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白月光亡妻回来了by降噪丸子头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07
苑芳又对着姐妹俩举了举手里的托盘, 笑道:“大娘子爱喝的西山白露,娘子爱喝的舒城兰花。但愿婢沏茶的手艺没有退步得太多, 没得浪费了这些好茶叶。”
施令窈笑了:“苑芳总是太谦虚, 等着我们夸她呢。”
苑芳从前就很照顾她, 如今又重逢,她稀里糊涂地就比苑芳小了十岁, 苑芳更是事无巨细, 恨不得把饭都喂到她嘴边。
玩笑两句,屋里的气氛没那么凝重了,苑芳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她想起还立在院子里的那道挺秀身影, 明明是高傲如天际明月的人,如今却什么骄傲风光都顾不得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让人觉得真是可怜。
但在座的人,谁又不可怜呢?
苑芳的视线停在睡在床上,虚弱憔悴的老妇人身上。
从前名动京师的大家闺秀,向来待人以善,端庄典雅的太傅夫人,如今看着却像是一个被生活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七旬老妪。
她今年还不到耳顺之年。
苑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屋外传来一阵动静,听着一阵急促而错乱的步伐,来人不止一两个。
施琚行身影匆匆地进了门,见了至亲,他自是高兴,一张清俊脸庞上不自觉盈了笑意,但看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母亲,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别担心。”施朝瑛喊住小弟,低声和他解释了一通,又问道,“老宅的事儿都办好了吗?”
施琚行点头:“是,只等婆子们里外再仔细洒扫一遍,便能搬进去了。”
施朝瑛嗯了一声,却见妹妹皱着眉头往外面看:“均晏和均霆是不是和你一块儿来了?我刚刚好像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施琚行往外看了一眼,他站着,又离床边有一段距离,轻而易举地便看见了两个外甥正在院子里和他们被拒之门外的阿耶说话。
“是,两个孩子正在和我前二姐夫说话呢。”
前二姐夫。
见施令窈对这个称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施朝瑛轻轻挑了挑眉,妹妹对谢纵微那副皮囊的痴迷,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成亲头一夜还在叽叽喳喳与她聊到半夜,憧憬着要和谢纵微白头偕老、恩爱绵长的人,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也算是开悟了。
施令窈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刚好在路上碰到了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施琚行却道:“前二姐夫的人去施府给我传了信,两个孩子下了学,也得了信,我们正巧在铺子门口遇上。”
施令窈听了,没说话。
施朝瑛是个有一说一的人,瞥了一眼妹妹仍有些郁郁的脸,闻言淡淡道:“领我们来此处寻窈娘的人,也是谢纵微的手下。为免咱们错过,自他派人去江州送信之后,便日日让人在汴京城门口守着。这一点上,也算他有心了。”
她不怕在妹妹面前替谢纵微说好话,过去留下的那道伤痕劈得太深,现在一丁点儿好而已,是弥补不了的。
施令窈轻轻把脸贴在母亲干燥的手背上,没有说话。
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守在阿娘身边,等她醒来,等她再唤一句窈娘。
双生子掀开帘子进了后院,就看见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一动不动,像是被罚站一样。
谢均霆记挂着外祖母的病,见阿耶站在这里,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多表现自己,他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恨铁不成钢的痛心:“阿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眼里没活儿的男人,可不招人喜欢。
谢均霆想起那位总是想当他后爹的花孔雀秦王,忍不住把两人拿在一起对比——铺子开业那日,侍者忙不过来,他可是都笑着帮忙招呼客人,坦荡又真诚,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而与众人格格不入。
小儿子不高兴了,谢纵微此时却没心思哄孩子,只道:“你们外祖母身子不好,她心里难受,你们懂事些。好了,进去吧。”
说完,他却没有要与他们一块儿进去的意思。
谢均霆有些疑惑:“阿耶,你今早上不是说晚上咱们一家人要吃饭吗?”这下外祖母、外祖父还有姨母,舅舅都在,这才是真正的团圆饭。
谢均霆就喜欢他放在心上的人聚在一起,都陪在他身边,热热闹闹的。
看着谢纵微脸色微沉,整个人像极了一颗被暴雨冲刷过后的松柏。
虽然仍然端着一副英英玉立的模样,但顺着苍虬枝干垂下来的雨珠冰冷得惊人,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莫名狼狈,曾被谢均晏评价为风韵犹存的俊美脸庞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寥落与烦躁。
很明显,阿耶被人嫌弃了。谢均晏猜测,让阿耶露出这副吃瘪模样的,不是阿娘,而是与阿娘关系亲密,息息相关之人。
谢纵微脸色难看,双生子却只当不知,用两双模样形状不尽相同,却都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我不讨人喜欢,进去了只会惹得她们心里难受。”
谢纵微面无表情,甚至于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道出了真相。
谢均霆目瞪口呆。
阿耶的嘴不仅毒外人,狠起来,连他自己都毒啊。
“好了。快进去吧,你们外祖母与外祖父许久没有见到你们了,定有许多话要和你们说。”
谢纵微低低叹了口气,但自己造的孽,还没还清,又怎么能奢求她们高高兴兴地扬着笑脸,接受他,再度将他视为亲人?
