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天师是猫咪by甜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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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落后保守的八十年代,这么惊世骇俗的恶性案件,说能毁了一个村子的名声都毫不夸张。
别说那几家人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坏分子,连累他们一整个村子其他人都要遭殃。
男人娶老婆,别的村的人肯定会想:「这村子出了那么多坏分子,连村长侄子都是强奸杀人犯,其他男人估计也不是好东西」,谁愿意把女儿嫁到尺古村?
女人到了年龄要议亲,婆家也会想:「尺古村那么多糟蹋妇女的坏分子,村里风气肯定很差,这样的村子里出来的女娃也不能娶!」
每一个走出去的村民,只要别人一听到他们是尺古村的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躲避。
村民们心里也冤得很,不仅恨这些犯事儿的人,也隐隐怨起非要告状报警的邬雪默。
想到未来极有可能遭到的白眼,不说帮忙,这些村民不使绊子都认为自己很良善了。
而在无人发现的深夜里,心急火燎的村妇敲开了村长亲哥的家门。
一开始许小妹嘴硬咬死自己儿子没干坏事,说是邬雪默诬赖自家儿子,被她哥狠狠斥骂一顿。
许村长怕周围邻居听到只能压抑着怒火:
‘你家有什么亲戚我能不知道吗?还走亲戚……走哪门子亲戚?那臭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还要撒谎?!你儿子干出这种好事都是你惯的,强奸、杀人啊!他、他怎么有胆子?你难道不知道隔壁村那个偷看妇女洗澡的二流子被抓到,直接拉到后山刑场枪毙去了?’
‘总之说不说实话都随你,我这个舅舅只是个小村长,没有那个手段和能力包庇他,你就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死吧!实在不行赶紧给他收拾包袱,让他上山里逃命去吧!’
听到当村长的哥哥这么说,许小妹彻底慌了。
一想到儿子要脑袋落地,最好的结果也是一辈子隐姓埋名在山里当野人,她吓得六神无主,跪在许村长家的地上哭泣不止,还扒拉着许村长的腿:
‘哥!那是你亲侄儿,是你妹的命根子,你一定得救他呀!他那天就是喝了点酒被那些瘪三犊子给忽悠了,都是那几个人心肠歹毒,他不想犯事儿的!’
‘我可怜的儿啊!邬采萤也是个小娼妇!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出门,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都怪那该死的丧门星一家,当初就应该把她们母女都下牛棚哟……哥你要是不救自己的侄子,那我也去死好了!’
许村长被妹妹的哭嚎吵得头疼,他还没说话,里屋的妻子便冲了出来,眼眶通红扇了许小妹两个嘴巴子。
‘你还敢上家里来嚎?还让你哥包庇你儿?我看你才是搅家精丧门星!我的儿子女儿才可怜呢!’
她二儿子和镇上肉联厂职工的女儿看对了眼,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谁成想人家在村里的亲戚直接把这两天的事情捅了出去。
本来亲亲热热都要喊亲家的厂职工立刻变了脸色,言下之意是确定凶犯是村里人的话,他就不会嫁女。
他可不愿意有个强奸杀人的罪犯姻亲!
他还怕自己闺女嫁到这种村子出什么事情呢!
不仅如此,连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今天也哭着跑回了家,伤心欲绝怎么都不愿意开门。
仔细一问才知道女儿的婆家也听说了此事,她听到婆婆和未嫁的小姑子在厨房嘀咕,说早知道她表亲能干出这种事,就不会娶她这样的儿媳妇!
小姑子甚至因担忧自己的婚嫁,撺掇婆婆让兄长离婚。
这个年头很多农村女人的思想都很保守,她们听说过离婚,却认为那是非常没脸面的事情。
故而嫁出去的女儿又难过婆婆的挤兑,又害怕离婚后丢脸,哭着回家不说,还扬言如果离婚了她也不活了。
在许村长的老婆看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怪丈夫的侄子!
她怎能不恨不怒?
