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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优雅杀猪by青浼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05

没来得及围观这场大戏。
但无论如何丧病,这年总是得过,腊月二十八那日南扶光起了个大早,抓着桃桃等众师妹下山办年货,用她的话说,这日子惨也是真的惨,所以能喜庆一点儿的时候抓紧时间喜庆。
说这话时她正抓着一把糖花生塞桃桃嘴巴里。
烘烤香脆的花生扔进融好了糖的锅里炒糖,等水分干了花生一颗颗挂上个一层厚厚的糖霜壳,入口糖霜化了,在嚼碎花生,甜的甜香的香,小姑娘们都很喜欢。
南扶光现在靠着黑裂空矿石溶液成为了三界六道数得上名号的土财主,她大手一挥指挥着乐颠颠的店主将店里的各种零嘴小吃搬空了一半——
几个师妹的乾坤袋里塞的鼓鼓囊囊,店主又送了一些自酿的杏酒填满了最后的空隙。
南扶光捧着一纸老板硬塞给她的肉脯往外走时,桃桃看见猪肉就想起了杀猪匠,问她这么多天没下山,那个杀猪匠怎么没找她。
云天宗大师姐挠了挠下巴,含糊的说:“啊,走之前吵了一架来着……”
桃桃瞪圆了眼:“那会儿你都快病死了他还和你吵架么?”
南扶光露出个“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塞了一块肉干进嘴巴嚼嚼嚼,她眨眨眼说:“没事的,让他气死掉好了……反正他再生气,也会来接我。”
桃桃:“接你去哪?”
南扶光又“嗯”了声,没来得及回答,这时候感觉到前方气氛微妙,抬头一看便看见了一个卖手札灯笼的小摊前,围满了人……
人群中央有一身白衣飘飘、正经仙气十足的白衣仙子,其头戴斗笠,但轻薄细纱遮盖不住其倾世容颜。
仙子一手托着还冒着蒸腾热气的零嘴马蹄糕,柔声细语的问摊位老板一个苍龙造型的灯笼怎么卖。
那凡人老板大概这辈子没见过“仙女”二字还能如此具象化,说话都打磕巴,以至于桃桃发出一声晦气的声音,道:“鹿桑不是已经是可以辟谷的化仙期圣体了吗,咋的,圣人也要置办年货?还在这大街上闲晃个什么劲?”
周围其他同门都没说话。
化仙期神凤他们得罪不起,但一场轰轰烈烈的洗髓下来无事发生,好像最终既得利者只有鹿桑也让他们相当无语。
他们亲眼目睹云上仙尊以救世大义为理由,抢走了云天宗大师姐去了半条命换来的真龙龙鳞,断绝了人人都爱的二师姐存活的希望——
而事到如今,头顶依旧枯萎的沙陀裂空树让这一切看上去非常不值。
遇见鹿桑后,众人的情绪便不太高,桃桃一直闹着觉得累想回云天宗,最后还是南扶光拖着她们强行又逛了一会儿卖烟火炮竹的店。
当她拿起三百多发的烟火花筒研究时,桃桃在旁边狗胆包天的踢她:“搞那么隆重做什么,庆祝鹿桑得逞大道?”
南扶光抬手捏了下她的鼻尖。
懒洋洋地让老板把手中的烟火花筒来上了二十个。
“想过个热闹些的年。”南扶光道,“今年的烦心事儿还不够多么?”
