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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级天师是猫咪by甜竹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09

哪怕还有人梗着脖子要倔,在家人邻居的劝说下,也松口同意了。
临近深夜十二点,尺古村留守的百十来口村民,陆陆续续到了村委会,不情不愿地对着坐在院子正中的老者致谢。
全程桂老面无表情,端坐在院中木椅上。
缓慢踱步的村民组成一条无声的长队,在寂静的子时,这一幕格外诡异。
待所有村民依照要求致谢完毕,正巧过了零点;
子时将尽,最后一人离开院子,齐家明就想出声追问接下来怎么办。
不等他开口,椅上正坐的老头突然撑着膝盖起身,他俯身拍了拍深青色的长衫,两掌各拍左右小臂。
这一刻他那佝偻的身体自然挺起,微昂起下巴,露出那张覆着半面胎记的衰老面孔,拉长嗓音。
其声如唱腔,悠长且声调古怪,像是深夜的哨响:
“丑时将至——物极气哀!赶尸老司‘走脚’——”
他双掌一拍,明明没拿什么工具,却用空掌发出了很大的、敲锣一样的震响。
此举是赶尸一脉中称为‘醒夜’。
上醒天上的祖师庇护,下醒夜间的魑魅魍魉以示震慑。
一般只在较为危险、或者很严肃的场合,赶尸老司才会如此正经。
桂老突起的喉结滚动,鹧鸪一样:
“闲杂人等,清——场!”

第72章
打布衣老者丑时进山, 直至凌晨三五点,尺古村的村民们便能不断听到深山中远远传出兽吼鸟鸣。
接二连三的异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震动,惹得大半个村子的人彻夜难眠, 心中忐忑不安。
现任村长何福斌的家, 是一栋三层高的自建房。
三楼是杂物间, 客房留给了虞妗妗, 又临时收拾出一间屋子给齐家父子落脚过夜。
还有数小时, 远在南城医院的齐盛的生死将尘埃落定,齐家明心中焦灼, 本不打算睡觉。
耐不住这几天着实疲惫,不知什么时候便靠在沙发、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直至‘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撕裂了黑漆漆的云雾, 分支的闪电打在了巡山主峰的正上方, 几乎照亮了半边村子。
这雷声太大、太响, 几近要把山峰连带着周围的地表一起击穿。
无论是村中留守的术士还是普通村民、睡着了还是醒着, 都心中一震。
在客厅打了地铺却完全没有睡觉的随行术士们, 纷纷从盘膝静休中睁开双眸, 彼此对视。
“你们听到了吗?”
“嗯,不会有错……”
“我也听到了一点, 还以为是幻听了。”
电闪雷鸣之下,掩盖着寻常人捕捉不到的山鸣, 恍若龙吟。
二楼客房冲出了满脸懊恼的齐家明,身后紧随的是捏着眉角想迅速醒神的齐澜。
“老先生回来了吗?我怎么就睡过去了!”齐家明也是被雷声直接震醒,急匆匆拿起手机一看,竟已接近凌晨5点了!
夏兴摇头回道:“桂老未归。”
何家父子披着衣服从主卧出来,望着窗外一道比一道更沉更响的雷光,止不住忐忑。
何胜利更是从柜中掏出长香,念念有词给家里供奉的地藏王菩萨上香。
“唉…”齐家明叹着气踱步:“山里雷打成这样, 也不知道老先生的情况……”
齐澜侧目环视后忽道:“虞师父还在休息吗?”
凤眼青年率先察觉到最该在此处的人,不见了踪影,出声询问。
“应该吧。”
何福斌指了指最里面的房间:“虞师父住的客房是那一间。”
夏兴心想,巡山处天生异相情况不明,她心里担心桂老在山里出状况,眼下只有虞妗妗能令人安心,于是起身走到客房门口。
她扣指轻轻敲了两下房门,看似紧闭实则只是掩住的门开了一条缝。
“虞前辈?”她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试探着推门。
屋里没开灯,床榻整洁如初。
夏兴扭头:“虞前辈不在啊!”
“什么?”