眼瞧着苦闹甚至要扭打的妹妹和妻子,许村长气得头昏:‘够了,你们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
他脸色晦暗不明,又哪里不清楚这件事闹大了的可怕后果,恐怕自己这个当村长的、尤其又是凶犯的亲舅舅也在劫难逃。
故而在满脸怨毒的妹妹提出要和邬雪默‘同归于尽’,要阻止邬雪默去县城告状的时候,他嘴上呵斥,心里却认同了这个提议。
他没有主动出手,却也没有制止,身为一个村长本该为村民主持公道,在影响自己利益的时候便冷眼装作看不见,任凭几个犯事人的亲属勾结着对一个可怜的、刚刚痛失爱女的中年妇女出手。
总之邬雪默没能走出她的小屋,哪怕被威胁甚至殴打,也没有松口。
她只要有一口气就绝对要为女儿报仇。
村里的村民在一天天紧绷的氛围下,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些许,却都保持了沉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常耕作吃饭。
仿佛他们村子里从未发生过恶性事件,更没有邬家人来闹事;
那些天也没有人敢往山脚下走,生怕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昏暗难闻的破木屋里,一个中年男人手背沾着血,骂骂咧咧从屋里走出啐了口唾沫:
‘我呸,那老逼登骨头真硬,就是不松口……咋整?总不能真把她……’
这是其中一个被指控的青年的父亲,血迹自然也不是他本人的。
他话没说完,其余几个‘命运共同体’的村人也清楚什么意思。
有人骂道:‘那就饿她两天,我看她老骨头能有多硬梆!’
木屋里蓬头垢面、身上甚至有异味的村妇被结结实实捆着,一动不能动,脸上有明显被击打的淤痕。
她浑浊的眼底是浓稠的恨意,听着屋外逐渐变小的交谈声缓缓闭上了眼,嘴里又快又含糊地咕哝着什么。
如若凑近去仔细听,才能听到,她在诅咒。
诅咒那些侵害女儿的人渣,诅咒这些助纣为虐的村民。
用生命,用灵魂……
甚至堵上整个守山人族群,用邬家的列祖列宗布下了最凶恶的咒令。
‘以我之骨肉魂灵,以邬族列祖列宗为祭,视我者盲眼,听我者耳聋,伤我者反受其殃……’
‘凡侵害邬族者七窍流血而亡,骨头脱离至死,受万箭穿心之痛,图谋者千百倍同刑,死后魂魄划地为牢……’
‘永世,不得超生!’
诅咒随着黑红的血浆从邬雪默的七窍、毛孔汹涌溢出,很快浸透水泥地面。
当天晚上村子里好几户人家在睡梦中,都隐约听到了敲门声,只不过那声音飘渺且很快消失,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根本没在意。
直到次日清晨打开家门,才被吓得惊叫后退——只见自家门户前,竟印着一个干涸的血手印!
门外还有凌乱的血痕拖痕,十分诡异可怖。
这些恐吓一般的印记,每一个被邬雪默点到的加害者门口都有,且不止他们几家有!
仔细一算村子里至少有十多户人家被印了血手印。
谁都猜到痕迹的来源是谁,沉寂和恐惧逐渐蔓延,有村民强撑着胆气嚷嚷道:
‘谁他妈在我家装神弄鬼?主席说了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假的,我才不怕这些小把戏!’
这些村民便结伴往山脚下的邬家走去,要找邬雪默问个清楚。
一路上那些嫌犯的亲属心里担惊受怕,他们认为邬雪默已经挣脱捆绑跑掉了,肯定已去县城告状。
没成想到了山脚的木屋外,还没进去所有人就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村民们推门而入,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满地干涸的血结成了厚厚的痂,绳子松松垮垮掉在地上,一副血肉消融的骨架歪斜在地上,脱去皮囊的骷髅用空洞的眼眶‘盯着’门外的村人。
就仿佛那个夜里,被牢牢捆住的村妇皮囊与骨头分离,用满含怨念的冤魂拖着一身血淋淋的皮,游走在村子里,把诅咒的痕迹一个个烙印在要报复的人的门前。
那日看到屋里景象的村民都吐了一地,自此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在许村长的安排下,村民们草草用土掩埋了废弃的木屋,从此对邬家之事缄口不提。
就像他们村从未有过这样一户人家。
很快村外的风声也平息。
谁成想仅过了三个月,自此之后便彻底笼罩尺古村的阴影和厄运便开始了。
当村民们陆续意识到邬女的死亡带来了无法想象负面后果,他们才愿意相信,原来守山人一族从来不是愚昧迷信,这座山真的有灵性。
祂的信徒因村人而死,故而祂收回了山野的馈赠。
而这仅仅是开始。
粮食减产、家禽瘟疫、村民怪病……
尤其是82年突如其来的暴雨带来了数百年未曾有过的山体滑坡,泥石砸入村里,竟是把好几户村民家生生压垮!
