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by宁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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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妃笑意盈盈,亲自上前托起乌兰公主,“不必多礼,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太子亦冲雍王雍王妃颔首,恭敬唤道:“十六叔,十六婶。”
随意唠了几句家常,太子便与雍王一道去了院子里说话,留下一屋子女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毕竟诚王妃性子赧然,裴芸嫁入东宫多年又养成了不爱多言的性子,而乌兰公主远嫁而来,与殿内几人又不熟悉,自也无话可说,只能和裴芸她们一样,时不时答高贵妃两句话。
正当裴芸觉有些无聊之际,随意向外一瞥,就见一内侍疾步入了永安宫。
他一副激动难抑的模样,见了太子,忙上前禀了什么,裴芸心有所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尤是太子闻言折首朝她看来时,她一下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太子回头对着那内侍道了两句,那内侍转而向殿内奔来,跪在了裴芸跟前。
“太子妃娘娘,大喜啊,十日前,镇国公大败本欲偷袭的骋族,骋族元气大伤,落荒而逃,被乘胜追击的镇国公逼得不得不献上降书,陛下龙颜大悦,命镇国公班师回京,以受封赏。”
殿内众人闻言,纷纷同她贺喜。
裴芸的确欣喜。
虽得同样的事已然经历过一次,但即便再听一遍,裴芸仍抑制不了心底的澎湃。
旁人不知,那不仅仅只是兄长大胜凯旋的喜悦。
继谌儿、母亲、妹妹之后,她又要见着前世再无可能相见的兄长了。
或也因着高兴,就连这晚太子说要在琳琅殿留宿,裴芸也未太过抵触。
沐浴时,书砚还特意将昨日那件寝衣拿出来,今早裴芸换下后,她忙让人去洗,那寝衣单薄,今儿日头又好,很快便干了。
她想的便是让她家娘娘今晚再穿上。
昨儿她可看得清晰,太子殿下瞧见娘娘这一身胭红的,还真看愣了神。
裴芸不知书砚心思,也未多想,衣裳做了便是要穿的,穿什么都一样,何况她也很是钟意这一件。
退了宫人后,太子看向床头的小灯,问道:“今夜可要熄灯?昨日孤回来,见你并未留灯。”
裴芸笑意滞了滞,那还不是因着他不在,她不必圆谎。
谁知他会回得这般突然呢。
“想是书砚忘了,她少有值夜的,顺手拿走了灯,臣妾便也没说什么,索性臣妾也不起夜,有没有留灯的并不要紧。”裴芸又随意扯了个谎,只是有些对不住书砚了。
太子颔首,便晓得这意思是不必灭灯了。
他坐回床榻,视线蓦然落在裴芸身上,凝视许久,直盯得裴芸周身不自在,方才淡淡开口,“这可是先头孤自覃县带回来的织锦所制?”
