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成为全员白月光by岁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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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又在门外唤了一声“蕙娘子”,正要推门时,徐蕙扬声道:“无事,打翻了一盒胭脂。”
“多谢相助。”萧煦抱剑行礼,在桌上放下一袋灵石。
望了眼窗外后,他翻窗离去。
来去匆匆,除了桌上那袋灵石,就像一场梦。
徐蕙掂了掂,沉甸甸的,足以包下眠月楼花魁娘子。
一位人傻钱多的宗门弟子。
可惜走得太快,不然再捞点,说不定能把自己从楼里赎出去。
徐蕙正惋惜,纱帘又是一晃,她与萧煦四目相对。
“……抱歉,恐怕要再暂避片刻。”萧煦视线定在地面,不敢乱看,又递给徐蕙一袋灵石。
不得了,这是财神爷。
徐蕙见他拘谨守礼,红唇翘起,笑盈盈问:“小仙君在躲仇家?”
萧煦微微点头,解释道:“我已隐蔽气息,绝不会牵连姑娘。”
徐蕙倒是不担心这点。
这花楼背靠修士大能,人来人往气息混杂,不少客人都是刀尖添血的人物,也没见仇家来找上门。
她轻笑:“不如奴家同小仙君做笔生意,奴家收留你几日,你只需给些报酬。”
萧煦一怔,越发拘谨:“这……不妥,女子闺房,我不便留在此处。”
顿了顿,他打开乾坤袋,将剩余灵石尽数放在桌上。
徐蕙被亮晶晶的灵石晃得眼花。
萧煦看了眼夜色里盘旋探寻的两道修士身影,道:“只叨扰半个时辰,我便离开。”
徐蕙注意到他瞥向窗外,慢条斯理把灵石收入囊中,竟然有人把花楼女子的居所称作“闺房”,真是有趣。
“小仙君的仇人还没走吧,半个时辰后离去,岂不是要恶战一场?”
“既然给了钱,就是奴家的恩客。”徐蕙款款上前,将窗一关,眼波盈盈,“安心留下养伤吧,仙君。活着可比什么都重要。”
萧煦一张俊雅面庞涨红,后退两步,最终拱手道:“多谢姑娘收留,在下不便透露姓名,叨扰了。”
徐蕙弯了弯唇:“奴家姓徐,名蕙,楼中客人都唤一声蕙娘。”
从那日起,徐蕙多了位不露面的恩客。
她给了鸨母一笔灵石,说自己近日不舒爽。灵石不少,鸨母也不追问,只笑眯眯叮嘱她好好休息。
不必侍奉人面兽心的恩客,还赚了大笔灵石,徐蕙舒坦极了。
闲来无事时,她就在内室盘点自己的资产,离赎身还差一些。
一架云锦浮光屏风隔开内室与外室。
外室置了罗汉榻,萧煦盘腿闭目调息。
徐蕙瞧他,就像瞧一尊财神像,模样俊雅,克己复礼,在她屋里不多看也不多问。
相安无事的日子持续了半月。
某日深夜,眠花楼来了一位贵客,指明要徐蕙侍奉,鸨母派人递话,让她务必温柔顺从。
徐蕙听过这位贵客,一个月来两三回,从他手底下回来的人,身上没一块好皮肉。
铜镜里的女子面无表情,一点点抹上胭脂,依次插入发簪。
钗环流苏晃动,拂过耳边冷冰冰的。
萧煦打坐调息结束,见徐蕙起身,云雾纱制成的裙摆似袅袅婷婷的花。
“很晚了,徐姑娘要出门?”
