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把苗疆少年当夫君攻略by竹为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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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果然足够幽静深邃,路长得像长颈鹿的咽喉,崎岖得像橘子表皮,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多久,才到内室。
内室倒有一点萤灯,散发微弱的光。
看见室内布置,她又是一愣,误以为自己穿回与他私定终身那一夜。
要不是角落多了一口镶金嵌玉挂银铃的豪华棺材,她便有些恍惚了。
楼泊舟躺在棺材里。
云心月忽地有些情怯,缓缓走向棺木,将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一点点收入眼里。
他怀里抱着一具穿婚服的白骨,双眸紧闭入睡,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白骨手腕上戴着一串月牙银饰,正是系统用她基因捏造的那具躯体的残骸。
她忽地停下脚步,不敢向前。
此际,楼泊舟霍然睁开眼,漆静的眸子如一团剖开的冷雾,散发着幽幽的黑色,如黏糊潮气瞬间将她裹住。
不留一丝缝隙。
“抓住你了。”
沙哑嗓音就在耳边回响,吐息掠过耳垂。
萤灯熹微。
他一探身出棺木, 便背光而立,云心月看不清楚他容色,只见一双沉渊似的眼眸, 泛出浅薄的一层光。
那光静极了,像是腐朽很多年的水,再激不起半点儿波澜。
可他的呼吸、他的手、他的骨头,都发出一阵隐忍克制又无法彻底按捺的颤栗, 呼吸与空气剧烈撞击,骨头与骨头摇摇颤颤碰撞。
楼泊舟侧首,将鼻尖慢慢埋进她的肩窝里, 深深嗅了一口。
——是阿月没错。
冰凉的鼻尖点在她温热的脖颈上, 很快就让云心月起了大片鸡皮疙瘩。
她眼睫颤了颤,抬手摸上少年……不,他如今看起来已是青年模样了。
也不知她那边几个月的功夫, 这里到底过去了多久。
她抬起的指腹也抖动。
一突一突的,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发胀。
云心月甚至觉得这一切像梦。
如同以往一般,她的手指会穿过他的身体, 落在虚空里, 无法触及。
抬起的手指,骤然停住,悬在他脸颊边上,不敢落下。
楼泊舟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明确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假的。
——刚才的激灵不是假的,看见的眼前人也不是假的。
她真的回到了南陵。
搁在她肩颈上的脑袋, 往旁边一滚,落入她掌心里。云心月手指一收, 下意识要避开,却被一只手掌牢牢握住,紧紧贴在上面。
他力气大得像要把自己不多的肉,溢满她指缝。
“阿月……”
暗哑嗓音唤她。
云心月张开嘴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哑得更厉害,居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只有咽喉着急翻滚,撞击堵塞的不知名物。
得不到回应,楼泊舟收紧她的手掌,更用力按在自己脸颊上,直到骨头也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
当初怎么也不愿意让她看一眼的抽搐,此刻就在她掌心跳动。
——为她跳动。
忽然之间,云心月就觉得一切真实起来了。
阔别一段时日,他还是那个他,他们谁也没有变,只是离别总令人慌张,不知所措罢了。
“阿舟。”
她无声蠕动嘴巴。
嘴唇就在楼泊舟的大拇指旁边开合,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嘴型,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整个人急促颤抖起来,涌起的紊乱呼吸,像能将她肩膀上的衣物烧穿。
云心月怀疑,要是放任他继续颤抖,他能把自己的骨头颠散。
她想要抬手顺顺他的脊背。
楼泊舟却误以为她想要挣脱,将她的手压下来,死死扣在自己腰上。
“别推开我。”他用额角贴着她的脖颈摩挲,“好不好?”