当初被邬雪默点名的村民,家里都倒了大霉。
要么是他们本人直接被泥石砸得稀巴烂,要么是他们的妻儿遭殃,家产一夜间化为乌有。
从那之后,越来越多的村民们惧怕诅咒、认为邬女的鬼魂盘踞在村中,选择一一出走……
凌乱尖锐的记忆过得很快,虞妗妗意识清明只在几秒间,但过多的负面情绪和仇恨,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无论是邬采萤还是邬雪默,她们的遭遇和经历都令人感到愤怒。
她缓缓睁开眼,将记忆整合告知齐家明:“至于你的疑惑,我可以解答。”
“你父亲齐国安确实没有参与侵害邬家母女,之所以他受到的诅咒和加害者同级,应该是因为他的漠视和懦弱。”
齐家明:“……这是什么意思。”
虞妗妗摸了摸伏灵的脑袋微微昂首,“刺激一下他,让他想起灵魂深处的记忆。”
伏灵‘喵呜’一声跳到了齐家明的肩膀上,下一秒中年男人便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灵魂被抓取拉扯,一些明明早就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浮现并清晰。
回想起来的瞬间,齐家明的脸色就僵了。
四十多年前,齐国安落脚之处和邬家不算近,中间隔了1公里多,严格来算两家并不是邻居,都是村中成分不好的边缘人士。
那时他五岁左右,还是控制力不好还会尿床的年纪,炎炎夏日的夏天他穿个开裆裤趴在院头啃瓜,远远看到几个醉醺醺的、像是村里的男人拉扯着一个年轻女孩儿。
小小年纪的齐家明根本意识不到那在做什么,以为他们在玩儿,看了半天他扭头跑回屋里,拉着伏案父亲的手臂:
‘爸,山头头那边有人打架,在打女娃!’
齐家明不久之前和村里同龄的小姑娘起了口角,扯着人家的辫子把人拽倒了,让齐国安好一顿惩罚,还被教导无论如何不能欺负女孩子;
他还记得清楚爸爸的叮嘱,所以来找他爸搬救兵。
‘他们欺负女孩子,不行!’
齐国安皱了眉头走到院墙,远远往外一望却浑身僵住,半晌他摸了摸儿子的头,让孩子的母亲看住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出门,自己走了过去。
齐家明很兴奋,认为父亲是英雄,只可惜他看到的却是父亲被几个坏人按在地上,狠狠毒打一顿。
待父亲鼻青脸肿拖着身体回来,神情失魂落魄拳头紧握,他哇哇大哭,真觉得外面几个人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他想冲出去骂他们,却被爸爸妈妈拦住,锁在屋里。
趁着母亲给父亲擦拭伤口,他爬到炕里挑开窗户,竟能隐隐看到远处的草垛。
小孩子视力很好,他能看到那个姐姐通红的、带着哀求的眼睛,下一秒有手掌从后捂住遮挡了他的视线,窗户也被关上了。
之后一段时间村里的气氛很古怪,爸妈勒令他不许出去乱跑,他只能蹲在家里。
他还见到一个阴测测脏兮兮的阿婆登门,在院子里不停对着父亲磕头,磕了一个下午,最终沉默离去;
也见到几个凶神恶煞的青年突然上门,堵住他爸一通威胁,把他吓得哇哇大哭。
而后他发烧生病,小孩子忘性又大,记吃不记打,很快就不纠结那段记忆。
再之后两三年齐家得以平反,他就跟着父母回城了。
虞妗妗的声音适时响起:“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你父亲齐国安是当年之事唯一的目击证人,算是有力证据。可在村长侄子那些人的威胁下,当时以为此生都要在尺古村渡过的他,终究怕来之不易的安宁被打破,怕波及到妻儿,选择了沉默。”
哪怕邬雪默曾跪地乞求,磕了一下午的头,希望齐国安能够为自己的女儿作证,已经被生活打平棱角的中年男人还是没能站出来。
‘什么证人……我不知道,我没看到。’
虞妗妗轻叹:“邬雪默化身诅咒的那天晚上,完全变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魂,她曾经在你们门前驻足敲过门,又一次询问你父亲愿不愿意为她女儿作证,结果你父亲拒绝了。”
“所以她把你爸的沉默当成了帮凶,她恨尺古村的恶,也恨每一个漠视者。”
“她的女儿与她自己惨死,所以她要让仇人以及仇人的后代,也不得超生。”
这就是尺古村诅咒的秘密,来自守山人一族的诅咒。
虞妗妗:“至于何生宽,我想何老爷子是清楚他不无辜的。”
何胜利抹了把脸,沉默点点头。
邬家的事情刚闹起来时,他和父母心里都犯嘀咕,因为弟弟何生宽那天晚上也没有回家,是凌晨时分才一身酒气神情惊恐地敲开家门,他们还呵斥他总在外面鬼混。
好在邬雪默当时没点到弟弟的名字,他和父母就没多想。
之后一段时间何生宽也神神叨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向家里人打听邬家的动向。
直至邬雪默突然死去,才正常些。
再后来弟弟结了婚,谁知道和弟妹刚生下孩子就遭了泥石流,那将才出生的孩子直接夭折!