虽然徐蕙让他叫“蕙娘”,但萧煦执意用“徐姑娘”相称,很久没人这样叫,起初还有点听不习惯。
徐蕙燃起一点希望看向萧煦,在视线触及对方还未痊愈的伤,又想起那笔丰厚灵石,这点希望倏地熄灭。
萍水相逢,不该如此贪婪。
她巧笑倩兮道:“有人客人点了奴家,今夜不回来了。”
萧煦一怔,竟忘了这里是花楼,花楼女子是要接客的。
还不等他说什么,云雾般的裙摆已消失在门外。
徐蕙来到贵客门外时,一个女子刚被抬出,裸露的腿无力垂下,血顺着足尖落了满地。
是与她同住一楼的琳琅。
徐蕙被推入门内,暖香与血腥气扑面而来。
一位女子上身赤|裸被压在桌上,长脸细眼的男人衣着华贵,手执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哼着小曲,正在那光洁细腻的背上作画。
刀锋划过,血珠滚落,像雪中盛开的红梅。
女子忍不住哀嚎挣扎。
“太吵了。”男人脸色阴沉,尖刀从女子后背贯穿心口。
刀刃拔出,血花溅在徐蕙脸上。
尸首被男人一脚踹开,他瞥见徐蕙,眼睛一亮,招了招手:“来。”
徐蕙跪坐在地,克制不住地颤抖。
“别怕,只是作幅画。”男人将她拽起按到桌上。
珠钗落在桌面,后背一凉,外裳落地露出雪白背脊。
冰冷刀刃停在肌肤上,男人的声音阴恻恻:“莫动莫吵,你比她漂亮,我暂时不想杀你。”
泪簌簌落下,徐蕙盯着手边的金钗,它末端锋利,刺入血肉时,也能像尖刀一样。
她用力攥住金钗,在第一刀落下时,猛地向后扎去。
男人眼前一花,颊边又痛又痒,伸手一摸满是鲜红。
他怒火中烧:“一个妓子,也敢伤我?”
手腕一阵剧痛,染血金钗脱手,徐蕙狠狠撞在屏风上。
男人持刀走来,面容扭曲:“找死!”
寒光闪过,徐蕙闭上双目。
“缚。”
寒意停在徐蕙颈侧,她颤颤睁眼,见男人脚下法阵流转,动弹不得定在原地。
蓝衣身影逆着月色,手按在男人头上,灵力骤然灌入。
男人眼球外凸,无声惨叫,很快他神情变得痴傻愚蠢。
“离开。”萧煦漠然命令道。
徐蕙挣扎站起,脸色雪白,跌跌撞撞往外走。
“徐姑娘!”尤带体温的蓝衣披在徐蕙身上,萧煦直视前方,不看她,“你……受伤了吗?”
男人表情怔愣,闷头离去,走时还关上门。
徐蕙:“……”
原来是让他离开。
徐蕙捡回一条命,半晌才找回声音:“不要紧……小仙君,你把他怎么了?”
萧煦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盖在死不瞑目的女子身上,伸手为她合上双眼。
“他的识海与灵脉俱毁,不会记得今日之事。”
徐蕙拢紧外袍,神色惶惶:“他、他是宗门修士,若是查起来,你……”
“徐姑娘放心,不会查到,亦不会牵连你。”萧煦拾起地上的玉牌。
合欢宗内门弟子的玉牌。
男人很快就会死于非命,一具识海灵脉都废了的尸首,像合欢宗这样的大宗门,甚至不会多过问一句。
他死在外面,徐蕙就能摘得干干净净。
玉牌在萧煦手里化作齑粉,肩上的伤被牵扯,他* 面上不显,道:“徐姑娘,天色已晚,回去吧。”
徐蕙望向他,浸在月色下的面容清润洁净,没有怜悯也没有鄙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房内。
徐蕙走正门,萧煦翻窗,落地时隐忍蹙眉,捂住肩头,面上覆上诡异潮红。
“仙君,你的伤……”话还未说完,潮热从后脊生出,徐蕙眼前的萧煦变成了重影。
萧煦从乾坤袋翻出缚灵绳,胡乱在身上绕了几圈,哑声道:“徐姑娘,劳烦你将我捆起来。”
徐蕙迈着虚软的步子走近,握住缚灵绳一端。
淡淡、柔软的香气飘来。
萧煦倏地移开视线,双眼紧闭。
徐蕙轻声道:“我也闻了暖香。”
萧煦一怔,没有睁眼也没有接话。
“小仙君,你能为我赎身吗?我攒了一笔灵石,但还差一些。”
话题跳跃太快,萧煦神思滚烫混沌,半慢拍点头:“徐姑娘留我避险,自然可以。只是下山历练,灵石带得不多……待回宗后,一定为你赎身。”
徐蕙问:“为我赎身后呢?”