让他抱一会儿吧。
一会儿也好。
云心月吞咽许久,都没能将堵住咽喉的东西清掉,只能徒劳张开嘴巴。
情急之下,竟忘记他会看唇形辨话。
楼泊舟听头顶动静,眼眸垂下,看着她空荡荡的手腕,大拇指轻轻扫过。
她终于回来了。
他还以为,信上所言只不过是在哄他,什么**世间的神灵,什么续命,什么攻略,通通都是假的,不过是骗他活下去的籍口。
可她回来了,他心里为什么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着落。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食指蹭过她的指缝,试探般塞进自己的手指,想要用紧扣的手指弥补心中空掉的那一块。
可也没有用……
都没用。
他的心好像丧失了一块,无法再为阿月的事情欢喜。
脑中骤然“嗡嗡”大响,将他震得头昏眼花,几乎要站不稳当。
直到——
一双手轻轻托起他的脸颊,将唇瓣贴上。
云心月放弃说话,决定换种办法来表达思念之情。
柔软的唇瓣缓缓张开,在他唇角濡湿安抚,带着几分令人心动的珍惜与……久别的相思。
潮湿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脸颊边,轻得像春日清晨草尖上的水珠。
她亲了两三口,想要推开看看他反应,却猝不及防被拉进豪华棺木里。
“欸——”
有些阻塞的声音,短暂通了通,只是不甚清晰。
扣压在他腰上的手,被楼泊舟放在他胸膛上,他横手抱住她后腰,一手托住她后脑勺,重重压下。
什么空落,什么丧失的喜悦,在这一刻像漏入山洞的光一般,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全部都驱散。
他像是沙漠渴久的人,一朝得见绿洲,便不要命地撬开她的唇齿,卷走她带来的水源与生机。
自困多年的囚徒,一旦触碰日光,便有种似要疯癫的狂态。
解渴之后,他还不知足地紧紧压着她柔软的唇瓣,辗转深潜,用灵活的舌勾走所有属于她的气息,一遍,一遍,又一遍。
楼泊舟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她嘴里,顺着她的咽喉滑落她胃里。
被胃磨掉也好,与胃融成一体也好,只要能更靠近她一些就好。
铃铃——
豪华棺木被剧烈动作撞得有些晃,点缀一圈的银铃丁零作响,调子有些乱。
他吞走她嘴里的津液,咽喉急促滚落。
凌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在躺下他俩后明显变得狭窄的棺木中回响。
云心月觉得……这种体验有点儿太刺激了。
她躺在自己的白骨旁边,跟自己拜过天地的夫君亲吻……
楼泊舟胸口不停起伏,拱着她微微蜷缩的手指,像是要钻到她掌心去。
一盏茶功夫过去,他仍在狂喜之中,无法自拔。
云心月却感觉舌根发软,有些麻木不会自控般分泌涎液。
她开始缺氧,砸了砸他胸口。
楼泊舟这才像是想起人还需要呼吸,停顿了一下,让她喘息几个数,又压下她的脑袋,不厌其烦地描摹每个他熟悉的地方。
要不是棺木里还有具白骨,她甚至怀疑他会忍不住在棺木里把她就地正法。
她是腿软地被抱上一旁卧榻。
人刚躺上去,另一个就迫不及待滚上来贴着。
云心月用力挡住他胸口:“你给我脱掉鞋子再上榻啊!!!”
楼泊舟蹬脚踩自己的鞋子,将她膝盖托到自己手肘里,往下一拨,就把她的板鞋丢在地上。
亚麻长裙在此刻成了帮凶,让某个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拆干剥净。
“不行。”找回嗓音的云心月看向棺木里的白骨,“骨头还在这里,也太过分了。”
楼泊舟将被子扯过来,盖上。
“我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想少些阻碍抱你。”他抬手将自己也剥个干净,把许久没听的熟悉空灵脆响扬起,丢向床尾桁架。
他满足喟叹一声,埋在她脖子上轻轻蹭着。
云心月将下巴放在他头顶上,伸手拉过他散落发丝中的小辫子,把蝴蝶锥铃绕在手中把玩:“阿舟。”
“嗯?”