桃桃闻言抓了一大把仙女棒一块儿塞到老板眼皮子底下,嘟囔了声:“说的也是。”
腊月三十,除夕夜。
这一天,南扶光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便将桃花岭里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早上扫洒咒就没停下来过,过了晌午胡乱吃了两口东西,她又咬着糖饼着急忙慌的开始写春联。
春联正常是要上午贴的,她倒是不太在意这个,甚至还很有良心的给隔壁溪苑也写了一副送去。
送去的时候云天宗大师兄已经贴好了春联,抱着软乎乎的猫狸子云天宗大师姐极其没有诚意外加嬉皮笑脸道那你留着明年用。
无幽抬了抬眼皮子扫了眼笑眼弯弯的少女和她抱着的猫,转身把贴好的对联揭下来,把南扶光写的糊上去。
南扶光这才意识到这里有个比她还能糊弄传统仪式的存在,心想云天宗摊上这么个大师姐和大师兄,真是家门不幸。
送完春联回了桃花岭,发现门口站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姿颀长,背对着来处,正仰头细细打量南扶光刚贴上的春联,大约是听见了她过来的动静,却也没立刻回头。
云天宗大师姐脸上的惬意收起来了一些,于是等那人转过身便只接收到她的一脸冷意。他目光定格在她怀中揣着的那只小猫看了一会儿,都不用问猫哪来的——
这种黑白相间的踏雪品相猫狸,放眼整个云天宗只有鸿日峰有几窝,很久以前鹿桑想要,但不敢管云天宗大师兄要。
眼下那幼猫在南扶光手下被撸得几乎睡着,她声音也不自觉压低,问他有何贵干。
“近日三界六道有传闻,神凤洗髓后,沙陀裂空树未能复苏——”
“跟我没关系。”她一个字都不想听,打断了他的话,“沙陀裂空树没能复苏,别告诉我是因为龙鳞份量只够鹿桑快乐飞升化仙期不够她救树。”
她说的是在《三界包打听》流动版看来的。
一些非主流的猜测。
“真龙龙鳞被你抢走了,一根毛我都没给我留,我再也掏不出来了。”南扶光道,“你们真龙与神凤的事,别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来折腾我,烦都烦死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宴几安耐心地等她说完,才慢吞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扶光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知道我没有真龙龙鳞了,若是那一半没有掉秘境的桥下,你现在也会来问我要——哦,不对,你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给我留下那一半。”
她说完,停顿了下,然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扔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大过节的,你非得给人找不痛快么?”
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好似在骂他。
有一瞬宴几安也觉得自己来错了。
他其实不是为了真龙龙鳞来的,也不是为了吵架来的。
他只是今日早晨翻阅《三界包打听》,偶然不小心触碰进入流动版,一眼便看见流动版已经被神凤救树失败的事洗板。
因为这事儿带来的失望太大了,导致近期内人们只有讨论这件事的心思。
漂浮在首版居高不下的主题,标题是【沙陀裂空树不能复活真相:真龙与神凤未能真正的心神合一,完美契合】。
点进去看了下内容发散,通篇引经据典描述了曾经真龙与神凤如何相爱,而现如今莫说相爱,心神合一都不太看得到,就这貌合神离的龙凤,骗街边卖糖葫芦的傻子都骗不过去,何以得救神树?
此人发言有理有据,引得下面的人跟风同意,生命真心固不可控,那如今迫在眉睫,人心惶惶,什么救树有可能的办法都得想一想——
不要求你立刻坠入爱河,正式结契总不算过分吧!
这说法越演越烈,翻阅道最后,大家就差替宴几安与鹿桑举办结契送入洞房了。
宴几安看完,深感不安。