一滴汗顺着萧煦下颌滚落,他隐忍道:“西洲乾天附近有凡人城池,我可以送你过去。”
徐蕙忍不住笑起来:“仙君考虑得真周到。”
萧煦呼出一口气,咬牙道:“徐姑娘,请你将我捆——”
“你会嫌我脏么?”徐蕙再次打断他。
“从未觉得。徐姑娘你能不能……我真的……”
蓝衣外袍落地,雪玉般的胳膊拥住了萧煦,徐蕙用红唇堵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萧煦僵在原地,随后猛地推开她。瞬间意识到此举不妥,伸手去扶,手足无措道:“我、我为你赎身,不是这个意思!”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徐蕙笑盈盈道,“而且,仙君也喜欢我吧。”
萧煦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眼,连忙垂眼,又见满眼雪白,只好紧紧闭上眼睛。
“若不喜欢,今夜你就不会来找我。”温热气息拂过烧红的耳廓。
萧煦终于睁开眼,将一枚宗门玉令放入徐蕙手心。
她垂眼一看,心重重跳起来。
乾山首席弟子令。哪怕徐蕙不是修士,也听说过乾山宗主首徒,萧煦的名号。
萧煦哑声道:“我有十分要紧之事,需独自回宗。待我处理好一切,再回来接你。”
徐蕙有些恍惚:“……接我?”
萧煦拥住徐蕙,手指抚过光洁后背上一道凝固刀伤,灵力将其轻柔修复。
朱雀一族,一生只钟情一人。
他轻声道:“蕙娘,我会接你入乾山,修仙道,与我结为道侣。”
那夜之后,徐蕙时常轻飘飘恍惚。
或许是从前过于坎坷,老天终于眷顾她一次。
十日后,萧煦养好了伤,那盘旋的修士也终于离去。
他将玉牌留给徐蕙,并告诉她自己七日内必定回来。
徐蕙怀着满心欢喜,等了七日。
第七日,萧煦没回来。
或许是路上耽搁了,徐蕙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八日,萧煦仍旧没回来。
有客人再次点她,徐蕙给了鸨母一笔灵石,并说很快有人要来为她赎身。
第九日,萧煦没有回来。
第三个月,萧煦没有回来,徐蕙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以死相逼,给了鸨母所有灵石,保下了这个孩子。
鸨母沉默许久,长叹一声:“蕙娘,你糊涂啊。这样的事,我见过太多太多,你的情郎不会回来了。”
徐蕙坚定道:“不,他和旁人不一样。他会回来的。”
第九个月,徐蕙生下了一个女孩。
生产时圆月当空,她给孩子取名“徐月”,并开始不再做萧煦会回来的梦。
鸨母怜悯她一片痴心,背着东家,为她悄悄留下了孩子。
徐月一日一日长大,楼中姐妹都疼爱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
看着那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徐蕙的一腔爱意,渐渐化作怨恨。
为什么要给身在地狱之人希望,又无情收回?
萧煦在赶往西洲乾山中途,再次被发现行踪。
因为那个被他废去灵海识海的合欢宗弟子。
那个弟子死时,追寻萧煦踪迹的两位修士恰巧在附近,一眼便识破他身上的术法出自乾山。
他们蹲守多日,终于等到了现身的萧煦。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暗室,灵脉被废,铁锁加身。
朱雀血脉何等稀有。
萧煦成了玄元宗炼丹的血库。
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苟延残喘,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清醒时,萧煦会想起徐蕙。
他回不去了,他是背诺之人。
萧煦的回忆渐渐淡去。
萧灼半跪抚过地上的血书,指尖颤抖。他问:“小月,还恨他吗?”
徐月怔怔看着不灭羽和内丹,泪光淌下:“我以为……以为……”
她的娘亲由爱生嗔,终日疯癫。徐月从未想过,背后竟如此壮烈。
“不怪你。”萧灼将不灭羽和内丹放入她的手中,“朱雀成年有涅槃劫,需长辈庇护,就让它们陪着你。这样,师兄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徐月含泪向着血书磕了三个头,为这位不曾谋面的爹爹。
云青岫将她揽入怀中,没了继续在外清剿邪魔的心思。
该面对的事,总是要面对的。
正巧,洛云语玉简传音,称几日后在灵宫举行庆功宴,邀仙门百家参与,问她何时回来。
三人一起登上了回艮山的芥子舟,途中偶遇邪魔流窜。
霜寒雪重,素白身影比雪更白,踏雪而来,一剑尽斩妖邪,救下一位险些丧命的少年。
他呆呆看着,然后因重伤昏死过去。
云青岫只好把人带回芥子舟上。
萧灼给他塞了一颗疗愈丹,探脉道:“金灵根,修剑道,资质倒是不凡。”
见云青岫望着少年若有所思,他问:“想收入宗内?”
云青岫点头:“此战之后,仙门百家年轻一代青黄不接,资质不凡为何不收?”
于是,在少年醒后,她表明身份,询问他是否愿意入流云宗。
少年噌地坐起,跌跌撞撞下地,用力磕了三个头,字正腔圆道:“愿意,弟子愿意!”
