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白月光亡妻回来了by降噪丸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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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纵微没说话,今晚发生的事儿说不上愉快,看着两个孩子的兴致也不高,他想了想,道:“过几日圣上会去骊山行猎,你们提前准备好,与我同去。”
两个孩子虽然长得高大,但面容里仍含着显而易见的清涩稚气,或许会喜欢骑马射猎这样的游戏。
就当作是今日扰乱了他们生辰宴的补偿。
谢纵微考虑得很周全,但谢均霆皱了皱鼻子,不想去。
有这闲工夫他去陪阿娘多好。
但谢均晏已经替他答应下来了,谢均霆忍耐着,见谢纵微先一步回了书房,才恼怒地瞪了兄长一眼:“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谢均晏觑了弟弟一眼:“太过刻意,就会惹人怀疑。”
“均霆,你觉得,以你从前的性子,遇到能去骊山骑马射猎这样的事儿,会拒绝吗?你一反常态,只会惹来阿耶的注意。”
“这样一来,他落在我们身上的目光就会更多。”谢均晏微笑着看向反应过来之后一脸懊恼的弟弟,“你忘记你是怎么露出马脚,被我发现想要独占阿娘的事儿了吗?”
什么独占阿娘!
谢均霆险些跳了起来,他就是,就是想多和阿娘单独相处几日而已!又不是一辈子都霸着阿娘不和他相认……
谢均晏觑了眼一脸暴躁又掩不住心虚的的弟弟,警告道:“收好你的小心思。还有,下次记得在身上多备一张帕子。”
阿娘撑着病体给他们绣好的帕子,就被弟弟拿来擦嘴了,谢均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谢均霆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施令窈得知两个孩子要随着他们阿耶一同前去骊山行猎,相比于一脸郁郁兴致不高的谢均霆,她倒很为他们高兴:“骊山那儿可好玩了,猎到东西了能够自己烤来吃。那儿长着一种果树,摘下果子来滴在烤肉上,解油腻不说,烤肉吃着滋味更香。”
她看着不知不觉间听得一脸认真的小儿子,笑道:“不过你们两个年纪还小,骑马行猎是强身健体的好方法,但也别贪玩,不然第二日身上酸痛得都起不来身。”
见施令窈说得头头是道,谢均晏将择干净梗的樱桃递给阿娘,语气孺慕:“阿娘之前也曾去过骊山吗?”
玛瑙珠似的朱红樱桃盛在白瓷碗,看着很是喜人,谢均霆看着眼馋,眼巴巴地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阿娘,就差把‘我想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谢均晏横了弟弟一眼。
从前怎么没见他那么嘴馋?就是看到阿娘在,故意撒娇。
施令窈点头:“大宝真乖。”
看着大儿子冷玉般的脸上浮上淡淡的晕红,施令窈按捺住想要挨个呼噜头的冲动,拈起一颗樱桃吃了,抿出满嘴的蜜意。
“我从前跟着耶娘还有……去过几次。说来,你们俩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也去过呢。”
这樱桃不错,施令窈拈了两颗红彤彤的果子分别塞到双生子嘴里,笑眯眯地问他们:“甜吧?”
谢均霆连连点头,弯起的眼睛里洇出开心的水光:“我们还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去过了?都没人和我们说过。”
谢均晏不动声色地瞪了弟弟一眼。
施令窈笑了笑,其实她也能理解,谢纵微一直都是理智的人。在他看来,妻子已经去世,在两个年幼的孩子面前频繁提起她,只会让孩子们越来越放不下她。
既然她在他们的生命中已经缺失,就没有必要再回头看了。
“那个时候,你们大概只有那么大。”施令窈比划了一下,“从汴京去往骊山,一路上你们两个都好乖,没有折腾我。”
那是她婚后第二次与谢纵微一起去骊山,也是最后一次。
谢均霆听得不自觉挺起了胸,一脸骄傲。
谢均晏听得认真,脸上含笑,清绝俊逸的脸庞柔和得像是天边散发着模糊光晕的月亮:“那时候的我们大概也高兴能和阿娘一块儿出门玩,不敢调皮。”
谢均霆:……就显摆他能说会道呗?