沙陀裂空树在神凤洗髓后依然复苏失败,极大的失望下,他不是没想过可能问题出在了他与鹿桑本身的身上——
他们确实不如上一世手拉手以身祭树时那般心意相通。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如今他的担忧竟然被路人以这种方式同样猜到,宴几安第一反应不是“就这么办吧”,而是担心南扶光也看见了这种言论。
所以他放下了《三界包打听》就径直来了桃花岭,眼下听南扶光说出“真龙龙鳞不够鹿桑救树足只够她进行个人洗髓”的说法,也是流动版一些其他非主流言论——
也就是说最主流的“真龙神风需要正式结契”她肯定也看见了。
事到如今,宴几安完全不指望南扶光会像以前那样拎着《三界包打听》冲到陶亭扔到他鼻子底下质问他“说好的前世关系皆不继存”……
他倒是想。
但她不会。
他只是担心她看到这些内容再一次心思活路,顺杆子往上爬跟他提解除道侣结契的事,他曾经用救世大义强拿真龙龙鳞,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这个理由架起来的一天。
于是没多想便来了桃花岭,想看看她。
“眼下救树失败,外头流言蜚语,皆不做准。”宴几安道,“这些事确实与你无关——你且在云天宗安心修养,我保证,这些事不会再烦到你。”
南扶光不理他。
宴几安看她一脸恹恹,懒得说话的样子,心中也跟着烦躁。
微微蹙眉,但想到好歹她没再把解除结契挂在嘴边,也稍微安心下来。
照例留下红包利是,又夸了她写春联字有进步,他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就好像他出现从头到尾只为了留下那句保证,保证如今外头的腥风血雨不会吹到她面前来。
南扶光无动于衷。
这人的保证多了去了,哪有一次作数。
除了早上一些不愉快的插曲,南扶光这个年过得还算顺心。
这一天是宗天宗全体休沐的,不用上课,沐浴过后换上新衣,南扶光便与桃桃等同门师兄弟妹一块儿挤在一起喝茶聊天。
屋子里升起足够旺的火,拿出早就备好的糖饼瓜果,膝盖上扯块毯子一概,外头无论多大风雪好似都吹不进暖烘烘的屋子里来。
天黑后,好好吃了一顿年夜饭,膳食堂的大娘使出了十八番武艺,那长长的拼桌上各式各样的菜品,根据每一位云天宗弟子的口味照顾俱全。
南扶光特别得了一碗香喷喷、甜滋滋的八宝饭,大娘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最终红着眼睛拍拍她的手背,道回来就好,祝她往后健康平安。
八宝饭里的蜜枣甜的南扶光牙疼,她满场子乱窜从谢晦那顺了点儿米酒,然后问他要不要出去放烟火。
自从谢允星走后这个过往只会吱哇乱叫的破小孩变成了三无少年,无口无心无表情,听闻他已经与药阁申请了调令,年后就会转回炼器阁。
谢晦问南扶光要过谢允星的冥阳炼,外头的人都说这个弟弟白眼狼就知道惦记姐姐的好东西哪怕是遗物,他没反驳。
南扶光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还是拒绝了他。
谢晦没有捞袖子跟她打一架,反正那之后,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至少再也没有吵架。
此时这小破孩子被她拎着后颈拖出膳食堂,此时外头空地上站满了人——
平日里炼体习武的地方,硝烟弥漫,到处是烧完的烟火纸壳,天边“咻”“咻”“噼里啪啦”“砰砰”声不绝于耳。
天上飘落一些雪花,本是阴沉沉的夜晚不见月亮,天边却被五彩缤纷的烟火照亮如白昼。
谢晦扭头看着云天宗大师姐打着酒歌儿,面色红润的嘟囔:“臭着张脸给谁看,大过年的给老娘笑起来!”
他一脸嫌弃的接过她塞来的仙女棒,道他三岁不尿炕,五岁就不玩这种幼稚的东西。
“少废话。”南扶光递给他一根香,“你那么厉害,去把那烟火花筒点了。”
原来是那花筒引线极短,上一个点的师兄被炸了个猝不及防,现在还在耳鸣,于是那几十个巨型烟火花筒就被放在空地上,谁也不肯再去点。
眼瞧着来了个炮灰,众人嘻嘻哈哈怂恿谢晦,小破孩子不情不愿往那边挪,挪到其中一个花筒旁,不经意回头看了眼,云天宗大师姐唇角上扬,捂着耳朵站在旁边,还在很没义气的往后退。
两人四目相对时,她整个人快退到了树荫下,快要被树影吞噬。
她催促谢晦:“看什么看,你快点。”
谢晦撇撇嘴:“你站那能看到什么?”
