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苟王by苟雪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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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镇魂兽似乎都若有所感, 仰天就是一声长啸。
“姜印容刚刚的话你们都听着了, 不错,长线不如短线, 但我觉得么, 短线也不一定就要和他们打起来。”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我们飞得快点,先到幻海天入口的小镇,其余人哪怕出发比我们早,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两天, 毕竟这次幻海天行程算得上是突然安排的,半把来月, 他们光准备和统筹就需要时间,大部分人估计出发的比我们还晚。”
青度点头, 她今年接手过一部分门派事宜。
知道一个宗门的消息上传下递,中间浪费的时间绝对不在少数,可能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利益交换,一来二去,蓬莱相对简单的模式反而可能还要快一些。
青度:“但是昆仑、七彩阁他们肯定出发的比我们快。”
这两个宗门关于幻海天的种子选手都是一早培养好的,和什么时候出发没什么关系。
“别慌。”
邹娥皇负手含笑。
这个时候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当长老的感觉,不,准确来说,小风一吹她的脑瓜,邹娥皇忽然意识到在这个队伍里,她其实根本不是脑子担当。
真正玩脑的那个还在挑眉,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呢。
素面英眉,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世人说,这天下只有两位谋士,一个是圣人塑身的何言知,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尚且还算年轻的姜姑娘。
前者是鬼将,后者是阳谋。
姜印容若是要用计,那一定要你心甘情愿跳进去才肯罢休。
邹娥皇想,既然姜将在这里,那她何须用脑,又何须动计。
然而四目相对,邹娥皇先看见了一点零星笑意藏在姜印容眼眸中,但是很快,这样零星的笑意又消散在淡漠的眸子里。
快得像错觉。
忘了,姜印容还恨着她呢。
邹娥皇于是也很快地移开了视线,她看着那双眸子就会想起当初。
当初...
雪洞,狂风,铺天盖地的雪花被卷起,微弱的篝火旁,她记得对方的脸,紫红紫红的,只剩下了鼻息还有热气。
强硬了惯了的人,握着她的手,瑟瑟发抖,低低哀声道:“姑娘,好大的风。”
然而世事无常,这个本该怕冷的人,最后却学会了御冰术。
还是说,这就是强者做派?
征服世界,征服弱点。
邹娥皇叹了口气。
一切都是过往,她告诉自己,不能和对方梗着这口气。
总不能僵一路吧。
下一瞬邹娥皇却听见那人竟然接了她的话茬——
姜印容:“确实不用慌。”
姜印容没看邹娥皇。
她拿冰幻化出两枚棋子落在了必经的那个路口上,“快和慢都是相对的,若我们没法保证速度,那不妨让他们慢下来。”
越蓬盛惊了:“无缘无故的,他们怎么可能慢下来?”
青度这个时候一听就懂了:“所有门派世家散修,即将进入幻海天的所有势力,从某种意义上都是竞争对手...也就是说,我们在考虑的事情,他们也在考虑,区别就是,有的门派想的是浑水摸鱼,有的门派想的是主动出击,而有的,是暗度陈仓。”
姜印容点了点头,她手上的两枚冰幻化的棋子在地图上一碰又变成了霜花,接着碾碎在半空里。
“七彩阁和昆仑必是主动出击的,鬼谷墨庄是暗度陈仓,剩下的小门派大多想浑水摸鱼未必不愿意凑这么一门热闹,既然大家都要在这个路口相会,那么不妨,先来段戏曲,混淆视听。”
“幻海天秘境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秘境,我们犯不着和他们争生争死的,但是信息的一手性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最快抵达秘境入口,就是抢占了秘境里机缘的先机,而前面拦住他们,终究只是小打小闹,过火了也不好。”
越蓬盛这个时候有些听出来了,但他还是没听懂,“怎么拿段戏曲拦住他们?”