“我们一直在客厅,没见到她出来啊。”
众人面面相觑。
千米之外巡山之中电闪雷鸣。
栖息在深山的野兽狂吠怒吼,声啸不止,间或被雷光照亮的山路坎坷不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最后头的地上还拖拽着一口软趴趴的蛇皮口袋,拖行间发出‘瑟瑟’的声响。
最前头的人稍矮,脚上踩着布鞋,身上穿的是深青色的长衫,腰上系一根黑腰带、并坠着鼓鼓囊囊的符袋,脑袋上戴着一定青色小帽。
不知是不是夜深露重,他身上的长衫湿漉,半贴在皮肉上,显出一具精瘦的形体。
他肩膀上搭着一双沾着泥壤痕迹、在月色下青白到发乌发灰的纤细手掌,姿态搭僵硬。
沿着这双手往后瞧,能看一个比他略高些的年轻女人。
乌发,青肤,脖颈和耳廓处的几块皮肤像被某种霉菌寄生似得,长出一片青白色的绒毛,耷拉在老人肩上的手指发黑,额头上覆着一张写满了字的黄符纸。
大字样为:‘邬采萤’。
小字写着一串天干地支,是她这具身体的生辰八字。
说她是在‘走路’,她却双眸紧闭,根本是在被前头的赶尸人带着行动;
其额头上贴着的符自然垂下贴在鼻尖,除了偶有山风吹过会左右摇晃,其余时刻纹丝不动——她没有鼻息。
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刚刚从深山中挖掘出来的女尸。
正是四十年前惨死的年轻的邬家女子,邬采萤。
四十余年过去,寻常尸骨就算不皮肉完全消融,也会高度腐烂,可她的尸体留存度却十分完好。
除了尸僵的皮肤和极少部分溃烂,再无变化。
更甚者她身上下葬时的衣服也保留完好,青白色的面孔上仍能瞧出生前是个美人。
越是如此,才越诡异、危险。
这说明邬采萤的尸体在大山龙脉下经过淬化,已经僵尸化,她皮肤上的绒毛,就是尸毛,发黑的手指中都是尸毒。
之所以没有变成僵尸为祸周边,全靠巡山龙脉的压制。
天知道桂老找到龙脉穴眼并掘出尸体的那一刻,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差点苏醒的僵尸封锁。
饶是如此,为了克制邬采萤,桂老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月光下,赶尸老司覆着胎记的面孔严肃,眉头拧着,额角滴汗。
他落下的每一步,都稳当却缓慢。
前一只脚抬起,身后的山土地上就会烙下一个半指深的脚印,仿佛他背上负重的是千斤顶。
每走一步他就低声絮叨一句,仿佛在同背后的女尸闲聊:
“你妈为了给你报仇,豁出去了……是个好母亲……”
“可周围的人…山里的牲畜,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这是泼天的业障…!”
“别怪我扰了你们母女的安宁……”
“……”
从山上背到临近山脚,桂老的脸和脖颈都被汗打湿,身后的脚印颜色加深。
待远远能从山荫间隙看到尺古村的建筑,他视线中也出现了一道悄然冒出的纤细身影。
老头儿声音带喘,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闲杂人等不许入山!”
虞妗妗蹲在断石高地,单手撑腮。
夜色中她的长发隐隐透着银辉,一双猫瞳略带反光。
“我也是齐家邀请来的,怎么就算闲杂。”
桂老只擦了下额头。
“老头儿,都走到这里了,不把身后的‘人’放下来,再歇一歇么?”虞妗妗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引得桂老掀起眼皮望去。
“啊……你放下她,就赶不起了。”
虞妗妗心情有些复杂。
猫的眼睛本就有夜视功能,何况她是妖,夜色并不能模糊她的视野。
故而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那赶尸老司身上的深青长衫,都已经被血浆浸成深褐,尽数贴在他瘦矮的身板上。
每走一步,沿着湿透了的裤脚往下渗的血渍,便加深他身后的脚印,连他赶起来的邬采萤的脚下皮肤,都沾着他的血。
这个老者此刻像一颗迅速漏气的气球,身体的生机,都在巨大的业障和反噬下疯狂流逝,行将就木。
如若虞妗妗猜得没错,他的腿骨已有严重折损,完全是强撑着在‘走脚’;
恐怕将一松懈,就再也走不动了。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堵的血腥气,她唇瓣不自觉紧抿,手掌撑地一个纵跃,从断石上轻巧落在山地。
走近老者,虞妗妗伸出手:“交给我吧,我能短暂遏制住她。”
她一只手先拖住桂老微微发抖的左手小臂,运了一些自己的气力,想要缓解老人身体崩溃状况。
不等她去触碰邬采萤的尸体,桂老伸出皲裂右手,按住她的动作,摇摇头:
“你有心了,但不用做无用功,谢谢你。”
“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我自己了解,漏斗留不住沙子,我身留不下己命,随它去吧。”
虞妗妗收回手,后退一步。
她见惯了生死相斗,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有太多过客死去,无非是生老病死,或是敌我相争。
按理说,桂老自己‘找’死——明明知道入山寻尸,势必没有好下场却还是来了,和她也没关系。
虞妗妗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可能是好奇,可能是内心的疑窦,驱使着她鲜少对一个人的行为产生了疑惑:
“你为什么要来?”