南扶光:“筑基期少操心金丹期的事。”
谢晦翻了个大白眼,弯腰用手中的香点燃那极短的引线——
果不其然那线烧的极快,下一瞬就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谢晦被炸地两眼冒金星,头发都竖起来。
他回头想骂南扶光,一扭头却发现站在树下的人不见了。
绚烂的花火冲天,飞到很高的地方绽放,照的云影中的沙陀裂空树枯枝也仿若开出了极致美丽的花朵。
桃桃高呼着“明年今日”与周围的人相拥,她高呼“大师姐呢谁看到我大师姐了”,又与众人互道新年祝福。
树荫之后,南扶光直起腰,深深呼吸一口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冷空气,却被鼻腔之中的血腥气息呛得再度弯下腰。
此时身后,被誉为“花圣”的、每个烟火花筒中最中央、最震撼、最美、最高的花火升天,“砰”地一声于夜空盛开。
一瞬被照亮的视野中,南扶光看见脚边猩红的血液里有碎裂的脏器组织。
她停顿了下,抬手揩去唇边的血液,牙关却止不住地打颤。
直起腰,眼前多了个人。
没人知道他何时出现,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大摇大摆通过众人视线来到她的面前。
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如一座山稳当站立于面前,垂眸望来时,黑眸深邃且沉默,所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天空烟火的光亮却照亮他英俊刚毅的面容。
“这场修仙问道的游戏是时候结束了。”
他嗓音淡然道。
“走吧,回去了。”

理论上来说, 金丹期以上的修仙入道人士有两条命。
所谓“金丹”乃筑基期之后,体内蕴涵天地灵气于识海结丹而成,正如妖仙内丹,金丹结成后, 修士往后的每一次修炼境界, 都是在修这颗丹。
正常情况下, 他们生、老、病、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会带着这颗识海金丹羽化登仙——
但偶尔也会有不正常的情况。
比如南扶光此次秘境遭遇。
数日前,秘境中, 她亲自操持着让无幽的第九十八剑捅在她的心脏经脉, 若换做普通修士, 一命呜呼几乎是既定结局。
但好就好在,她身体内还有一颗完整的金丹, 只要碎了这颗金丹, 让金丹所蕴含的毕生修为灵力尽数放出, 续命经脉,如此孤注一掷,她便有活命的可能。
——代价是从此她与寻仙闻道之途再无缘分,只能安心地做一名身强体壮的凡人。
所以当浑身是血的她被杀猪匠从秘境中抱出来的时候,无论是杀猪匠还是宴几安只是看一眼她的情况就知道, 这金丹和她的命,基本只能二选其一。
在那四面漏风的土坯小屋内, 将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南扶光放在小床上, 从她胸腔内流淌出来的血迅速染红了整张草席垫。
男人抬手,指尖刮了刮她冰冷的脸侧,而后以过分冷静自持的果断, 伸手向她识海金丹处探去。
是跟来的宴几安从后捉住了他的手。
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要碎了金丹、耗费前半生修为来换取苟活一命,从此沦为凡人,他们宁愿就这样死去。
所以宴几安犹豫了。
但杀猪匠却是从头至尾不认为这件事是个选择题。
“再耽误血都流干了。”他头也不回淡道,“这草席倒是正好用来裹一裹,风光送葬。”
若是此时有外人在,大概也会惊讶那目无尘埃的云上仙尊也会有这般双眼泛红的时候,开口时,他嗓音沙哑得可怕。
“南扶光一生任性要强,为争宗门第一,为争修为进阶,在意灵骨灵根不够精粹上层……”
眼前浮过她那些字体凌乱的日记稿纸。
宴几安停顿了下。
“她不一定会做碎金丹保命这个选择。”
“哦。”
耐心听他废话完,杀猪匠笑了笑,笑意没达眼底。
“那很遗憾这事她说的不算。”
“她会怪罪你。”
“你这么怕她怪罪还不得把怪罪她的事做了个遍?让她去死这件事倒是意外的挺坚定。”
就算没长耳朵都能听出男人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宴几安看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着一张脸站在床榻前。
俯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血液还在不断往外渗,像是准备干脆就这样一鼓作气流干了似的架势……
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宴几安有些恍惚地想着人的脸如何能够苍白成这样,被死气笼罩。
他想碰碰她。
就像是动物的本能想要以触碰的形式去确认一些既定的事实。
奈何横在两人中间的男人并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你若是怕被连累现在可以走。”
男人看似也很烦有个人杵着,除了添乱子,又没什么用。
宴几安原本下意识想说他不走,但此时从里间奔出来的三只小猪已经到位,其中一只“噗”了声蹄子下面打着滑飞上榻子凑到南扶光身边,相当着急地用脑袋去供她的脸。
剩下两只齐刷刷地挡在他的面前,送客的意味十分明显。
垂于身侧的手无声握紧,宴几安后退一步,此时余光瞥见了南扶光手中的真龙龙鳞——对此物势在必得的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正如一开始那般,此时他的犹豫甚至比方才更胜一筹。