“是。”裴芸道,“臣妾瞧着这匹料子好看,便制成了寝衣。”
“孤记得,你少有这个颜色的衣裳,倒是这鲜妍的颜色更是衬你。”
李长晔说的是实话,虽得那蓝绿穿在裴氏身上也不差,大气稳重,可裴氏到底年轻,红粉的料子一上身,则更添灵动鲜活。
他更喜裴氏的鲜活。
太子的大掌落在她肩头时,裴芸便知今夜逃不过,只他并未立刻行事,而是又似上回那般,撩拨得她娇喘连连,直至流水潺潺。
裴芸躺在榻上眼看太子褪下寝衣,露出孔武有力的身躯,就知她最怕的又要来了。
然下一刻,却觉天旋地转的一瞬,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抱坐在了太子腿上。
裴芸错愕不已。
然那滚烫的大掌已然烙在她腰间,她听见太子用浑厚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道:“放松些。”
话音才落,被掐住的腰肢便被按着骤然下落,裴芸高扬起脖颈,呼吸微滞。
云消雨歇后,她几乎是绵软着身子,伏趴在太子肩头,太子轻抚着她的背脊,道她兄长凯旋回京时,他定然也回来了,届时同她一道去迎。
裴芸无力答他,只低低“嗯”了一声。
虽得疲累,但她不得不承认,适才的滋味很是不错,没有一丝想象中的疼痛不说,她竟隐隐有些理解,何为嬷嬷口中的水乳交融。
裴芸想着,像这般一月来个两三回,似乎也能接受。
就是不知,太子究竟是从何处习得的这些。
裴芸已无气力去想,被太子小心翼翼放落在榻上后,她几乎一闭眼就生了浓浓睡意。
迷迷糊糊间,就听耳畔响起唤水的摇铃声,裴芸干脆任自己睡去,索性书墨也不是头一回帮她擦洗身子了。
候在外头的书墨和几个宫人推门进来时,皆是低垂着脑袋,耳根通红。
这殿内动静这般大,哪里听不见,且书墨在合房日守过几次夜,都没有这回来的时间长。
莫不是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
她们手脚麻烦地搁下干净的巾帕和水,几乎是逃也似地退出去。
听到殿门合拢的声响,李长晔适才搅了帕子,将盖着裴芸的衾被掀开一角,轻柔地替她擦拭。
然一寸寸拂过那若凝脂般的玉肌,李长晔呼吸愈发沉了,他动作稍快了几分,又小心翼翼将干净的寝衣替裴芸穿上,唯恐吵醒她。
做完这些,他快步入了浴间,凉水浇落,方才去了些许燥热。
虽已许久不曾碰过裴氏,但李长晔深知纵欲伤身,从来节制,绝不来第二回 。
待从浴间出来,虽已退了大半火气,但李长晔还是选择在书案前坐下,欲读上一卷圣贤书,令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然寻圣贤书时,他无意瞥见了那封搁在角落的书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太子亲启”。
这是写给他的。
李长晔拿起,底下还压着一封,正是他寄来的家书。
想来这便是裴氏给他的回信了。
既他人就在这儿,自也不必再千里迢迢送到粟州去。
信封还未封口,李长晔取出其内信纸,展开前,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顿了顿,方才展信而读。
信的内容简单,可李长晔却一字字读得尤为细致。
其上,裴氏就他先头所书,一一答他。
先是她腿伤已然痊愈,谌儿谨儿安好,而雍王大婚的贺礼她也已提前备好。
最后又嘱咐他切记保重身体,莫太过劳累,她会打理好东宫诸务,让他不必忧心。
至此,戛然而止。
李长晔攥着信纸,看着最底下的落款,不禁剑眉蹙起。
裴氏这家书写得似乎并无问题,也尽数解答了他的疑惑,只……
缘何她未在上头写盼他回信的话呢。
第31章 脖颈间的红梅
裴芸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透过天光估摸着时辰,料想太子当已离开了。
