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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优雅杀猪by青浼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05

思来想去她找了个不那么讨人嫌的借口,比如她昨日偶然在《三界包打听》看见食谱有人说皮蛋与瘦肉与虾仁搭配包馄饨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今儿中午她想尝尝,食材为难的话,她可以自备皮蛋带过去。
想想猎奇的配方可能会引来男人罗里吧嗦的不情愿,她连威胁他的话都想好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拨了双面镜的通话邀请——
结果万事俱备,对面没接。
“……”
南扶光一连打了三次双面镜,对方无人应答。
黑着脸扣下那破镜子,云天宗大师姐愤恨地想下一次她要把“铃响了你别不理”的母铃送他那去。
挨咬也是他活该。
这一天阳光不错,但南扶光从早上开始心情就有些糟糕。
再到古生物研究阁时,她无法避免地顶着一张臭脸。
此时南扶光已经第三次拿出双面镜查看,面对毫无动静的双面镜,她停顿了下,面无表情又塞回腰间乾坤袋中。
“扶光仙子,仔细脚下。”
耳边传来林少阁主的提示,南扶光懒得理他,头也未抬。
这古生物研究阁她也算得是三进三出,如今已经算得轻车熟路。
因为是最后一次例行检查,这也是南扶光作为执法人员最后一次机会光明正大进入古生物研究阁的中庭,接下来她就又要被拦在门外了。
她心知肚明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古生物研究阁是明着脸的目无王法,交了罚款后他们笑眯眯的说什么现在他们看见的一切疑似违规痕迹都是之前残存下来的……
包括“废病安置塔”中那些苟延残喘的奇形怪状失败品。
“没有办法啊,总不能要求他们立刻断气,只要活着就有一线希望。”林火叹息,“这么残忍的事,我可做不来。”
走向那座高塔,远远的就能嗅到风送来的血腥味。
金丹期修士的五感让她听见有鸟类的悲鸣,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瞬间心情变得更差——
是的了。
没有人能一脚踏入墓地还笑容灿烂的,那是变态。
而此时此刻,变态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南扶光微微眯起眼,很烦躁地压根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言不惭——
什么“一线希望”,说得好像那些失败品不死就有机会挪出塔外重见光明似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可是真的,被投入塔内又不是死定了。”
“这座塔只有一个入口。”
南扶光冰冷的声音没有让林火退缩,他摊手:“它们可以飞出来的。”
南扶光最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推开林火,抽出青光剑,纵身一跃划走,根本不想听他再多说一个字。
她踩着青光剑,御剑攀升至高处,用记录道具记录下四周环境和塔墙,无攀爬钩锁痕迹,塔四周记录成像镜也运作正常。
她慢吞吞靠近塔窗,一只手搭在屋檐,冲天的血腥与腐臭再次侵染她的鼻腔。
熟悉的作呕欲蜂拥而上,她握住塔壁的手背青筋凸起,不情不愿地探出半个身子,往里看——
然后就看见了她完全不想看见的画面。
见过买菜街的屠宰摊么?
一盆滚烫的热水放在旁边,屠夫手起刀落割了一只鸡或者鸭的喉咙,倒拎起来放干净血。
若是冬天,那一地还温热的血会升腾白烟。
而后,屠夫会顺手把放干血的禽类扔进那滚烫的水中,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羽毛泡进滚水后散发的臭味,那禽类湿漉漉的被扔到一旁等待拔毛。
它的脖子会无力的耷拉到一旁。
曾经光泽彩色的羽毛会瞬间黯淡无光。
翠色的变深绿;红的变血红;黄的变泥土同色……
它们的尸体堆积如山。
无数的凌乱羽毛纵横交错,失去生命的尸体层层叠叠,当阳光照进来,只有湿漉漉的、恶臭的羽毛纠结一团,折射着属于死亡特有的光泽。
这就是南扶光所看见的。
塔的底部水车还在转动,奇形怪状的地方长出翠色、蓝色羽毛的尸体堆在一起,等待碾碎。
有的双臂变成了翅膀;
有的两条腿变成了鸟爪蜷缩;
有的只是面部长出羽毛;
有的还有长长的鸟羽尾巴……
在那尸山之上,还有一个看似还活着的,它的下半身还是人类的模样,看不清楚穿的什么,只是那条亚麻色、脏兮兮的裤子与步履对于冬日的凡人过于单薄……
他的上半身完全变成了鸟。
从肩膀附近开始,双臂变成鸟翅,脖子变成鸟脖,但当它的胸口剧烈起伏,它却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好像呼吸不畅——
毕竟鸟类的鼻子就两个孔洞,无论如何无法满足人类的身体正常呼吸所需要的氧量。
他要憋死了。
此时此刻仿佛是感觉到上方有人探头,它睁开了眼。
于是隔着高高的塔楼,南扶光与它有了一瞬间的对视。
而后它闭上眼。
大约是咽了气。
离开古生物研究阁时,南扶光已经在认真考虑「翠鸟之巢」的活儿她到底干不干得来。
她刚刚成为富豪,并不想体验什么叫“有钱挣没命花”,至于什么加入组织证明自己……
去他爹的吧。
究竟是证明自己很强还是证明自己抗压能力很强?