他不欲此时强行带走真龙龙鳞。
若南扶光还活着,大概率也是成为凡人,将心比心她或许会更能理解关于修仙问道对修士有多重要,他或许可以说服她自愿交予真龙龙鳞。
若她最终命星陨落,人死灯灭,倒也再无其他顾虑。
想到后面这种猜测,宴几安感觉到胸腔之内也如同与其连心被生捅——
当日大日矿山之劫难,站在姻缘树下以为南扶光命星陨落的相似疼痛再一次袭入五脏六腑。
眼底翻涌着难以言明的情绪,呼吸都也有一瞬凝滞。
“我明日再来。”
留下这句话,云上仙尊转身离开了这充满血腥气的土坯房。
而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宴几安走后,夜里,南扶光醒来过一次。
那是她濒死前全身经脉与脏器最后一次契合协作,如乐曲奏鸣结束前最后一次高潮。
用通俗一些的话来说,这叫回光返照。
她醒来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再疯狂往外流血,屋内的光线很暗,她努力睁开眼也不是很看得清,隐约看见床头坐着很大一坨的东西,她愣了愣,以为棺材板自己长腿挪到她身边准备把她装走。
“秘境里坐轿子把这辈子被装盒子里的份额都用完了,我现在有幽闭恐惧症,躺不了棺材,你走吧。”她抬起手,推了推棺材板,“火葬。然后把我洒进海里。”
掌心推在棺材板上,手感硬中偏软,她动作停顿了下,脑海中迟钝地“哦”了声,手还压在上面没放下来,换了个嗓音问:“怎么没给我换衣服呀?”
她一身都是血。
衣服都结块了,一动哗啦啦的往下掉板结的血渣。
“不确定换哪种。”床边的棺材板开口说话了,嗓音低沉且无起伏,“合适躺进棺材里的那种得特地去买。”
南扶光把手拿开了,咳了两声,倒是没有那种呛血的难受了,只是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她打了手势想喝水,但眼前的棺材板不给她倒。
南扶光心想这人过于的冷酷无情时,他用一种更冷酷无情的语气告诉她,她快死了,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废了金丹活下来,要么今晚就死。
南扶光听完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死”字了,脑瓜子嗡嗡的,她只知道自己口渴的厉害,说:“先让我喝杯水。”
“失血过多,喝完不用今晚,现在就死。”
“……”
她陷入半晌无言,看上去居然真的有些犹豫。
男人心中颇为嘲讽地想这师徒二人的心意相通在了完全不必要的场合,一边嗤之以鼻脸上也没掩饰好这种情绪,抱着胳膊坐在床边,他的一张脸色非常难看。
壮壮跳上床榻,不顾南扶光一身又脏又乱拼命蹭她,小猪身体上稍微温暖的提问唤醒了她的一些理智,她安静下来,认真的思考了下杀猪匠说的话。
人生很多时刻面临选择,如果要排序,那么现在她所面临的情况,大概能预定一个前三。
过了很久南扶光回过神来。
但她依然觉得十分难过。
她动了动手指,身边的人倒是依然是棺材脸但还是动身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坐于床边。
他的脸莫名其妙还是很臭。
完全没有对于将废(或者将死)之人的同理心。
对于她的犹豫,这杀猪的表现出了几乎不近人情的不愉悦,南扶光觉得这大概就是修士与凡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根本不能理解她在难过什么。
“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做梦都想进入金丹期,我没有灵骨,是天赋不太好的三灵根,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我练剑的时间是别人的两倍,做贼似的用功读书,还要表现出很轻松的模样……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能做些奇奇怪怪无用的小发明,我还有什么特长胜任云天宗大师姐的位置,毕竟其实桃桃有我那么努力,可能都能比我早一些金丹期。”
南扶光絮絮叨叨,像是说给杀猪匠听,也更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站在葬礼上平静地述说自己的一生——
就算她自讨苦吃好了。
她一生为修为更进一步而努力,为了面子咬着牙努力,无数个深夜她也曾经为了师兄弟姐妹轻易地突破境界而阴暗嫉妒得夜不能寐,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得到一样的修炼成果,她比别人付出了多多少的努力。
她也很想要灵骨。
她也很想要金丹。
她也很想像鹿桑一样因为身有凤凰灵骨,弹指间前茅名列。
她说到口干舌燥,说到金丹万般不舍,说到灵骨,她不敢想象自己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灵骨是什么就必须要被迫放弃修道之徒。
壮壮拱进南扶光的怀里,抬头看着她时,南扶光在一只猪的脸上看见了安抚。
但很可惜的是,一只猪都知道现在她很可怜,坐在床边的男人却无动于衷,南扶光也跟着闭上嘴,心中有点生气的想:怎么哑巴了,现在不是你病弱不能自理为了疗伤抱着我啃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了?