何生宽得知泥石流中死去的人是哪些后,就慌慌张张念道着‘鬼魂来复仇了’,要带着身体还很虚弱的老婆离开尺古村,态度疯癫又坚定。
他要父母给他钱,否则他就抛下妻子一个人走。
太了解儿子的老两口意识到了什么,陷入深深的沉默,第二天他们便变卖了两块田地,并取出家中大半积蓄给了弟弟,任由他去了。
何家二老和何胜利都猜测,当年邬采萤的死,何生宽应该也参与了。
虞妗妗轻声道:“之所以邬雪默当时没有点到何生宽,是邬采萤尸体的‘记忆’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而何生宽胆子小,在她挣扎的时候没敢过去,直至她瞳孔涣散不动弹才……”
“所以他的脸,不在邬采萤的眼睛里,没有被她母亲看到。”
邬雪默死后化为厉鬼,有了全知的能力,才晓得参与者还有漏网之鱼。
何生宽一家四口还是惨死。
虞妗妗又道:“还有,你们曾经二次动过邬雪默的尸体,用了一些方法镇压她,对吧?”
何胜利点点头说:“是许村长家里的人逐个出事后,村民们都说是邬阿婆的鬼魂作祟,所以找了一个江湖术士要除鬼。”
闻言虞妗妗冷笑一声:“这些村民真是可笑,怎么突然又不认为玄学鬼神是封建迷信、不需要喊打喊杀了。”
何胜利尴尬笑笑,继续说:
“那大师到了我们的村子,见过埋葬邬雪默的地方后吓了一跳,说这底下埋着的是大凶,他处理不了,最后还是在好多人的请求下才愿意一试。
大师说邬阿婆不仅化为了厉鬼,尸体还会变异成僵尸,想要镇压她就必须封住她的尸体……”
于是村民们硬着头皮把邬雪默的尸骨起出,按照大师的说法,用水泥和糯米浆混合把尸体深深筑在了地里,这让能镇住尸体防止变成僵尸,出来危害村民。
虞妗妗摇头:“没有用,这么做只是更激怒了邬雪默罢了。”
“你们仔细想想,已知的很多村人横死,都和水泥土浆有关——”
无论是工厂事故,还是从天而降的铺满泥土的盆栽,又或者是水泥厂运货车的忽然倾倒……
“这是死去的守山人在以相同的方法,回敬每一个被诅咒者。”
水泥封尸,由诅咒之力返还给被诅咒之人的后代。
“至于齐盛丢失的魂魄,就被拘在巡山中受折磨,准确的说是死去的每一个被诅咒的尺古村村民的灵魂,应当都没法去地府投胎,因为他们的灵魂会因诅咒不得挣脱巡山地界、永无超生之日。”
齐家明已出了一身的汗,闻言哀求道:
“虞大人,既然已经查清了事情的真相,你有没有办法解除这个诅咒?”
“我知道……邬家的前辈们心里有恨,我不敢说我们齐家无辜,可是我儿子齐盛他真的是无辜的!事发的时候他还没出生,根本就没投胎到齐家,不应该被上一辈的恩怨牵连啊!这不公平!
实在不行的话我愿意替他死!”
然而依门的虞妗妗神情淡漠,略一偏头:“解除诅咒?我可能没法帮你。”
“为什么?!”齐家明失声。
何胜利父子二人也都说:“大师,难道你不觉得邬雪默已经失去理智了吗?她变成了恶鬼,在随意害人啊!”
