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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第一苟王by苟雪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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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下久俊也不会用这个调调,除非是怒了。
久俊雪白的翅膀飘在身后。
此刻妖王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苟长老,在极致的血脉威压下,这条老狗甚至把尾巴耳朵这类的都爆了出来——这在妖界是极其羞辱的事情。
何言知也在场,苟长老仿佛都能听见这个人类于鼻尖呼之欲出的轻笑。
苟宁颤颤巍巍地埋头道:“是。”
久俊翅膀微微一扇,狂风将才固定好没几日的花瓶噼里啪啦地推到地上。
“上一个劝孤的,你知道是什么下场么?”
苟宁说:“知道。”
依旧是声小若蚊蝇。
“苟长老,”久俊说,“如果你都知道,那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的死法?”
苟宁这次终于抬头,妖王的威压几乎要在它背上刻个烙印,像重重的锤子砸弯了它的脊梁,逼得它不得不发出一声嚎叫,冲散些许威压。
它答非所问:“婴鸟为前任妖王出生入死,一共两双翅膀,为了寻找上一任久俊的尸骸在战场上飞了三个回合,从此折掉一双,连它这样的功臣,真心拿您当自家小妖疼爱的,免不了殿前辱死无全尸,王,我还能期待什么样的死法。”
婴鸟一族食骸骨,也敬骸骨,所以在当初久俊死了之后,所有人都告诉这只婴鸟不可能留下什么骸骨的情况下,婴鸟仍自作主张地旋飞半日啼叫不止。
而对于一只婴鸟来说,最残忍的死法,不过也就是血溅三尺,尸骸不全。
久俊笑了,兽类的瞳微微闪烁,它说:“孤欣赏你的自知之明,可以给你留全尸。”
尖锐的爪子拍在苟长老毛绒绒的耳朵上,这位妖族的王终于纡尊降贵地从王座上起身,决定亲自“送”这位长老一程。
此刻空荡荡的大殿上却忽然飘荡起了一阵笑声。
是何言知笑了。
他饶有兴致地道:“先别杀它。”
“我想听听,它要劝说什么。”
久俊这个时候终于收手了,它很不爽地啧了一声。
其实众妖还是误会了这久俊和何言知的关系。
这一妖一人实力上算得上旗鼓相当,谁也动不了谁,所以不存在谁臣服谁的关系。
这两个只是单纯的利益交换罢了。
那日何言知告诉久俊,他是起死回生之人。
“你们久俊一族,传承世代而不灭,可惜王不见王,一直以来,你信神,其实不过也就是在等天道的约定被另一种力量介入干涉,你希望见到你的父王。”
何言知有星盘,他什么都能算到。
而哪怕不用星盘,他也自然能看透这只年轻的妖王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他低声循循善诱道:“我能帮你。”
年少的妖王问:“本王凭什么信一个人类?”
何言知说:“因为我也有求于你。”
…妖王久俊现在想起这个人类那日说的请求,都忍不住咋舌,它一直觉得自己为了让父王活过来,找那群不知善恶的神合作就已经是疯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比自己还疯!
一个执念,追寻了几千年不够,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居然还要弄个彻底么?
不过,忍。
没必要和一个疯子计较。
——妖族们都以为久俊设在何言知身旁的妖兵统领是为了表达对他的重视,殊不知,这是久俊对于这个人类的忌惮。
要知道久俊疯了不过也就是杀人,而何言知,它曾亲眼见过这个表面慈悲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曾在背后下了多少黑手。
就连自己的同族,这人也能面不改色地反叛。
通明的大殿里,苟长老浑身的皮毛都被冷汗浸湿。
“我要劝说您,杀了面前的这个人族,或者将他驱逐出境。”
苟长老声音磕磕绊绊。
它说话毫无底气,心知这句话后自己是必死无疑,不由得悲从心来。
哪怕活下去,被当面穿小鞋的何言知绝对也不会放过它。
却不料久俊问道:“为什么?”