谢均晏怡然自得,眼睛都瞪酸了也没等到回应的谢均霆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
施令窈又笑着和两个孩子说了从前在骊山的一些趣事,想了想,又道:“你们两个若是身子乏累,你们阿耶在骊山有个别院,那儿有一口从地底下引来的温泉,你们兄弟俩可以去泡泡,松松身子骨也是好的。”
第一次去骊山时,二人新婚不久,小夫妻头一回住一个帐篷,中间或许发生了些特殊的事儿,施令窈现在想起只觉得那团记忆有些模糊。
但是在清冷月色下,她的手无力地攀在他鼓得发涨的胸膛上的画面,就那么不合时宜地在她眼前闪过。
小夫妻俩背着人半夜偷偷去了温泉别院,天未明时又赶回帐篷。
这种回想起会让人脸红心跳的甜蜜事,施令窈谁都没说,只放在心里,偶尔为谢纵微的冷淡性子生气时,就拿出来自己偷偷回味一下。
察觉到两个孩子还在看着她,施令窈连忙命令自己不许再想。
兄弟俩倒是没发现阿娘脸上异样娇艳的红晕。
只觉得好奇,阿耶在骊山还有产业?
双生子对视一眼,乖乖点头应好。
浑然不知,因为这口温泉,会抽丝剥茧,引出多大的震荡。
双生子这两日得忙着去骊山的事儿,不怎么得空过来,施令窈也在忙着研究新的香粉。
俗套地来说,施令窈承认自己是一个喜好享受的人,但她喜欢的那些东西不能总指望着儿子给她买,还是自己挣的银子花起来比较自在。
她忙活了一下午,舂花瓣舂得粉腻若云的掌心都透出深深的红,调出了两个暂且满意的版本,伸了个懒腰,才觉得腹中空空。
施令窈想了想,索性走出门去,看着满院的花,脸上神情松快了些。
正蹲在院子里浇花的小丫鬟看见碧衣红衫的女郎出门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她伺候这位贵人也有几日了,但是每次一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惊艳。
“娘子,您饿了吗?今晚想吃点儿什么?”
小丫鬟唤作绿翘,谢均晏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特地送了她还有一个厨娘与两个婆子过来。
施令窈觉得不必安排那么多人,谢均晏却难得坚持:“阿娘,这次就听我的吧。我与均霆不常过来,您平时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们哪能放心呢?人多些,院子里生机浓,对您的身体好。”
施令窈被儿子委婉的话说得有些窘。
……她真的是人,不是什么桃花精也不是借尸还魂的鬼,要人气生机做什么!
“阿娘,您就答应阿兄吧。月钱都让他出,反正他有钱。”
谢均霆在一旁哼了两声,也不知道谢均晏背着他做什么了,他也想像兄长一样眼也不眨地为阿娘花好多钱,买好多东西。
施令窈的确是有了条件就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便点头应下了儿子的好意,但说好了让她出她们的月银,不然她心里不安。
谢均晏无奈,见阿娘抿着唇看向他,那双漂亮清亮的眼睛带着熟悉的倔强之意,只得点头应下。
绿翘很机灵,陪着她说话的时候,会让施令窈想起从前在长亭院养的那只白班黑石鵖。
施令窈莞尔,还没想好今晚吃什么,就看见谢均晏和谢均霆并肩走了进来。
此时夕阳西下,泼墨般铺开的万丈霞光将小院染成一派旖旎梦幻,两个身姿挺拔颀长的少年披着瑰丽霞光缓缓朝她走来,施令窈看得心潮澎湃。
可真是养眼。
看到两位小郎走过来,绿翘便乖顺地退了下去。
“阿娘。”
谢均霆一走近前,就迫不及待地挽上施令窈的胳膊:“今日我们出去用晚膳吧!”
谢均晏冷淡的目光从弟弟那只碍眼的手上掠过,望向施令窈时,又变得柔和:“阿娘,我与均霆去了骊山,得有好几日都不能过来陪您。我记得您上次说松风楼的清汤麒麟鸭子滋味不错,不如咱们今日一块儿再去尝尝吧?”