“我有事回谢家一趟。这两日府上恐怕会有些乱,你们便陪在你们阿娘身边,替她多尽尽孝,不必回去了。你们日常要用的衣物,我会让人送到槐仁坊。”
阿耶回家处理事宜,又说府上会有些乱。
是谁又要脱层皮了?
谢均晏和谢均霆对视一眼,眉梢默契地扬起,共同得出了一个答案——自然是他们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姑姑了!
这可是正经事,双生子恭恭敬敬地颔首:“阿耶慢走。”
谢纵微彻底认清了自己人憎狗嫌的事实,他心头微重,转身正要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厢房。
一瞬间,有两道视线正好相撞。
“替我多照顾你们阿娘,别让她太伤心。”
喜怒过甚,都要伤身。
说完这句话,谢纵微不再停留。
他害怕从她嘴里听到拒绝,抗拒的话。宁愿选择逃避。
妻姐的话说得没错,现在的他,的确不配谈什么拥有。
十年里,夜深人静时,处理再多的案卷文宗后,纵使身心疲惫,谢纵微也鲜有能快速入眠的时候。
孤清月色之下,被一片清冷笼罩的书房悄无声息,连那只聒噪的白班黑石鵖都埋在羽翅里兀自睡得香沉。
谢纵微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这种时刻,适合回忆一些旧往。哪怕他并不想,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也会强势闯入他的脑海,逼着他再度想起。
妻子坠崖,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这是谢纵微一早便认定的,辩无可辩的一个事实。
之后,在处理完妻子的后事之后,他依循着蛛丝马迹,将背后之人拖了出来,身败名裂,挫骨扬灰。即便如此,也难抵消他心头之痛的万分之一。
为此,他的名声一度变得极差,言他假公济私,心狠手辣之人不知多少。但谢纵微不在乎。
但十年过去,随着妻子重新回到汴京,回到他们身边,一些迹象隐隐揭露着一个真相——当年她出事,幕后的真凶可能仍活在世上,并且过得很好。
谢纵微发现谢拥熙面对妻子时异样的反应,心头的猜想又往下沉了沉。
凶手之外,还有一重被云雾缭绕的存在。当年查无可查的背后,还有着被人刻意斩断的线索。
想起谢拥熙这些时日的异样,谢纵微翻身上马,神情冷漠。
耳畔擦过的风明明和煦温柔,带着春日特有的明媚可爱,但谢纵微却觉得道道疾风如刀,割得他鲜血淋漓,心口都在发疼。
谢拥熙那样的蠢货,绝无可能有那样的心智谋划。
谢纵微扯了扯唇,他总是这样傲慢,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以他的傲慢与自以为是设为陷阱,索去了他最珍爱的东西,让他狠狠跌下深渊,
或是阴差阳错,或是被人当作螳螂,谢拥熙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当年的坠崖一事。
他自小就知道谢拥熙这个妹妹笨、冲动、爱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
当年他调查此事时,谢拥熙恰好生了一场病,缠绵病榻许久,直到那一年的岁暮,她才转好,重新与娘家走动。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十年里,她都掩盖得极好,借着兄妹俩关系并不亲近的筏子,谢纵微早出晚归,本就不得空常见她,她刻意减少与他见面的频率,露出马脚的几率自然又减少了许多。
那她是什么时候露出端倪的?