“别人都不来,你却来了,你不怕死吗?”
桂老撑着力翻了个白:“癫话,没有人不怕死。”
他当然也怕。
他掀开眼皮,去瞧虞妗妗:“其实我知道你的存在后,就很好奇……”
虞妗妗:“好奇什么?”
“你有道吗?”
“道?我又不是道士。”
“大道,谁说只有道士才有道!”桂老很无语:“……人活世上,是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修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就是大道,修道即修心。”
“所以你的道是什么?求长生道?求无量道?还是求名求利?”
虞妗妗拧眉:“你都快死了,还说这些有得没得做什么。”
什么道啊道的她不懂。
准确来说,从她懵懵懂懂踏入修行,就没有人问过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修行需要理由吗?
因为前路无尽头,除了提升能力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做,闷头去修就是了。
再多无非是不想被天敌、除妖师随随便便灭掉,太过憋屈。
“所以你根本没有道,还能修至此等深度。”桂老盯着虞妗妗半晌,摇摇头:“是了,和一个未开化的牲畜论道,人要死了,脑子也糊涂了……”
“哈?”虞妗妗不爽:“你开化了,你有什么道?”
“……我?”桂老呼吸变沉,身板微佝:“我……确实也没资格笑话你,我也没什么道心。我只是……被这该死的命困住了罢!”
“没想到老头子我死之前,陪在身边的居然是一个妖…”
“幸之…你天性不坏,无所贪欲,死你身边…也不赖……”
虞妗妗有种预感,她反手抓握住老者的手臂,把自己的力量递过去。
至于桂老说的那些话,她权当对方失血过多头脑不清醒了。
“你还有没有遗言要我带给家人?”她问。
桂老苦涩一笑:“老夫、孤家寡人,何来家人……代我告诉天师府,我死后,把我留下的东西都、都捐了…”
“捐给孤儿院。”
虞妗妗:“好,还有呢?”
桂老的颈部已开始低垂,眼瞳浑浊。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心中有所执念,他眼皮用力睁大,突然抓住虞妗妗放在自己手臂上的腕子:
“我听说…你吞噬了谁的灵魂,就能得到、得到对方记忆里的传承……我死之后,你吃了我!”
虞妗妗:……
“你要把赶尸一脉的传承交给我?不怕我像流言一般将它据为己有?”
她知道关于自己多年前吞了个老道士、得到道家传承典籍并化为己用的行为,至今在玄学圈子里也备受质疑。
毕竟传承,是每个派系最珍视的东西。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桂老居然主动要给她。
桂老:“……随便你,将死之人,哪里管得了以后的事情。”
“这赶尸术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想要…便拿去,若不想要……”顿了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已经昏迷,他才慢吞吞道:“随便传予谁,或是……任凭这一支散去,都行,都行。”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桂老的头渐渐垂了下去,像是吟唱,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挤出的气音。
虞妗妗耳力好,尽数听清。
“……戎马……生、生于…郊……”①
听了半晌,她才直身,向后退去。
视野中的瘦小老者头颅下垂,瞧不见面孔,身体却仍站直,撑着身后的走尸,宛如一片枯败的落叶再惊不起一丁点涟漪。
伏灵和芜情一左一右,爬上她的肩膀。
“他死了。”芜情舔舔爪子:“主人要吞了他的魂灵吗?”