施令窈点头:“好呀,我今日也没怎么正经吃东西,有你们俩陪着,我定能多吃些。”
她此时还很年轻,被两个高过她的儿子一左一右地包围着,更显得身形娇小纤细。
太瘦了些,还不爱按时用膳。
谢均晏皱眉,暗暗想着之后得想个法子,把阿娘的身子养得结实点。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去了松风楼,这儿的菜式味道那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一顿饭下来,不仅是施令窈,谢均晏和谢均霆兄弟俩吃得也很满足。
看着都开始盛第三碗米饭的谢均霆,施令窈有些担心:“小宝,你吃这么多,晚上睡得着吗?”
谢均霆满不在乎地点头:“当然睡得着!”
他注意到阿娘担忧的神情,想了想,从一旁打开的窗户望下去,正好瞧见有人在街边卖糖葫芦,笑着道:“我去买几根糖葫芦,待会儿吃了好消食。阿娘和阿兄要吗?”
施令窈看着谢小宝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银子递给他,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去吧。”
她隐隐约约明白了,小宝为什么能长这么高。
都是吃出来的!
谢均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阿娘给零花的感觉。
阿娘只给了他,没给阿兄。
谢均霆得意洋洋地看了兄长一眼,跑了出去。
谢均晏并不在意弟弟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思,但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粉白掌心,他难得愣了愣。
抬起眼,他看见阿娘笑眯眯的脸。
“小宝有的,大宝也有。”施令窈贴心地把钱放到他手掌心里,又把他的手指往里弯了弯,“留着买糖吃。”
谢均晏失笑,阿娘这是把他当三岁小童哄了。
但随即,他看着那双柔软明亮的眼瞳,又反应过来。
……阿娘和他一样,也在遗憾过去的那十年里,没有参与到彼此的生命中吧。
谢均晏咽下眼底的酸涩,顺势握住了施令窈的手。
“阿娘,我想和你谈谈。”
“谈一谈阿耶。”
谢均晏心细,不愿意阿娘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草草用完一顿膳,提前便订好了雅间。
随着他话音落下,雅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一旁的铜鎏金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还在袅袅吐着香雾。
施令窈垂下眼,她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过抗拒,但她也没有办法顺着他们的办法开开心心地回到谢家,做谢纵微的妻子。
刚成婚时,她信心满满要与夫君琴瑟和谐的那股豪情壮志,再想起,竟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施令窈没有说话,但是轻轻颤动的眼睫却泄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甚至十分复杂难言的心绪,谢均晏看在眼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握紧了施令窈的手,低声道:“阿娘,我们需要的是健康的、开心的阿娘。不是作为谢家妇的阿娘。”
不要担心,我永远不会强迫您。
少年人的掌心柔软又温热,源源不断的热度通过相握的手传递给施令窈,她抬起眼,看着谢均晏,他生得很像谢纵微,但轮廓仍有着少年人的清涩,看起来比他柔和一些,好亲近许多。
施令窈的心便软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她与谢纵微之间的确没办法彻底分割开来。
若是可能,哪个孩子不想父母俱全,一家团圆。
等她见到耶娘他们,弄明白十年来发生的一些事,她想,或许是该找个时间和谢纵微见上一面。
……老王八蛋那么能招桃花,应该不会强迫她一个在世人眼里已经死了十年的亡妻留在他身边吧?