虞妗妗终于露出动物般澄澈却残忍的眼神,扯着唇弯了弯猫眼:
“首先,和含冤而死的亡灵讲理智本身就是个笑话,邬女生前你们尺古村有很多机会,可有人给她么?”
“其次,她背后的诅咒是倾尽全族的怨恨,还有山中孕育的龙脉为之震怒,贸然插手很可能会遭到非常严重的反噬,这种危险的交易是否要继续同齐先生做,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决定……”
“最后。”虞妗妗摸着伏灵的脑袋,“我不是人类的术士,不讲善恶。”
她是妖,本就睚眦必报。
在她看来,邬女的诅咒有魄力且‘买卖’合理——咒死尺古村人的同时,她们自己的组群恐怕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会比死去的村人更轻松。
可一向杀伐果决的猫妖,此时也生出了鲜少会有的犹豫……
第71章
眼瞧着事因全部理清, 连齐盛消失魂魄的位置都已推演出来——就在身后的巡山之中,临到最后关头,唯一能够提供帮助、救回儿子破解家族诅咒的天师竟卸任, 对于齐家明来说, 就像沙漠里的渴水之人眼见清泉, 走到尽头却发现只是海市蜃楼, 一时间心态失衡。
随行而来的齐澜精力体力比其父都要更好, 情绪还算稳定,和虞妗妗走到一边轻声道:
“虞大师, 我能问问……”
话到嘴边,他又停顿不知怎么启口。
虞妗妗掀开眼皮:“你是想问我什么不祓除诅咒、见死不救, 想问我是否听了邬家的遭遇而认为你们齐家人和尺古村的村民不值得救。”
齐澜难得露出些窘迫。
“你想多了。”
人心人性难测, 对和错更是各有立场各抒己见;
如何评判功过, 在人间要看法律, 到了地府也得由阎王殿来决断。
虞妗妗幽幽道:“最开始我愿意接你们齐家的委托, 一是齐盛与我有几分缘, 二是我对此有兴趣且有利可图——”
她直言自己此行是为了高昂报酬,话锋一转又道:“可依照我入山、近距离接触大山龙脉反馈的感觉来看, 这件事的危险程度远超出最初的评判。”
尺古村之行,绝不是没有生命危险的A级任务。
查明因果再用天师府的衡量标准重新评判, 少说也是S+级别往上的凶险程度。
虞妗妗:“邬雪默借了山势,那么要破邬式守山人一族的诅咒,势必就得动龙脉。”
所谓龙脉,便是一方地界和山川人流之气汇集凝结成的灵,是大山的核心和决定山脉繁荣或贫瘠的根本。
其灵成型便为龙形,以山体为龙身,含砂抱水吞云吐雾, 贯穿山脊辐射南北,影响深远。
每朝每代的发源地和首都都必定有龙脉,这两地的龙脉兴衰,甚至能够决定当朝的国运好坏、改变数以千万计百姓的人生。
故而凡历代王朝的帝王,都会斥资寻找玄门方士充当监天官或者国师,推演天机并维持国运;
其中较为主要的一种方式就是‘监山气’。
以山气的荣衰,推演国家的兴败。
一旦监天官监测到本朝的龙脉有异,就会上报朝廷,并想尽办法挽救,从布阵到用活人生祭无所不用。
哪怕不为家国运势,过去的王侯将相们也认为:
‘死后葬于龙脉的穴星之中,能够汇集整座山与山周围的人运滋养墓穴尸身,保证尸体千年不腐,更能存住这股山的灵气福泽后人。’
在风水大家杨筠松所著的《撼龙经》中,便记载着:
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其中的‘缠山’,说的是龙脉起顶于父母山,蜿蜒的山脊就是‘龙’的身子,盘踞缠绕在群山上形成环抱之势;
是为‘缠’。
龙缠在山,四面八方的风和气便汇聚于山体,在风水堪舆中,被称作‘藏风’。
至于千重锁中的‘关锁’则是锁水口。
水脉位置不同,会成型的风水局也不同,不过是被相师广为认同的一种风水论点。
山缠,风藏,水锁,则龙脉生、山气活。
从术士的角度来看,龙脉似生非死,可称为灵物,是规则之力下人道界内被允许孕育的力量最强盛的一种存在。
大多时候山的龙脉就是‘死’物。
它们常年沉寂,没有实体也无法脱离大山,千万年来顺应自然,随着朝代和本土人文环境改变而强盛或兴衰。
哪怕有帝王将相在龙脊上挖坟眼、有江湖术士开穴布阵,破坏了山体风水损伤灵的本体,它们也恍若未闻,像悄然孕育出那般再平静地消逝湮灭……
可眼前的巡山不同。
虞妗妗一踏入大山,就能感觉到山气不正常的翻涌——巡山的龙脉是‘活’的!
