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成为全员白月光by岁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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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青岫熬了一年, 索然无味离职。
然后和同样离职的工作搭档建了个小工作室, 自己接单单干。
只不过, 居家办公后,她的作息比在公司上班更混乱, 熬大夜是常有的事。
就算系统不将她召回,估计要不了几年她也能把自己熬死。
云青岫捡了一部分说,尽量用裴宥川能听明白的词汇讲述。
“我的住处窗外有两棵银杏,秋日时叶子是金黄的。银杏后面是人工湖,偶尔早起,会老大爷大妈会在湖边晨跑。”
“小区大门附近有许多早餐摊子,有一家小面做得很地道,只有早起才能吃上。”
“在不工作的时候,我经常去湖边长椅闲坐,湖面野鸭游过,阳光很好。带上一本书,可以消磨整个下午。”
“闲坐的时候,会遇见住我家楼下的陈大爷遛狗,是一只很热情的小金毛,名字叫哈哈,有天晚上自己开门跑丢了,陈大爷绕着小区一直喊‘哈哈,哈哈’,邻居们都探出头,以为陈大爷疯了。”
云青岫忍不住轻笑,神色悠然。裴宥川垂眼凝视,目光柔和:“后来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它跑到湖里撒欢,还叼了一条鱼。”
那天,她刚出完设计稿,听见敲门声,一开门,半身湿透的陈大爷拽着湿淋淋的金毛,它还咧嘴吐舌头笑。
陈大爷把鱼给了云青岫,因为她家里有只猫,和小金毛是好朋友。
说起猫,云青岫神色更柔和。
“是毕业那年冬天在小区楼下捡来的。一只小玳瑁,只有巴掌大,瘦巴巴的。”她比划了一下,“然后,养了两年,已经十来斤了。”
裴宥川就这样安静聆听,他极少见云青岫说这么多话。
神情也是罕见的怀念向往。
说到最后,云青岫有些困倦,半合着眼。
裴宥川道:“师尊真的很喜欢那个世界。”
她懒得睁眼,伸手胡乱摸索,在他脸上轻捏一下。
“又在乱想些什么?即便要回去,也会带上你。”
裴宥川不再说话,垂首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一点点将怀中的人抱紧。
如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南荒域,双桥村。
山怀中,村屋错落,黄泥墙外绕两溜青篱。山坡下,菜畦耕地连绵,作物像遭过洗劫,十不存一。
溪流穿山,横在村前,两座石桥横跨溪流,溪边有一老槐树,树前石碑上“双桥村”三字风吹雨淋,已有些模糊不清。
石桥上,村民扛锄头提菜刀,满眼怒火瞪着面前几人。
白发老翁站在村民前面,身后有条干瘦的白尾,朝几人哀求道:“几位大人,我们村上个月才缴了贡岁,今年一共缴过三回啦,实在是拿不出来了,还请高抬贵手,给咱们一条活路。”
几人以一位紫衣男子为首,一只紫金蝎停在他手背,蝎尾高高扬起。
“不交?好啊。”紫衣男子笑容诡谲,蝎尾闪电般刺出。
老翁仰面倒地,面容乌黑。
一位村民颤着手去探老翁的鼻息,一屁股跌坐在地,哭道:“村长、村长死了……”
“敢与钟氏讨价还价,死不足惜。”他阴恻恻盯着一位妇人牵着的女孩,虚虚一抓,“缴不足贡岁,便用孩童抵数。”
“我愿意替她!她才不到五岁……这世道不叫人活了!”
妇人凄厉哭喊彻底点燃村民的怒火。
他们大多只是普通魔族,不会修行,只有较为强悍的肉|体。
而对面的紫衣男子,已是四阶。
“他爹的!和他们拼了,死了就死了,一条贱命!”