抬头时,看云青岫的眼睛亮晶晶的。
少年名叫施凛,是一位爹娘是散修,在大战中不幸离世,只剩他一根独苗。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他拜入流云宗。
如今仙州剑修,没有不仰慕云青岫的。他原本也想拜入流云宗,如今误打误撞,还全了心愿,看云青岫如看偶像。
百里竹离世,宗内没有长老修剑道,云青岫一时有些犯难,不知要把他放在谁的名下。
“你先入内门,之后再为你择一位师尊。”
施凛“咚”一声磕头,高兴道:“是,全凭宗主安排!”
云青岫连忙把人拉起来,见他脑门通红,心情复杂。
这孩子似乎是个一根筋。
云青岫回到流云宗时,除了徐月,还带着施凛。
来了新弟子的消息插了翅膀般飞遍宗门。
云青岫嘱咐徐月带新师弟去走入门流程,回头时,便看见一道黑衣身影站在积雪竹林下,正静静看着她。
“……”
脊背微麻,杂七杂八的画面轰隆隆闪过,云青岫维持着温和平淡的神情,温声道:“身上的伤都痊愈了?”
黑袍扣银护腕,衣襟滚暗色银纹,衬得少年修长高挑。
他缓步走来,弯了弯眼眸,轻柔道:“痊愈了。弟子刚醒,师尊便被仙盟召走,一月未见,很是思念师尊。”
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在两人间蔓延。
云青岫往翠微峰小院走,含糊道:“嗯……流云宗已是八宗之一,积压了许多事务,为师不得不处理。”
“方道友说,弟子昏迷不醒时,是师尊一直在旁照顾。是我不好,害得师尊劳累。”
“胡说,你是因诛魔,为了为师才受重伤,照顾你是情理之中。”云青岫下意识想拍拍他的脑袋,一对上那双眼睛,手在空中一顿,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裴宥川垂眼看着很快抽离的手,眸色沉沉。
直到回小院,两人都没再说话。
往日里,哪怕师徒间不说话,也是闲适悠然的气氛。
今日气氛显然古怪。
云青岫摸不准裴宥川是知道了自己曾入梦,还是在因为她外出一个月不曾传音给他而闹变扭。
屋内暖意融融,驱散了霜雪寒意。
裴宥川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汤底浓郁,翠绿葱花点缀。
“天冷,师尊吃碗面暖一暖吧。”
云青岫眼睛一亮,自从进入玄天秘境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经的餐食了。
“还是你妥帖。”她矜持接过,端着架子慢悠悠吃。
汤面见底时,裴宥川忽然开口:“师尊想收新入门的师弟为徒?”
终于问了。
云青岫放下筷子,用锦帕轻拭唇角,并没有立刻回答。
裴宥川如此执着,症结应该在于太过关注他。弥珍也说过她对弟子太亲近,太上心。
所以,裴宥川黏她,徐月也很黏她。
那么,只要慢慢保持距离,多收几位弟子,再督促裴宥川多社交结识同龄人,这份情感应该就能淡去了。
分析完毕后,云青岫重新找回了为人师尊的信心,微微颔首,但没把话说死:“宗内没有修剑道的长老,便让他暂入为师门下,跟着修行。”
裴宥川轻笑一声,眼里却无笑意:“师尊总是喜欢捡人回来。”
这话说得,像她喜欢捡破烂似的。
云青岫无奈:“你是师兄,是师弟师妹们的典范,心胸要开阔些。”
开阔二字在裴宥川舌尖来回滚动。
无名火倏地蹿上心头,无数阴暗黏腻的情绪叫嚣着。云青岫与施凛在宗门前含笑交谈的画面像刀,将心剜得血肉模糊。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总是可以轻而易举被别人吸引。
他已经竭尽全力,克制本性,在扮演一位乖巧徒弟。但不够,总是远远不够。
他的师尊,视线永远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裴宥川不愿再演下去,盯着云青岫,柔声道:“师尊进过我的梦吧。”
声音轻柔阴冷,如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
云青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喝了一口茶。
裴宥川静静看她,继续道:“师尊就不想问问, 弟子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邪魔血脉?”
沉默半晌, 云青岫摇头:“为师无意窥探你的过往,只要一心修道,血脉不重要。宥川, 你的喜欢或许是孺慕之情,错把依赖当成动心。你可以试试多与同龄修士交往, 不要成日围着为师转。”
“过往种种,师尊不计较了?”