施令窈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发觉孩子还在静静等着她的表态,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意,大宝。”
看着她年轻而灵秀的脸庞,谢均晏笑了笑:“您应该能看出来,我与均霆,和阿耶的关系并不是十分亲近。”
施令窈想起就来气,她沉下脸,点头。
看出来阿娘在为他们不满,谢均晏的眸色愈发柔和:“其实为人子,不该置喙父亲的为人处世。阿耶
除了性子冷淡,不常与我们相处,在其他方面,对我们无可指摘。”
“当年您……”谢均晏顿了顿,将这部分略过,“之后,不仅是祖母,还有许多人都在催着阿耶续娶,让新妇尽快过门,主持中馈,照顾幼子。他都拒绝了,这十年里,他没有续娶,也没有在外面生子、养宠。他搬出了长亭院,常年只宿在书房。”
至于阿耶当年绝望之下,险些跟随阿娘跳崖之事,谢均晏并不确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谣言。
老太君不愿告诉他这些,至于阿耶,更不会告诉他流言的真伪。
他握着施令窈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阿娘,我告诉您这些,不是想为阿耶美言,也不是在为他开脱。我只是不想您做了决定之后,在未来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这些事,会为当初做下的决定而后悔。”
所以他宁愿冒着被母亲误会的风险,也要把这些事告诉她。
不管她做下什么决定,谢均晏都会陪伴她、追随她。
但他不忍心看到母亲在之后或许会因为不知全貌便做下决定而懊悔。
这对她不公平,对阿耶也不公平。
少年人的目光清澈而明亮,施令窈能从里面读出浓浓的眷恋与孺慕。
她明白大宝的意思。
乍一听闻谢纵微十年未娶,独身抚养两个孩子的事,施令窈的确受到了些冲击。
她原本以为,像谢纵微这样理智至上的人,会在她走了之后,依循礼法,再娶一位妻子。或许这个人仍然不是他喜欢的,但为了谢家、为了两个孩子,他还是会娶。
自然了,这只是她的猜测。与谢小宝重逢之后,她也从他的一些话里模模糊糊地猜出了,谢纵微并没有如她设想中那般娇妻美妾、庶子成群。
但是从谢大宝口中得知他不曾续娶,独身在书房住了十年的时候,施令窈心里有一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感受,有密密匝匝的蚂蚁爬上她的心廓,有些痒,又有些莫名的空。
她明白,她与谢纵微之间的隔阂,不止是十年里彼此缺失的陪伴,还有之前夫妻三载积攒下的失望和难过。
施令窈静静出神,谢均晏没有催她,只安静地垂下眼,看着母亲身上的红衫碧裙。
阿娘穿这个颜色很好看,近来春光明媚,可以让织衣阁的人上门去给阿娘多裁几件新衫,她有了新衣裳,他们兄弟俩不在的时候也能开心些。
忽然,他握着的手动了动。
谢均晏顺势抬起眼,望进母亲温柔的眼眸里。
小时候,谢均晏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只有他长得像阿耶,弟弟却长得更像阿娘。
这一点都不公平。
但后来,他也释然了,或许是阿娘知道弟弟比较笨,他看见那双和阿娘相似的眼睛,总是舍不得发太大的火。
“无论我怎么决定,我们血肉至亲,不会更改。”施令窈轻轻拥住她心爱又心疼的孩子,鼻间充斥着他身上淡淡若青竹的气息,鼻尖微酸,“大宝,谢谢你能理解我。”
如果双生子执拗地想让她回到谢家,回到他们阿耶身边。
施令窈在犹豫为难之后,为了两个孩子,可能真的会按照他们的期冀去做。
但他们没有。
真是她的乖宝宝!
施令窈心里感动,顺嘴就在少年人冷白细腻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
谢均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施令窈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小的时候脸蛋胖胖的,软软的,亲的时候口感可好了。
要不是谢纵微不许她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睡,她一天能亲上八百遍。
“小宝怎么还没回来?”
施令窈想着一碗水要端平,但突然亲他一口,在谢小宝看来会很奇怪吧?
她看着大宝红扑扑的脸,芝兰玉树的少年犹如上等细瓷一般的脸上红晕遍布,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垂着,眼尾洇着一点儿湿漉漉的时光,看得她慈母之心险些又要融化。
真想再亲一下。
“咳,咱们出去看看吧,小宝又跑哪儿去了。”
谢均晏默不作声地扶着母亲起身,紧紧抿着的唇泄露出少年人此时害羞的情绪。
他不想去找弟弟,只想和阿娘单独相处,听她温柔地叫他大宝。
雅间的门一打开,施令窈才要走出去,碧色的裙摆拂过门边,就看见右前方的楼梯缓缓走上一行人。
位于最前方的男人仪望俱华,英姿隽迈。
一张得天独厚的俊美脸庞上情绪极淡,像是天边的彩云,色虽秾丽,却与生俱来一股高高在上的飘渺之意,令人不敢心生亲近。
施令窈呆呆地看着他。
是谢纵微。
是十年后的谢纵微。
第19章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十年过去,他的模样竟与从前别无二致,一样的端严若神,若霁月洗云。
只是他周身的气势变了些,冷淡而强势,让人望之生畏。
只匆匆一眼,施令窈不敢多看,好在她们所在的雅间与楼梯间有回绕廊柱伫立,挡去了大半视线,她暗自庆幸,连忙绷紧腰腹往后退,还没忘了把谢均晏也一起拉了回去。
“你阿耶怎么会来这儿……”
谢均晏也有些意外,今夜阿耶让人回府传话,不回来用膳,他才想着与弟弟一块儿来找阿娘用晚膳。
他以为阿耶会在衙署里处理政事,没想到,却在这儿遇见了。
谢均晏安抚着有些不安的母亲,轻声道:“阿耶没有注意到我们,阿娘不必担忧,待会儿我们从另一道门出去就好。”
施令窈正想点头,却听得外面响起一声意外的‘阿耶’。
是小宝的声音。
门外,谢均霆抱着大包小包的点心和三串糖葫芦站在楼梯上,和风度翩然的首辅爹两两对望。
谢纵微轻轻皱了皱眉:“均霆,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怀里的那堆点心和那三根糖葫芦上。
谢均霆被亲爹那颇具威慑力的幽深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哼了哼道:“就许你来吃饭,我就不能来吃点儿好的?”