“我好想你。”
伸手的手猛地收紧。
“我想……”云心月在小辫子上亲了一口,“我这一觉,终于可以安眠了。”
楼泊舟轻轻扫她光洁后背:“困了就睡罢。”
云心月含糊“嗯”一声,呼吸在轻抚中,慢慢变得绵长安稳。
楼泊舟等她躺累了要翻身,才抬起眼眸,放纵自己称得上可怕的占有目光。
他抬起手指,将随她呼吸上下飘动的发丝挑走,低头在嫣红唇瓣上贴了贴,撑着手凝注她脸上的每一道线条轮廓。
“阿月……”他喃喃道,“你瘦了好多。”
她是不是,也过得很不好。
既然在别处过得不好,那就……永远留在他身边罢。
这一觉,云心月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昼夜。
她连饿醒都不属于,完全是被楼泊舟的害怕喊醒。
眼睛还没睁开,她只是眼皮子动了动,表明自己还有意识,便被他激动紧抱在怀里,死死勒住。
“阿月。”他语气平静无比,呼吸却又急又乱,胸腔甚至能听到回响,“我还以为,你又要离开我。”
他们生在两个只能靠系统沟通的时空,没有山海可以跨越,想要将她找回来,要等太久、太久了……
云心月眼睛尚且迷蒙看不清,已恢复习惯,仰头安抚地亲亲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
就算要离开,肯定也得拉上他才行。
“真的?”
“真的。”云心月睁眼,揉揉眼睛看他,“你没破译出我写给你的情书藏哪里了吗?”
那他怎么解决系统的。
楼泊舟看着她眼睛:“你的言外之意太晦涩了,我看不懂,你可以解释给我听吗?”
云心月推开他肩膀:“才不要,自己悟。”
就她那点儿文学素养,能晦涩到哪里去,分明就是想哄她说肉麻话。
她抱着被子蹭到床榻边边:“阿舟,我的衣服呢?”
旧衣沾了尘,楼泊舟去拿了新衣。
新衣的款式还是西随骑服,活泼明艳的色泽,配上几根麻花辫,最合适不过了。
就是她现在的身板穿,显得大了些。
云心月久违地享受了无微不至的服务,还能肆无忌惮提条件,熨帖得脸上幸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楼泊舟给她挂上蝴蝶锥铃,又别上金流苏与小绒球,熟悉的感觉便又回来了。
她对着镜子挤了挤自己脸上的肉:“年纪大了还是不一样啊。”
胶原蛋白流失,骨相凸显,少了几分烂漫感觉。
“一样的。”楼泊舟用食指勾着她的小辫子,低头亲了亲,“阿月就是阿月,不管几岁,都是一样的。”
一个人骨子里的气息,是不会变的。
云心月看着镜子里一头银丝的他,托起腮帮子问:“但我怎么觉得,你面相越来越年轻了,气质却越来越沉稳有魅力了啊。”
楼泊舟也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眸动了动。
“你不觉得……白发很老很丑吗?”
他也曾想用颜料将头发重新变回来,只是颜色会掉,味道也臭,他便放弃了。
“不啊。”云心月手指在脸颊跳了跳,“有种独特的气质。”
若它并不是因愁苦而生,那就更好了。
楼泊舟看着镜子里的她,弯唇一笑:“饿了没有,我去做饭,你站在背后陪我好不好?”
就像那夜一样。
云心月点头。
厨房在山洞另一侧,并不近卧室这边。
她走得磕磕绊绊,楼泊舟干脆背她走过去。
归来至今,她不曾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他头发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开凿这个古怪的山洞,他也闭口不谈系统的事情,似乎一切已经心知肚明,无须言会。
做饭时,他还是让她当一只只会抱人的考拉,连火都不用她掌,等吃便行。
云心月好奇看向烟囱:“这烟,真能排出去吗?”
她在外面看山体,总觉得很厚很高。
“能。”楼泊舟翻着手中锅铲,“这里每日都有开火。”他低低说道,“我都有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除了活得没意思,他倒是什么都照办得很好。
“那你有没有好好爱惜自己,无有损毁?”云心月卷着他柔顺的头发玩儿。
楼泊舟身形僵了一下。
云心月眼睛一眯。
正要追问, 楼泊舟便转身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里:“菜好了,我盛上来, 你先吃。”
他转身将做好的菜端上,把筷子塞进她手里。
“……”
这人转移话题的本事,怎么半点儿没有长进。
她闻了闻特别香的饭菜,摸摸干瘪的肚子。
算了, 等吃饱再跟他好好算账。
岂料吃饱之后,她的身体就止不住觉得困倦,刚刚醒来, 又哈欠连连。
这件事情, 被混沌的脑袋挤到角落里。
山洞没有开天窗,四下漆静,只有手中灯笼散发出莹润的光, 照亮有些崎岖的路。
楼泊舟的脚步很轻巧, 踩过碎石也能安安静静,不发出任何引人警惕的动静。
“阿舟。”她伏在他后背上, 人越是稳稳当当, 意志便越是迷迷蒙蒙,“这里的布局,怎么那么像九善宫啊……”
楼泊舟低声回应她,像是怕将她吵醒一样,道:“起初便是按照九善宫所建。”
只是九善宫四下通明, 而这里却处处密闭,没几条往外的路罢了。
“哦……”云心月均匀的呼吸吐在他脖颈上, “我想洗澡。”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过了多久,身上有些黏糊糊的。
不太舒服。
楼泊舟“嗯”了一声, 脚步一折,往另一个方向去。
她强打起精神与他好好说话:“这里是在山里吧,匠人是怎么进来打造的?”