姜印容:“很简单。”
“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恐惧什么,他们猜忌什么,人心千百种,都在一戏之间。”
姜印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出奇地冷。
她平常说话的时候虽然淡,但是低而磁,可当她说刚刚那句话的时候,众人只觉得空气似乎都要冷得掉渣了。
邹娥皇看着她,而姜印容这个时候也恰好抬头。
两个姑娘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
有些事情,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懂。
十年前,姜军北海溃败于一夕,冰墙高筑封不尽人海。
起先还有人在等他们的战神回来。
直到后来全城都在上演一出折子戏,名字叫“祭旗”。
邹娥皇记得,她推着对方回过北海,却只见满城的敲锣打鼓。
问了人才知道,原来是在敲锣打鼓姜英“死了”。
一心想回去的姜英,那么骄傲的姜英,没有败给敌人,却败给了她的百姓。
只是一出戏,接连唱了七天的戏,分明死不见尸,可他们就都肯信她死了。
又或许,北海平家重新掌权,在这个背景下,不信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不怪这些人。
另一厢,妖界,十三州。
十三州在还属于人族的时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珠州,但是现在么...妖族那边和人族不一样,它们没什么世家的概念,只有族群的概念。
因为珠州的猪妖比较多一点,所以现在珠州改名叫做猪州了。
碍于这个原因,就连妖们也更喜欢直接称呼猪州为十三州,觉得十三州虽然潦草了点,那就潦草点吧,总好比过别的妖问你住在哪里,你说住在猪州,那多没面子呀。
此刻,十三州某处酒楼的包厢里,坐了几位妖族的长老。
一位佘长老,脖子细长如条,捧着青梅酒恨不得把自己泡进去。
它显然喝醉了。
“咱、咱们这位妖王还是太年轻了!”
坐在它身侧的是苟长老,有一条细长的尾巴,毛茸茸地在地上扫来扫去,闻言谨慎道:“佘长老你怎么醉到这种地步了,话都说不清了,咱们妖王这叫年少有为啊!”
“屁!”
另一边脾气暴一点的包长老呲出两对尖牙,“你们都没看见么,妖王它最近疯了——唯一个人族马首是瞻!”
第61章 入戏(上)
“嗬。若不是前代妖王子嗣稀薄, 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论到这崽子身上,懦弱无为便罢了,信神吾等也只当不知道, 可是...妖和人族生死仇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可是他们人族教我们的道理, 怎么现在这代少王就是不明白!”
“少王糊涂啊,竟还要听这人的话,派兵力去攻打那个什么...幻海天还是什么天的秘境!”
佘长老尾巴尖尖都化出来了, 在长裤里晃来晃去, 最后嘭地一变,碧绿色的蛇鳞缩进了青梅酒里。
这老蛇醉得有些熏熏了。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乱说话。
苟宁叹了口气,认命地挽了挽袖子, 就要把这老蛇从陈酒里摘出来, 却见脾气最暴的老包并没有出声附和,而是推开包厢的小窗, 往下探头。
妖族的酒楼文化是近二十年在人族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但是和人族酒楼里多半都是说书人不同,妖不爱听书,只爱看戏。
今日一楼台子上,唱的就是一出十年前的老戏。
此戏名为,“祭旗”, 是从人族那里传过来的,讲的是一位将军之死。
现在正演到第十三折 ——含恨终。
只见台上, 有雪妖吹出一口寒气,琉璃灯点在大殿中央上空, 绿莹莹的灵气绕在琉璃灯上空,接着从灯笼口洒下了妖力幻化的雪花,光洁的戏台于是慢慢有了雪地的模样。
一位女子跪伏在台上,在雪风里呜咽。
包长老问:“这演的是谁?”
苟长老听出了这老包语气里的欣赏——豹族人一向喜欢身形魁梧的女妖,连带着看戏也喜欢看这样的。
苟长老说是姜英,“这出戏最重要的那个角儿,说来也唏嘘,十几年前有次和真姜英对上过,在寒州临着北海的边境,我本来以为那仗要打起来了,没想到最后我们竟说和了。”
“当时我心惊胆战,但这姑娘嘴皮子不仅厉害,战局玩的也明白,硝烟化作握手言和,”苟宁叹了口气,“若现在北海主事的还是她,那群蚌妖也不至于三天一增援。”
“不过这个女角儿不像她。”
姜英那姑娘,浑身上下几两肉都在腿上,其余地方单薄地很。
而演她的这只妖么...太魁梧了。
包长老一摆手,“哪里不像?”
它眼里兴致浓浓,叫侍者下去送了个拜贴,“女将军就该这样才对!”
