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苟王by苟雪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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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样想着,一桶飘着花瓣的洗脚水就从二楼倾泻而出,浇了曲轻云一个透心凉,剑修大师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周围的师弟们叫骂连连,五光十色的剑光倾巢而动,激起一片震荡。
一片喧闹声里,只有立足于二楼栏杆上的谢霖神色冷冷,双手还端着罪魁祸首的洗脚盆。
面对十几把剑柄,似笑非笑的傩面终于与谢霖瘦尖的下颌轻合。
傩面发着阴白的光,唯有眼球两处做了如铜铃般夸张的凸起,唇瓣突的血红外翻似笑非笑,两颗凸起的獠牙往外偏着,穿过缭乱的青丝。
剑光齐发。
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的曲轻云尚且持着几分理智,看见那有些眼熟的傩面,还知道先问一来者何人;以及,为何要拿...洗脚水浇他们。
但是其余昆仑的年轻剑修么,没理的时候都尚且气焰嚣张,更何况是被人打到家门口来了呢,一时间群情激愤,有筑基了的,蹬地一声就跳到剑上,就要和谢霖来个碰一碰。
然后,就被洗脚盆“咣”地一声扣头砸到了地上。
居高临下的谢霖脚底无物,踏空而行,复杂繁丽带着古朴花纹的长袍无风自动。
谢霖讥笑:“什么时候...石妖,也变成能被你们昆仑的剑修,掉以轻心的东西了?”
这声音像从烟中熏过,带了点老人味,和平时天真清亮的童音不同。
邹娥皇默默抬起头,神色复杂。
曲轻云并未听清谢霖在说什么,他只是盯着那傩面。
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半空中,谢霖五指一并,四周激飞的剑立刻凝滞。
他微嘲:“你们昆仑剑修,剿灭一城池魔潮都尚且只需要八人队,但如今一个小小‘石妖’的任务,却需要十六人,难道你这昆仑大师兄心里不曾怀疑过什么么?”
凡是旧循,必有其因。
一滴清澈透明的泪从那傩面下滑出。
在一百年前,和石妖威名一起消失于火海的,还有那风光鼎盛的谢家。
所谓妖者,和人类不同,未得天地眷顾启智,修行的第一步其实是幻化出人形。而幻化出人形,除了积年累月的修行和一点点机缘之外,不同种类的妖,要从人类身上借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譬如东海龙族,化形的时候要向人类借走一段脊骨。
这类是属于形借的妖族,修行起来,较一般的妖还要快捷些。
还有的,便是魂借。
凡间传言里的那些个狐狸精,要借的就是书生的精气,才好藏住那些个尾巴。
这类妖修行则费些劲,但是它们的思维也更肖像人类,算得上是聪明的妖。
石妖么,便是后者,魂借。
石妖石妖,听名字也知道,是块石头。
石头无心,它们要变成人,哪怕在魂借里也算得上是困难,它们需要人类的心脏。
传说世间的第一只石妖,本来只是懵懵懂懂地吸收日月光华,直到路过的商人,无意中将心头血尽数扑撒在石妖身上。
妖么,无论什么样的妖,都是一种凭本能行事的生物。
那石妖啊,在喝了一口心头血后,恍然大悟,原来它需要的正是这么个东西。
而吐出一口心头血在石头上的商人,惊异地发现了那血迹逐渐在深褐色的石头上消失,就把这还是原型的石妖搬回了家里。
接着故事的最后,那商人被开了荤的石妖,吃掉了自己的小儿子。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这世界上第一只石妖化形的故事,最多再带点教育子孙妖非善类的警示意义。
但是对于谢家来说,却是一段只讲了半截的历史。
那个商人一回家,就发现家中只剩下了一个——刚刚化成人的石妖,甚至唇边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干净;悲怒之下,小有修为的商人打算和石妖同归于尽之际,就听见那刚刚化形的石妖脆生生地喊他了一句:“爹。”
化了形的石妖,生吞了他小儿子的心,指缝里甚至还有细碎的血肉,可是偏生眉眼,和商人的小儿子生得是那样的像。