谢纵微垂下眼,指腹轻轻摩挲着缰绳。
是在她与梁云贤的夫妻之情出现间隙之后。她昏招频出。
梁云贤,一个凭着家族荫庇才能入仕为官的平庸之人,自然不能得到谢纵微的高看。
但偏偏是这样的人,可能会抽冷给他一刀,却伤在他的妻子身上。
“大人?”
山矾见谢纵微神情异样,微夹马腹,驱马上前:“您没事儿吧?”
“还死不了。”
山矾:……他就多余问这一句呗。
“我让你去调查之事,如何了?”
提起这茬,山矾脸上顿时露出了嫌恶之色。
一个与自己阿娘母家的表妹勾勾缠缠,整日满脑子都是纳妾风流的人,真的会有这种脑力心智,策划出十年前那场意外吗?哪怕他只是其中一枚棋子,能选中这种货色当棋子,山矾想,真正的凶手也不见得有多么高深莫测。
但有时候,对付聪明人,就适合用笨办法。
险胜也是胜利的一种,不是吗?
谢纵微听了他的回答,没说话。
他不愿浪费时间等他们再露出马脚,人就在府上。同样的错,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山矾,把梁云贤带来。我有些话想亲自问问他。”
他的语气阴冷,山矾没有犹豫,应了声是。
很快,谢府近在眼前。
谢纵微身形如风,疾步进了寿春院。
他派去盯着谢拥熙的人来禀,她并没有回梁府,而是回了谢家。
那个她花了大价钱,布置得神神叨叨的灵符屋,并没能护佑她心安。相比之下,还是待在自己亲娘身边来得安全。
老太君很疲惫,她年纪大了,只想含饴弄孙,舒舒服服地养老,时不时操心一下还没有生育的女儿,已是她平静生活中难得的波澜。
但最近,这波澜是越翻越大,甚至隐隐有失控之势,稍有不慎,一个巨浪袭来,会打破她此时平静幸福的养老生活。
老太君不得不警惕。
看着女儿这明显心里有鬼的样子,老太君又气又急,恨不得揪着女儿的耳朵逼她说出实话:“你不敢告诉你阿兄,你总该把实情告诉我!”不然她怎么替她遮掩,又该怎么面对两个可能因为他们姑姑失去了母亲的乖孙孙?
老太君这些时日真是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尽了。
谢拥熙不说话,只低着头,瑟瑟发抖。她连施令窈死而复生的事都不敢说,遑论是从前的事。
母女俩正僵持着,一阵沉而稳的脚步声传来,谢拥熙瞬间抬起头,脸上神情仓惶:“阿娘,救救我,救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死到临头了,你知道张嘴喊冤了?
老太君闭了闭眼,捂住胀痛的额,不想再说话了。
谢拥熙眼睁睁看着满面阴沉的兄长步步逼近,母亲却在这时丢下她,不管她了,不由得更加害怕,连连往罗汉床后面缩去:“阿兄!阿兄!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你害怕?”
谢纵微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那双眼尾微微上翘,却又因为他平时习惯了以疏冷姿态示人,而显得格外高傲冷淡的眼睛里,带着令人心惊的血丝。
谢拥熙从来没有见过兄长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阿窈坐在失控颠簸的马车里,被迫坠下悬崖的时候怕不怕。你不问,我得知她出事的噩讯时,怕不怕。你更不曾担忧过,当时还不满两岁的均晏和均霆失去阿娘的那些日夜里,哭到声音发哑,高烧数度不退的时候,怕不怕。”
说到后面,谢纵微吐字愈发艰难。
他压下眼底的晦涩与恨意,缓缓抽出腰间佩着的长剑。
雪白剑光一闪,屋里好似落入冰窖之中,一刹间静得连众人砰砰发紧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拥熙吓得拼命往后蜷缩,尖叫道:“阿娘!阿娘!阿兄要杀我,你快救救我,救救我啊!”
老太君也被吓着了:“儿啊,她是你妹妹,是你妹妹啊……你们一母同胞,你杀了她,不是剜我的心肝吗?”
“剜你的心肝?阿娘。”谢纵微嗤了一声,线条清绝无暇的脸庞上带着冰冷的寒意,“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泥人木像,没有心肝,也没有脾气,所以不会痛,你也不会心疼我?”