左面台上冲上来了十几个人,演的是北海平家、冀州陈家那些个世家的高手,手上各个举了一面威风凛凛的家旗。
为首的那个朝跪在地上的女子呵斥道:“姜英,此刻已值末路,常言道英雄总有尽日,你以微末之身,拼到此刻也算是难得,吾等敬你,只要你一双腿炼旗,平北海之变!”
台上的“姜英”大笑三声,台下一阵叫好。
熟悉这折子的都知道,高潮要来了。
“微末之身?”
只见台上杀声四起,女子从地上撑起身,冷笑连连,“大周亡后,可曾还有公候将相,既然没有,你们世家的卖身契是登在哪个王法上,让我看看——”
嗓子拔高,戏腔婉转,又是一句诘问。
“北海之变?”
女音声声泣血:“伏尸千里尔等谁多看过一眼,此变非变,乃无可奈何之路,我姜英立世,无愧于己,无愧于心,今日只要我不死,尔等休想炼此旗!”
这女角演的实在是太好了,台词说到这里,场下已经一片飘泪,侍者手里的拜贴还没递出去,自己水龙头一样的泪水就已经刹不住了,沾湿了纸墨,吓得它赶紧拿袖子擦来擦去。
只见戏台幕后,激昂的鼓声越敲越响,“姜英”被世家众人逼到尽头,血战到最后一刻,慨然赴死。
“好!”
包长老已然忘了刚刚还在和佘长老唾骂当今妖王的事,捏着栏杆的手已经变成了爪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人族原来也有这样的忠烈之士。”
而酒楼外寂静无声,青衫书生撩开帘席。
和这满楼妖气比起来,他身上人味太重了,重到几乎是踱步走进去的一瞬间,二楼包厢里苟长老的鼻子就动了动。
“何言知!”
它低声道,而身侧的两妖,此刻一个变成了原型泡在酒壶里不出声,另一个捂紧了嘴巴,再不提刚刚的痛声唾骂。
是的,让这三个长老在包厢里长吁短叹,让妖王久俊言听计从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密州起销声匿迹的何言知。
此人踏步走进的那一刻,方才满楼喧嚣已不见,如今只剩下了台上戏子的几声落幕哭腔。
而台下所有妖都无暇观戏,只是将眼珠子凝到门口处。
“先生,这就是您一直想听的那出祭旗,只是演完了,小妖这就让它们再演一遍。”
跟在何言知身侧的是几位穿着麟甲的妖军统领,素日只为久俊一族服务,如今跟在这人族身侧...众人具是想,可见传言里妖王对一人族言听计从绝非夸大。
“有劳了。”
何言知从容地落座。
他肩宽骨架大,因此撑起了这一身绿衫,但是落座的时候,这人的背影又太单薄,像是能被风吹起的纸片。
何言知不喜欢听戏,但是他觉得这一出戏很有意思。
其一么,和他要查的事情有关。
其二么,妖界不同于人界。
人界若说还讲究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妖界便是天生的三六九等,血脉压制凌驾于修为之上,在这样的地方,端茶送水的从来不见那些有名有姓的大妖,多半都只是血脉不纯的半妖。
而如今,酒楼里引进的戏折却是“祭旗”,讲一个女婢推翻世家的故事,方才他进来的时候,略微一扫,就已经见到不少悄然落泪的小妖。
掌过兵的人都知道,思想,有的时候才是最难掌控的变数。
否则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武力镇军者。
因为要靠恐惧,维持军权的稳定...但是,若这恐惧被渐渐消磨,何言知平静地看着四周被这台戏感动到不断抽噎的小妖们——
他想,离暴动也不会远了。
另一厢,冀州边城。
在敲定好计划后,邹娥皇一行人已经进了城,准备传播他们昨夜加急编出来的戏本,来混淆视听。
进城时,坐在轮椅上的姜印容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一行人纷纷停下,邹娥皇蹙眉问:“昨夜在镇魂兽背上睡觉,着风寒了这是?”