于是,那个姓谢的商人,再也没能下得去手。
...关于百年前鲜花着锦的谢家,众人都知道的除了谢氏三绝,还有一点就是,在一众坚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世家里,谢家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他们是亲妖派。
世代供奉妖族神兽,白泽。
然而这只是一个家族裸露在阳光下的那部分。
其余的部分,就像是傩面之下的谢霖,宽大的衣袍遮掩住的,除了那瘦骨嶙峋的身子,还有无数处狰狞的刀口。
谢家那位二郎,和白泽签订的是主仆契。
自然谈不上什么供奉。
而谢家真正供奉的妖,是石妖。
比不上神兽血统一半尊贵,在百年前算得上是穷凶极恶的石妖。
是的,很久之前的那个姓谢的商人,留下那石妖祖宗一条小命,目的根本就没有那么单纯,像旁人脑补的以为他是对自己小儿子怀念啥的...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他只是以商人的眼光,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妖,以血脉强大,以天赋神通立于世。
每一只妖化形,都是一场逆天而行,在这其中遇到的阻碍越大,越说明这只妖不得天地钟爱...但是在投机取巧的谢祖眼里,这石妖也是一种强大的代表——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越是走而挺险九死一生的生意,代表的背后利益则越大。
商人有钱,有钱能做到很多事情。
但是一个家族只有钱还不够,它需要有看不见的基石做支撑,就像是之前何家有个合道老祖,稳坐密州几千年。
于是,那出于投资心态的谢祖,豢养起了天生没有心的石妖。
众人忽然听见了一声抽噎声。
湿哒哒的泪水从谢霖的双颊落下,粘湿了一片衣襟。
十四岁之前,天真的小少爷一直以为,谢城终年白雪,是为了他。
后来他才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雪都是干净的。
有的雪,底下藏的是不能见人的血迹。
妖天性贪婪,以人心为食的石妖尤甚,几千年豢养它的谢家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却只是把它的胃口养的愈来愈大。
直到谢城,除了傀儡和谢家人,都只剩下了空心人。
石妖才终于开始挑食了。
它要一颗,这天地间最纯洁无垢的心,用来进阶。
而谢霖,曾经的谢雨林,这被人说是天神吹得一口彩气儿的谢小少爷,天生是一颗* 玲珑心。
这小少爷曾以为,他这一生最大的不幸是遇上了那个翻墙而来化名“邹小黄”的蓬莱剑修;然而,在经历了百年浮沉后,他抛旧名,在这尘世间踽踽独行,被人骗过,被人赶过,挨过饿,要过饭,知道了眼泪哭得再多也没有用之后——
他终于体会到了自由,以及这红尘万丈,豪情风光。
他才开始明白,原来他这一生幸运的开始。
是遇上了那个笑着勾他肩的姑娘。
……思绪回笼,谢霖扶住傩面。
只听那昆仑大师兄冷冷道:“石妖凶名,不过是百年前的旧闻尔。然而这桩除妖令里的石妖,道行浅,身上还有旧伤。”
曲轻云双手持剑,御风而行。
“比起这个,”那白衣剑修薄唇轻启,眼中闪过战意:“近十几年,傩面鬼的名声,可是远胜石妖一流。”
他认出了谢霖。
下一刻,却只见另一个华发垂地的女修,轻轻一挥袖,就拦住了曲轻云这蓄势待发的双剑。
邹娥皇:“他已经通过了十四盟的考核,你可以翻一翻今日的十四盟灵报,四大邪修如今另有其人了。小剑皇——”
葱白的双指夹住了他的剑尖。
曲轻云竟发现自己进退不得。
第34章 别愣神了,没人能喊宴霜寒么
僵持之际, 曲轻云身上战意大涨,只是这次对着的不是谢霖,而是邹娥皇。
只听得铮鸣一声剑响, 他唇瓣抖动,口中念起了昆仑基础剑招——流云十三诀之云摆尾,他缩步成寸,极速后撤, 被捏住的双剑猛然迸发出一阵湍流。
在邹娥皇耳边响起了一阵水声。
这水声并不是瀑布飞流的激荡,也绝非平平无奇的小溪,而是海, 海纳百川, 万物归海的广阔与包容,都在这声剑鸣里淋漓尽致,以至于邹娥皇竟都有一瞬的目眩神迷。
心神一荡, 捏着剑的手就松了, 双剑唰地一下从她手里退了出去。
邹娥皇稳了稳:“你本命剑的天赋神通,是心神方面的?”