犹如幽魂一般走在商业街上,头顶的阳光不能带给她一点儿温暖,她准备去吃点儿东西回家沐浴再去裁缝铺子,至于是告诉裁缝不用准备新道袍了因为她准备跑路还是乖乖站那试衣……
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南扶光计划好了一切,直到走到杀猪匠的馄饨摊前又发现不对。
今日那街角巷口里太安静了,不似往日人山人海。
她奇怪地往里走了两步,这时恰巧两个人走出来,差点和她撞上。
对方“哦哟”一声,抬眼看了眼南扶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她身上的道袍,像是后知后觉认出她和馄饨摊老板是相识,便道:“是你啊,今日馄饨怎么没出摊哩!你晓得老板上哪去了吗?”
南扶光愣住了。
因为她也不晓得。
早在大概八个时辰前,她与馄饨摊主最后一次对话后,便与他失去了联系。
南扶光用一整个午休的时间去呼叫杀猪匠的双面镜。
从最开始的焦虑到生气到暴怒再回到无止境的焦躁,有那么一会儿她差点想把双面镜撅了,并且发誓这次他说什么理由都不会原谅他。
榻子上两只小猪倒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似的滚做一团。
南扶光顺手拎过壮壮,看了眼小猪的脸,半晌面无表情嘟囔了声“算了你懂个屁”把它扔开,又把另一只小猪抓过来放在膝盖上。
小猪侧着头蹭过来,嗅嗅她的手。
南扶光点点它:“那杀猪的不见了。”
小猪踩踩她的膝盖,像是让她不要担心。
南扶光心不在焉地摸摸它柔软的耳朵:“都说主人出事的话宠物会是第一个察觉的……你知道它去哪了吗?你和壮壮都没有表现得特别不安,应该就代表着他没事,对吧?”
小猪在她腿上转了个圈,趴下了,好像在某种驯养语言里,这在动物界表示肯定。
也不确定。
连“主人出事宠物第一时间能察觉”都是玄学。
南扶光长叹一口气——
男人在走投无路不安时选择抽烟喝酒玩牌,女人呢?
在看星象。
在看流年。
在算命。
在搞玄学。
是真的。
那个王八蛋杀猪的。
这场隐藏着不安的怒火一直持续到谢允星来找她去裁缝铺。
南扶光打开门时,站在门外的云天宗二师姐愣了下,问她怎么了表情那么可怕。
南扶光摇摇头,沉着脸道“不舒服”,迈出门槛,至裁缝铺一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跟身旁的人说笑的路人她都很羡慕——
至少对你来说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你的朋友没有失联。
仿佛有乌云笼罩在头顶。
迈入裁缝铺时南扶光完全丧失了量衣的性质,身着「翠鸟之巢」特质式道袍的裁缝是个老头,老头笑眯眯和她打招呼,她无精打采强行提起唇角回应。
她觉得自己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谢允星看出她情绪不佳,在旁边挑挑拣拣一些配饰,一边逗趣儿陪她说话。
云天宗二师姐声音温声细语,不快不慢,南扶光也就能听听她说话没那么烦……
被逗着说了些闲话,她总算肯乖乖接了裁缝老头递来的「翠鸟之巢」锦衣袍去试换。
站在换衣小隔间里,南扶光随意拿着那成品锦衣袍比划了下,不得不说她从小到大穿着云天宗制式道袍长大,看着那青青白白灰灰粉粉的长袍、淡色系搭配已经完全习惯。
但手中锦衣袍显然是有点儿追求美的设计在的。
往身上一套她就感觉下摆好短,背后也凉嗖嗖的,伸手一摸到自己露出来的一截腰,她都想尖叫——
去年「翠鸟之巢」的锦衣袍公式图还不长这样啊!
