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成为全员白月光by岁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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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微微晃动的流苏,云青岫见他端着两只玉盏, 底下有红绳相连。
不仅如此, 殿内还燃起了红烛。
云青岫心里觉得好笑:“不是说试喜服吗?”
试着试着, 走起全套流程了。
裴宥川坐在她身旁, 递来一只玉盏, 朝她轻笑:“毕竟是第1回 成婚,我怕明日出错, 想先熟悉流程,师尊可愿与我共饮此杯?”
灵酿呈琥珀色,酒香氤氲,隐约可见杯中浮动的灵光。
云青岫沉默片刻,抬手接过:“好。”
裴宥川唇角微扬,手臂绕过她的手腕,玉盏相碰,发出清脆叮响。
两人的距离因这动作骤然拉近,呼吸隔着金流苏交织,红烛映出两道交叠长影,仿佛融为一体。
“师尊。”他低声唤她,嗓音低柔,“明日礼成后,你我便是道侣。若师尊后悔了,如今反悔也不迟。”
云青岫指尖微颤,却仍稳稳举杯,“又在胡言乱语。”
“好。”他喟叹一声,“师尊不悔就好。”
两盏灵酿被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清冽中带一丝甘甜,随后化作暖流,顺着灵脉游走全身,跗骨之蛆的刺痛竟平息了几分。
云青岫心中一紧,不动声色问:“这酒……似乎与寻常灵酿不同?”
裴宥川轻笑一声,垂首凑近,勾起大半金流苏,露出那张因酒意覆上薄红的面容。
“这酒是我亲手为师尊所酿。”
两道目光交汇,红烛火光在彼此眼中流转。
他看得很专注,很认真,目光沉甸甸的。
灼热气息愈发近了,云青岫下意识闭眼,沉默应允了将要发生的事。
落在唇上的触感像一片温热的雪,转瞬即逝。
随后,头上一轻,金冠被取下。
裴宥川姿态温柔体贴:“明日事情繁多,还是不要让师尊劳累了。”
红烛熄灭,月色在窗外流转。
云青岫侧身躺着,枕着一只手,腰上搭着一只手,后背紧贴温热胸膛。
她睡不着。
并且知道裴宥川也没睡着。
但两人都没再说话。
更漏点点滴滴,随着西移的红月,一点点逼近明日。
熟悉的剧痛又一次在灵脉间翻滚。
药瓶已空,没有药可吃了。
云青岫抿唇忍耐,竭力保持呼吸平稳,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恍惚间,冷汗浸透了睫羽。
身后忽然传来轻唤:“师尊?”
云青岫勉力睁眼,发现自己无意识间攥住了裴宥川的手。
他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要去拿药。
“不用去。”云青岫攥紧要抽离的手,声音隐忍,“药吃完了。”
裴宥川深吸一口气:“我即刻请姜……浮玉仙尊来。”
“也不用劳动浮玉仙尊。他先前说过……所有药吃完后就会如此,熬过这次便好了,再吃也是无用的。”
云青岫顾不上这谎话编得蹩脚,光是忍痛就分去了大半精力。
裴宥川握着她的手,感受着肌肤渗出的冷汗,沉默许久,他重新躺下,面对面将她拥入怀中。
指尖弹出一缕灵息,几盏香炉接连燃起。
浓郁的香渐渐弥漫在殿中。
神思渐渐恍惚,剧痛仿佛被一点点剥离出去,云青岫无知无觉合上眼。
察觉到怀中的人呼吸渐缓,裴宥川取过素帕,拭去她的冷汗。
然后用力地抱住云青岫,像是要将人嵌入骨血,但又不舍勒疼她,手臂紧绷轻颤。
裴宥川埋首在她颈侧,紧咬牙关。
“师尊,师尊……”
有水光渗入乌发间。
过了许久,裴宥川支起身体,俯身看云青岫。
目光幽冷黏腻,如不见天日暗流边上生出的苔藓,爬满了被流水浸润的青石。
指尖抚过她微蹙的眉心,再抚到鼻尖,浅淡的唇色,再滑至咽喉。
血脉在指腹下温热跳动。
裴宥川低声呢喃:“我不会让你走的。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们至死不离。”