曲轻云挑挑眉, 干脆利落地点头承认了。
剑修的本命剑, 法修的本命法器...一般套上本命两个字的,都会有附魂时形成的天赋神通。
就连邹娥皇这柄厚宽剑,日后也会形成有关于她本源的天赋神通。
通常来说,天赋神通是一种保命手段,不足为外人道尔, 但是曲轻云情况不同,作为昆仑的小剑皇,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视线下,什么样的本命技都不算得秘密, 而他要确保的只有一件事——
每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比上一次要强,比上一次要强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这就够了。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酒楼此刻鸦雀无声,店家和客人都散了个彻底,彻底成了一群剑修的战场;谢霖偷偷摸了摸脸上的傩面,总觉得自己站在这群高个子剑修里格格不入,就像是高峰起盆地...呸!明明是正直的鹤立鸡群。
他一边想,一边后退。
就在这个当口,鼻尖却嗅见了熟悉的血腥味。这血腥味沁凉,还带着丝丝雪味,激得谢霖身上的疤痕开始隐隐作痛。
一百年前...他曾闻见过这令人作呕的血味。
谢霖瞳孔猛缩。
这次动乱的不是那群剑修以为的什么未成气候的小石妖——
是那只,屠了一城,众人都以为死在天火里的石妖!
也就是任督二脉打通的这刹那,一只僵硬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谢霖没有回头。
他背后已冷汗尽湿。
另一边,邹娥皇眼睛眯成一条线,她盯着极速逼近的曲轻云,眉心一皱,却是须臾想到了什么——石妖是魂借,吃心者,本体为石头,但化为人形后,可以说是妖类最狡诈的种类。
之前在谢家遇见过的那只石妖,就是假装受伤,然后在众人不设防之际,掏了谢家二郎谢雩的心,接着假扮谢雩,靠近谢霖...
邹娥皇心尖一跳,感觉到了什么,却只听得剑声铮鸣,水色的双剑逼近,持剑的曲轻云眉钝而眼锐,少年朗声道:“此剑,名无双。”
这两柄双剑,天生便生得一样,宛如是太极八卦里的阴阳,镜相里的逆转,然而剑名,偏偏叫无双。
都说剑如其人。
就好像是持剑的曲轻云,昆仑大师兄,人人眼里墨守成规少年老成的小剑皇,偏偏不像那剑震十四州的宴霜寒,叛逆地选了这已不入流的双剑。
激荡的双剑擦过邹娥皇的侧颊,一道细微的伤口平空出现在她眼睑下,就在众人以为两人终于要开战的顷刻,却只见双剑如闪电,在空中大甩尾,势如破军,直直冲向另一侧。
和这双剑并肩的,还有一把古朴的厚黑剑。
“砰——”
硝烟散去,满地狼籍,浓浓白雾席卷了整个酒楼。
原来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即将开战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调转了目标。
那群昆仑剑修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师弟,看样子还是第一次下山,躲在旁人身后,看着周围浮现出来的白雾,抱着剑怯怯地问:“大师兄?”
下一瞬,血肉横飞。
长长的爪子穿透布衣,滴滴嗒嗒的血迹落在地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剑修此刻和他的本命剑一样,咣当地一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白雾,有了一片粉红的血光。
一个凝实的阴影慢慢显露出来。
刚刚邹娥皇和曲轻云出乎意料的三剑,显然让石妖躲避不及,被削去了半个身躯。
但是妖和人不一样,或者说石妖这类,本就是修出的人形...因此,它舔了舔手心上那颗温热的心脏,獠牙凸生,咕咚地咽下那团血肉,喉咙跟着上下一挪动。
下一瞬,那被消去的半边身子,就又长了半截。
只要它身边有人,就是永远的不死之身。
邹娥皇听见曲轻云骂了句草。
那死去的小剑修,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众人都听着了,是一声大师兄——
二十年前在那场三年大旱后,紧跟着的就是妖族入侵,民生惶惶,于是昆仑也正是从那年开始,收留了一批又一批无家可归的孤儿。
十四岁的小剑修,生于妖族平定后的第六年,无父无母,是被曲轻云抱上山的。
而小剑修生命的最后,喊出的,也只有那么一声大师兄。
曲轻云纵身一跃,剑起破雾,理智在这个剑修的脑袋里以惊人的速度灼烧,将原本是包容的剑意,烧成了沸腾的海,长驱直入,不过是刹那,就已经和那石妖过了百招。
原地,邹娥皇寸步未动,视线一转白茫茫的四周。
她问:“谢霖,你还活着吗?”