“又是老掉牙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苟长老摇了摇脑袋,威压之下,蜿蜒的血迹从它的牙缝中渗出。
“我是妖,虽然得了化形,但实在不懂人类,可我知道,我不会为了人族出卖妖族。如果一个人为了妖族出卖人族,那他就是不可以被信任的。”
“与人谋皮,王,我们都是被扒皮的那只虎。”
“混入幻海天,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封锁冀州,混入鬼谷墨庄七彩阁,五大仙门,人族有那么多法宝,照妖镜什么的不在少数,真的不会被发现么。还是说你们的目的就是被发现,开战——”
“噗嗤”地一声。
久俊不耐烦地蹙眉,长指化爪,微微一勾。
跪在地上的苟宁就少了一只耳朵,鲜红的血染红了纷白的狗毛。
然而它断断续续的声音并未停下,带点呻吟的微弱气息慢慢从跪伏在地上、已经显现出原型的天狗口里传出。
“二十年,妖族只发展了二十年,要拿什么和人去开战——”
又是一声“噗嗤”。
这次断掉的是这天狗的黑翼。
“王——逍遥门是上一代王留下的在人间唯一的根基,将来妖族如有不测,逍遥门就是我们最后的净土,怎可,怎可此时暴露于人前——”
那双圆溜溜的眼里面,有无数晶莹剔透的泪水涌出。
是对死的害怕。
是对生的愤怒。
何言知此刻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了兴致开口。
是这样挣扎而强烈的愤怒,出现在一只妖的眼里,让他想起了周平,想起了老乞丐,想起了...邹娥皇。
但是很遗憾。
这只妖太聪明了,太像人了,就不该继续活了。
很遗憾。
这一次重来一世,何言知不想做什么圣人,也不想君子论迹不论心了。
于是他对久俊说:“杀了吧。”
何言知想,当年的白泽若是有这天狗一半的硬骨,谢家那场天火还要再晚个好几百年。
很快,狗妖惨死的尸体,被几个妖兵拖了下去,很快连那一摊血迹也被清洗干净,只剩下了若隐若现的腥味,微微有些刺激久俊,它情不自禁地伸出了獠牙。
“那批祭品都准备好了么?”
何言知问。
祭品,指的自然是密州事变那日,被带走的人。
久俊收回獠牙,“从密州带出来的那帮人?倒是都开始信神了,只有一个天天嚷嚷着不信不信,又策反了一堆人...闹开了,若不是因为祭品的人数差他一个不够,早就弄死他了。”
何言知又问:“现在这个刺头在哪里,我去看看。”
久俊蛮不在乎道:“在水牢里关着。”
何言知听后点了点头,礼貌地拱手准备退下,却被久俊叫住了。
妖王的兽眼里面有一圈深红的血色,再才是金色的竖瞳,此刻紧紧盯着何言知的背影,沉沉问道:“你这人类,可知为什么孤连杀两长老都不曾动过你性命,可知孤为何愿意亲临冀州灭三门下秘境么?”
灭三门。
是的,那日妖族早朝上,久俊说得还是保守了。
它和何言知的计划其实是迅速封锁冀州边城,联合逍遥门,在前一日给这三门下毒消其修为,然后直接杀了,拿着这三门进入秘境的辨别灵牌进入秘境,而不是混在这三门队伍里。
至于为什么没有蓬莱和昆仑。
久俊是想过的,单被何言知制止了。
“蓬莱若来的是她…我不会让你动她。而昆仑,他们的辨别灵牌就是他们的本命剑,杀了也无用。”
久俊其实很好奇。
何言知这种人,口中淡淡的一个她究竟指的是谁。
此刻,被它紧盯的人面目仍是一派平静,瞧不见任何惧怕的情绪。
何言知:“你想复活前任妖王,你想推翻天道给你们久俊一族在赐予力量的同时,设下的寿不过百的禁锢,所以你选择信我。”
“是。”
久俊瞳中血色不断翻涌,倨傲道:“那你便该知道,倘若这次孤去秘境,没有寻到你口中突破天道* 的方法,你会什么下场么?”