咋的这群执法人员人均不怕冷吗不知道一年四季还有个冬天啊?
站在小隔间南扶光觉得自己保守得像上个年历的老太太,踌躇了好久她掀开遮帘、挪着脚尖往外蹭,一边蹭一边哆哆嗦嗦十分小家子气地跟外面谢允星说:“不行,师妹,这礼袍根本不是人穿的……我没法想象自己穿着这招风湿的东西御剑飞行或者大杀四方能有多违和,我看还是——”
她的话在看清楚此时裁缝铺里站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站在谢允星跟前,正面无表情低着头与她说话的人此时转过头来,望着她。
此时在宴几安眼中,倒映着他那满脸茫然的大徒弟,黑色的执法者制式道袍在她身上头一回出现,纯黑的布料映得她肤白如窗棱边新落的雪,一头柔软的黑发垂顺扫过腰间一节裁剪空隙。
粉色的唇与她身后拖着的两条点翠长系带成为另外不同的颜色。
宴几安想到,如今三界六道只止不住地去夸神凤或者谢允星的美貌,他以前觉得无甚特别,现在却觉得那些人未免是眼睛出了毛病。
眼前的少女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中,浑身上下露在外面的每一寸雪白肌肤都在飞快升温染红。
她脚上踢踏着自己的鞋还未换上配制的长靴,脚趾狠狠地抠地,在宴几安来得及开口说话前,见了鬼似的直接往后退了三步。
宴几安:“……”
在南扶光脸红成猴子屁股尖叫着飞出去之前,他挪开了视线,用无比淡定的神情评价了一句轻描淡写的“不错”,最大程度的减轻了她的惊慌失措。
南扶光像个哑巴似的缩在裁缝铺的角落里,犹如一只失魂落魄的翠鸟,宴几安琢磨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焦虑得开始拔自己身上的毛——
他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具刀鞘。
刀鞘是普通刀鞘,长度与宽度正应云天宗青光剑尺寸,只是用的是渊海宗特有的玄冰铁打造,真正的不净海归墟海眼下取出,上镶嵌数枚大小均等圆润珍珠,又以与「翠鸟之巢」礼袍拖尾同等色泽翠羽点饰。
“宝库内法器你不要。”宴几安道,“先用这个。”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但看样子野兽为了南扶光今日试衣特地找来。
南扶光站在原地有一会儿没动,在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前,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一瘸一拐地也进店了。
他打眼一看南扶光先“哟”了声,弯起眼夸她简直是为这个执法者礼袍而生的,又看向云上仙尊手中递出的剑鞘,笑容收敛了些。
“倒是想一块儿去了。”
他从乾坤袋中掏出另一个精美剑鞘在手心掂量了下。
从头至尾云上仙尊不过扫他一眼……
反正他一直这样,从未把他人放在眼里。
南扶光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犹豫地说她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加入「翠鸟之巢」,东西让他们先拿回去,宴几安微蹙眉没说话,林火倒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没见过有人能加入「翠鸟之巢」还犹犹豫豫的。扶光仙子,我听说你没有灵骨吧,那哪怕如今你是金丹期修士他人也不一定将你放入眼里,加入这「翠鸟之草巢」好歹以后也能让人开口说道你前三思——”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南扶光。
想着身后还站着个宴几安,渡劫期剑修手有多快心有多黑他惹不起,于是很识相没上手碰她,林少阁主只是将手中那剑鞘一把拍在距离她最近的位置。
南扶光蹙眉,正想呛他。
这时候林火掀了掀眼皮子看她——也就是这样近的距离,南扶光发现这人一直给人不舒服的原因找到了——他眼珠偏小,与眼底下眼线中间还有眼白缝隙,眼珠转动时,总给人一种阴沉感。
林火笑了笑:“从今早你就臭着张脸。”
南扶光抿抿唇:“跟你有关系?”