殿内寂静,唯有袅袅燃起的安魂香。
这是他今日逼问阴鬼蜮内所有医师以及擅蛊之人,得到了缓解之计。
又一缕灵息弹出,催使香气更浓。
裴宥川冷冷勾起唇角。
既然有缓解之计,那就必然有解蛊之法。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去死,只有云青岫不能。
他垂眼摩挲那副陷入沉睡的面容,神色转而柔和。
明日……只要明日一过,合籍礼成,他们便是受天道见证的道侣,永不分离。
“你赌输了。”
识海内,安静大半月的红息再次冒出,相较之前,它已经凝成隐隐元神。
“如今,该兑现你的赌注了。”
裴宥川勾起一缕乌发,笑意幽幽:“是啊,我输了。”
星月沉下,天边泛起微光。
风渡城笼罩在浅淡天光下,城外十余里是魔息翻涌的无间渊,数千年前的封印早已摇摇欲* 坠。
阵修每日都在竭力修补。自从魔主传承被取,失去压制的无间渊向仙州移动的速度更快了。
照此下去,不出七日,整座城池都会被吞并。
如今的风渡城已没有太多修士,能走的都走了。
以往繁荣的街道萧条冷清,偶有路过的凡人,也都是仓惶匆忙。
他们时代居住于此,离了这座城池,无处可去。
城内,仙盟管理处。
议事殿内,只有仙盟八宗的宗主与大能,以及几位亲传弟子。
弥珍一改平日的散漫不正经,严肃道:“诸位,今日事关仙州存亡,决不能退。去观礼时,不要漏出任何端倪,尤其是你们俩!”
她着重看了眼谢倦安和萧灼。
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
谢倦安面无表情,萧灼冷哼一声当做应答。
弥珍很想先把同盟殴打一顿,眼不见心不烦,她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高楼之外不远,就是无间渊。
按云青岫的计划,她之前已在魔宫八方汇聚之处已埋下聚灵阵,等她指令,前去观礼的仙州修士合力起阵,让其与无间渊旁早已设好的另一聚灵阵相连,灵力将涌向无间渊,净化平息魔气。
同时,灵力也会涌向阴鬼蜮,这样仙州修士将有一战之力,不受荒息所束缚。
萧灼与谢倦安需要守好魔宫内的聚灵阵,直到无间渊平息。
而云青岫,按她所说,将会在今日应劫飞升,诛杀天魔之主。
在她渡劫之前,他们需要阻拦裴宥川片刻。
弥珍有些忧愁。
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但只要有一步出现变数,就全然不可控了。
只求上苍保佑,今日一切顺利。
萧灼忽然开口:“秀秀有没有同你说,如何飞升?仙州已数千年无人飞升,她为何如此肯定,飞升之劫在今日?”
弥珍摊手:“她只说,今日会飞升,没告诉我怎么飞。但是吧,她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个变态,她说行,一定行。”
天机阁主照临开口:“我曾起卦算过,今日天有异象,是万年难遇的七星相连,寓意天门大开,或许可见登仙阶。”
天光照进议事殿内。
谢倦安起身,冷声道:“启程,化神以上,入阴鬼蜮观礼。”
风渡城内,仙门百家听从号令前来,仙州金丹以上的修士都汇聚于此,有条不紊清点法器,肃然待发。
弥珍御空站在高处,看见了流云宗的人。
无一缺席,全都到了。
连之前被裴宥川重伤,最近刚痊愈的施凛也来了,背着灵剑满脸斗志。
徐月也已褪去稚气,站在副宗主洛云语身旁,神色沉稳,有点云青岫的影子。
弥珍回首,再一次朝姜白溯确认:“飞升之后,蛊毒对仙人之躯无效,是吧?”
姜白溯颔首:“是。”
弥珍叹气:“希望一切顺利吧。”
云青岫醒来时,窗外透着微光。
无时无刻的细微刺痛暂时蛰伏,她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一抬眼,就对上裴宥川的眼眸。
他坐在床边,已换上喜服,金冠束发,昳丽面容夺目逼人。
“几时了?”云青岫倏地起身,“怎么不叫我起来?”