虞妗妗摇摇头,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许是拥有了人类的身体,她时常会出现一些怪毛病,就比如现在,心窝闷闷的。
“伏灵,你去。”
伏灵:“喵~得令。”
若是过往,想要获取桂老的记忆和传承,虞妗妗还真得吞掉他的灵魂,现在有了伏灵的神通就更为便利。
咀嚼过后,已经成了灵物的伏灵罕见地像普通猫咪吐毛球那般,弓起身体呕了几口,最后咂咂嘴巴:
“苦苦的,是我吞过的记忆里最涩的。”
“主人给你的喵!”
“辛苦了。”虞妗妗沿着白猫的脖颈顺了好几下毛,才吸收了它吐出来的记忆。
她本意不是窥视桂老的过往,只是想依照对方的遗愿,先替对方保存赶尸一脉的传承,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老人闪烁的生平——
桂老出生的时候,约莫是华国刚结束战争。
这是他有记忆后,根据周围村民和自己的估算推测的,至于具体的出生年月已不可得知,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偷窃、翻人家门口的垃圾……什么不体面的事他都为了不饿死,很小的年纪就在做。
加之脸上生来覆带的胎记,让他小小年纪如同过街老鼠。
不知从谁口中传出的险恶流言,说他生母身份见不得光,猜他是战争中敌方留下来的卑劣后代……
为此附近的街邻避如蛇蝎,不让自家孩子靠近他。
直至某年冬至下了大雪,衣衫单薄饥寒交迫的瘦弱孩童实在忍不住,偷偷溜进了村后坊的一家木门大开的作坊,想去偷点吃食。
吃的没找到,主人家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把他吓得钻进前堂放置的棺材里,最终仍是被抓了个正着。
铺主人是村里专办白事、给死人置办棺材和寿衣的汉子,生得奇丑无比,一只眼睛瞎了,嘴巴还突。
瞧着缩在棺材角落瑟瑟发抖的丑小孩,铺主人眯了下眼:
‘你小子胆儿挺肥啊,知道这是啥就往里头钻?滚出来!’
小鸡崽一样被提了出来,他以为自己肯定会被铺主人打死,却不想对方只问他:
‘想吃饱饭,穿暖衣不?’
‘想…’
‘可害怕死人鬼佬?’
小孩儿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死鬼神,只跟着生存的本能摇头:‘不怕!’
‘好!有胆子,就饿不死!’
‘跪地上,给你大爷我磕三个响头,叫爹。以后我收你当养儿子,继承我的衣钵。’
就这样,本该冻死在街头的小男孩儿有了‘家’。
白天他跟着养父学打棺材做寿衣,晚上就摸着尸体学怎么赶尸。
别人家连粗面麦子皮都吃不饱的时候,他却能隔三差五尝点油水。
他爹说:
‘干咱们这一行的又腌臢又不体面,规矩却多,最主要的两点是胆子大,还得身体好!并且必须要有师从,否则就是野路子,不被祖师爷认可。’
‘本来拜师要正式,得年满十六岁、且身高足七尺五的童男才有资格拜师,由父母领入门,签字画押留下字据。不过你生父生母不详,我就是你爹,能做主让你提前接触个中辛秘。’
‘你晓得我当年为啥要收你当儿子,传承咱们赶尸一脉的衣钵不?’
被街坊称呼‘小鬼仔’的少年摇头:‘不知道。’
‘因为你丑!奇丑无比!命还不好!’中年汉子面目狰狞:‘赶尸人最是见不得光,貌丑才能震慑阴阳两界的魑魅魍魉,你天生就合适吃这碗饭,也注定这辈子没有好下场!’
‘这就是咱们这样的人的命!’