村民们双目赤红,扛着农具一拥而上。
紫衣男子抓住女童,目露轻讽。无需他开口,身后三个近卫已抽出长刀,荒息朝村民们扫去。
他抚摸紫金蝎,慢悠悠开口:“除了孩童,一个不留。”
长刀裹挟荒息,已扫到一个村民面前。
雪亮刀身映出他那张藏不住魔族特征的脸——宽大又松弛的嘴唇,透明外凸的眼球,皮肤长满浓绿疙瘩。
既没有修炼天赋,又没有体面的外貌,这样混乱无序的世道,无论走到哪,都只能做个村夫。
他已绝望地闭上眼,忽然听见一声铃音。
“叮铃——”
村民怔怔看着,食荒兽温驯拉着一辆朴素车架,缓缓驶来。一枚金铃悬在车檐,随车身晃动,铃音透亮。
长刀已斩向他的脖子。
车内,传来女子声音,温和不容置疑:“扶光,去帮忙。”
刹那间,漆黑魔息涌出。
三个持刀近卫甚至没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吞噬殆尽。
紫衣男子耗尽修为,勉强抵抗了片刻,眼睁睁看着紫金蝎外壳开裂,露出紫红血肉,被魔息吞噬。
他双目圆睁,心里掀起滔天惊骇。
然后艰难地摸向腰间玉令,想要为主家传递消息。
一人挑开车帘,缓步走出。
黑衣银护腕,身形修长,乌发高束以殷红发带点缀,通身无任何多余装饰。
只看外表,像世家小郎君,又或是高门贵户的近侍。
他五指一拢,紫衣男子喉管发出“咯咯”挤压声。
玉令与他的喉骨一齐碎了。
魔息卷过满地狼藉,四人像是从未出现过。只有地上老村长的尸身能证明,刚刚所有人险些惨死。
众人大气不敢喘,惶惶不安看着这位满脸漠然之色的少年。
妇人哆嗦着把女儿揽进怀里,拼命压抑哭声。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金铃再次晃动轻响。
一道青衣身影挑开车帘。
村民们闻声看去,又是一愣,疑心自己看见了庙里供的菩萨。
少年转身相扶,眼里的漠然化成柔情。
“师……阿姐,慢些。”
青衣女子落地,看面容大约双十年华,与少年相差不大。
面对一群样貌奇形怪状的村民,她递去一袋钱币,温和客气道:“途径贵地,能否借宿几日?”
日暮降临,双桥村如过年热闹。
村民们在村子中央的平地架起大铁锅,杀鸡宰猪。孩子们不懂为什么,只知道有肉吃,高兴地围在锅旁,眼馋地等,又被家中大人轻斥拉开。
肉汤久炖,逐渐变成奶白色,咕嘟咕嘟散发出香气。
大锅旁置了桌椅板凳,上首坐了两人。
老村长盛出头两碗,拒绝旁人搀扶,恭敬递出。
“多谢两位贵人相助,救了老朽和双桥村一命,正逢荒年,收成不好,怠慢二位贵人了。”
他实在没想到,都一脚见阎王了,还能被救回来。心里既感激,又敬畏。
裴宥川拧着眉头看老村长的手与汤。
手指细长,指背覆有黄白细毛。汤色乳白浑浊,油星浮沫都没有撇去。
正要开口让他撤下去时,云青岫双手接过。
“举手之劳,村长客气了。”她对着五官肖似狐类的老翁温然一笑,从容喝了几口才放下。
云青岫看了眼裴宥川。
他扯出笑容,斯斯文文道:“嗯,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然后也接下汤,草草喝了几口。
虽油腻了些,味道却出奇的朴素鲜美。
菜肴陆续送来,端菜前来的村民都满眼感激,磕磕巴巴表达自己的感谢。
面对这种场景,云青岫温和从容,裴宥川面色僵硬,略有些不自在。
一个女童忽然冒出来,她只有独眼,一只眼睛眨巴眨巴,小心翼翼递上一份绿叶包裹的白糕。
“姐姐哥哥,这是我娘做的榆钱糕,给你们吃。”
云青岫来者不拒收下,顺手揉了一把女童枯黄的头发,莞尔一笑:“好,谢谢你,请你吃糖好不好?”
她摸了摸袖间,没摸到想要的,回头看向裴宥川,“扶光,你身上带了吗?”
听说有糖吃,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裴宥川抿着唇,不情不愿拿出一袋糖,塞进女孩手里。
“谢谢姐姐,谢谢哥哥!”她欢天喜地跑了。
云青岫看着她跑进小孩堆里,喜滋滋分给同伴们,忍不住朝裴宥川轻笑:“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舍得分糖?”