作为曾和石妖打过交道的人,邹娥皇比谁都发自内心地恶心这玩意...从谢家回来后,有几年的光景里,她看见石头就想拿火烧一遍。
石妖,寿命长,智力高,实力强,最逆天的是它的自愈能力,百年前有那么一场天火,已经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了,但就算这样,最后竟还是被它逃了;而今日邹娥皇再看见这东西,唯一的欣慰是——它旧伤未愈。
于是乎,谢霖的存在就变得极其关键了。
那只石妖不是傻子,在这群昆仑剑修都在的地方出手,只能说明它对于进阶的需求急切到了一定程度。
如果谢霖活着,以邹娥皇的剑脉之力,杀一个石妖不是问题;如果谢霖死了,拿了玲珑心进阶的石妖...在昔年就已经有让谢家愿意为它放弃白泽的神惠的实力,进阶之后,只会比那些个妖王龙主难缠。
而哪怕是龙主越海,那日一剑斩臂,不过也是他无所防备。
若他较起真来,比如说再阴狠点把招式对着当时云舟之上的众人打下去,处处受到掣肘的邹娥皇未必就真的能和他一来一回。
邹娥皇把心提起来,等了有半响,却只听见白雾里传出了一声委屈的哭腔。
这哭腔熟悉,是谢霖一百年不变的抽噎。
“邹娥皇、它、它说我心脏了——”
其实、也是有几分合理的,邹娥皇想。
当初谢家拘着谢霖不允许他外出,不就是因为这天生的玲珑心,并不是永久的,若是经历的凡事多了,也容易蒙尘的么。
须知玲珑心,那是千千万万个人里不一定能生出一个,要天真烂漫,要心思纯净,还要七窍玲珑。
可七窍玲珑,那是要懂世故的人才有,可世人皆知,难的从来不是天真无邪,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所以邹娥皇在修真界闯了五千年,除了那么一个谢霖是天生玲珑心者外,她竟没见过别的人什么人有。
如今,连这仅剩的独苗苗,在经历一翻社会毒打后,原本的剔透玲珑心,也蒙尘了。
邹娥皇深深一呼气,她握住剑柄。
云雾弥散在酒楼,腥味和酒肉味混合在一起,地板是咯吱咯吱地响声,那群吊儿郎当的昆仑剑修此刻却出奇地一致,有尿黄了半个裤子也颤颤巍巍握着剑就上的。
死战不退。
这是昆仑的道。
曲轻云双剑转地愈来愈快,流云十三诀在他手里,从修身健体之法变成了招招凛冽的杀机。
偏偏越是高速运转,越是容易出错。
石妖的爪子生的的愈来愈长,它表皮是青紫色的,正在慢慢地回缩,脸变得愈来愈扭曲,然后这大师兄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和他一来一往全是奔着要害下手的妖怪,变成了那死去小师弟的模样。
石妖那冰冷的竖瞳讥诮地一闪,“师兄,我怕——”
是模仿的惟妙惟肖的怯怯。
本命神通就有关心神催眠的曲轻云自然不会被骗到,但是他的剑明显地急躁了起来,而他那些修为境界略低的同门,也受到了明显的影响。
噼里啪啦的剑声,有了一瞬的停滞。
就这么一瞬的停滞,长长的爪子,一下子捅穿了两个剑修的胸前,血迹点点喷洒在曲轻云流光的白衣剑袍上。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让这个一出世就顺风顺水的小剑皇,不由得愣神了片刻,刹那,指缝还带着碎肉的爪子离他不过几厘。
“砰!”
那柄眼熟的黑剑飞来,剁下了这只爪子。
云雾散开,愣神的曲轻云还有那群半斤八两的剑修们一把被邹娥皇推出了半丈之外。
“还没反应过来么?这石妖,杀了越多的人,吞了越多的心脏,它越强。你们这些小娃娃,对它只算是大补——”
蓬莱特制的玄色道袍在半空飘荡。
坚。挺的厚剑以万钧之势挥下。
“别愣神了,没有能联系宴霜寒的么,喊他来!”