镇魂兽为了方便进城时已经缩成一只小狗大小,被邹娥皇抱在怀里,此刻它闻声,很不情愿地拱了拱屁股,大尾巴一扫邹娥皇的脸,意思是别什么锅都找本神兽。
走在队中的青度心说,修士哪里有这么容易着风寒的,更别提是玩冰的姜印容——
下一瞬,众人只听见姜印容慢慢吞吞、平平静静地咳了几声,揉着脑袋道:“是有些...但还好。”
“我试试温度,”邹娥皇脚步快了几分,一只手放在姜印容额上,一只手放在自己额上认真地试着。
“唔...好像没什么,不,有些烫——”
邹娥皇一脸严肃,她手刚刚放上去的时候,姜印容的前额还是冷的,但不过三息,对方的额就变得滚烫无比。
越蓬盛在旁边抱臂看着,冷不丁道:“我记得筑基之后,得天雷锻体,体魄与凡人不同,大约就不会得风寒这样的病了。”
话音一落,邹娥皇手心试着的温度又变成了微冷。
邹娥皇微微一错愕,低头去看,却见姜印容脸色苍白如常,好似现在忽冷忽热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姜印容垂眼,英眉不动声色,仿佛刚刚什么插曲都没有一样,拖着轮椅向前。
邹娥皇于是只能收回手,几人继续向城里的戏班子走。
队尾,越蓬盛忽然挨了青度一脚心,“你踹我做什么?”
却只见对方黑瞳幽深,里面似有几分怜悯的微嘲。
“越蓬盛,”青度道,“我以前只当你大智若愚,现在看来竟真是个傻的。”
怎么连看破不说破这个道理都不懂,明明刚刚邹师伯和姜印容之间一直僵着的氛围和缓了,他却忽然要来句筑基无小病。
筑基是没病,但青度看越蓬盛脑子是有病。
冀州曾被誉为花州,一年四季,繁花似锦,于是乎,它的边城也是美不胜收,几乎是一步一花圃。但是众人最后选择中途在这个边城落点,并不因为它的美,而是因为这边城叫做戏乐之城。
在这里传播什么戏本,最合适不过了。
邹娥皇翻着手上的戏本。
这出戏是几个人一起写的,主要是为了暗搓搓地给那几个宗门拱火,但是具体落实到剧本上,邹娥皇没想过居然会这么、这么、这么地——
很难想到,是由一路一言不发的谦立延写的。
邹娥皇吸了口气,指着这戏中对一个昆仑剑修始乱弃终的鬼谷女修角色道:“你们要我演的就是这个么?”
早知如此。
她一定会在这群小年轻说当今情爱剧本流通广,不如从情爱下手的时候就及时制止。
第62章 入戏(下)
在修真界, 这个通灵玉大部分只能一对一,飞鹤传信距离又受限的地方,几乎可以说, 只有蓬莱,昆仑,七彩阁,鬼谷, 墨庄这五个仙门能做到家喻户晓。
然而这一次,邹娥皇手上的戏本,明明才六个演员, 却已经将这五个仙门一网打尽了。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 鬼谷作为炼器大宗,门下有一名弟子叫小皇,小皇性子娴淑, 自幼和墨庄的小容青梅竹马。
这是第一折 , 叫做无猜嫌。
但是好景不长,在一次出门历险里, 小容为了救小皇, 失去了双腿,小皇痛不欲生,决定治不好小容的双腿绝不回去。
这是第二折 ,叫做郎不悔。
为了救好小容的腿,小皇在寻找丹药的路上遇到了一名昆仑剑修叫小寒, 两个人日久生情,可小皇毕竟还记得断了腿的小容, 最后只能在拿到丹药后和小寒分道扬镳。
这是第三折 ,叫做错生欢。
小寒伤心欲绝, 提着剑杀进了鬼谷,但是却看见了小皇与小容十指相扣,明白了自己在小皇心里只是工具后黯然离场,而治好双腿的小容和小皇也幸福地在一起了。
这是第四折 ,叫做连理枝。
四折下来,环环相扣,情节跌宕起伏,催人落泪处有,恨不得跳脚骂写折子人狗血淋头的地方,也有。
凭心而论,邹娥皇觉得谦立延确实是在此条路上有些许天赋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出爱恨情仇的大戏里,也如愿夹带了不少私货。
比如说,鬼谷和墨庄原来一直都暗度陈仓,七彩阁和昆仑因为近几年秘境排名针锋相对,蓬莱作为老牌修仙门派,其实很喜欢苟。
再比如说,在这出戏里,小仙门的人总是畏首畏脑的,大仙门的人又总是飞扬跋扈的。
总之是一个也没放过。
据姜印容是这么说的:“这出戏只是一个导火线,这场秘境之争的路上,他们一定会打起来,年年如此,区别只是我们把他们打起来的节点从秘境入口变成了三线交汇的主路。”
“但是我不懂。”越蓬盛说。
“我不懂这个角色分配。”
他愤愤不平道:“怎么是你和青度两个人演了男主和男二?我们三个大男人一个负责场景布置,一个负责客串龙套,还有一个演反派!”