跟随在谢纵微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
早知道首辅大人家里有个纨绔爱惹祸的小儿子,但众人见父子俩见面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剑拔弩张,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谢纵微看着小儿子虚张声势的张扬模样,语气平和:“当然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明日一早你们须得随我一同出发,不要误了时辰。”
他瞥了一眼少年捧着的东西:“吃得这么杂,均霆,我很担心你明日能不能如期出发。”
“还有,均霆,你一个人能吃完三根糖葫芦吗?”
男人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却又带着一股敲冰戛玉的冰凉,听得谢均霆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扬高了声音,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阿耶又不是不知道我胃口比较好……”
后面的话却在谢纵微瞥来的冷淡眼神中默默消音。
其实说和友人一块儿来这儿吃饭就好了,但谢均霆怕他盘根问底,要是提出见一见那几位友人,不就露馅了?
“阿耶。”
有一英秀少年从众人身后走过来,瞬间将他们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
谢均霆暗暗松了口气,他头一回发现兄长的声音犹如天籁。
谢纵微看向长子:“难得见你们兄弟俩约着在外边儿一起吃饭。”
语气淡淡,听不出多的情绪。
谢均晏微笑着微微颔首:“赶巧罢了。我们想着明日出发去骊山,人多事杂,不好麻烦别人,提前备上一些点心也是好的。”
他看了一眼弟弟紧紧攥着的三根糖葫芦,笑容不变:“祖母近日胃口不大好,均霆看在眼里,怕也急在心里,看着路边有人在卖这糖葫芦,便想带一根回去给祖母她老人家也尝尝。阿耶可要试试么?”
一番话滴水不漏,谢纵微身后的人不由得赞赏地望向迥然超群的少年。
好竹出好笋啊。
谢纵微收回视线:“不必。早些回去吧。”
兄弟俩齐声应是。
目送着谢纵微与其他人进了雅间,谢均霆瞥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侍卫,心里焦急,却被兄长拉着往楼下走。
“走吧,早些回去给祖母请安。”
谢均霆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又不好明着问,担心引起站在门外侍卫的注意,只好顺着他的话往楼下走去。
眼看着谢均晏直直就要往马车走去,谢均霆急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阿娘呢?咱们就不管阿娘了?”
谢均晏淡淡睨他一眼,眼神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马车帘子轻轻一动,露出一双灵动的眼。
“大宝小宝,快上来呀。”
阿娘……?她什么时候跑到马车上去的?
谢均霆晕晕乎乎地上了车,施令窈被他用那种‘阿娘你果然是桃花精’的眼神看着,有些无奈地拧了拧他的面颊。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之前订座的时候便选了那间连通了另一方楼梯的雅间,不会引人注意。”
谢均晏语气很淡,谢均霆哼了一声:“看来心眼子多也是有好处的。”
“的确。”谢均晏赞同地颔首,“总比不够用来得好。”
谢均霆差点儿蹦起来打他。
余光扫过施令窈,却见她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均霆顿时心疼坏了,阿娘肯定被吓到了吧?
“阿娘,您在想什么呢?”
儿子的语气过于温柔了,施令窈无意识间把自己的心声给说了出来:“我在想,之后不能再叫他老王八蛋了……”
怎么十年过去了,谢纵微一点儿没变,还有越来越让人怦然心动的本事?