何言知轻轻笑了。
久俊盯着他的笑,一字一句,阴森森道:“孤会把你千杀万剐,且毁你金丹,焚你筋骨,再无复活门路。”
何言知闻言竟有些愣了,好像是在认真思索什么。许久,他温声回道:“不必如此。”
“我这次若身死,再无复活之门。”
肉灵芝不常有,大乘亦不常有,但总归是有的,只要是有的,何言知用手里的星盘都能算到。
但是唯有一件事,他甚至都无需星盘便知。
这世间再无第二个邹娥皇。
何言知想,再无第二个邹娥皇拿他当朋友,捧着一颗傻乎乎的真心了。
所以,朋友这两字。
果真还是值千金呀。
一旁,久俊莫名其妙地看着捂着额头大笑的何言知,心里发毛道:这人莫不是变态,死了一只狗也能兴奋成这样。
昨夜苟长老之死,久俊并未掩饰风声,今日便是满街的沸沸扬扬。
众妖皆是妖心慌慌。
但无论底下的妖如何,妖界的天空还是一如往日的灿烂,耀眼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半空,万里无云,只有几声清脆的鸟叫。
久俊在阵前列兵。
它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那人族的话走到了这一步。
它不是傻子。
至少久俊知道无论是婴鸟还是昨日的那条天狗,都算得上是真心在为妖族考虑的,反观那个叫何言知的人族,一看就是心有不轨的。
但这代年轻的妖王还是选择了信那个狡诈的人族。
是因为它想发动战争么?
是因为它就一定那么残暴,喜欢血腥么?
好吧,是有点,血腥和好战,是藏在每一个妖族血液里的本能。
但是不止这些。
在它传承的回忆里,它的父王出征那天就是这样的天气,灿烂的烈日,好像永恒孤独地挂在了天上。
而今日,它要出征了。
为了妖界。
这是说给妖民的话。
为了荣誉。
这是说给这些妖兵统领的话。
为了救活父王。
这是说服何言知的话。
为了成为比肩乃至超过前任久俊——也就是它自己生父,那个被众妖称之为最伟大的久俊的妖王。
这才是它最真实,最本能,最赤裸裸也是最丑陋的想法。
“出发。”
久俊撕开了一道空间的口子,作为妖王,它自然有比肩大乘的能力。
与此同时的冀州边城,逍遥门,湛蓝的天慢慢地被另一种白光取代,高空之上,何言知伸出了手中的星盘。
星盘慢慢放大,但和那日封锁密州的漆黑不同,这一次的星盘只锁了逍遥门一处。
逍遥门禁地,凭空出现了一道漆黑的碎痕,几十个妖将率先从里面掉了出来。
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妖挤了出来。
最后,当不大不小的禁地站满了排列整齐的妖兵妖将之际,久俊雪白的双翼终于从裂缝中飞出。
它薄唇微启,盯着一早候在禁地,准备为它们接风洗尘的逍遥门掌门,只说了两个字:“开杀——”
逍遥门掌门那张人脸慢慢变皱,成了一张丝织成的皮脱落到地上,宽大的掌门服饰也从身上脱落,黑漆漆的八只爪子从衣服里探出。
百面神君。
妖族潜伏在人族最深的那个卧底,一只会变脸的蜘蛛精。
此刻咧开嘴角,露出了参差不齐的蛛牙,发出了嘻嘻地鬼笑音。
“得令。”
蓬莱分到的院落里。
青度扬起头凝神看着天,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胳膊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震颤,就好像...就好像梦回到了密州那日。
怎么会?