裴宥川收回落在女孩身上的视线,轻声道:“那是师尊给的,我不舍得。”
他平生得到的糖太少,每一颗都如数家珍,一点也不想分给别人。
云青岫摇头笑笑:“孩子气。”
铁锅下的火堆一直燃烧,火光映在村民们脸上,照亮一张张笑脸。他们被混乱世道压迫,挣扎活着,但仍坚韧努力在活下去。
裴宥川看着他们,却没有太多触动。
他见过最多的黑暗与卑劣,怜悯于他而言只是负累。
三日前,云青岫提出与他在阴鬼蜮游历一段时日。
南荒域双桥村是第一个落脚点。
他隐隐猜到云青岫想做什么,于是直言:“师尊想提醒我,身为魔主,要心系同族?只要师尊说,我都会照做,不用迂回曲折。”
云青岫再次摇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你知道阴鬼蜮为何连年动乱吗?”
“知道。因为土地贫瘠,除了矿产没有更多资源。”
所以他才想直接夺仙州两城,一劳永逸。
云青岫继续问:“为何贫瘠?”
裴宥川沉思片刻,摇摇头。
因为当年天魔之主那颗陨星降落,污染了这一片土地,所以贫瘠,能存活的作物很少,收成更少。不过这点没法告诉裴宥川,毕竟是天道给她在星盘里看见的。
于是她换了个说法:“找到根源,才能解决问题。四荒之内,南荒耕地占大半,只要这里的种植问题能解决,阴鬼蜮便能安定下来。”
裴宥川目光奇异:“师尊先前要了许多魔宫内的古籍,就是在研究这个?”
云青岫颔首。
火堆噼里啪啦,村民们吃饱喝足,席地而坐,有人开始唱起曲调奇特的魔族歌谣。
“师尊做这些,是为了阴鬼蜮,还是为了仙州?”
云青岫望着一轮红月,神思游离:“都有。两界和平,自然最好。”
“师尊同我说就是了,何必车马劳顿走这一趟。”他握住宽袖下的指尖,温度微凉,“浮玉仙尊的药吃了,似乎没有多大效果?”
云青岫轻轻抽回手,面不改色:“才刚吃两日。”
顿了顿,又道:“出来这一趟,不全为了公事。你先前说,喜欢那段外出游历的日子,而且在那个世界里,男女成婚前,也会一同外出游玩。”
火光映在裴宥川* 眼眸中,闪烁不定。
心脏像被裹了蜜糖的荆棘缠绕,甜得令人头晕目眩。
他定定看了许久,握住她抽回的手,唇角弯弯:“既然如此,不如将大婚推迟,一月太短,我想与师尊在外游玩的时间更久一些。”
这是裴宥川第二次提出延迟婚期。
云青岫迅速回想,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要做的事。
握住她的手掌温灼热,攥得有些紧。这次出行, 裴宥川用的是少年皮相, 火光映照下,眉眼愈发绮丽。
云青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怎么了, 近来总是一副很不安的样子?”
“大约是师尊待我太好,像在做梦, 怕会梦醒。”
“真难办。太好不行,不好也不行, 那你想为师如何对你?”
她微微侧身,支着下颌, 两支玉簪挽在发中,乌发从肩头滑落, 火光平添几分暖色, 眉眼含着浅浅笑意。
裴宥川心头重重一跳,喉结滚动, 不由自主俯身靠近。
深幽黑瞳离云青岫越来越近。
几道小小身影忽然蹿到余光内。
云青岫若无其事直起身。
孩子们你推我搡,红着脸,将两只花环送到她手里。
独眼女孩小声说:“这、这是蓝雪花, 会带来好运和福气, 送给姐姐, 还有……”她一转眼, 见裴宥川眸光阴沉, 脖子一缩,声音更小, “还有这位哥哥。”
花环一大一小,用草茎与淡蓝小花编成,有些粗糙却很有野趣。
云青岫端详片刻,夸道:“做得真漂亮。”
随后拿起大花环,朝裴宥川招招手。
他薄唇紧抿,满是不愿,但顺从俯首,引颈就戮般送上头颅。
窸窸窣窣间,花环冠在少年发顶,有几分不伦不类的童趣。
云青岫忍不住弯了弯唇,朝孩子们问:“好看吗?”
孩子们很捧场,鼓掌点头,大着胆子夸:“好看,好看!哥哥真漂亮!”
云青岫忍不住笑出声。
裴宥川沉沉盯了一眼孩子们。但他们已经发现,这位漂亮哥哥脾气不好,但有云青岫在,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于是,孩子们嘻嘻哈哈,一拥而散。
他磨了磨牙,有些咬牙切齿:“……师尊。”
宽袖半挽,素白手腕递到他面前。
裴宥川一怔,与云青岫四目相对,随后拾起那只小花环,缓缓套上素白手腕。
云青岫轻晃几下,浅笑道:“如何?”