“刚过卯初,见师尊睡得沉,离吉时还早,不急于一时。”
裴宥川为她披上外裳,“先用些早饭。”
桌上已摆好了丰盛的早点,裴宥川一如往常,并不动筷,安静等她吃完。
每一道都是云青岫喜欢吃的。
她品尝地细致而认真,直到完全吃不下。
早饭撤去,裴宥川如昨夜,亲自为她穿上喜服,对着水镜,执笔描眉梳妆。
殿外,整座魔宫已喧闹起来。
众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殿内安静极了,唯有更漏滴答。
金冠压下,极细的金流苏垂落,面容半掩。透过流苏间隙,云青岫从水镜中看见裴宥川俯身,与她靠在一处,一同看着镜面。
两道红衣,亲密无间。
“师尊今日真好看。”他扬起唇角,递出一只手,“该走了。”
云青岫握住递来的手,流苏掩去了她的神情。
“好,走吧。”
阴鬼蜮魔主与仙州玄微仙尊大婚,仪式极尽盛大,仙门百家与魔族共同观礼。
历代魔主成婚,皆要在魔族祭台接受天地见证。
熹光笼罩天地,鸾鸟啼鸣。
两道红衣身影相携走来。
仙门百家与魔族间泾渭分明,各站一边,不少魔族投去隐晦厌恶的视线。
他们不否认云青岫的好,但不会因为她的好,就轻易放下对仙州的成见。
仙州修士来得并不多,皆是化神以上修士,以谢倦安为首。
裴宥川脚步一缓,瞥过上百位修士,视线定在谢倦安身上,露出微妙讥讽的笑。
“谢宗主。”他咬字轻缓,“许久不见啊,上次对战的伤可好全了?”
谢倦安目光冷厉,指骨捏得咯吱作响,“狼子野心之徒,厚颜无耻。”
弥珍连打一万次手势,用眼神求他闭嘴。
“哦?”裴宥川含笑挑眉,“看来谢宗主对今日大典很是不满?”
魔族虎视眈眈看来,手中已经凝聚荒息。
“啧。”萧灼本就不爽,见他这样嚣张,一簇离火从掌间窜起。
气氛剑拔弩张,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金冠下传来温和平静的声音:“扶光,别耽误时辰。”
裴宥川顿时收敛锋芒,乖巧道:“好。”
两道红衣身影逶迤离去,踏上祭台长阶。
弥珍抹掉额角冷汗,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把东方西方的神求了个遍。
“千万别出岔子了,姑奶奶心脏脆弱,禁不起折腾啊……”
长阶凝了冰霜,行走不易。
云青岫一步步向上走,偶尔抬头望天。天色已全然泛白,七颗星宿缓慢移动,隐隐要连成一线。
这条漫长的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开口。
祭台之上,霜风凛冽。
须发俱白的魔族巫祝各递来三炷灵香,袅袅青烟升腾。
巫祝的声音苍老而庄重:“请拜天地,愿皇天后土为鉴,赐福新人,永结同心。”
两人同时躬身,灵香高举遥遥一拜,青烟缭绕间,彼此的神情模糊不清。
“二拜祖师,愿先祖庇佑,福泽绵延。”
两人再次躬身一拜。
“三拜彼此,愿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最后一拜,云青岫心跳忽然加快。她与裴宥川相对而立,流苏下目光交汇。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闪过阴霾,低声道:“师尊,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道侣。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好。”
随后捏着灵香,正欲折身相拜。
刹那间,浮动霞光照耀天地。
天幕之上七星相连,异象忽生。
云层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弄,渐渐形成漩涡。
众人怔怔仰头望着。
云青岫蓦然起身,朝仙州修士喝道:“起阵!”
弥珍一直在紧盯云青岫,得她指示,指间法诀变幻,聚起灵潮打入地面。
刹那间,仙州修士手持法器,准备迎战。
风凌厉卷过,魔宫方向仍沉浸在喜气里。
原本该被唤醒的聚灵阵,毫无反应。
云青岫的心倏地沉了下去,一点点回首望向裴宥川。
他神情阴鸷,唇边笑意讥讽,慢条斯理道:“不惜代价,拿下仙州修士,斩一人,重赏。”
大地隆隆颤动, 霞光万丈的异象转瞬被阴云覆盖。
裴宥川身后,祭台之外,滔天魔息自无间渊掀起, 尽数涌向仙州。
生于无间渊底, 畸形可怖,渴望血肉的邪魔从渊底爬出,飞蛾扑火般撞向法阵。
祭台之下, 厮杀声已起。
云青岫意识到,他知道了她与仙州的计划, 但他本不应该知道。
聚灵阵是在裴宥川出城应付东荒主与南荒主时,悄悄设下的。
无数的画面自脑海掠过。
忽然, 她想到那个奇怪的夜晚,她与系统的对话, 裴宥川的沉默与反常。
那夜,他说“师尊看似待谁都好, 其实是这天下最狠心之人。”
寒意顺着云青岫的脊背往上爬。
裴宥川听见了她和系统的对话。
以为, 她要联合仙州修士,在大婚之日杀他。
所以……在裴宥川眼中, 这段时日的每一分甜蜜,都是对他临死前的补偿。每一分温柔,都是对他最后的怜悯。这些甜蜜与温柔, 像一把钝刀, 一点点磨去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善念, 最终促使他做出了彻底与仙州为敌的决定。
云青岫在一刻, 明白了他的惶恐不安, 明白了他的沉默回避。
甚至,每一次向她询问是否要取消、延迟婚期, 背后的含义都是——
“师尊,你当真要杀我么?”