老太君怔住:“你是家主,本身就该扛起责任来啊。”
谢纵微不置可否,冷冷道:“早在她与外人勾连,意图谋害我妻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她不配做我的妹妹。”
说完,凛冽剑锋一甩,闪着寒意的刀尖直指谢拥熙。
“我犯下的错,我自会去赎罪。哪怕阿窈再也不会原谅我,那也是我该得的报应。”
“但现在,谢拥熙,告诉我。你当年到底在阿窈坠崖这件事里参与了什么。否则,看看是你的嘴更硬,还是我的剑更利。”
有破空声响起,谢拥熙尖叫一声,她的裙袂硬生生被剑划破了一块。
“我说!我说!”
谢拥熙颤抖着抱住头,崩溃地哭了出来。
白大夫忙活了许久,终于,赶在暮色垂下,明月升空之时,施母醒了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感觉到掌心一紧,望去,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漂亮小脸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窈娘。”施母的声音仍带着病弱的颤,她颤巍巍地回应着女儿紧握着自己的手,慢慢地也扣紧了她的手。
“你回来了。”施母静静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小女儿,笑了,眼泪却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了下来,“我们都回来了。真好。”
看着阿娘埋在外祖母怀里呜呜地哭,谢均霆忍不住抹泪:“阿兄,怎么办啊?我劝不了阿娘,我……”
他也忍不住想哭啊。
谢均晏抿紧了唇,眼睛早已红了一圈儿。
他怎么会不懂得阿娘,还有弟弟此时的心情呢。
大家都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之后,谢均霆剥着鸡蛋壳,被烫得龇牙咧嘴,又乖乖地把煮鸡蛋递给她们敷眼睛。
谢均晏在一旁安静地替大家续上杯盏里的水。
施父看着懂事的两个外孙,很是欣慰。
“窈娘不能再以从前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她的死讯有太多人知道,这太危险。”
大难不死,青春常驻这样的事太过离奇,他们难以用常理来解释,旁人更不可能轻易相信。
有些人已经贵无可贵,对于长生的执念,偏执得令人觉得可怕。
施父绝不愿再因为‘妖物’二字再失去女儿一次,他目光沉沉:“我们得想一个可行的对策。”
众人沉默间,施母却握紧了小女儿的手,颤声道:“不……我不同意!”
“阿娘。”
施母意外的激烈态度让众人有些懵然, 施朝瑛忙道:“只是换个身份罢了,但窈娘还是窈娘,不会变的。”
施朝瑛想了想, 继续道:“阿弟五岁那年的暮春, 汴京时疫横行,阿耶当时任太学正,圣人下令封锁皇城之后,阿耶不能再出宫返家。我与阿娘她们便收拾行李,回了江州老宅避灾, 直到疫情转圜,入了冬,我们才回到汴京。”
“中间也隔了大半年的时光, 若说阿娘当年回江州老宅时已有身孕, 生下孩子后,见她幼嫩孱弱,担心汴京时疫冲撞了本就体弱的小小婴孩, 将她留在江州老宅托人抚养……如今四娘大了, 为了她的姻缘,一家人也想着回汴京生活, 便让四娘与小弟先后回了汴京。谢纵微毕竟是窈娘的丈夫, 还有两个孩子, 这门亲戚,总归是要继续走动的, 至此, 四娘和双生子,还有谢纵微之间有了联系,便也能站得住脚了。这个理由如何?”
十年里, 施家三口在江州老宅深居简出,只有几个老仆侍奉,要想杜撰一个四娘子出来,也不难。
施朝瑛想起妹妹回汴京之后,遇到过的那些旧往之人,心中微定,除了一个谢拥熙不可把控,其他人都还好。
谢纵微若是连他妹妹的嘴都捂不牢,怕是自己也羞于再出现在窈娘面前。
听了施朝瑛的话,众人默默想了会儿,点头,觉得若真是没办法了,这条路子也比较可行。
施琚行乐了:“那我岂不是要当哥哥了?”