少年就这样学了十几年,成人之后,哪怕本身硬性条件——身高体魄不足,赶尸术却无比纯熟。
无论阴天晴天,无论身处何处,哪怕闭着眼他也能准确感应出东南西北。
往后余生的几十年里,他也谨记师父的教诲,独自行走于夜晚的赶尸路,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
他自卑于自己的职业和丑陋的面孔,也害怕经常同尸体打交道,会给亲近的人带来负面影响。
这么多年来,陪伴他最深的不是人,而是山,是河,是城市边缘的小街小巷。
他熟知相地风水,踩过土地就明了此山的山气是否旺盛,适不适宜迁坟下葬,会不会有尸变之忧……
故而听说了巡山龙骨藏尸的情况,桂老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受大业障的尸体长期留在山中,会对大山以及周围的生态环境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巡山的万物生灵会枯萎衰退,土质变差。
进而导致环山而抱的水源污染,附近吃水的普通人多少都得染上点瘴气。
种植业和畜牧业受到影响,粮食减产家畜掉秤……
这些负面影响不是一朝一夕出现,而是十几年、几十年这么积累,短期看不出危害,长期却能毁掉一座城市的繁荣。
桂老没有思考很久,心情也并不沉重。
他不是可怜尺古村受到诅咒,也并非认为邬雪默的诅咒多么恶毒,才来到的巡山。
他只是觉得,山罪不至此,不该湮灭,周围生活的普通人更无辜。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
现今的盛世,就是他喜欢的、所渴望的盛世——不必躲藏,不会因为容貌有异被视为异类……
反正他没有亲人伤情,年岁也大了;
哪怕身体远比同龄老人来得结实强壮,可他依然能感觉到身体机能在下降,腿脚偶尔在睡梦中抽搐,头发脱顶稀疏……
寂静的家中,老者穿上干净的布衣戴好帽,收拾了所有赶尸所用的物品。
他这辈子因为赶尸幸,也因此不幸。
他以为自己厌恶赶尸人的身份,其实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以此身份,平静地走上归途。
虞妗妗抽离思绪,睁开双眸。
怎么说,桂老的记忆和情绪和她想得完全不同,她以为对方口中的‘道’,是伟光正地拯救世人,是牺牲自己。
实际上她在桂老的内心世界感觉不到悲壮,也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老者本人并不把这次的选择当成‘牺牲’。
他只是心中有所喜爱,有所怜悯,故而选择去拖起一座山的脊脉。
见虞妗妗久久没有动静,伏灵直起身子:
“主人,你不高兴吗?”
“没有。”
时间将过寅时,将将到凌晨五点左右,巡山高地所处的位置,已经能看到天际浮出淡淡的青光;
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将从地平线升起。
虞妗妗掏出兜里的手机,发现调整至静音的设备有诸多未接来电和短讯,她选择性回复了,再抬头时,眼尖看到那双搭在桂老肩头的手掌,不知何时指尖绷直。
原本青中泛白的色泽,也呈现出乌青。
这是赶尸人的生机消逝,渐渐镇不住后头的尸体了,放任下去邬采萤可能会尸变为毛僵。
某种程度上,桂老走得也很任性,是相信在场的虞妗妗虽是妖族,但不会置之不理。
虞妗妗碾破指尖,挤出一颗精血,走近尸体在其额间的黄符上添了几笔道家‘封’印。
黄符无风轻鼓。
紧接着女尸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恶臭,便神奇地压下去许多。
晨时六点,接到消息匆匆赶上巡山的术士们、以及齐家父子终于在半山腰的空处,找到了凭空失踪的虞妗妗,以及进山起尸的桂老。
清晨日出东方,淡淡的金光洒在寂静的山荫之间,让看清楚不远处情景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面容年轻的女子单腿屈膝,坐在断石高低,阂眼假寐。
她十步之内,青衫老者衣服染着大片深色的干涸,头颅下垂,身体僵硬直立。
其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发青,毫无生机。
最为诡异、令人瞧上一眼便觉得汗毛倒立的是老者身后,同样立着一具女尸,看其衣服的款式很有年头。
三人都一动不动的模样,把赶来的人都吓坏了。
夏兴失声:“桂老先生?虞前辈?!”
下一秒虞妗妗抬眸,轻轻转了下肩:“你们来了。”
“邬家母子二人的尸骸,桂老已经找到了,东西抬上来了吗?”