邹娥皇扛着剑。
剑身与锐利的尖爪相撞。
众人只听得那一直只是嘶嘶的石妖,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啊地痛喊。
这东西,竟然也是会疼的吗?
腥臭的口水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 尖锐的獠牙上满是细碎的血肉。
蹦的一声断掉手后,这石妖灰青色的眼珠子终于开始咕噜噜地转动。
它好像认得邹娥皇,又或者对着这黑剑有了惧意。
嘶嘶的舌头崩了出来, 石妖鼻子眼睛的位置一变再变,从刚刚小剑修那稚气未脱的圆脸慢慢地拉长,修出了尖锐的下颌。
它嘶嘶地出声,好像又哭又笑——
“邹、邹、你看我, 看我——”
它在模仿另一个人。
另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石妖者食心,每吞下一颗心脏, 就拥有了旁人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此刻…灰青色的眼珠咕噜噜地在石妖眼眶里转, 冰冷锋利的剑锋映照出它逐渐变得红润的血肉——浓密的剑眉,炯炯的长眼,还有那不笑也风情的唇。
“谢二郎, 谢雩?”
一个死了百年的人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邹娥皇的声音在云雾中显得有些许的飘, 她说:“你变成他有什么用?”
她眨了眨眼睛,手上的剑不停, 而脑海的思维却出现了一瞬间的混沌, 下一瞬,终于想明白了那一点怪异的地方——
石妖狡诈更甚人类,没有无缘无故的变脸。
那就只能是一种可能。
“他最刻骨铭心的回忆,和我有关?”
邹娥皇说出口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会。
关于谢雩,邹娥皇大约只是在一百年前闯谢家的时候见过一次, 刚刚能认出来,不过也是因为那张脸在修真界美人榜上, 曾被列为四大美男多时。
还记得很久之前,她第一次见到谢霖时, 其实也见到了谢雩。
那一日。
从墙上中跌落到地上的邹娥皇摸了摸发疼的屁股,勾着小公子的肩,眉开眼笑地要去看那天下传闻的第一美人。
然后,就被一个摇着折扇的俊公子拦了下来。
俊公子穿了一身宝蓝底鸦青色衣衫,是她凭生见过最符合富贵闲人的气质;半道上,那俊公子先是怔愣于怎么会有外人出现在谢府,再就是上下打量她,嘴上问:“这是谁?”
十四岁谢霖怯怯的,“二哥,这是...邹小黄,我朋友。”
二哥?谢二郎。
邹娥皇站在一旁挠了挠头,心里想,还好不是谢大郎…毕竟她这趟来是为了李千斛,如果撞上谢大郎,那可就麻烦了。
谁料她刚松了口气,就见宝蓝底鸦青色的谢二郎微微笑,手上的折扇轻轻一扇,狂风大作,漫天遍地绯红的雾气冲着邹娥皇而来。
这雾气,有个很厉害的名字,叫半生醉。
顾名思义,吸得雾气者,半生得醉不复醒。
邹娥皇一个踉跄,昏过去的前一刻,只听得那谢雩漫不经心地对谢霖说:“二哥再教你一次,外面的人,不要接触。”
而邹娥皇,倒下的前一刻是想——他们谢家的地,可真硬啊。
砸的脑袋生疼。
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见谢雩坐在她对面,手里把玩着一块刻了蓬莱二字的玉佩,骨节分明的手指扯着她的半缕头发,语气微妙:
“你是蓬莱的人?”
“谢城一向不允许旁人进出,你没有通行证,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进府的,南塘虫潭若对你没有用,你怎么会被半生醉迷倒?”
邹娥皇没吭声,她脑袋此刻还钝钝的疼。
谢雩有些不耐烦道:“说话。”
“为何来谢家?”
“还是你们这些苟蝇当真以为,打着蓬莱的旗号,本公子就不敢杀了么?”
他捏住邹娥皇的下颚,语气冷硬。
指腹带茧,一看就是常年修炼落下的。
谢家二郎,谢雩,年纪轻,脾气大。
在谢城算不得什么秘密。
然后,他就得了邹娥皇的一声嗯。
邹娥皇下巴受了些微轻伤,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一点点地往外蹦字:“你、不、敢...”
他不敢?他什么不敢?