阿姐现在面嫩得很,施琚行今年已经二十有五,每次唤她阿姐,她又十分正经地点头应下时,心里总觉得好笑,又觉得她可爱。
想到两个个头都比阿姐高的外甥每次都乖乖叫她阿娘……
施琚行笑得更欢了。
“三郎,不许欺负姐姐。”施父严肃起来,还是挺唬人的。
“不成不成,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窈娘再死去一次。”施母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握着施令窈的那只手力气不自觉变大,施令窈被她捏得有些疼,看着母亲神情间隐隐的异常,她心头微沉:“阿娘,您别激动,我在这儿呢。”
施母顿了顿,浑浊眸光里映出她年轻鲜妍的面庞,突然狠狠把她的手甩开:“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假的,你是他们找来骗我的,是不是?”
众人都没料到施母的反应会这样强烈,施朝瑛扶住妹妹隐隐颤抖的肩,对着神情狂乱的母亲温声道:“阿娘你瞧,她就是窈娘,是你的小女儿啊。她带着两个孩子来看您呢,您瞧瞧,是不是她?”
无论她们怎么劝,施母都坚信眼前的人是假的,是他们寻来哄她的赝品。
施母被哄着喝了药,药劲儿慢慢上来,她困乏地闭上眼,但眉心那道深深的折痕仍旧没有松开。
施令窈握住阿娘的手,让她安心睡去。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有一年,你阿娘病得实在厉害,我们担心她熬不过去。”提起旧事时,施父的声音里难免带出一丝波动,“就去寻了一个眉眼间与你有几分相似的女郎,想着能够陪陪你们阿娘,让她开心些。不曾想,她病得昏昏沉沉,却一眼认出来,那不是她的孩子。”
“她受了好大的刺激,好在因祸得福,吐出了淤血,慢慢养了一段时日,好转了些。”
但不曾想,今日的事会让老妻想起那桩旧事,引得她癔症再度发作。
施父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孩子,别怕。此计不成,咱们再想旁的方法就是了。”
施令窈低下头,细细的手指头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玉兰。
她很茫然。
难道要她一辈子用别人的身份活下去,或是,不见天日吗?
谢均晏有些迟疑:“外祖父,倘若咱们说阿娘是被世外高人所救,又或是在哪间佛庙静修多年,如此一来,可信度是否会高一些?”
他看出来了,阿娘现在的心很乱。
谢均晏半跪下,握住阿娘微微发凉的手。
施父听到他的话,沉吟一会儿:“这种事,到底太过离奇,保不准会有要刨根问底的人。”
就怕他们便会无休止地去追寻窈娘口中的高人、高僧,到那时候,窈娘同样不得安生。
“窈娘能再度回到我们身边,已是上苍垂怜。时移事易,唯有情是不会变的。”施朝瑛道,“这事急不得,缓缓再谈吧。”
谢纵微算是办了些实施
施令窈想起她在善水乡那株桃花树下醒来后,从桃红口中得知她来到了十年后,满心的犹疑与不确定,她甚至怀疑耶娘会害怕死而复生的她。
但姐姐说,唯有情不变。
施令窈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的潮,轻轻嗯了一声。
旁人再怎么变,她都不关心,也不在乎。来自父母、手足、孩子的爱,一如往昔,甚至在十年间的疼痛与煎熬之中,把那份爱意酿得更浓、更厚重。
他们的爱此时正裹着她,施令窈有些醺醺然,先前的低落与担忧都被抚平。
眼下的困境总会过去的。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考虑到施母的身体,众人想着先去施令窈如今住着的小院先将就些时日,等将老宅仔细洒扫一番,再搬进去。
苑芳拿来一件披风,施琚行抱着仍在昏睡中的母亲跟在后面,几人走出铺子,却见有两辆马车正在门口等着。
“雪鹰叔?”
谢均霆认出来站在马车旁的人是常年跟随在阿耶身边的侍卫,有些意外。
难不成被他点拨过后,阿耶眼里又有活儿了?
雪鹰对着双生子微微颔首,走上前,望了一眼施令窈,低头恭敬道:“夫人,大人已将槐仁坊两处宅院买了下来,前不久已经打理好了。施老爷与高夫人一路辛劳,就近住在您隔壁的院子里,也方便些。”
说完,他将两处宅子的地契与隔壁宅院的钥匙递了过去。
施令窈愣了愣,没有急着接:“谢纵微把两处宅子都买下来了?”
没得是为了方便他自个儿日后爬墙吧。
雪鹰性子内敛,闻言只道:“是,已在官邸过了户,地契上写的是夫人的名字,夫人过过眼吧。”
谢均霆在一旁听得又是满意,又是酸溜溜。
一家三个男人,怎么就他出手最小气?