书砚为她梳妆时,就见一宫人匆匆而入,递给她一张请柬,是平南侯夫人邀她明日去参加在府上举办的赏花宴。
见得“平南侯”三个字,裴芸扯了扯唇角,露出些许讽笑。
前世她也收到过这请柬,巧的是,当年进京完婚,参加的第一个宴会也是这位平南侯夫人所办。
也是在那儿,她初次见到了太子。
只那时,裴芸一开始并不知晓,这平南侯夫人并非好意,而是听闻京中众人对她颇为好奇,这才将她请去,让她像猴一般供那些贵妇贵女们观赏。
书砚草草瞥了眼那帖子,心下似也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气极,平素那些公侯家的夫人设宴,也不见请她家娘娘的,怎的他们国公爷凯旋的消息甫一传开,这请帖就来得这么快呢。
“娘娘,您可要去?”书砚扁了扁嘴,“教奴婢瞧着,您倒也不是非要给这些个趋炎附势的面子。”
裴芸笑了笑,将帖子搁在妆台上,“去,缘何不去。”
她不但要去,还得欢天喜地地去。
赏花宴当日,裴芸令书砚书墨帮她好生装扮了一番,就抱着谌儿,同李姝棠一道出宫往平南侯府而去。
她之所以知晓李姝棠也会受邀,因着前世也是如此,但那平南侯夫人实则要请的是李姝蕊,请李姝棠这个不受宠的公主不过是顺道罢了。
但这一世不同,李姝蕊被送去了远在瞿页的女学堂,或是发觉庆贞帝近日对李姝棠这个女儿似也多关切了几分,那向来见风使舵的平南侯夫人哪里会不请李姝棠的,指不定再不久这位就代替先头那位成了最受宠的公主。
李姝棠少有参加这般宴会的,坐在马车上竟是有些紧张,裴芸看出来,安抚道:“莫怕,你是公主,只有旁人巴着你的份,你又何需忧愁,若是不想与那些个凑上来的说话,你就与嬿嬿芊儿他们一块儿,与她们你总归熟些。”
李姝棠点点头。
平南侯夫人早早便等在了府门口,见得裴芸的马车前来,登时殷勤上前施礼,“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见过二公主殿下。”
瞥见裴芸怀里的谌儿,她低低“呀”了一声,旋即赞叹道:“这便是三皇孙吧,臣妇上回见三皇孙还是百晬宴的时候,没想到三皇孙竟已这般大了,生得当真是粉雕玉琢,分外讨人喜欢。”
裴芸在心下暗嗤,和前世一样,她嫁入东宫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平南侯夫人对她展露这么大的笑脸。
她敷衍着回了两句,便由平南侯夫人领着,去了侯府后花园。
那沿湖的长廊底下,已坐了不少贵妇。
乍一见得裴芸,不禁都愣了一愣,看得出她今日施了粉黛,本就生得娇艳的人儿,如同锦上添花,这会儿更是昳丽夺目,教人移不开眼。
再看站在她身侧的李姝棠,这位向来总默默跟在大公主后头,不爱与人说话的二公主,也不知何时开始,竟与太子妃的关系愈发好了。
且打大公主出事后,二公主相较于从前的畏畏缩缩,变得开朗爱笑了许多,反有了几分公主的样子。
湖风大,平南侯夫人见裴芸还抱着孩子,特意寻了个避风处让她坐。
裴芸甫一坐下来,那些个贵妇们便跟着围坐在了她身侧。
李姝棠本想挨着裴芸而坐,但裴芸却指了指不远处那片花圃,“我看京中不少贵女都在那儿,棠儿你也过去吧,嬿嬿她们当也在那里。”
这里都是妇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坐在这儿略有些不合适。
李姝棠与那些人不熟悉,本不愿意,但想起裴芸在马车上说的话,也不欲让旁人觉得她一个公主扭扭捏捏,便道了声“好”,微抬下颌,大大方方由府内侍女领着往那花圃去了。
那些贵妇人们,偷眼互相瞧着,似欲与裴芸交谈,但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见着裴芸怀里的李谌,方才有人顺势道:“三皇孙也快有六个月大了吧?”