姜印容微笑:“男二是昆仑剑修要有剑吧,你是巫修,谦立延孙峰贰是体修,既然如此,除了青度还有谁合适?男主是个坐着轮椅的残疾吧,如果不要我反串着演...”
“难道要把你腿打折了让你来么?”
越蓬盛不说话了。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靠啊,小容这个角色怎么想怎么像是为姜印容量身定做的啊!
但是鉴于腿还凉飕飕的,此刻越蓬盛终于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一丈外,谦立延微不可见地后退了一步,作为写剧本的人,他面上有些许的心虚,但好在他皮肤发深,一般人并看不出来。
“我没什么问题。”
邹娥皇犹豫很久,放下手里的戏本。
当她豁出去后再看,这几个角色,不过也就是台词多少的区别罢了。
但...
“姜印容,你真的要演么,不必勉强,可以和小谦换一换。”
十年前,邹娥皇陪着对方从雪山里走出的时候,曾见北海满城白旗,敲锣打鼓。
她推着对方的轮椅,曾走过城中每一个茶楼酒巷,最后却并未等来对方口中忠心的下属,只被一出又一出名叫祭旗的折子戏气了个半死。
那日晚上,邹娥皇听对方在篝火旁锤着无知觉的大腿根边哭边笑地骂:“这都是谁写的破烂戏,姜英这个人才不会求死,姜英这个人才不会这么死了——”
彼时,透过飘忽不定的烛火,邹娥皇听见对方长长地抽噎了一声:“可是为什么,他们竟都这样轻信我死了——只是几出戏——怎么能!”
北海的百姓都信姜英死了。
那姜英就算还能喘气,又和死有什么两样。
姜英该是恨死了折子戏。
温暖的晨风吹过侧靥,花香驱散了邹娥皇脑海中关于那片极寒的回忆。
“没有勉强。”
姜印容淡淡回道。
和邹娥皇不同,姜印容忘记了很多很多。
姜印容只记得那天晚上,篝火温暖,满月明亮,那是她心里防线全面崩塌的一天,是“姜英”从心理上死亡的一天,也是“姜印容”这个名字诞生的第一日。
她从没有哭成那样过。
从前没有,以后没有。
只有那次,在邹娥皇面前丢尽了脸面。
但也幸好丢尽了脸面。
姜印容忘记了很多细节,她只记得邹娥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然后轻声道:“不是这样的。”
“北海人没有抛弃你,也没有轻信你死了,姜英,他们没有,只是你在他们心里的形象远比真实的你还要高大——”
“因为你是他们推举出来的领袖。”
“你是北海人心里的传奇。”
“所以他们才会宁愿相信一出戏里,你慨然赴死,也不愿相信你活着却没有回来。”
“姜姑娘,北海人只是太敬仰你了。”
时至今日,姜印容已经能看出邹娥皇当初说的大多数只是泛善可陈的安慰,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从这几句话里走出来。
邹娥皇不是她的伙伴,也不是她的下属,不是仇人,也不是她的情人。
是姜英情感溢出的缺口。
碍于这出戏里面含沙带影编排的门派太多,这座城里出了名的戏班子都不愿意租台给邹娥皇一行人。
最后几人还是在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租了个台子。
望着围观的廖廖几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舒出了一口气。
人少点好啊。
人少点实在是太好了!