花环松散圈在腕间,晃动时,会有浅蓝花瓣落下。
他忽然生出一些阴暗黏腻的心思,笑意幽深。
“很适合师尊。”
深夜的村子四野寂静。
村长领着村民们为远道而来的贵人收拾出一个闲置小院,裴宥川亲自收拾了一番,为屋内更换添置了不少物件。
房屋虽然简陋,用具都很精致。
宽敞床榻挂着软薄云影纱。
轻纱垂落,隐隐可见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攥住雪白脚踝。
一只花环圈在脚腕上,晃动不止。
浅蓝花瓣已落了大半,铺在床榻上,碾过时留下深深浅浅的汁液。
直到花瓣掉光,动静仍未停歇。
云青岫一脚踹去,气息急促,怒道:“有完没完!”
昏暗中,裴宥川眼尾泛红,眼睑下的红痣像被水浸润过,无比勾人。他俯身凑到云青岫颈边,撒娇般轻蹭。
“师尊答应我一件事便结束,好不好?”
他嘴上在撒娇,动作却凶狠。
云青岫头晕目眩,艰难缓过一口气,强硬拒绝:“……不行!”
“师尊还没听是什么,为何拒绝?”
素白指尖在他紧绷的背脊上留下几道红痕。
她咬牙道:“不管是什么,总之不行。”
裴宥川抬起头,黑眸泛着水色,可怜兮兮道:“我只是想赠师尊一样礼物,这也不行吗?”
云青岫不语,回应他的唯有从齿间泄出的几声轻喘。
修长手指勾住花环轻轻摩挲,花瓣已掉光,只剩青绿草茎。
他的眸光晦暗不明,声音柔和蛊惑:“这东西配不上师尊,换成金镯,再缀上一枚金铃,这样才相配。”
“……”
这小兔崽子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云青岫沉默片刻,坚决道:“想都别想。”
昳丽面容泫然欲泣:“师尊……”
她无情打断:“哭也不行。”
裴宥川不罢休,嘴上黏黏糊糊在撒娇,动作一次比一次凶狠。
落满床榻的浅蓝花瓣被用力碾过,更多的花汁浸湿了锦被。
云青岫被搅得目眩神迷,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恍惚间似乎胡乱应了两声。
第二日时,云青岫收到了一份礼物。
两枚细细的金镯,刻有蛇鳞纹路,以一枚金铃串起。
晃动时,两枚金镯叮铃碰撞,金铃响声泠泠。
裴宥川满眼期待,眼巴巴道:“师尊昨夜已经答应我了。”
云青岫迅速将其塞入乾坤袋,微微一笑:“没错,所以为师收下了。”
呵呵,收下又不等于会戴,小兔崽子还是嫩了点。
裴宥川愣在原地,不甘又委屈:“师尊……”
云青岫悠然从他面前路过,心情甚好:“愣在原地做什么,来办正事。”
所谓正事,指观察耕地的种植生长情况,以及询问村民常见作物的产量。
雾青身影行走在田野间,时而半蹲采摘,时而与田中村民交谈。
裴宥川紧随其后,安静记录。
这样的场景,与久远的记忆重叠,让他觉得恍然。
仿佛真的回到了从前游历的日子。
秋日将至,田间正忙碌。
云青岫路过看见都会随手帮一把,裴宥川不愿她做这些事,总会抢在前面去。
他本想动用法术,被云青岫制止。
“身体力行,才算有诚心。”
裴宥川只好亲自动手。
烈日下,少年挽起衣袍,赤足陷入泥地,面容冷峻,正在拔除田中杂草。
几日下来,村民对他的印象从很护着阿姐但脾气不好的小郎君,变成了面冷心热、乐于助人的小郎君。
村民们只要遇到他,便会极其热情打招呼。
小院门口时常多出村民们送来的土特产。
走访调查了几日,云青岫大致摸清了阴鬼蜮的作物种植情况。此界数千年前也属于仙州,只是因天魔之主降临才与仙州分隔。
阴鬼蜮中,有修炼天资的魔族不到半数。剩下半数,都是需要吃饭的普通魔族。
这里所种的,基本还是仙州原有的作物,依赖灵气生长。虽然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产量仍很低。
云青岫挑了十来株秧苗移到院中,让裴宥川放出荒息包裹。
一炷香后,秧苗陆续蔫了,只剩一株还苟延残喘。
它被单独留下。
按着云青岫的指示,裴宥川同时放出荒息与灵力,黑紫丝线与灵息缠绕秧苗。