“快了,也差不了几日,眼下到了爱动的时候,躺在榻上,总要防着他滚落下去。”裴芸笑着,轻拍了拍坐在怀里并不安分的谌儿。
在座少有没孩子的,忙借此打开了话茬。
然谌儿似是并不喜欢这般场合,他烦躁地扭了扭身子,捏着裴芸衣襟的手重重一拽,登时拽松了裴芸的领口。
阳春三月,天气暖融,裴芸的衣衫早已换薄,教谌儿这么一扯,登时露出那被半遮的脖颈和一小片右锁骨来。
四下蓦然一片死寂。
众人悄然对视着,眸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纵然裴芸手快,一下拉起歪斜的领口,但奈何那白皙脖颈间星星点点的红梅,早已被人看在了眼里。
在座的都不是未通人事的小姑娘,哪里会不知这究竟是什么。
听闻太子才回来两日,但看这痕迹,便知有多热烈。
当真瞧不出,太子平素那清冷淡漠的样子,在床榻上……
也是,太子妃生得这般好皮囊,太子又没有侧妃,既是正常男人,怎可能不宠幸呢。
再看那三皇孙,当年太子妃生下大皇孙后,五年都不曾再有身孕,外头都说,是太子不喜太子妃,冷待于她。
彼时太后还未去昭连山祈福,孝仁皇后薨逝,而高贵妃只是代掌后宫,自不好置喙太子之事,太后便将太子召到跟前,提出要替他纳一个侧妃,太子拒了。
那之后不久,就传出太子妃遇喜的消息,所以说那些个传闻也不可尽信。
都说太子一直记挂着那位早逝的沈二姑娘,可还不是同太子妃有了两个孩子后,仍独宠于她。
且不说太子还会不会充实东宫,宠幸旁人,但只消没有意外,这太子妃将来便是皇后。她那兄长镇国公如今又战功赫赫,一时风头正盛,不管这裴家以往如何,将来定是那京城独一份的尊贵。
怕是如今的三大世家都比不上的。
裴芸将衣襟理好,又用手压了压,虽得她自己看不见,但看这些人的眼神,便知她们都瞧见了。
她不禁在心下怨怪起太子来,那夜伏在她脖颈间,似是要将她吃了一般,她第二日在镜中瞧见时都吓了一跳。
见谌儿实在坐不住,裴芸将他交给乳娘,让云砚陪着一道出去逛逛。
恰在此时,就听有人道:“听闻镇国公不日便要凯旋,在邬南戍守了那么多年,国公爷似乎还未成亲吧,太子妃就没想着趁此机会给国公爷娶妻。”
裴芸等的就是这话,因着前世亦有人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那时也是因着兄长,裴芸尝到了被人阿谀奉承的滋味,便道她正有此意,想给她兄长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
此言一出,那些个贵妇人就争先恐后向她推选自家还未出阁的姑娘。
她本想从中好生挑选,可不想待她兄长凯旋,她当时说的话却反让自己成了笑柄。
故而这回,裴芸却是道:“有我母亲在,此事还真轮不到我操心,且娶妻这事,重在我兄长钟意,家世倒是其次,毕竟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才好长久地过日子。”
她这一席话算是彻底绝了那些个贵妇人的心思,见谋算不成,众人只得强笑着连连称是。
太子是在四月中旬回来的,他回来的第三日,裴栩安便带着大军抵达了京城。
庆贞帝命太子前往德胜门迎接,而裴芸则与母亲、妹妹一道,等在了镇国公府门口。
庆贞帝念裴栩安多年未与家人相见,便特许他先回国公府小聚半个时辰,再进宫面圣。
打裴栩安即将回京的消息传来,周氏就因激动几乎夜夜难眠,虽平素有书信来往,可毕竟她已有十余年未曾亲眼见过她这儿子了。
大军凯旋,万人空巷,德胜门那厢喧天的欢呼嘈杂声似都能传到国公府这头。
周氏伸长脖子,等得望眼欲穿,直到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提起一颗心,眼看两匹骏马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其中一人她自然认识,是太子,至于另一人,周氏眯起眼辨认了片刻,眼眶一热,眼前骤然模糊起来。
那人勒马停在国公府门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快步行至她跟前跪下。
“母亲,儿子回来了。”
周氏几欲哭出声,一把将裴栩安拉了起来,“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她握着裴栩安的手,仔细打量着,他这儿子十六岁便代父戍边,而今已二十有七,全然褪去了她印象中的少年气,身姿挺拔壮硕,因常年风吹日晒皮肤也有些黝黑,成了如他父亲一般沉毅稳重、独当一面的男儿。
裴芸在后头站了片刻,方才上前唤了声“兄长”,裴栩安越过周氏看来,“你是……楉楉?”