“此出戏共有四折,欢迎诸位观看,不过话说在前,此戏纯属虚构,与现实无任何关系,还望诸位理性观看。”
道上,有几个原本准备抬脚就走的路人,听了这句话后纷纷顿住了脚步。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群众都是有叛逆心理的。
越强调纯属虚构,他们就会越脑补是不是在映射现实,那就越增加了这出戏的真实度。
不消一个时辰,台上已经演到了第四折 ,而台下围的人也从原来的零星几个看热闹的,变成了里三层外三层。
戏台上,正演到小寒撞破小皇与小容幸福相会的场景。
只听得一声高吭的女音。
“什么?”
短短一秒内,饰演小皇的邹娥皇脸上就浮现出难堪心虚复杂酸涩苦楚的情绪,她声音发颤,脚步虚浮,后退了三步。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此刻台下观众熙熙攘攘,有刚过来的不知道情况,瞅着他们几个人问:“这是在演什么?新戏么,我怎么什么也看不懂。”
“可悲苦了,我跟你说啊,昆仑和鬼谷原来是世仇,他们两家居然根本不能在一起——”
“奥奥奥!”
“还有墨庄,墨庄和鬼谷原来私底下还有联姻——”
“喔喔喔!”
更刺激了有没有。
台上,演昆仑剑修小寒的青度,提着坎天剑步步向前。
她面目平静,试图用一双凌冽的凤眼演出失望悲伤痛苦激动等情绪...但是只演出了杀气。
“少说废话,拔剑!”
青度缓缓闭眼,尽力背着台词...
在青度有限的生涯里,从没觉得过目不忘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你如此无情如此无义,说什么喜欢我不过是哄我,我都看见了你和他十指相扣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他还叫你皇儿!”
邹娥皇:…总感觉这个皇儿怪怪的。
被指到的姜印容套着墨庄常见的彩衣弟子服,划着轮椅缓缓出场,“虚弱”地咳嗽了三声。
姜印容:“皇儿,他凶我。”
邹娥皇闭眼,认命地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姜印容。
“住手,有什么冲我来,阿容之前为了保护我腿已经没了,你还要怎么样,当初认识你的时候,小寒,我从没有想过你居然是这么斤斤计较的男子——”
直到她脚趾扣地,这出戏竟也没完。
好在、好在,这里不可能遇上一群昆仑。
邹娥皇呼出一口气,浑然不觉此刻台下,一群白衣剑修悄然路过。
事实上,蓬莱一行人什么都没算错,昆仑确实是早出发了几天,但是么...中间出了点小插曲。
比如说,这次昆仑的带队长老,并非宴霜寒,也绝不是那些个剑仙剑王们,而是天人五衰没几年好活的天机子。
这个众所周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一次继承了一如往昔的风格,没有让众弟子御剑飞行,而是徒步,从死海走了出来。
于是两队,终于此时相遇。
“大师兄,何师兄,你们两个怎么不走了?”
何九州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脑袋里想的却是不久之前师父天机子曾经跟他说过的关于宴师伯的某些绯闻...
何九州一回头,却只见两步远的距离,曲轻云已经变成了一尊石雕,而天机子,捂着嘴最后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举着手里的通灵玉,正在不知道给谁传信。
这世上的变故有时候就是这么发生的。
那年鼎盛王朝, 百姓没想过大周会出妖后与昏君;后来谢家如日中天,谢霖没想过有朝一日要他孤家寡人。
就像是青度的金丹,姜英的腿, 邹娥皇的剑。
这世间上绝大多数不幸的事情,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一瞬发生。
但在那一瞬间发生之前,偶尔也有人会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突如其来地脑海一震。
只听台上, 邹娥皇正低低地唱道:“可怜寒剑侠势大剑锐,要把我夫君打——”
对面的青度面无表情,手里持着坎天剑, 比出几道剑风, 模仿寒剑侠;坐在轮椅上的姜印容双手抬高,袖子捂脸,只露出了病气的肤色, 模仿被大的夫君。
剑气声, 唏嘘声,一片叫好声里面, 邹娥皇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坏笑。
她猛地抬头, 却见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上,有老头飞在一柄细长的剑上,一边笑,一边拿着通灵玉和旁人传音。
那剑,邹娥皇认得。
是西吹雪, 此剑一出,六月飞雪。
那人, 邹娥皇也认得。
是西吹雪真正的主人,褶子胡子一抓一大把的天机子。
邹娥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