难怪能招那么多桃花……
她犹在出神,双生子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好在孩子们都很体贴,没有继续追问。
在临别时,谢均晏握了握母亲柔软的手,道他已经派人往江州去了,让她放心。
耶娘为什么要带着弟弟回到汴京,姐夫远调是否又与谢纵微有关,施令窈并没有向双生子问起这些事,在她眼里,双生子虽然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但还是两个孩子。
这些沾染了沉重意味的事情留给她自己去了解就好,没必要让他们插手。
再等一等,她只要再耐心地等一等。
还不知道弟弟已经在前往汴京路上的施令窈点头笑了笑,分别抱了抱双生子,骑马的时候不能贪快之类的事叮嘱了一大堆,见两个孩子都乖乖点头应下,这才转身回了小院。
马车又咕噜噜往谢府的方向驶去。
谢均霆一口一个糖葫芦,把嫣红剔透的糖衣咬得咔哒直响,还不忘用肩膀撞了撞一旁的兄长:“阿兄,你说阿娘刚刚是什么意思?”
不能叫阿耶老王八蛋了?原来阿娘平时都是用老王八蛋称呼阿耶。
那他和阿兄不就成小王八蛋了?
谢均晏瞥了一眼愁得来眉毛都要打结的弟弟,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你事儿,吃你的糖葫芦吧。”
这傻小子。
只不过……阿娘很中意阿耶的那副皮囊吗?
谢均晏若有所思。
他头一次庆幸自己和阿耶长得像这件事。
华灯初上,谢纵微提前离席,谢绝了其他人相送,径直出了松风楼。
在上马车之前,他顿了顿:“去查一下,均晏他们待过的雅间,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山矾点头应是。
谢纵微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夹杂着街道上的热闹烟火一起传入他耳中,有些吵。
今夜原本不是需要他饮酒的场合,但不知怎得,他心头莫名躁动,索性喝了些酒,压下那股无名的郁火。
但好像没用。
车窗外的香气忽地变了,带着胭脂香粉的甜腻香气。
他知道,春霎街到了。
男人深邃的轮廓在昏暗的车舆里更显峻挺,他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有些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沉浸在回忆中。
她从前最爱逛春霎街,恨不得一日梳妆打扮三次,好让她梳妆台上那些宝贝都有出门发光的机会。
这十年里,长亭院里她当作嫁妆带来的几个紫檀嵌螺钿花鸟衣柜已经被一年四季不断的新衣裳塞满了。
谢纵微没有带到衣冠冢前烧给她。
她那么爱漂亮的人,那么久都没有新衣裳穿,一定会生气。
夜风微凉,吹开车帘一角,有朦胧的光落在他琉璃般的眼瞳里,晕出迷离的华彩。
他想,生气的话,为什么不入他的梦?
十年里,一次都没有来。
一次都没有。
谢纵微疲乏地阖上眼。
出发去骊山的一路上,谢纵微的心情都算不上好,虽说他平时也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但众人就是莫名觉得今日的首辅大人周身散发的气势格外冰冷。
他如今身居高位,早不用和其他臣子一样上场打猎,只站在高台上,陪着永嘉帝看着武将与世家男儿们驰骋猎场。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永嘉帝早早回了御帐歇息,谢纵微婉拒了镇国公让他一块儿去篝火烤肉的邀请,独自回了营帐。
山矾正在营帐内等着他。
谢纵微忙了一天,也就在此时才闲了下来,他示意山矾等一等,他安排在双生子身边的侍卫顺势过来回禀。
他问过双生子的情况,又叮嘱侍卫多盯着兄弟俩,不许让他们吃鹿肉喝鹿血,又叫侍卫拿了松乏筋骨的药油,等双生子回帐篷之后给他们揉一揉。
山矾在一旁面无表情,心底却不由得感慨,平时寡言的大人关心起儿子来,也挺啰嗦。
只是说了这么多,想到了这么多,怎么就不自个儿亲自去看看两位小郎君呢?
方才说的有些多,谢纵微喝了一口茶,微涩,入口回甘,他抬眼看了看山矾:“说吧。”
山矾神情一肃,将昨日他奉命调查那间雅间异样之处的结果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