就像是生怕她还不够生气,听完她的描述,他问的是:“说完了?”
南扶光挑了挑眼皮子,恹恹道:“差不多吧。”
杀猪匠:“如果你非要纠结这件事,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哪怕修炼到老或者干脆长生不死,也不会看到自己有灵骨的那一天。”
南扶光心想,这是准备用“气死”的特别方式把我送走吗?
南扶光:“好的。”
杀猪匠:“不是在气你。我是在说实话。”
南扶光:“你不是在气我呀,你只是舔一下自己的嘴唇能把自己毒死。”
杀猪匠:“你天生无灵骨,一把刀要什么灵骨?硬要有,也是我给你放一个让你开心一下,就像鹿长……鹿桑一样。”
南扶光:“对对对我没有——什么?”
杀猪匠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你问哪个?”
“每一个字?”南扶光扯了扯盖在膝盖上的毯子,“一把刀是谁?给我放一个灵骨?谁放?你?鹿桑又是什么,怎么扯到她的?啊?啊?什么?”
面对她的一系列问题,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把她塞回了毯子下面示意她发言的回合已经结束了。
现在轮到他。
于是南扶光听了一个匪夷所思又非常合理的故事。
她猜得的没错,「陨龙秘境」或者曾经真的是个正常的秘境,但打从她南扶光一条腿迈入开始,这秘境就变成了以她为主角的一场既定结局大戏。
所有人都是她的陪衬。
小山神扭曲了四维轴距,将曾经发生的事重演,只为了唤醒她的记忆,创造伶契觉醒的契机。
不幸的是,他成功了。
南扶光指着自己的脸,满脑门问号,床边的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秘境中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她作为丹曦娘子凄惨的一生,准守规则却因为与众人决策背驰成为了被牺牲的那一个,她被塞入自己亲手做的轿子中惨死于火海,最后的最后,山神叫她“伶契”。
南扶光恍然之后又有大悟。
揪着手中的毯子,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她望着杀猪匠,听他说了一个关于三界六道之外邪神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邪神笼罩于此星球(外来人如此形容她们的世界)窥探已久,它来到此星球,试图偷偷孕育一把绝对忠于主人、力量能够毁天灭地级别强大的武器。
终于有一天,他被偶然路过的星球所有者注意到。
星球所有者将其一刀斩落,因为该星球所有者技艺不精、武器不趁手,邪神没有死透,他的头颅生长成了一棵贯穿三界六道的大树。
他隐秘于大树内,继续自己的造器计划——
伶契由撼天震地的怨念与恨意中诞生,心怀对于所认真理的绝对执念,再经历九世苦难,方可炼成。
最开始与邪神为敌的星球所有者并不知道这件事,等他知道的时候伶契已经经历九世苦难,他出现,将它截胡带走。
后来,星球所有者短暂离开,离开的时候为了保证他离开时的稳定趋向局面留下了许多,他的文官,他的坐骑,他的防具——
还有伶契。
这给了邪神有机可乘的机会。
“这是什么迷人的操作?”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所以呢?小山神就是邪神?沙陀裂空树是邪神?小山神就是沙陀裂空树?我?那把刀?”
“也可以是一张弓,一把剑,一柄斧……看你自己喜欢什么造型。”
床边的男人以极其不负责的语气道,“但确实是你。”
“……”
“修仙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就像是和尚来念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情绪价值大于实际价值。”杀猪匠想了想,又扔下一枚重弹。
“你突破筑基期时,吃的那碗馄饨里放了我的血。”
“……”
“其实唾液也可以的,但那个行为不太符合食品卫生安全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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