林火:“你是不是在担忧你那个凡尘界相好?”
南扶光瞬间不说话了。
林火轻描淡写:“不用担忧了,他死了。”
南扶光茫然地眨眨眼。
别说她了,整个裁缝铺内——所有人包括宴几安在内闻言都是为之一愣。
林火笑了笑,掏出个双面镜,手指在上面划拉了下调取一段记录,点击开始放映之后将双面镜转了个方向,转向南扶光——
“本来这是机密来着。”
小小的双面镜上,因为拍摄人手不稳有些晃动,右上方清楚地记录着【叁肆伍叁零,翠鸟之羽,参与批次:二】的字样。
画面是一个极宽广的房间,白色的地砖白色的墙与白色的圆顶,一切都是白色的,里面层层叠叠放着无数大约能够容纳正常体型二人的巨大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有人,此时,画面中,距离最近的那个笼子里有人在痛苦的喘息,呻吟,那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急促,而后他开始尖叫——
当镜头对准,他的双脚发生了变化,一双脚的脚趾从指甲开始硬生生的脱落,骨骼变型扭曲,逐渐从正常人的脚变作鸟爪……
黄色的鸟鳞覆盖了他原本的皮肤,那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变化,剧痛席卷让他浑身棉衣都被汗浸透,他瞪大眼……
惊恐的眼中流出两行黑色的眼泪。
「蜕变应该从双臂开始才安全……这个不成。」
双面镜近在咫尺的地方,手持镜子的人嘟囔,又往下一个——
他路过了好多笼子。
里面关着好多身上不同部位覆盖着彩色鸟羽的人,他们在笼子里扭曲,呐喊,痛苦地吸气或者哭泣……
直到那人来到角落里。
那是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有身着古生物研究阁道袍的人上来交代里面的人最开始是从双臂开始变化的,手持镜子的人“哦”了声,伸手掀开黑布——
南扶光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她看见笼子里坐着的人,因为身形过于高大不得不霸占整个笼子的对角线才能舒服的舒展开双腿,他靠在笼子上,身着亚麻色长裤,露着脚踝,脚上一双寻常步履。
他的双臂已经变成了鸟羽翅膀,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当黑布掀开,他像是被屋内白色强光刺激,英俊的面容无法抑制地扭曲了下……
他微微眯起眼,蹙眉。
「硬汉,一声没吭。」
那古生物研究阁修士笑着道,与此同时,画面中,男人的脖子开始迅速被羽毛覆盖。
「嗳,顺序不对了,怎么先变脖子了?」
手持双面镜的那人惊呼。
「变下肢啊!」
可惜这种变化从来不为人所控制。
南扶光眼睁睁看着昨日还在双面镜中提醒她不要“草木皆兵”“有操不完的闲心”的男人,面部迅速却逐步地被鸟羽绒毛覆盖——
他高挺的鼻子塌陷。
清晰的下颚拉长。
深邃的五官变得模糊掩藏于彩色鸟羽之中……
最后他的头变成了鸟。
这鸟她见过三次——
第一次,在梦境中跟她热烈吵架;
第二次,在古生物研究阁的展楼的玻璃之后,林火说那不过是个标本;
第三次……
是上午。
废病安置塔中。
她曾与之有过短暂的对视。
眼睁睁看着那半人半鸟的生物大概因为窒息而咽气后,她缩回了脑袋,走了。
“我……”
浑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冻结成冰,身边的一切在一瞬抽离,这一刻南扶光的大脑是完完全全空白的。
她嗓子收紧,干涩,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好像是想说什么。
她什么都无法正常思考。
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今日发生的一切是南柯一梦还是真实发生。
仅一个字发音后,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103章 要去接他
对于身边突发的死亡事件, 其实大多数人第一时间并不是排山倒海的悲伤,南扶光也不例外。
第一步。
是困惑——
南扶光站在原地,慢吞吞地向着林火投去一个困惑的目光。
他死了?
那个人死了?