杂乱梦境片段掠过, 云青岫缓缓道:“两世师徒。扶光,为师不愿你我之间, 最终以逐出师门作为收场。”
茶叶在素白茶盏沉浮,裴宥川闭了闭眼, 自嘲般笑起来:“师尊真是残忍。”
被步步算计接近, 可以宽容接受。
被弟子心怀不轨冒犯,也可以既往不咎。
她的好太多太重, 让他置身深海中,不见一块浮木。
许久后,裴宥川深吸一口气, 起身温顺道:“弟子谨遵师命。”
仙门百家齐力重建北洲, 如今已焕然一新, 只是从街巷的某块砖石、新添的坟茔能看见大战留下的痕迹。
沧冥死后, 众人一度担心阴鬼蜮那位神出鬼没的魔主会趁仙州疲弱进攻。
一直到庆功宴前, 阴鬼蜮都很平静。
流云宗最近很热闹。
许多宗门的年轻弟子都来拜访求学,希望能得到玄微仙尊的指点。宗内各种交际宴席不断。
自那日后, 裴宥川变回了从前的乖巧徒弟,开始参与宗内年轻弟子的宴席。
冬日过去,春风和煦。
三三两两的桃花开得正俏丽,花林中正在办赏花宴,年轻弟子们交际往来,互相论道切磋。
云青岫捧着带吸管的杯子路过,脚步一顿。
弥珍手里也有同款,慢悠悠吸了一口,咂咂嘴:“没添加剂的奶茶缺少灵魂——哎,那不是你徒弟么?真招小姑娘们喜欢。”
粉白花枝间,少年窄袖白衣为底,外着天蓝云纹罩衣,领口高束,扣子是两粒红珠,漂亮得似眼下红痣。
他一剑送出,身形如流风回雪,与之对战的施凛灵剑脱手,眼睛却更亮。
施凛掐诀召剑回,眉宇间皆是斗志:“师兄这剑漂亮,再来再来!”
各宗弟子们聚在一块,笑作一团。
有人高声喊:“不成不成,施道友怎能这样霸着裴道友,该到我了!”
少女少男们争着便打起来,渐渐变成了一场混战,花瓣纷飞,术法剑影交错。
裴宥川平静后撤几步,避免被波及。
四五位女修聚在他不远处,视线不停往他身上瞟,紧接着,一位面颊泛红的俏丽女修被同伴推了出去。
“说呀说呀!”身后的同伴小声鼓劲。
女修一咬牙,小跑上前,递出一枚漂亮精致的香囊。
“裴、裴道友,听闻你在无间渊诛魔时受了重伤,这枚香囊有助于明心调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春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
弥珍看着这一幕,“嘶”了一声,摸下巴道:“我本以为,你这徒弟要和新收的打起来,相处得很和谐嘛。”
云青岫捧着奶茶,微微一笑:“说明我教导有方。”
“哟,看把你得意的。万一这小子是装的,哪天把你吓一跳。”
“滚滚滚。”云青岫一脚踹去,“一宗之主,赖在我这骗吃骗喝,不要脸。”
弥珍灵活闪开,笑嘻嘻道:“谁让你徒弟做饭这样好吃,让我多蹭两天,就当你报答我出谋划策了。”
花树下,裴宥川忽然抬眸,隔着簌簌花瓣看向云青岫。
两道视线相对。
云青岫矜持收回踹人的脚,朝他温和一笑,还带了几分鼓励之意。
花瓣落尽,两道身影相携离去。
裴宥川直勾勾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裴道友?”得不到回应,女修泛红的脸颊渐渐惨淡。
裴宥川终于回头看她,神色温和,声音亦柔和:“多谢道友好意,不必了。”
话音落,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那双黑瞳暗沉无比。
裴宥川带领内门弟子频繁外出,进行大战后的扫尾工作。
众人都说玄微仙尊这是要把裴宥川往流云宗宗主的方向培养,在为他积累声望。
云青岫并不否认。
她的确在培养裴宥川,也在渐渐保持合适距离。
庆功宴前一夜,圆月当空。
翠微峰小院外,施凛握着灵剑,肃然出剑。翠绿竹枝回腕一甩,施凛从指尖麻到手臂,连忙后撤一步。
竹枝破空刺来,灵剑飞出。
雾青身影悠然而立,一步没挪,连垂落的乌发都不曾飘起。
施凛眼中满是战意,掐诀召剑,再次冲来,“请师尊赐教!”