她深入巡山时,曾在临近山顶的土路尽头,看到了一座破败落尘、连门都腐烂倒地的山神庙。
庙里供奉的‘山神’,就是一条卧于高台的盘龙。
尽管几十年无人擦拭、点香祭拜,导致龙身原本鲜亮的躯体大面积掉漆,龙尾巴尖也断了一截,却并不妨碍她抬起头望向瞪视的龙神目时,从中看出一缕令人心悸的‘气’。
根据这些蛛丝马迹以及伏灵获取的紊乱记忆,虞妗妗推测,巡山的龙脉成型时间不超过千年。
很可能在邬氏一族兴起于当地很久,它才在祭祀与守山族人的期许中,从深山之脊诞生。
千年前的邬家先辈,很有可能在某次祭祀活动中,感应到了山中新生的灵,发现山中的动植物和天然物资异常旺盛。
她们并不懂什么是龙脉,把这一切的变化、以及她们感应到的‘气’归结于山神显灵了。
从那之后,在邬氏一族的引领下,周围的村庄口口相传,都确信巡山之中有山神。
山神庙也是在邬家的带领下,在大山中建立起来的。
自此数百年的时间里,邬氏一族谨遵祖宗教诲供奉山神,就这么一代代流传至今。
又因为这座山神庙就是为了巡山龙脉所建,原本无实体无形甚至无生命的龙脉,竟能隐隐存于山神庙的龙神相中。
它在邬族的守护中‘活’过来了。
此地的奇特之处,可以说是千万年来华国境内独一份。
也正是以上种种原因,邬氏一族的地位在本地才尤为重要。
龙脉诞生于她们族人的守护与祭祀歌颂,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享受邬族的供奉,就像雏鸟天然地亲近睁开眼看到的对象那般亲近邬族。
只要邬家的人进入大山,就能获得比其他村民更多的物资,更肥的猎物。
同时人类的寿命和亘古不变的大山相比又太短暂,一代代死亡又新生的邬女,从还在吃奶时就被母亲抱到山中,在山神庙中祈求‘山神’保佑。
她们从稚童刚学会走路,就拿起祭祀的小鼓,在大山里肆无忌惮地奔跑,一直守护着大山到垂垂老矣,最终尸骨葬于大山回归‘山神’的怀抱……
代代如此,母系家族的血脉传承生生不息。
对于默默看着每一个邬女从出生到死亡的龙脉来说,这些守山人更像是晚辈,是大山的女儿。
它的孕育和成型也早与邬氏的家族史早已融为一体,相辅相成。
因此当邬女惨遭不测时,本该‘无欲无求’‘作壁上观’的龙脉,也显化出了明显的情感倾向,甚至参与到了世俗事中。
这是极其罕见、且十分震撼的情形!
同时也危险至极。
“诅咒需要付出代价,越是威力强大范围广的诅咒要付出的代价也更惨痛。”虞妗妗抬眸看着绵延山体的方向,那里仍有散不开的乌云密布,令她眉头不自觉拧起:
“邬氏一族虽出身祭司,却没有正统的传承、没有习修过任何术数,充其量有点特殊体质,比如能看到魂体能感应到‘气’的流动……加之邬氏衰微,实际上的女性后代最终只有邬雪默一人,她最有分量的诅咒筹码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条命、以及女儿和族群的仇恨。”
“而这些代价、这份力量,远远不足以支撑这份笼罩全村百千人、持续几十年甚至会更久、且夺走了无数村人后代性命的诅咒……”
结合巡山混乱混沌的山气,以及因无名业障而导致的山中植被减少、动物性情躁郁……答案呼之欲出——
真正支撑着尺古村诅咒的力量,来源于傍附的这座巡山!
也就是巡山的龙脉。
村民们口中的‘山神’。
虞妗妗想,看到山的孩子被她们保护、帮助的村民欺负,比任何地界的龙脉都更像灵物的巡山应该很愤怒。
可龙脉是山的脊骨,有形而无实体,也无法脱离大山,有山气却只能包容万象,不能化为攻击他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