可他为什么会死?
昨天还好好的甚至坐在一起吃饭的人,他能吃能喝能动会笑, 什么都是好好的, 为什么会说死就死掉了呢?
第二步。
是排山倒海的无意义倒叙——
眼前好像突然有了一个走马灯, 不是杀猪匠的,是南扶光自己的。
南扶光没有回忆杀猪匠此人与自己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此时此刻,在她脑海中倒映回放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走马灯像是多了一个放大镜, 将她今日上午一脚踏入古生物研究阁开始一帧一画的缓慢播放。
踏入古生物研究阁时, 她第一步迈出的是左脚;
每一步大概迈出与肩同宽的距离;
每大约一百来步, 她就会拿出双面镜看一眼;
林火在耳边喋喋不休……
她很烦。
她祭出了青光剑,是上次彩衣戏楼之后重新往云天宗领的, 剑还很新, 她踩上去很稳。
升高时在废病安置塔时, 三分之二处有一道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她伸手握住那唯一的高窗边缘时,掰下一小颗石子。
她的大拇指指尖蹭到了一点儿不知道哪来的脏污。
阳光明媚,光晕透过不净海的水面折射照入塔内,她当时心想,这是她这几日来唯一一次看清楚塔内的情况。
然后她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些东西。
成山的半人鸟尸体, 湿润蔫巴的羽毛,死亡的颜色……
尸山之上的那个人。
第三步。
所有回忆的细节才如同画卷缓缓展开——
隔着高高的、只有一束阳光的塔楼, 南扶光曾经与他遥遥相望。
他仰躺于尸山。
她俯身于高塔。
咫尺的地方是那终年运作的水车轰隆隆碾压着一切。
臭气熏天的塔楼, 墙壁上包浆的不是积年累月的灰尘而是一层一层飞溅糊上去的血骨皮肉。
墙壁上有挣扎着挠过的痕迹,因为太多了,根本分不清是谁留下的。
反正那些痕迹很快就会被新的血迹覆盖。
所以, 当男人变作鸟类,窒息着一步步走向死亡时,他在想什么?
他冷吗?
他内心也祈求离开这座恶心又恶臭的高塔吗?
他有没有一点点后悔自己那一日为什么要跑去应聘彩衣戏楼的打杂活儿,变成饲养员,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叫去喝那个黑色的、掺杂了大概是神翠鸟翎羽的液体?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他看见她了吗?
对于她压根没认出来,他很失望吧?
眼睁睁看着她近乎于冷漠甚至是嫌弃地抽身离去,那一刻他的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在想,口口声声地说着关心,结果稍微变了一点点样子认都没认出来,她真是虚伪又没用。
那个该死的杀猪匠。
这彻彻底底贯穿“我行我素”人设的一生,他连决定去死也没准备通知任何人,昨晚甚至云淡风轻地笑着看她做鬼脸跟他抬杠。
在最后的最后时刻,他痛不痛啊……
就这样死掉了。
所有的思绪乱七八糟的一起涌入脑海,南扶光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眼睛处于极度干涩的状态。
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感到天地在倒转旋转,一切仿若虚妄皆为不实幻想。
深呼吸一口气,她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揉到眼角发痛,放下手,她睁着通红的双眼问林火:“林少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她满意的听见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带一丝懦弱的颤抖。
她冷静的过分,对于一个共同出生入死、朝夕相处之人的死亡,想象中娇生惯养的云天宗大师姐却做到了异常的平静,崩溃的哭泣和歇斯底里的问责都没有出现。
她微微仰着下巴问林火,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他什么意思。
“彩衣戏楼损失惨重,我心难安。”林火微笑着,用手中拐杖支撑着微弯下腰凑近南扶光,“那么多灵兽因此丧命,逃走,我从使它们诞生至驯养,花了多大一笔钱,你压根想象不到。”
南扶光面无表情望入他的眼。
在她极端冰冷的目光中,林火的声音嘶嘶的像是吐信的毒蛇:“总要有个人为此负责,否则不仅我父亲那难以交代,我自己也会彻夜难眠——”
林火直起身。