青度舒出一口气,慢慢走进邹娥皇安睡的隔间。
隔间开了一道小窗,只有些许风能透进来,姜印容此刻就坐在邹娥皇床边。
听见青度的脚步声微微一回头,点头示意。
这人已经一日没睡了,就守在这里。
说来也怪,青度想,她本来以为此人和邹二师伯关系并不好,毕竟在镇魂兽背上的时候,还是那日排练的时候,除了对戏,两人几乎未曾说过一句。
但是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差了。
哪有人对仇敌这样好的。
滴水未进,青度想,哪怕将来是鱼澹这个样子躺在床上,自己作为鱼澹唯一的徒弟,也不过就是如此伺候了。
青度一时不察,面对着姜印容,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尴尬的笑了笑。
然而姜印容听后一笑并不生气,只是把邹娥皇额前几缕碎发理了又理。
然后,她坦诚地回青度道:“嗬,我确实是拿邹娥皇当师父看的,也确实,向她拜过师。”
青度想,没听过这俩人还是师徒啊。
“那年我刚被邹娥皇带上蓬莱,决心和前半生的种种都说再见,于是我换了名字,叫印容,印容印容,丢掉了王权帅印,才知真我容颜。”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姜印容说:“哪怕当时我没有腿,没有下属,没有追随者,甚至我只会一些笨拙的御冰术,连保命的手段都没有,我也是开心的。”
“因为我有她,我睁眼闭眼,她都在身旁。”
青度想,这个她指的应该就是邹师伯了。
姜印容的声音放在女子里算得上是有磁性的,特别是现在她怕吵醒陷入渡劫神境的邹娥皇一样,声音愈来愈低,也愈来愈轻。
那双因为失明过一次,显得比旁人都要淡漠的眼,望向沉睡的人时,却无比地幽深。
“但是邹娥皇不开心。”
姜印容的声音放冷,“她带我出雪山,治好了我的眼,可她仍不开心,我知道,就像是她看她师妹那无法愈合的断臂一样,她看着我的腿觉得遗憾,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够,可是我不需要她这样。她不欠李千斛,也不欠我,我讨厌这样拧巴的人。”
姜印容:“可救我,带我走出雪山的,偏偏是这样的她。”
“后来有一天,她将谦立延孙峰贰引上蓬莱岛,带到我面前,这两个人都是我曾经的下属,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于是邹娥皇以为,这样就能安顿好我了。”
“在她觉得我被安顿好的那一日,她对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对我说,我的腿能治好,只是她不愿意让我的腿好。我看着她眼底的心虚和演出来的色厉内荏,暗暗发笑,问她原因。”
“她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说是怕我腿好了继续下山去搅动风云。然而其实我和她都心知肚明,这样荒唐的原因,或许旁人做得,或许那些伪君子也做得,但她从来不会去干涉别人的选择。”
青度心说会,郑力和那个奶娃娃方半子就是被师伯拐上道的,只是你姜印容不知道且滤镜太深了而已。
姜印容继续道:“真正的原因是,我的腿其实再也不能治好了,能接假肢但是无法再度修炼了,而如果接了假肢,我的御冰术靠的寒脉直通的就是断掉的位置,接了假肢,寒气出不来,我与废人何异。”
“她骗了我,那是她第二次骗我,第一次是在雪洞里不肯告诉我我的腿没了。”
“而这第二次,她宁愿当我心里的坏人,也不愿意让我难过,对,难过或者绝望,她其实了解我,她知道我会去选择没有腿的这条路,但她仍然为我担忧 ,她不想看见我面对轮椅的绝望,所以她宁愿我恨她...她还没有担当,不敢给任何人当师父,总拿一柄拔不出的剑说事。”
“你师伯总爱做些没有必要的事。”
姜印容顿了顿,好像又想到什么一样,很柔和地笑。
青度微怔。
她无法形容这个柔和的笑。
就是,明明很柔和,可里面好像又夹杂了一点微妙的恨意。
这样拖泥带水放不下的恨意,与姜印容整个人给青度的感觉都背道而驰。
然而就是因为这些微的恨意,才衬得此刻她的笑有别往日淡淡的,特殊而动人。
好像死物一瞬间活了过来。
“你们或许都觉得这个人像她背后的剑,古朴笨重,好像总是在吃无所谓的亏,可是在我眼里,”姜印容轻轻道:“在我眼里,她是飞鸟。”
“不能在笼子里歌唱的飞鸟。”
“无法驻足的飞鸟。”
“她总在为不同的人唱歌,我们总以为自己是她命中的独一无二,甚至有时候会窃喜,或忽视她这样的好。”
“其实不是的,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她生命的过客。”

青度回头, 只见越蓬盛推门而入,自顾自地搬了一个板凳坐下了。
“盯着我做什么?”他浑然不觉此刻气氛怪异,只呲牙一笑。
越蓬盛浑身上下生得最好的地方就是这口牙, 白的好像会发光。
还有他的嘴,比一般人大许多,笑的时候不止能露八颗牙,甚至能看见十六颗。
青度板着脸道:“谦立延孙峰贰呢, 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么,怎么现在你先回来了?”