竹枝与灵剑相接那刻,灵气汹涌灌入剑中,先断竹枝,再向前刺去。
云青岫夹住迎面而来的剑刃,双指用力,施凛被灵剑带动在空中连转好几圈,狼狈栽倒。
“哎哟……”他捂着尾椎龇牙咧嘴。
一只手朝他伸来,“摔疼了?”
施凛抬头便见月色下的云青岫,似怜悯俯瞰的神女图,呆呆由她拉起。他耳朵一红,目光湛湛道:“不疼,一点也不疼!师尊,弟子还能再来!”
“今日练了许久,天色已晚,回去吧。”
“是,多谢师尊今日赐教,弟子愚钝,还是未能参破明心剑法。”施凛挠挠头,很是内疚,“师兄与师姐各有所长,弟子学得这样慢,给师尊丢人了。”
“谁说你学得慢?”云青岫蹙眉,“明心剑法玄奥,你一月内初窥门径,已是很有天赋,不要妄自菲薄。”
施凛呆呆道:“我曾向师兄请教明心剑法,问起师兄参破用了多久,他只用了不到一月。弟子便以为学得太慢……”
云青岫揉了揉眉心,裴宥川可是能在她手下走过三招的人,施凛与他比,那不是自寻烦恼。
她缓缓道:“修道贵在坚守本心,最忌急于求成。你虽领悟速度不及宥川,胜在有一颗赤子之心,修剑道,心境澄澈最重要。”
施凛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瞬间又充满干劲:“弟子受教,定不负师尊期望!”
云青岫看他,就像在看只要夸一夸就会狂摇尾巴的小狗,忍不住笑道:“回去休息,明日庆功宴,放你——”
几片竹叶幽幽落地。
她定定看着远处茂林修竹,一道熟悉气息停留了片刻,此时已经离去了。
施凛不解:“师尊?”
云青岫收回视线:“为师说,放你一日假。”
施凛作揖谢过,带着剑欢天喜离开竹海。
一路上,他哼着和徐月新学的小曲,乐颠颠下山往自己的小院走。
施凛忽然踩到了一道影子。
抬头一看,裴宥川身着白衣,背负灵剑,逆着月光看不清神色,颇有几分风尘仆仆之感。
看起来,是刚下芥子舟便御空赶回了宗门。
“师兄?你回来了!”他又惊又喜,“此次诛魔还顺利吗?”
“顺利。”裴宥川语气轻柔含笑,“师弟呢,今日随师尊习剑可顺利?”
施凛点点头,目光澄澈道:“师尊夸我有赤子之心,心境明澈。我天赋不如师兄,应该更加刻苦才不辜负师尊苦心。哦对了,师兄这是要去找师尊回禀吗?”
裴宥川上前一步,阴影褪去,昳丽含笑的面容镀上月华。
“不,我是来找你的。”他咬字轻缓,“师弟。”
施凛离去后,云青岫静立片刻。
刚刚那道气息是裴宥川的。
最近师徒见面极少,他一直奉命在外诛魔,桩桩件件都做得漂亮。
大抵是刚下芥子舟就赶回来,想向她汇报情况,却撞见她在教施凛剑法,心里不舒坦离开了。
云青岫甚至能想象出少年垂着眼眸,隐忍委屈的神情。
想了许久,她还是抬腿跟上了这道气息。
绕过竹海,便是翠微峰的正殿与宗主殿,楼宇华丽,画廊绵延。
正殿与宗主殿之间,设有演武场。
云青岫走到这时,裴宥川的气息忽然断了。
同时,她察觉到这附近还有施凛的气息,以及隐隐的铁锈味。
一丝极其微小的灵力波动从演武场内传来。
云青岫眉目凌然,甩出灵光:“破!”
演武场上方结界破碎。
施凛躺在地面,右手歪折灵脉已碎,灵剑断成数截,断断续续哀嚎。
白衣少年盈盈含笑,云靴踩住施凛左手,手中的剑朝心口剜下。
“师尊说你有赤子之心,我还从未见过,挖出来看看,师弟不会介意吧?”
剑锋划破肌理,一记灵潮转瞬即至。
裴宥川被逼退几步,眼中的笑消失,满脸讥诮。
可惜,只差一点。
他冷冷看着云青岫将施凛扶起,为他探脉,又喂他丹药,然后持剑将人护在身后。
曾经,施凛所站的位置是他的。
云青岫盯着裴宥川,从未觉得自己的徒弟如此陌生,是她错得离谱,错把野性难驯的狼当成了乖顺的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