可无论是解释,亦或是弥补都来不及了。
无间渊被彻底打开,魔息狂乱卷向仙州,法阵摇摇欲坠,勉力支撑的修士身后,是大大小小的城池。
云青岫微微闭目,再睁眼时,眉目间只余平静。
她转身奔向祭台下,提高声音道:“姜白溯!”
两道视线在仓促间交汇。
姜白溯挥出灵潮,逼退抡大刀劈砍的魔将,从袖中掷出一物。
一瓶天品聚灵丹抛来。
云青岫扬手去接,喜服飞扬,金流苏随她的动作晃动不止。
指尖触碰丹瓶那刻,她惊觉自己动不了了。
身体像失去了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聚灵丹落地。
昨夜喝的那杯酒有问题!
黑靴漫不经心踏过,天品丹药被碾成粉末。
裴宥川扼住她的腕骨,额间生出魔纹,眼瞳赤红,却平静道:“师尊,还未礼成。”
狂乱魔息在裴宥川身旁涌动,他已经彻底失控了。
“天魔之主……”云青岫怔怔看他,“不,你没有被他……”
天魔之主的意识经被裴宥川吞噬了。
裴宥川勾起唇角:“我还是我,师尊不高兴吗?”
他身负修士与魔族血脉,却挖去灵骨,如今魔性彻底占据上风。
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
“师尊总是一次又一次骗我,明明应允不会离开,却想着怎样同外人置我于死地。”裴宥川亲昵蹭了蹭她的指尖,“真是好狠心啊。”
“没关系,今日之后仙州覆灭,师尊也不必牵挂了。”
姜白溯忍不住怒喝:“裴宥川!她的焚心蛊已渗透深入灵海,大罗金仙也救不回,若不应劫飞升,她会死的!”
裴宥川凌空一挥,姜白溯心口如遭重击,灵海动荡,顿时喷出一口血。
“聒噪。”他悠然收回手,拽着云青岫相对而立,“师尊不必担心,杀尽天下蛊师,总能找到解蛊之法。至于飞升离开,想都别想。”
三炷灵香重新塞进云青岫手中。
祭台下,弥珍结出伏魔阵,使尽全力压制魔族大能,咬牙道:“快!……把人救了,回无间渊守阵,那边撑不住了!”
有伏魔阵相助,谢倦安与萧灼杀出重围,掠至祭台。
华美翅羽展开,南明离火与濯雪剑一同攻向裴宥川。
然而,祭台不知何时已布下结界,将袭来的离火与剑意尽数奉还。
任凭谢倦安挥剑千万道,结界纹丝不动。
云青岫从齿间挤出一声低喝:“走,去护阵!”
裴宥川微微扬手,掀起魔息筑成囚笼,将观礼之人尽数围拢。
微微一笑道:“礼还未成,宾客怎能先离去?”随后瞥了眼巫祝,“继续。”
巫祝依然庄重肃穆,高声道:“三拜彼此,愿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云青岫手持灵香,脊背不受控制,一寸寸弯下。
无间渊旁,燃尽灵力的修士被魔息反噬,重伤飞出。
祭台下,亲友同门被魔族围困。
这样的情景,与第一世的仙魔之战何其相似——日月无光,天地倾覆。
金冠下,流苏晃动。
云青岫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澈清明。
低声唤道:“玄天镜,助我。”
一道璀璨的灵光飞出,玄天镜悬浮于空中,灵光如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
玄天镜与无间渊旁的聚灵阵相连,磅礴的灵力与倒灌的魔息抗衡,修士们压力骤减。
灵气涌进云青岫体内,焚心蛊发作,灵脉如同被生生撕碎。
她忽的吐出一口血。
祭台覆盖霜雪,血溅落地面,似点点红梅。
鲜红衣摆在狂风飞舞,云青岫的神情没有因剧痛有一丝改变,随手扔了繁重金冠。
原本跌落的修为排山倒海般回来,甚至节节攀升,连天雷都来不及劈下。
化神、炼虚、渡劫……飞升。
昏暗天幕之上,七星相连,华光流转的登仙阶正在浮现。
登仙阶外,天幕裂开无数狭长幽暗的缝隙。
黏腻阴暗的域外天魔虎视眈眈,伺机撕裂天道,降临此界。
弥珍动作一滞,喃喃道:“这是已飞升了?”