越蓬盛满不在乎地扯了扯身上的彩色祝服,答道:“他们一个用耳朵听, 一个用眼睛看, 搜集逍遥门消息够了,我过去只是纯添乱。”
青度眼神微闪。
其实越蓬盛一直估错了一件事。
他总以为当初蓬莱不选他当这代大师兄,是因为他比青度修为还差一点, 其实不是的, 修为之上的差距不过是一两年就可以弥补的缺口,主要是性子。
越蓬盛主修的是巫祝之力, 向大地祈福, 向苍天求雨,非至性至烈者不能。从好的一面来说,越蓬盛其人肆意横行,这样的性子恰恰成全了他的天赋。从不好的方面来说么,越蓬盛太散漫、跳脱了, 像迸溅的雨点,琢磨不透轨迹。
再说的准确一点, 这样的人是一匹独狼。
你看他爱笑活泼得紧,似乎是几人里最没有架子的一个, 但其实他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和你商量,只会擅自做决定,比如此刻,他觉得他没用,连事先知会一声都不曾就回来了。
青度:“我叫你去,是让你给他们俩打掩护的...算了,你既然回来了,那你在这里看着吧,我出去看看。”
她前脚踏出院门,后脚越蓬盛就收了脸上的散漫。
他对姜印容说:“她以前不会这样。”
姜印容挑眉,忽然觉得很有意思,问:“她?”
越蓬盛道:“青度。”
他顿了顿,又皮痒痒地贱笑了,“青度以前没有这样的好性子,我若敢这么和她说话,必要被打的爹妈不认识。”
姜印容平静陈述道:“她并没有变。”
“她如果金丹还在,此时你绝不会坐在椅子上。”
只是如今青度金丹不在了,又懒得和越蓬盛多费口舌,索性自己去了。
越蓬盛于是哑了音。
他满脸涨红,转了话题,将视线落在面容平静的邹娥皇脸上,盯着那忽明忽暗的红色火焰,面露羡慕道:“这就是渡劫神境么,做了一场梦就过去了,醒来之后,便可乘风化雨,撕裂空间,半步成神。”
姜印容轻笑了声,没反驳。
她看着邹娥皇在梦中不断蹙起的眉目,想,邹娥皇,这里竟还有蠢货羡慕你。
那边越蓬盛却忽然来了劲了,问道:“渡劫神境,我听人说和心魔劫差不多,会在梦里梦一些执念,魔障,你说邹师伯的魔障,会不会是昆仑剑皇,天下第一,年少时扫了她剑心的那个人?”
关于邹娥皇被折的剑骨,知者甚少,而关于她的剑心,则因为自带风云的宴霜寒,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哪怕不知道邹娥皇是谁,也知道一见霜寒一灭剑心的雅故。
所以越蓬盛的疑问,看似是刻板印象,其实有理有据。
姜印容牵着邹娥皇的手。
那双手十年前她握着的时候,是对方带她走出雪山,她当时看不清,只能依赖着这双手的牵引。
如今姜印容终于又可以小心翼翼地牵着这双手,却只能在对方熟睡的时候。
她和她之间,所谓温情脉脉的时刻,总是要有个人闭眼的。
“不会。渡劫神境可看做心魔劫,是一个人对自己内心最本能的恐惧的折射。你哪怕不信你师伯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也该信,一个能迎来渡劫神境的人,她的心魔,绝不会是旁人,只会是她自己,苍生,天下。”
姜印容轻声呢喃:“这几千年,要过渡劫神境有千人耳,然而大乘,不过只有几个人罢了。”
邹娥皇。
拜托你,所以拜托你。
邹娥皇,请你一定要渡过去。
院外,青度略微走了几步,鼻尖却忽然嗅到了一股腥气。
妖兽的腥气。
青度寒眉一笼,几步远的位置,谦立延与孙峰贰彼此搀扶,踉踉跄跄地靠近——身后是一片冲天血光,而万里之上的高空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分明是亮的,却好像没有光透进来。
红光如血。
这是哪里。
邹娥皇愣愣地抬起头,四周都是一片灰白色的景象,她慢慢拔腿向前,这个时候才发现天地在下雪,漫天遍野都是雪,白茫茫的雪,厚厚的雪层沾湿了她的鞋。
而天际则是一片蔓延的红光。
不详的红光。
邹娥皇下意识地就要反手摸剑,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后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嗖——”地一声,熟悉的剑光擦过邹娥皇的耳侧,她怔怔回头,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把厚黑剑,但是剑光掠影,它并没有向她飞来,而只是毫不留情地擦肩而过。
投入了一片虚影里。
此刻四面八方,又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无数把她的本命剑,从她身体穿插而过,接着大摇大摆地飞出。
