁——”
南扶光面无表情把脚边趴着的小猪也捞起来放膝盖上。
两只小猪脑袋一夹让它们脑袋贴着脑袋,自己则顺手分别捂住它们分别外侧的猪耳朵。
南扶光深呼吸一口气,在杀猪匠逐渐意识到不妙的表情中愤怒大吼:“你再说一遍?!你不吃不喝不睡连双面镜都充不起能量就为了花钱去看彩衣戏?!啊?!我没听错吧?!请你再说一遍?!!!!!”
一瞬间,巷子里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转过头看过来,便看见被吼得直揉耳朵的馄饨摊摊主……脸上终于不是那种惠风和煦笑吟吟的模样。
被吼得当真发痒,男人缩着脖子不得不拉开一点儿两人之间的距离。
南扶光抱着两只小猪站起来,嘟囔:“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杀猪匠:“嗯?我不一样。”
南扶光:“你是格外五彩斑斓些,想必油光水滑之故。”
杀猪匠:“……话别说的那么难听,近日彩衣戏哪一场出演人员没有好好穿着衣服?可有一瞬出现一丝丝超过艺术范畴外的不良暗示?”
南扶光不理他,一左一右夹着两只猪仔飞快往外走。
杀猪匠迈着长腿,在后面闲步跟随。
到了巷口,冲在前面的人终于停下来,她“唰”地转过身,突然毫无征兆道:“蛮蛮鸟。”
杀猪匠:“?”
南扶光:“就没穿衣服。”
杀猪匠:“……”
就像是生怕气不死南扶光,当杀猪匠追着她跑出两条街,腋下夹着两头猪的仙子姐姐与她身后高大的男人几乎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前,男人在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招工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他“嗯”了声,看似很有兴趣地弯腰去看摊位上的简介。
南扶光听见身后脚步声停下,转过身,就发现原本跟着她的人此时一只手撑着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正仔细阅读招工需知……
在他不远处,渊海宗外门弟子(无论男女)正盯着他挽至肘间的粗布衣外露出的肌肉双眼发光。
南扶光:“……”
杀猪匠拎着一张基础信息收集单子转过头,问她:“我去这,如何?”
当然是不如何。
杀猪匠:“你在大日矿山时,说男人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南扶光:“……”
在场的渊海宗弟子,哪怕成日活动于外围,也不是没长眼睛,他们之中必然是有人认识南扶光的——
那个救过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林火一命的金丹期女修,云天宗大师姐。
听说林少阁主最近正沉迷热脸贴冷屁股中。
难怪林少阁主不太行。
南扶光觉得,她今天就多余上街,早知道就老实地待在「翠鸟之巢」加班了。
彩衣戏并非每日都安排演出,逢月曜日、水曜日与金曜日会有一场,而若这三日再逢每旬朔、望日,又会安排一场额外的大型演出。
南扶看着杀猪匠被古生物研究阁当场录用为杂役后,当场挟持两只小猪拂袖而去——
壮壮自然不必说,难得的是另外一只小猪也安静乖巧,表现得与她十分亲近,给啥吃啥,这般稍微让她顺气一些,好险没被气死。
杀猪匠拿了渊海宗预支的工钱总算是找了个比牛棚好一些的住处,落魄简陋的厢房内拿出他那最新款到当铺卖了够他吃数旬的双面镜,充了能量打开来,男人挑挑眉。
心里未免委屈地想,凭什么骂我,你也没联系过我。
此时的他自然不懂,世界上还有聊天记录断联数日后,默认谁先说话算谁输的这种离谱比赛。
第二日晚,便有一场彩衣戏。
正逢本旬望日,杀猪匠刚刚上工对灵兽习性与脾性不甚了解,又因体格强壮,被安排于观众席维持秩序。
这活儿不算得太繁杂,演出正式开始后他甚至可以坐下来一同看看热闹。
此时前方不远处,演出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今天「丽」会出现吗?”
“演出大名单上写了会有,你看了吗?”
这一日彩衣戏大名单上确实还有这条冰原鲛相关节目。
“希望是真的,真不知道那渊海宗弟子怎么能那么狠心,他们可是搭档了好久!他怎么能伤害一条什么都不知道的美丽冰原鲛?”