雪鹰当然不会,也没有必要骗她,施令窈低头匆匆扫了两眼,地契上两处宅院的所有者的确登上了她的名字。
“阿耶,先上车吧。”
此时不是纠结那些事的时候,施令窈刚一开口,双生子便乖巧地上前,一人扶着外祖父,一人帮着小舅舅把外祖母抱上了车。
施朝瑛将小弟也赶上了耶娘的那辆马车,她晃眼一看,就知道谢纵微安排得还算不错,车舆宽敞,有两个开心果外甥陪着,再多一个小弟也坐得下。
她有话要和妹妹说。
被长姐蕴含着威严的眼神一扫,施琚行不敢造次,麻溜地上了第一辆马车。
“长姐。”
施令窈依稀看出来她想和自己说什么,掌心微微濡湿,那两张轻飘飘的地契也变得有些沉重。
施朝瑛看着妹妹低着头,一脸心虚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心疼。
她以为自己要训她?
“说吧。你与谢纵微,到底是怎么想的?”
施朝瑛淡然地往那儿一坐,语气和姿态都很随意,但王霸之气不变,施令窈那颗从听到谢纵微把隔壁院子也买了下来之后就开始不安分的心,顿时怦怦跳得更快了。
“长姐……”
施令窈不说话,只一味地往姐姐怀里钻,企图靠撒娇来逃脱姐姐的审问。
但施朝瑛一边享受着妹妹的撒娇,一边铁面无私道:“都那么大岁数了,遇到事儿了还想着逃避?窈娘,你可别给我两个乖外甥做了坏榜样。”
施令窈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想起长姐刚刚的建议,笑嘻嘻道:“长姐现在当我是四娘就好。什么为人母的责任,我才不认,我现在是他们的小姨母。”
施朝瑛:……真该让两个孩子好好看一看他们阿娘这副不讲理的样子。
来自姐姐的眼神攻击让施令窈有点后颈发凉。
她规规矩矩地坐好,小声把这些时日来两人间的纠葛都和姐姐说了,末了又强调。
“我拒绝了,态度十分坚决……”
但若是谢纵微在她面前掉两滴眼泪,哑着声音和她示爱,再跪下受她几个巴掌,她偶尔也会心软一下,半推半就地享受一番。
施朝瑛比妹妹大了六七岁,长姐如母,施朝瑛从小就把这个小小笨笨,可爱得像红苹果一样的妹妹当作自己珍爱的小娃娃,事事都要为她考虑周全。
她那点儿小心思和微妙的小表情,自然逃不过施朝瑛的眼。
“不表态,只享受?”
姐姐这么一针见血,施令窈有些别扭。
“怎么了嘛……难道长姐也可怜谢纵微,觉得我对他太狠心了?”
看着妹妹说着说着就瞪圆了的大眼睛,施朝瑛憋不住了,她摸了摸妹妹丰盈柔软的面颊,愉快地发现,还是妹妹逗起来更好玩一些。
“自然不是。”
施朝瑛笑了笑,收回手,语气变得淡了一些:“窈娘,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后悔让你过早嫁人。”
窈娘与谢纵微的婚事,是施父一手定下来的。当年的谢纵微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能力、家世、人品、容貌,俱都挑不出错,是汴京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施父眼疾手快地为小女儿定下这门婚事,当时他还颇为得意。
只是当初的得意与欣慰,在十年间都化作了咽不下的苦果。
阿耶已经很难受了,施朝瑛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只是自己在心里默默叹气,偶尔与夫君倾诉几句罢了。
当年,皇太后邓氏崩,按律,天下人都要为圣人之母守孝三年,到那时,窈娘就二十岁了。所以两家一拍即合,就想着早些完婚,总归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婚后慢慢熟悉起来,定然会恩爱和美。
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都是一样的。
听着长姐的话,施令窈想了想,弱弱道:“可是,长姐,你十六岁就嫁给姐夫了……”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施朝瑛瞪她一眼,“我与你姐夫彼此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谢纵微不过凭着一张皮囊,勾得了你的真心。你们两个当时年纪都小,不知道如何爱人,十年过后也是一样,都笨。”
施令窈有些委屈:“长姐,你想骂谢纵微就骂吧,我绝不还口。你骂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