“不完全是。”姜白溯咳出一口血,气息不稳,“她的修为已至飞升境,但还未登天阶。”
弥珍一记灵潮轰开偷袭的魔修,瞳孔震颤:“所以,她真修成了太上忘情道……”
姜白溯望向祭台上的云青岫,没有金冠遮掩的面容平静无澜,眉目温然,似累世受人香火,平等怜悯每一位苍生的神像。
他怔然片刻,声音低而轻:“是,她已得道。”
七情六欲皆已堪破,了无执念。
灵潮与魔息对撞,祭台倾倒,天塌地陷。
玄天镜已被打落。
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幕中,两道身影打得昏天黑地,倾尽全力不曾留情。
谢倦安与萧灼死守无间渊旁的聚灵阵,魔息无休止涌来。
身后,同门死伤惨重,入眼尽是血色。
弥珍半跪在地,领着无数阵修,拼命修复镇压无间渊的禁制。
刚修复一重,就碎好几重。
“我艹你大爷……没完了!”她咽下喉咙里的血,急得眼睛喷火。
咔嚓——
禁制完全破碎。
众人一怔,仰面见遮天蔽日的魔息咆哮卷来。
萧灼直迎荒息,声音蕴含灵力,远远回荡:“乾山弟子听令,结阵,死守仙州!”
徐月眼瞳化作赤金,翅羽从身后生出。
清越啼鸣接连响起。
华美的朱雀翅羽接二连三展开,如螳臂当车,毅然对上魔息狂潮。
谢倦安手持濯雪剑凌空而起,劈开魔潮。
所有修士祭出各自神通,为了身后的仙州,为了亿万生灵,无人后退。
天幕之上,仙魔大战临近尾声。
灵光凝成千万金丝,将裴宥川困于其中,一身喜服血迹斑斑,黑鳞从颈侧生到了颊边。
完全接受天魔传承,又无入仙骨相互制衡,他已经逐渐异化。
昳丽俊美的面容染了血,更显妖异。他放弃抵抗,惨淡一笑:“能死在师尊手下,也好。”
裴宥川闭上双目,等待藏玉剑刺入。
但等来的却是避开心脉的一掌。
被金线束缚的殷红身影似陨星坠下,砸至祭台,掀起无数烟尘。
天雷阵阵响起,华光流转的登仙阶终于完全凝成。
玉雪长阶破开阴云,展现在世人面前。
裴宥川自烟尘中仰头,目眦尽裂,挣扎着想阻拦云青岫踏上,身上的金线越缚越紧,勒进血肉。
不杀他,却要弃他而去。
对他处处迁就,万般怜惜,最终说放下就放下。
世上怎会有这样狠心的人?
浓烈的不甘化作怨恨,裴宥川双目赤红:“师尊!你答应过,你答应过永不离开……你若走了,我便杀尽仙州——”
话音戛然而止。
裴宥川直勾勾盯着那道天梯,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心中大骇。
登仙阶从中断开,玉阶残损。
弥珍的灵力近乎耗光,见此情景崩溃大吼:“他二舅爷个腿,这特么是断的!断的怎么飞升?!”
云青岫依然平静,手持藏玉剑,望向苦苦支撑的同门。
滔天魔息下,乾山弟子与低阶修士接连重伤陨落。
萧灼将徐月护至身后,那双漂亮翅羽白骨森森。
云青岫合上双目,抬手召起玄天镜,灵气从八方汇聚,无穷无尽涌入体内。
直到灵脉寸断,灵海破碎也不曾停下。
乌发随红衣飞扬,素白面容无悲无喜。
毕生修为与灵力汇于剑锋,一剑挥出!