前几日遭到演出搭子刺伤的冰原鲛「丽」闹得沸沸扬扬。
“我听闻「丽」其实已经死了。”
“我也听说了,我大表哥的嫂子在古生物研究阁回收废弃品哩,是这样说的?”
然而在「丽」遇刺的第二日,沙陀裂空树下发现冰原鲛尸体的事,却并没有正式发布相关,只是零星有人口口相传。
外人对事情的发展一无所知,不知道冰原鲛死活,人们不知道那渊海宗弟子已经被看押,甚至还有人闹事要问罪那渊海宗弟子。
观众们等待许久,终于等到节目单上轮到冰原鲛演出。
此时人们纷纷屏住呼吸,瞪大眼望着台上——
当帷幕升起,这次被搬上戏台的,是一个巨大水缸……
破洞的水缸不知是修复了还是换了新的,完好如初,一切动荡都仿若并未发生过。
比人高数丈的水缸在月光下犹如安静得庞然怪物,透明的水晶壁后,深绿色的水近乎漆黑,海藻漂浮如无形之手。
只有水缸,平日与「丽」配合演出的那名渊海宗弟子不在。
“……”
男人饶有兴致地用一只手撑住下巴。
在他身侧的观众席上,人们翘首以盼般伸长了脖子往水晶缸里望——
当一条人形鱼尾黑影迅速贴着缸壁掠过,他们发出惊喜的呼声。
一束光从头顶照射下,夜明珠的明亮堪比十五的皎月明亮,贴着缸壁的,是一条鱼。
完完全全的鱼。
连接着胯骨与上半身的地方像是尚未进化完全,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有手臂与肩膀等属于人类类似部位,却连接着一层璞状薄膜。
脖子往上,则是一条布满了鳞片的鱼头,厚唇,硕大如碗口的黑眼,眼珠子转动时会露出银色的鳞片来——
这和「丽」的形象相差甚远。
众人哗然,开始有人高呼“什么嘛”“退票”“这根本不是「丽」,它果然重伤死掉了”。
与水晶缸边一起上台的还有坐在轮椅上、一脸平静的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
他一身装备华丽贵重武装到牙齿,一改在云天宗大师姐面前努力学乖的样子,脸上浮现的是懒得掩饰的蔑视与冰冷。
“总所周知,丽娘曾遭遇原搭档刺伤,外面传她已经死亡。”
他拍了拍手,紧接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冰原鲛迅速用自己长满了鳞片的脸贴了贴距离林火最近的那面缸壁,而后一扭头,贴着鱼头鳞片忽然长出深色的头发,那像是墨汁飞溅般,在黑暗潮湿、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水中撒开。
抗议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活物会死在渊海宗。”
当它的脑袋再拧回来时,它的模样已经变了,小巧高挺的鼻梁,还是覆盖着冰蓝色薄膜却拥有长长睫毛的眼,唇如樱蜜,美丽无双,正是「丽」的模样。
“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便是做救死扶伤这一行的。”
冰原鲛无需舞蹈,无需开口证明任何,她懒散地在水晶缸内游动数圈,又抓起沉在水底的响螺试图当发饰……
仅此而已。
谣言不攻自破。
演出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
人群鸦雀无声后,忽然掌声如雷!
这般热闹中,号称饭都吃不上也要欣赏艺术的男人站了起来,安静地看着台上,看似入迷,一动不动。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
他抬了抬眼,在一瞬意识到来人脚步陌生,那眼皮子便垂落下去。
肩膀被人从后拍了拍,是一名打扮俏丽却风尘班味较重的凡尘女子。
她手中拎着一壶酒,欲递给男人。
杀猪匠没接。
任由那带着脂粉气息算得上白皙柔软的手横在自己跟前,半晌见对方没有挪开的意思,他指了指站起来伴随着冰原鲛舞动躁动起来、仿若随时要冲上台跳入鱼缸里的人们,道:“在上工。”
意思是,走开。
男人嗓音低沉磁性,如此好听,那来人自然不肯走。
长发从后垂落,指尖轻柔扫过他的背,她悄声细语道:“怎么了,小哥,您也沉迷冰原鲛么?那冰原鲛再好看,不过是活于水中畜生……听说她与那渊海宗张欧小哥搭档三载,一朝被其刺伤,不落泪不愤怒,光只闷不吭声趴在那任由鲜血流淌,奄奄一息。”
“我不一样。”温热的指尖又去勾他手背,“温热的体温,快乐了会叫,疼了会哭……算您便宜些,如何?”