谢雩额前青筋一跳,“有意思。”
却只见下一秒,那个病怏怏的女修平静地起身,自来熟地穿好外衣,然后慢吞吞地从乾坤袖里掏出了那把黑剑背在背后,半分不避讳地当着他面系上。
然后留下句:“明天我走正门,你在那里接我。”
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出去。
有关那谢雩的全部往事,对于邹娥皇来说,不过到这里也就停了。
但是对于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来说。
却不止。
远远不止。
那日,邹娥皇走后。
谢雩静默了片刻,直到手底下的人问了句:“二爷,不追啊?”
才发现这二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半生醉定住了,此刻唇瓣发麻,面色绯红,只有一双眼睛气的够呛,正死死往外凸着。
被喂了解药后,谢雩才缓缓地喘出了那口气儿。
他修长的指捻了捻唇上残留的半生醉,眯起眼来不怒反笑。
“有意思...”
这姑娘竟是把一口半生醉藏在牙口里,随着那几句一字一蹦的,喷到他脸上,然后算准时间,大摇大摆地溜了。
这次谢雩的一声有意思里是真的多了几分欣赏的意趣。
次日,谢府正门。
摇锣打鼓的仆人候在两旁,朱红的步撵里坐了个翘着腿的谢雩,他换了身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上带了块嵌着红宝石的玉冠,瞧着比上一日还要富贵些。
然后,就从晌午,候到了月明。
谢二爷把折扇柄捏烂了,烦躁地一甩袖,然后鬼使神差地绕路走到了三弟院前,结果就听见了谢霖嘿嘿地几声傻笑。
谢雩眉心一跳,有所预料。
他冲着左右的奴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趴在门缝里往里看。
只见他三弟乖乖地蹲在地上,仰头露出了一个傻不拉叽的笑,问站在跟前的人:“你明天还来吗?”
站在傻笑的谢霖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谢雩心尖一轻。
他呼吸急促,扒着门缝,眼珠子一点点地转到了背着门的那人身上,在看见眼熟剑后,鼻尖急促的呼吸慢慢地松开了。
只听得那女声平平,道:“来。”
蹲在地上的谢霖又问:“那你不怕我二哥么?”
邹娥皇拍了拍身上擦墙落下的灰:“怕什么?”
半响后,一门之隔的谢雩听了那姑娘清晰地一声笑,“他八成还以为我走的是正门呢。”
一门之外。
谢雩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有半响,身边人才听见这位爷皮笑肉不笑。
只道了句:
“有意思!”
心脏对于人类来说,是生命的供养。
对于一只以其为食的妖物来说,则是纷杂的情绪。
石妖只是没有心的怪物,人类那些爱恨情仇,它其实一点都不懂,但它隐约知道,有些被放在心尖的回忆是甜的,有些是苦的,还有一些...是酸的。
而谢雩的心脏。
连食心无数的石妖吃到口的那一刻,竟都忍不住有了近乎人类的惊讶。
谢雩啊,那可是谢雩。
不说是麻辣的辣,也不说是忌口的苦。
居然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咸!
谢家三绝里,如果说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是那位无情道的谢大郎,锦上添花的存在是小公子谢雨林...那么谢雩,这位谢二郎,肩上抗的却是一整个谢家。
他年纪轻轻,是白泽的主人,风光无良。
他红颜知己遍布天下,眉目昭昭丰神俊朗。
关于他的一颗心,石妖眼馋过很多次,每次一想都觉得肯定是鲜美异常,但等真吃到口里后...险些没忍不住吐了出来。
鲜...个屁,好咸!
石妖仔细阅览谢雩这段回忆的时候,匪夷所思地发现——
确实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咸咸。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
石妖毕竟不是人。
所以它不懂得,被少年藏在心间的那段咸咸的回忆,其实一点也不闲。
它不懂得,为什么作为神兽白泽的主人,可以说天下前无古人的博学谢二郎,心尖上放着的不是那些个有关世界本源的秘密,却只是几句的“有意思”。
它只是凭着妖兽的本能,在躲避邹娥皇愈来愈锋利的剑招里,换上了谢雩的脸。
毕竟,谢雩最刻骨的回忆那段回忆有关她不是么。
自以为摸透了人心的石妖想,既然最刻骨的是她,那么他们交情必然很深,就算不是交情,而是像话本里写的爱恨交织,也足够邹娥皇恍惚一瞬了。
但它毕竟还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