“是。不用匠人打造,都是我凿的。”安置阿月的地方,他怎会假借人手。
云心月惊讶:“你亲手打造的?”
“嗯。”楼泊舟慢慢走着,“不过这里是墓葬的地方,我明日带你去宫殿里罢。不过宫殿仿的不是九善宫,也不是圣子殿,是你喜欢的大周园林。”
南陵十万大山,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奇珍异草,嶙峋怪石,以及珍禽异兽。
只是山野雾瘴大,危险多,他须得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园林也是你亲手造的?”得到确切回应,她惊叹,“你这么厉害。”
她精神不佳,惊叹也透出几分疲乏,少了几分明媚,像夏日骤然沉下的天。
有些厚重。
楼泊舟捏住灯把的手紧了紧。
浴室在山洞最里,袅袅热雾扑面,云心月清醒了三分:“这里居然有温泉池??”
这么巧。
“特意找有温泉池子的山洞开凿的。”楼泊舟推开石门,紧接着又关上,“你不是喜欢泡温泉池子吗?”
在山城鬼头寨,她曾念叨过,要是疲乏时都能有天然的池子泡一泡,那就好了。
她信口一提,他恰好记住。
云心月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表露过这样的喜欢:“还是你的记性好。”
楼泊舟放下灯笼。
温泉池子旁边有座美人榻,他将她放在上面坐好,自己先将身上外袍脱掉,放在一侧的石头屏风上。
她看着那指骨明晰、指节修长的手拉扯暗色系带,暗紫横贯缠绕皓白颜色,将它挤满,似乎要溢出来一点薄红。
系带的水滴状慢慢缩小,从纽结中逃脱、散开。
丝绸紫袍便一下散开,露出田埂般“阡陌纵横”的宽阔肌理。
她莫名口干,下意识扭转头,红了耳。
眼神飘忽了一阵,她才想起来,这是她正儿八经拜堂领证的夫君,她害羞个什么劲儿!
“欻”一下,云心月又把头扭回去。
然而——
一条两指宽的紫色腰带,蒙上她的眼睛。
“阿月……”楼泊舟轻轻把结绑上,“你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把持不住。”
那位系统说,她如今的身体很不好,经不住过度的激烈、疲乏,同房最好不要太频繁。
他低头,隔着腰带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你困了就靠着我睡,我替你洗。”
楼泊舟的鼻尖点在她的鼻梁上,缓缓往下滑落,在她鼻头处眷念地蹭了蹭。
云心月看不见,他眼底已满是欲色。
瞳孔红得像两只灯笼。
她只能感觉到他温热潮湿的呼吸,将她人中慢慢洇湿,如同蒙上薄纱般,有种痒痒的触感。
“好不好?”