秧苗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云青岫端详片刻,继续道:“以稀薄灵力催长。”
裴宥川依令行事,微弱灵光放出,秧苗缓缓抽穗成熟,穗谷较往年的饱满不少。
云青岫单独装起这把穗谷,远望村庄片刻,收回视线道:“该去下一处了。”
离开时,村民们感激万分,各种农蔬果子都往裴宥川手里塞
孩子们眼泪汪汪拽着他的衣角,将竹蜻蜓、草蚂蚱见缝插针塞进一堆东西里。
“哥哥,你以后还会来我们村子吗?”独眼女孩举着一朵蓝雪花,眼巴巴看裴宥川。
裴宥川回首向后望去,朴素车架帘子半挑,云青岫坐于车内,面容恬静含笑看他。
那朵蓝雪花随风微微摇动。
他回身捏住那朵花,扯了扯唇角,没有回应。
朴素车架缓缓驶离石桥,金铃之声远去。
女孩第一次见裴宥川对他们笑,怔怔看着,直到车架彻底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
“娘。”她抱住妇人的胳膊,“哥哥看起来不太开心,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妇人抱起她,用脸贴她的额头,安慰道:“小郎君不是笑了吗?笑了自然是开心的。”
女孩懵懂点头:“哦。”
南荒域,荒主府。
短短时日,只剩残垣断壁的荒主府已然重建。
朴素车架停在正门外。
两个面覆黑甲的侍者持刀上前,凶恶威慑:“荒主府外,车架禁行!”
白衣少年缓步下车,挑眉问道:“哦?南荒域如今有荒主?”
侍者长刀直指少年,怒喝:“哪来的村夫! 新任荒主是钟氏家主,谁不知晓?”
哦,是那日大殿议事的主角,收拢了南荒域残余魔卫,自封为王。
在此之前,钟氏在南荒域素有恶名,强征贡岁,一年才过半,双桥村已被强征了三回。
进村那日,被他杀的好像就是钟氏之人。
裴宥川漫不经心挥手:“本尊允许他当了么?”
魔息碾过。
荒主府内,钟氏家主钟淳坐在华丽交椅上,卷轴砸到下属身上。
“都说他已被祭阵大伤,那玄微仙尊也是命不久矣,大势已去,有何可惧!”
下属战战兢兢捡起卷轴,双手奉上:“家主,可是、可是我们的人回报,议事时他看着并不像重伤之相。那魔头若真找上门来,怕是要……”
钟淳怒火中烧,再次摔出卷轴,“本荒主还会怕他不成!”
卷轴咕噜噜滚到门边。
“轰隆!”魔息卷着两个侍者,重重砸入正厅地面,碎裂玉砖溅过钟淳侧脸,留下深深血痕。
一只云靴踏过满地碎砖。
啪、啪、啪。
少年抚掌踏入,修长身形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见勾起的唇角。
“勇气可嘉。”他轻笑。
随后转身朝身后的雾青身影柔声道:“师尊稍等,我处理几个废物。”
威压携魔息磅礴碾下。
钟淳的视线在空中旋转,茫然看见自己的身躯倒地。
脖颈上空空,头颅不见了。
然后,他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头掉了。
片刻功夫,裴宥川用术法将荒主府复原,地面光洁如新,不见一点血腥。
他铺好软椅,为云青岫重新沏了一杯热茶,才将视线分给哆哆嗦嗦跪在门外的钟氏族人。
没了家主,他们像一群待宰的鹌鹑。
裴宥川指尖一弹,地面堆了一小滩谷穗。
“五阶以上的,进来。”
这句话落在他们耳里,不啻于阎王催命。
等于五阶以上的,进来等死。
众人心有戚戚,想要反抗,但家主的死相还历历在目。一时间犹豫着,又怒又惧。
裴宥川曲起食指,轻敲桌案:“本尊耐心有限。”
“他爹的,死就死!”一位族老咬牙爬起,踏入正厅。
陆陆续续,十余人神色各异,僵硬站在厅内。
一位蓝衣青年慢吞吞站起,低着头也走进来,他像是在神游天外,撞上了一位族老后背,才后知后觉停下。
族老狠狠剜他一眼:“天生的缺心眼,要死了知不知道!”
青年对他的话反应平平,视线扫过地面,眼睛忽然一亮。
他礼貌询问:“这个,能捡吗?”