“云上仙尊不让动你……噢,我也不太舍得。”他笑得弯起眼,“思来想去,那个卖馄饨的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古生物研究阁正在做一个大项目呢——
普通的复刻凡人与灵兽融合已经不再满足他们,他们从展示楼里取来了神翠鸟的羽毛,妄图复刻神明的言官。
那可是神翠鸟。
传说中永远立于神明的肩头,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疾病都会消失。
百病消除、长生不老,无论是眼下瘸着腿的林少阁主,还输古生物研究阁,这是所有人试图触碰到的永恒主题。
最开始也是在从彩衣戏楼打零工一路升上来的那些人里选择——
首先他们来彩衣戏楼打工,说明他们缺钱;
而后当他们升值为饲养员,长时间接触那些早就被转化的灵兽,对于灵兽的抵触心理也会减弱许多……
他们亲眼看着灵兽们住干净的笼子,喝干净的水,大块吃肉,享受其他观众的吹捧。
对于大多数普通凡人来说,他们活得大约还不如这些畜生。
这个想法的进阶过程使得他们最后基本完全放下心理防线,作为人类的底线一退再退……
当有人将装着融合所需黑色液体的海螺捧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曾经的凡人十有八九,绝不会抗拒。
杀猪匠身体强壮,看着也耐折磨,融合成功率就应该比普通凡人高一些。
“我还以为他天天跟在你旁边,不止是见过不少世面,被你看得那么紧,会有一些难度呢?”
林火道。
“结果没有嗳,把海螺递给他的时候,他一点也没犹豫。”
南扶光想起昨日在双面镜中好似听见水声,当时杀猪的告诉她那是风吹树梢的声音。
原来不是啊,南扶光心想,是那个瀑布。
当时他就站在那个瀑布前。
“凡人就是凡人。”林火难掩鄙夷,“我知道你跟他关系挺好的,但是不得不说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说明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另类,你也不用过于伤心,凡人的命数本就短于修士许多——”
“他不是凡人。”南扶光打断他。
林火“啊”了声。
不远处宴几安的目光也平静地投在南扶光脸上。
林火用不以为意的语气道,你就当养了个宠物,现在不幸夭折,随便伤心两天差不多得了,还是「翠鸟之巢」的事比较重要……哦对了,这礼袍你穿真的挺好看的,我刚才夸过没?
南扶光盯着他。
一时间,裁缝铺内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死寂,气氛凝固得好像要掉在地上发出巨响,砸穿地表。
最后是谢允星打破了一切,她上前推开林火,礼貌地请他闭嘴。
南扶光惊讶自己还能有序转身入后帘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裁缝铺,回到阳光下,再冷静地转身告诉无论是谢允星还是宴几安,她很好,都别跟上来。
南扶光确实回到了住处。
空无一人的屋内,两只小猪还在榻子上酣睡,听见开门声响睡眼朦胧望过来。
放下腰间乾坤袋,南扶光逼自己不要去想相比起早上三步看一眼双面镜从方才开始她一路甚至没有将它掏出来的冲动。
就好像默认它已不会再响。
就好像默认某人当真已经死亡。
她坐在榻子边发起了呆,手脚冰凉,苍白的面颊只有鼻尖与眼圈泛着红。
壮壮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子拱拱她的手心,像是被那冰冷吓了一跳,它呼噜噜地跳开,又从南扶光身边,至下而上地仰着猪脑袋观察了它半天。
而后它又忙碌起来——撅着屁股,猪脑袋钻进了南扶光扔到旁边的乾坤袋里——也别惦记什么乾坤袋滴血认主了,这东西都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做的,所以它轻而易举钻了进去,从里面拖出一件洗的发白的短打。
那是一件深色的,百分之百不属于南扶光的男性短打,粗糙的浆洗过水让那薄衣有些发硬,落在南扶光的膝盖上,熟悉的皂角味入鼻。
微微一愣,南扶光转头看向身边的小猪,后者扬着脑袋星星眼望着她。
这衣服,怎么跑到她的乾坤袋里了?
……哦。
好像是前段时间,为了黑裂空矿石原液,乾坤袋在他手里保管数日。
而小猪什么也不懂。
它只知道南扶光不开心了,可能是因为有一点点想那个杀猪的,那只要像它一样,闻闻他的味道就可以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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