带着白茶香的气息,撞入她轻启的嘴巴里。
他的声音不复从前清亮,可带着祈求语气时,还是那么令人无法拒绝。
事隔几月再听,便像发酵过的酒一样,蛊惑之意更浓。
云心月情不自禁答应他:“好。”
楼泊舟仰头,将脆弱脖颈露在她牙口之下,爱重地亲亲她的额角。
他伸手为她宽衣。
如同爱花人精心照料一株山茶花般,小心翼翼。
他虔诚地用双手掬起水,贴着她的肩骨轻轻浇下去,唯恐水溅落时砸疼她似的。
轻得若有似无的吻,随水珠滑落。
抱着白骨八年,这具身体的每一块骨头,填充上血肉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他在脑海里珍而重之描摹过千千万万遍。
可哪一刻,也不及此刻给他带来的震撼。
好似——
她的血肉丰盈,换来的不是* 她的生,而是唤醒了他的死。
活在山野的前十二年,他看惯水流从起伏的峰峦漫过平坦柔软的大地,淌向草木丰茂的深壑之中。
水孕育了藏在深坑不见光的草木,本是生命的奇迹,他却无动于衷,只关心是否能掘出水源,不必与庞然大物争夺。
那时,他还不认识阿月。
活着只是活着。
哪怕拨开深壑中的穰穰草木,见到一株脆弱山茶花竟倔强、傲然冲破顽草,与之争生,他也能毫无所动。甚至,掐住山茶花的茎,大拇指一别就掐断它辛苦绽开的整个花苞。
层叠花瓣轻轻颤动,抖落蓄藏的几滴水液,被他踩入烂泥里。
可如今——
若再碰见一株生于泥泞也绽放的山茶花,他只怕指腹薄茧刺疼它。
他伏跪花下,如同朝见神明。
“阿月……”
楼泊舟摸索着,在水中寻到她的手指,紧紧扣上。
他这一生,不曾见光时,犹如在幽深窄长的甬道挤行,两壁压迫他的双肩,似要将他困死在漫长无边的黑暗中。
他挣扎不出。
后来,光在尽头浮出一点微弱的白,蛊惑他前行,他在抵达终点时卡住,被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拉着,冲入陡然炸开的明光中。
霎那间,他明悟了生命的来路与归途。
是故——
她的离开对他来说,像一滴融入水中的雨滴,雨停了,涟漪自然就会慢慢散去,倒映出世间一切模样。
那些浓烈的东西,似乎全部都死掉了。
初始,旁人问他是否真那么爱阿月,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他说:
“是,我实在是爱惨了她,愿意为她去死。”
若她喜欢,他就连肯綮都能完全袒露在她眼前,给她匕首,随便扎着玩儿。扎得鲜血淋漓也不怕。
可那年冬日,他紧抱她失去血肉的白骨,坐在冰凉地面,却好像再也没了情绪。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灯,一盏一盏在黑夜里被冬风灭掉。
她不在,冬季变得好漫长,他很久没见过春天了。
伏在花根之下,他似乎闻到春天回来的味道。
有雨细细润润如油酥,甘霖清甜,将他一生所有贫瘠,全部浇灌、唤醒。
沉在腐水中的朽木,长出了绿芽。
绿芽拱着他的掌心往上钻,从指缝逃出,刺刺痒痒挠他。
——是春天回来了。
楼泊舟终于确定。
他从水中起身,自椎骨往上亲吻,落在乌发与白皙脖颈相接的一线上,舔舐轻吮。
“阿月。”
“嗯?”云心月软软倒在他肩膀上,困得睁不开眼。
楼泊舟低头在她咬得嫣红的唇瓣亲了亲:“明晚为我点亮檐下的灯罢。”
云心月软软抬手,摸摸他的耳垂:“好。”
但是她现在好困好困,能不能先睡一觉,起来再说其他的话。
她没能把自己所想说出口,便陷入沉眠。
楼泊舟将她从水中抱起来,擦干穿衣,抱回屋里。
云心月翌日醒来,是被光照在身上,舒服惬意地伸展懒腰而醒。
望着仙鹤灵芝雕花窗穿透薄纱漏入的日光,她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穿越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怎么了?”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的楼泊舟,撑手支起身体,看她煞白的脸色,“做噩梦了?”
云心月看见他,魂就安定了。
她摇摇头:“没有,只是以为你不在,吓着了。”
帮她擦拭冷汗的楼泊舟顿了顿。
“这就是你说的园林吗?”云心月将他的手拉下,无意识地捏了捏,探头扫过四周,“装潢好漂亮,特别有意蕴。”
楼泊舟眼睫颤了颤,看着她浮出明媚笑容的侧脸:“你喜欢就好。”
他花了一年在大周的江南游历,便是专门研究那里的建筑布景,瞧瞧他们阿月嘴里常叨叨的“江南好”,到底好在何处。
“我喜欢!”