仙州与阴鬼蜮上方同时落下一场灵气所化的雨。
仙人自戕,庞大灵力洗涤两界,修补破损天道,重塑断裂天阶。
裴宥川脑海只余空白,天地陷入寂静。
瞬息之间,被拉得极为漫长,长到无数繁杂的念头涌起又杂乱地消失。
长到他忽然想起了刚修剑道时,云青岫为他展示浮生九剑。
他问:“师尊,为何只有八式?”
云青岫笑答:“最后一式名为‘万物生’,这一式你不必学,为师就不展示了。”
裴宥川终于明白,为何云青岫从未用过这一式。
一仙陨落,万物生。
无间渊内魔息消逝,只余深不见底的狭长裂谷。
伤者痊愈,死者复生。
在模糊的视线中,裴宥川看见红衣身影持剑朝他走来。
他微微眨眼,积蓄在眼眶的水光砸落,视线终于清晰许多。
云青岫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似随时要羽化而去,藏玉剑失去灵光,被她反手掷于地面。
感应到剑主将逝,剑身哀鸣,颤动不止。
冰冷的手抚上裴宥川的脸,轻柔拭去滚落的泪光,又抚过横生黑鳞。
云青岫平静注视他:“扶光,自遇见你第一天起,直到今日此刻,我从未对你起过杀心。”
裴宥川的唇颤抖着,泣音堵在喉间。他想说话,有无数的话要问。
汹涌的情绪往上顶,唇舌僵硬发麻,他说不出来,一句都说不出来。
云青岫抬手按在心下一寸,入仙骨的位置,将其一寸寸抽离。
“你以入仙骨为我重塑神魂,如今还你。”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裴宥川瞳孔震颤,不顾一切挣扎,却被金线束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团莹莹灵光没入体内。
本就属于他的入仙骨与身躯融为一体。
失控异化的黑鳞潮水般消退,额心的天魔印记也随之散去。
金线消失,裴宥川重获自由。
云青岫忽然一笑,虚幻指尖抚过他的眉眼,“还是这样好看。”
灵光点点浮起。
云青岫最后一丝气力耗尽,向后仰去,视线旋转昏暗。
恍惚间,见灵光黯淡的玄天镜高高飞起。
玄天镜是天道所赐,如今是要回归天道吧,她想。
裴宥川怔怔看着,眼中的一切如同放慢无数倍,他下意识接住云青岫倾倒的身躯。
轻得没有一丝重量,似一缕风,也如一片云。
转瞬即至,无法留在掌心。
他跪在地上,捧着那件喜服,满眼茫然。
他在做什么?
他都做了些什么?
裴宥川的脑子混混沌沌,慢慢躬身,小心翼翼贴紧喜服,喃喃道:“师尊?”
大战一场,满地狼藉。
待众人赶到祭台废墟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方清和声音颤抖:“玄、玄微仙尊已经……?”
流云宗内先响起了哭声,施凛哭嚎着,提剑往前冲,嘴里嚷着要同归于尽,被徐月死死拽住。
谢倦安静立片刻,胸口剧烈起伏,掐诀召来濯雪剑。
萧灼眼睛赤红,抄着一团离火就朝裴宥川打去。
一道法阵拦住两人去路,是弥珍。
谢倦安目似寒霜,从牙缝挤出两字:“让开!”
弥珍一动不动,满脸疲惫,苦笑道:“你们打得过他吗?没必要了,杀了他,云青岫那个王八蛋也不会回来了。”
施凛怒吼:“什么叫没必要!若不是他,师尊会死吗?师姐你不要拦着我,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认这魔头是师兄吗?!咱们这么多人,还要怕他吗!放开我,我不怕死,让我去!”
徐月揪住他的后衣领,眼尾水光淌下,一字一句道:“师尊以身补天,化解两界劫难,是为我们所有人而死。你就这么急着送死?”
施凛呆了片刻,眼泪横流:“可是……可是……师尊待他这么好,他、他……”
徐月松开手,哑着嗓子说:“师尊最记挂的便是他,你要让师尊去得不安心吗?”
不止施凛,萧灼和谢倦安也停下了。
萧灼望着天际尚未散尽的星光,满腔怒意无处发泄,一团离火砸向地面:“回乾山!”
再打下去已毫无异议。
恶战之后,虽无人伤亡,但心理上的疲惫无法消除,修士们犹豫片刻,陆续御空而去。
裴宥川恍若未闻,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动作。
洛桑与丹歌领着魔修仓促赶来,沉默围拢在裴宥川附近。丹歌一手握着剑,紧紧抿唇,另一只手不断擦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