钟氏族人的表情精彩纷呈。
这是显死的不够快,要拿头奖啊!
“可以。”温和声音带着几分浅笑。
十余人悄悄抬眼,看向裴宥川身旁的青衣女子。
魔主站着,她坐着喝茶。
很显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玄微仙尊了。
众人努力掩饰,仍压不住心中的厌恶与恨意。
如果不是她,阴鬼蜮早就踏平仙州了,哪还有这么多破事!看着仙人之姿,不知背地里如何祸乱媚主!
在族人忿忿时,青年回以一笑:“多谢。”
他挽起缝满补丁的衣袖,蹲下拾地上的穗谷,手指一捻,露出饱满的谷粒,仰头问:“好漂亮的种子,这是从哪来的?”
没有惊惧,只有真心实意的惊叹。
钟氏族人:“……”
果然是来路不明的野种,脑子也不正常。
云青岫浅笑:“你们尊上改良的。”
裴宥川目露奇异之色,看向云青岫。
青年点点头,将谷穗一颗颗拾起:“尊上不愧是尊上,农道也有所涉猎。这些种子能否给我,我可以让它的产量翻上几倍。”
一位族老终于忍耐不下去,怒喝道:“钟俞!是我小看你了,对着刚杀了父亲的仇敌还能如此装傻糊弄,摇尾乞怜,你以为讨好几句,这魔头会放过你,蠢笨!”
魔息倏地放出。
族老气息断绝倒地。
裴宥川漫不经心弹了弹指尖,垂眼看钟俞:“你是钟氏家主之子?”
钟俞把所有谷穗小心翼翼收进兜里,摇头道:“不算吧,他们都叫我杂种,我应该不是他的儿子。”
“这谷穗并非本尊一人功劳,是受师尊指导得来。”
钟俞恍然大悟,看向云青岫,夸道:“玄微仙尊不愧是尊上的师尊,果真厉害。我研制多年,进展不佳,仙尊到阴鬼域不久,就能看出关键。”
裴宥川低低一笑,和颜悦色道:“今日起,你便是南荒域的新荒主。”
“有异议者——”裴宥川瞥向死不瞑目的尸首,笑意森然,“下场如他。”
一夜之间, 南荒域换了新荒主。
新荒主是钟氏前任家主之子,血脉存疑,听说是多年前家主受伤流落乡野, 与农家女春风一度留下的血脉。
孩子拿着当年信物找上门时, 前任家主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段,便收入府中,当养个闲人。
钟俞像一株杂草在钟氏生长。
住在落魄小院, 扛着锄头在院里开垦一片地,每天埋头种地。
见过他的, 都会骂一句“怪胎”。
钟俞天生心如顽石,除了种地, 什么都入不了眼。打骂、欺辱于他而言不如一株秧苗长势好值得记在心里。
云青岫与裴宥川在荒主府停留了五日。
南荒域内人心惶惶。
五日里,玄金衣袍成了世家之主的心头噩梦。
心怀异心者, 人头落地。
他们试图联合起来抵抗,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 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
来自魔宫的僚属迅速控制了南荒域内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 新任掌权者都是傀儡,受魔主直系下属的监管。
裴宥川在外雷厉风行重整南荒域, 云青岫在荒主府内与钟俞交流种子改良。
钟俞搬出成堆手札,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的种植经验。
云青岫大致翻阅,不由赞叹此人的确是个农学奇才。
“你为何喜欢种地?”
钟俞与她保持着恰当距离, 坦诚答道:“我娘喜欢种地, 我也喜欢。并且, 种地是一件很纯粹的事, 你对它上心, 它会以产成回馈。不像他们,表面一套, 背地里更多套。”
云青岫赞同:“看得很通透。你对荒主之位,怎么看?”
“不太感兴趣。”钟俞耸耸肩,“我不懂治理事务,还不如种地。”
云青岫浅抿一口茶,压下灵脉深处隐隐剧痛,面不改色道:“治理一域如同种地,用人如撒种。用人得宜,城池繁荣,反之亦然。”她点过成堆手札,微微一笑,“无人教导,仅凭自己就能修至五阶,独自摸索,在农学一道有此成就。”
“钟小郎君天资聪颖,如果有心想学,定能学会。”
钟俞神情微变,沉默许久,最终笑叹:“小时候,我娘说我是个聪明孩子,临死前叮嘱我,到了钟氏要藏锋,勿争勿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