从身后晃到面前的人,几乎遮挡住了眼前所有视野,坐在原地的男人却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忽然笑了声。
来人眼前一亮,正欲说什么,便听见他道:“你该庆幸,这些年我脾气变好许多。”
他不急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张锈迹斑斑也不知道擦过什么血渍的帕子,擦了擦方才被碰过的手背。
“走开。”
他平淡道。
没有用任何的能力,只单纯一言,却对凡人已经具有足够的震慑力。
来人一愣,当即站起来,然而走出数步她似又不甘,又回头问他,今晚在此,是否是在等人。
杀猪匠没说话,此时前台戏台下方有人影晃动,只见一身云天宗道袍的少女剑修腰挂青光剑,从幕后掀了幕布快步走出。
她站在戏台下,冷着脸,抱臂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此时似是感受到遥远的观众席位这边的目光,原本正恶狠狠瞪视林火的云天宗女修,像是夜间敏锐的小动物,忽地回头望了过来——
冰原鲛于水晶鱼缸中舞动,整个戏台光线极暗,唯有水波纹潋滟之光不规律地映照在她的脸上。
肤白乌发,面容不见得极美,唯一双水光下双眸极亮,乌生生地望过来。
对视的一瞬间,她目光闪烁,杀气腾腾瞬间覆灭。
然后……
翻了个极大的白眼。
“……”
从方才开始如佛陀般淡定得冷漠的男人,此时倒是真的有了瞬间的笑意。
唇角微微上扬,他抬起手,懒洋洋地跟她招招手。
少女剑修一顿,似极度嫌弃地撇开了头。
杀猪匠这才真正笑出了声。
第89章 立场
此时此刻, 站在男人身后的美艳女子自然是将这台前台下两人一来一去的互动看了个清清楚楚。
在杀猪匠莫名其妙笑起来时,她便忍不住想摇头——
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脑子却有毛病。
“你在笑什么?她看上去不太想理你。”
女子轻飘飘地提醒,这会儿也不再用暧昧的语气去试图招揽一些生意……她一掀裙摆, 挨着杀猪匠在他脚边的台阶上坐下。
“其实这是常态……您从西岸过来的吗?看上去还对修士抱有幻想, 对自己抱有信心——数旬前, 我于昆仑山脉与凡尘交汇处那小村子逃难而来,初至此地时也是这般天真。”
她喋喋不休。
“后来我发现,这些修士一向不太看得起凡尘人,长得再好看也不太行, 就像人和猪。”
说到这, 她停顿了下。
“总是有物种隔离的。”
她自顾自地说着, 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反应。
她抬头望去,只见倚靠于栏杆边, 男人站姿随意, 目光还是放在前方那名后脑勺对着自己的云天宗少女剑修身上。
薄唇唇角轻勾, 他轻飘飘道:“话不能说得那么绝对。”
这句语气还算好。
总算没有分分钟要赶人的趋势了。
“她看都不曾看您一眼哩。”
你对她招手,她冲你翻白眼来着,我都看见了。
没想到男人点点头,道:“是在生我气。”
“修士还会对凡尘人生气?”
不应该看不顺眼抬手弹指间便教训一顿甚至取其性命了吗,街头巷尾, 这种故事永不缺乏。
“会。”
男人语气十分淡定。
“你再坐过来一些,当你的裙摆碰到我的鞋履, 她可能会更加生气。”
“真的吗?她都没在看您。”
一双眼睛都盯着戏台上的冰原鲛和那位古生物研究阁的少阁主呢。
就像是要验证男人说的话, 女子起了玩心,果真便躬身像是猫一般凑了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她灵活的腰肢不输台上那正游动与水草嬉闹的冰原鲛。
在她的肩膀碰到身边站着的这位的膝盖处时, 一瞬间,她发现站在戏台下的少女剑修如同后脑勺长了眼睛,转过身来。
她面无表情地冲这边看了一眼,几乎是同一时间便毫不犹豫抬脚往这边走来。
在女子诧异得瞪圆的目光注视中,一步步目标再明确不过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