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邹娥皇咦了一声。
她好像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了。
通常情况下,幻境分为三种。
一种是幻术,幻阵也好、幻符也罢,还有幻咒、幻器...林林总总,不一概而论,为了方便,都统一叫做幻术。
一种是生死一线,类似于常说的走马灯,是临死之前所有人眼前都会过一遍的境像,传说有天赋大使命者,能从走马灯里找到时间的缺口,重返过去。
还有最后一种,就是渡劫神境。
是从合道突破到大乘之前,需要跨过的最后一个小境界。在这一境界下,除了要遭八十一道天雷劈之外,就是要跨过幻境的考验。
邹娥皇想,首先排除生死一线,这不是走马灯。
她缓缓环顾四周一圈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想,这不是幻术,幻术虽然变态,但还没有变态到连她今天穿的鞋都要脱掉的地步。
现在她双脚赤溜溜的,踏在这冰天雪地里,且不觉得冷,如果这真的是幻术的话,想要麻痹邹娥皇,最起码要容有衡尹月那样的修为。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邹娥皇吐出一口白气。
渡劫神境。
她第一次碰见这玩意,是在一千年前,剿魔行动里。
在那场行动里,她第一次杀了人。
如果堕魔的魔修,也能算人的话,那确实是邹娥皇两辈子,第一次有主观意识地杀人。
当时剿魔行动刚开始,邹娥皇混在散修的队伍里,队伍很不幸,一上路就遇见了一个化神期魔将。
在那魔将即将杀了一名散修的时候,邹娥皇动了,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下意识地使出了当时正在练的凌云剑诀,唰地一下,捅穿了魔修的心脏。
所有人都跟邹娥皇说,魔修残忍非人,失了智和魔物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们没跟她说过——魔修流出来的也是血,和人一样的血,只是颜色深了。
黑红色的血,顺着树枝流在她手臂上,黏黏糊糊的。
下一瞬,邹娥皇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是躲过一劫的散修抱着她的手,不住地说谢谢,而邹娥皇说没事。
真没事。
如果不是邹娥皇最后路过那魔修的尸体的时候,偶然一瞥,发现对方还在头上别了朵黄色的小花,她当时根本没意识到她杀的是一个有智慧的群体。
但也正是这一眼。
剿魔行动后,邹娥皇跑回了蓬莱岛,吐了个昏天暗地,闭关几年而不出。
在那几年里,她就曾经历过一次渡劫神境。
只是那次渡劫神境...她逃跑了。
还记得上一次即将踏入渡劫神境的道口前的幻境里,邹娥皇看见的不是这样白茫茫一片的雪,是酷暑,是干涸的土地,是风沙沉沉,而她背上的剑也在。
那柄黑剑,沉默地存在着。
现在,邹娥皇哈出了一口寒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当初她还算是大乘修为的时候,摸到了渡劫神境的边,于是拔腿就跑。如今修为尽散,不过是个化神,渡劫神境这东西来了,是躲也躲不过了。
在蓬莱,无论你是练气、筑基还是化神、合道,乃至大乘,都有相应对应的境界讲解,以防走上弯路,但却没有任何一节课关乎渡劫神境的。
好像从古至今,就没有人能清楚地讲明白,这个卡在合道和大乘之间的小境界,到底是什么。
因为每个人的渡劫神境都是不一样的。
好在众人嘴里,渡劫神境倒是有一样很统一,那就是心魔。
渡劫神境是这辈子大大小小心魔的集合体,所以在找到真正的道口前,一定会先遇见自己的心魔。
邹娥皇迎着雪,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雪地里,忽然又有一行参差不齐的脚步跟在她身侧,邹娥皇慢慢回头,却看见了过去自己的虚影。
心魔这就来了。
唯见那虚影化作腰间缠柳条的姑娘,举着厚重的笨剑,身姿却灵动轻盈如飞燕——
这是天骄宴前的她。
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只会日复一日的练剑。
那个时候,邹娥皇最羡慕的人是她的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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