云心月赶紧起床,用过早饭便拉着他四处逛。
看见窗边放着的小玩意,她伸手拨了拨:“这好像是我送你的风车和拨浪鼓,它们好像很旧了。”
“嗯。”楼泊舟拉紧她的手,“所以平日都不舍得拿出来。今日你回家,让它们出来欢迎你。”
晚些,得收回去。
要是风起或者日晒,它会坏的。
“不用了。”云心月拉过他的手,“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画新的,可以一直放在窗边,不怕它坏掉。”
可楼泊舟心想,就算是坏了,他也总得收起来,藏进箱子里,放在私库中。
这处园林很大,云心月不敢想象他到底花了多少年,一个人独造。
她的手指滑过长长**,看着如云起伏的墙顶,也瞥见墙外密密匝匝的林子,足以铺天盖地,不见远山的高树。
指腹底下,似乎有无数张嘴,在亲吻她的手指,说:“阿月,我好想你。”
她收回手指,塞进楼泊舟掌心里,摸他薄薄的茧子:“阿舟,你的手是不是用什么磨过?”
楼泊舟问:“扎着你了?”
“没有。”云心月捧着他的手,低头亲了亲,“可舒服了。”
楼泊舟低笑。
真好,阿月又开始哄他了。
入夜后。
云心月举着点火的杆子,从中庭一路点灯,点到游廊,转入院子,迈进寝房。
楼泊舟怕她累,在背后托举她的手肘,见明灯渐次亮起,蜿蜒入室。
恍若白昼。
两个人的日子,很容易如流水淌过。
她精力旺盛在闹时,他就跟在旁边陪着笑;她疲惫下来,要入梦时,他便跟着躺。
只是——
半夜醒来,她总会碰见一双黝黑安静盯她的眼;早上起床,又常被锁住手脚,一动就麻。
但凡她表露出一点儿不愿意,他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浮动,露出那种偏执阴郁又缠人的神色。
有一次,他没控制住,将缎带绑在床头时,把床头木栏直接勒断了。
他的手劲到底有多大!
云心月看着自己手腕上舒适的松紧度,心情十分微妙。
见她看着碎屑不作声,楼泊舟垂下眼眸,低低呢喃了一句“对不住”,便想要去收拾残局。
云心月拉住他的手:“不用,换个地方就是了。”
他骤然抬起眼眸,死死盯着她。
清澈血液在他的毫无知觉中,缓缓落下。
她伸出掌心接住,低头亲亲他的眼皮,笑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①
楼泊舟眼眸眨了眨。
“什么?”
云心月捧着他的脸,将自己的言外之意告诉他:
“我的意思是——”
“别再怀疑了,楼泊舟。”
“我也像你爱我一样,深深爱你。”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跨山越海翻天地,不阻万里,如风起长林,生生不息。”
云心月觉得他更黏人了, 不管上哪儿都要踩着她脚后跟的影子尾随。
先前偶尔还会静静坐在角落,只是双眸紧盯她的去向。
现在没有偶尔了。
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不觉得腻烦, 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跟某部动画片呆萌的幽灵似的。
令旁人惧怕的阴暗中,还透着点儿懵懂。
他懵懂。
那的确是有些好笑。
有些人可会哄人不动声色说情话了呢。
她一笑,笔下便是一抖, 将风车上涂绘的画彻底毁掉。
背后幽灵探头问她:“阿月想到谁了,为何如此开怀?”
“没谁啊。”云心月将手中的纸张放到旁边,另外拿了一张, 将幽灵先生用简笔画涂出来, “就它。”
楼泊舟看着纸上披挂黑衣,只有一张白面具和两只黑眼睛的幽灵,眼眸闪了闪。
见他没什么反应, 云心月就没逗他了, 反而玩心大发,画了很多不同的搞怪表情包, 放在窗边随风转。
一想到自己将这些搞怪表情, 代入到某张昳丽深邃的脸上,她就想笑。
后面的风车都没法画了。
“阿舟。”云心月摸着那些他亲手浆出来的厚纸片,突发奇想,“不如我们给风车的每片叶子挂上铃铛吧!”
这样,等风一来, 满院都是清脆、轻灵的响声。
叮铃铃一片,肯定很好听。
反正这里院子多, 挂专门充当图书馆存在的院子,远离寝屋就好。
“好。”
楼泊舟没什么原则, 只要她乐意,又无损她安康则万事都行。
她就说就做,拉他前去度量尺寸,定好间隔,便又能沉下心继续做风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