“抬上来了……”
虞妗妗视线在众人身后扫了一眼,看到随行来的男性天师、以及村长何福斌安排的几个村中为数不多的中年汉子,正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他们脚边的地上,放置着两口沉沉的棺椁,一路从村子抬到了山里。
这两具棺材,也是连夜从桂老的店中空运来的,晚他们人一步才到村子。
据说从选材到制作、雕刻纹路都是他一人完成,乃是他店里的镇店之物。
曾有听说过桂老之名的老富豪,许下重金,想求其中一抬作为晚年的棺椁,最终被拒。
虞妗妗点点头,挽起袖子:
“净手,然后让老先生和邬采萤入棺吧。”
饶是亲眼看到桂老失去生机的模样、心中已有猜测,可亲耳听到虞妗妗认证他老人家去了,这些从五溪蛮随行来的术士们还是很震惊,且难以接受。
他们原本以为,桂老把两具棺材拉过来,是要镇压邬家母女的。
“桂老……他怎么会?!”
“虞前辈,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桂老先生真的已经去了吗?!”
虞妗妗‘嗯’了一声,顿了半晌才道:“他老人家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你们难道没想到么。”
“邬雪默的尸骨早已在诅咒中被腐化为水,哪怕寻也寻不到了,所以两具棺材,一副是为了镇压邬采萤,另一副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坟冢。”
就连他在村里看似苛刻无理的要求,其实也只是老人家料定生死后的任性。
他生来无家,因巡山和尺古村而死,死后也根,更没有子嗣;
在村里立名身碑、受村民后代的香火供奉,是老人家渴望有个根子的一点私心。
夏兴眼圈发红,失魂喃喃:“……我以为,老先生那么厉害的人不会…”
“多说无益,尽快让他们入棺静安吧。”
桂老和邬采萤的尸体并不难分开,只是期间术士们多有忌惮,生怕邬采萤的尸体突然就尸变了。
虞妗妗亲自动手,把桂老瘦干的尸身置入棺中,整理衣冠,并用山地里干净的蒲草充当简易抚尘,抚过老者青紫色中了尸毒的面孔,寓意为抚去前尘。
“好了,我们得加快速度,在辰时之前离开巡山地界。”
她解释道:“邬氏女的尸骨只要离开巡山,就相当于破界,届时迷失在巡山中村民游魂都能找到离开的路。”
“我们时间不多了,别让桂老的心意白费。”
夏兴擦擦眼角,其余术士也都点头道:“听您的,您说怎么办。”
虞妗妗轻轻拍了下棺材,扬声道:
“起棺!”
待众人抬着两具棺材和蛇皮袋子,小心翼翼往山下赶时,她扭头望了眼深山,而后殿后跟了上去。
在独自守着桂老和邬采萤尸体的这一个小时里,她在假寐中想了很多,思绪万千。
她为什么修行?
她需要有什么道心?
仔细想想,她对长生或者位列仙班那种虚无缥缈的追求,也并不强烈,当初渡劫失败之所以不想死、之所以借尸还魂,归根结底似乎是不甘心。
不甘心碌碌苦修了几百年,最后死得荒唐又憋屈。
生存是她的‘道’,可那远远又称不上是道。
活下来了,那么还魂之后呢?
再以人身修习百年之后呢?
她到底想要什么、又在追求什么东西……?
这些从来没有思考过、在虞妗妗看来也没有必要思考的问题,于今时今日,才突兀且无法忽略地不断盘旋在她的思绪和意识。
她久违感觉到了烦躁,更深的是不愿去深思的茫然。
作为一只妖,想不通的事情,虞妗妗就让自己别去想。
反正妖族的寿命漫长,总有一天,事情会自己出现答案——这么几百年来,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么想着,她便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推演齐家身后事、以及如何处理邬氏女上。
只是疑窦和烦扰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扎根。
连虞妗妗本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尾巴在思绪混乱中,不知何时自己冒了出来,随着轻巧的走动一晃一晃,颇显烦躁。
下山路走了小百米她才猛然意识到,脚步停住,尾巴一晃消失在身后。
她那张尽显猫相的面孔上带着暗恼,以及不可置信。
控制不住露出妖族本相,一般都是刚刚踏入修行百来年的稚嫩小妖,才会犯的错误;
想她堂堂妖王,上一次无法克制尾巴是什么时候,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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