他的这声“楉楉”令不远处的太子微一蹙眉。
“是我。”裴芸强忍着泪意,使自己努力平静道,“当年与兄长分开时,我不过十二岁,亏得兄长还能认出我。”
“哪能不认得的。”裴栩安抬手,下意识想像从前一般摸她的脑袋,但突然想起他曾捧在手心疼爱的妹妹已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又讪讪将手收了回来,“毕竟我们楉楉还是这般漂亮。”
裴芸笑了,却险些让眼泪落下来,她这兄长自然不知道,这一模一样的话,她已是第二遍听。
前世她与他分开了两次,只是第二次,她的兄长再没了归期。
裴芸折首瞥向后头,打趣道:“前几日,也不知是谁,说见着兄长定是要同他好生撒一番娇的,而今怎的不说话了。”
裴薇闻言,这才垂着脑袋,赧赧地踱出来,平日里最是闹腾的小姑娘这会子却也变得拘谨,她行至裴栩安跟前,小声唤道:“兄长……”
“嬿嬿?”
裴栩安久久看着裴薇,似觉不可思议,当年不过四岁,还时常被他背在肩上哄睡的小妹,而今竟已快到了出嫁的年纪。
裴家二房裴嗣原及裴芊一直默默站在后头,先头裴老夫人和王氏的事,裴芸已然用信告知了裴栩安,这会子,裴嗣原心下忐忑,也不知这位大侄儿还认不认他们一家。
不安间,裴嗣原忽见裴栩安折身看来,旋即恭敬地冲他施了一礼,“侄儿见过二叔。”
纵然不曾打过照面,也未有人介绍,但单凭裴嗣原那张肖似他父亲的面容,裴栩安便猜出此人身份。
他又看向裴芊,“想来这就是芊儿妹妹吧。”
裴芊福了福身,“芊儿见过长兄。”
这厢都互相叙旧见过,既得陛下宽容,还有时间,周氏便想让裴栩安先进去小坐一会儿,再同太子一道进宫面圣。
见周氏似想请太子进府,裴栩安却是拉住她,迟疑片刻道:“母亲,儿子有一人欲介绍于您。”
“是何人啊?”周氏纳罕道。
裴栩安看向身后跟着的小厮,那小厮会意,疾步往不远处一棵垂柳而去,那底下停着一辆马车。
侍从隔着窗子对着车上人道了几句,不多时,车帘被掀开,先行下车的侍女将车内另一人扶了下来。
那女子行止端庄,缓步至众人跟前,一一施礼:“绩县县令之女江澜清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见过裴夫人。”
面对这个容貌清丽,若幽兰般淡雅的女子,周氏等人可谓惊讶茫然,而裴芸却是神色自若。
她知道,这便是她前世的长嫂。
亦是令裴芸打心底佩服的女子。
因得在她兄长死后,她诞下遗腹子,用那般单薄的身子,独自撑起了整个镇国公府。
“这位是……”
周氏看向裴栩安,心下隐有所觉,虽多年未见,可周氏也知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是个有担当之人,绝不会不明不白,随意带个姑娘回来。
果然,裴栩安坦坦荡荡道:“母亲,这是儿子心仪的女子,此番一道带回京城,是想恳请母亲做主,为我们二人完婚。”
周氏微微蹙眉,这么多年,她不是没为裴栩安的婚事担忧过,毕竟她夫君膝下只这一个儿子,替国公府延续香火的事儿就指着他了。
虽说这下总算有了着落,可方才这姑娘自报家门时,分明说她是县令之女。
这家世……
周氏倒也不是看不起江澜清,她小心翼翼侧首瞥向裴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芸笑道:“兄长,此事你且与母亲慢慢商讨,江姑娘一路跟着你过来,想也累了,且先进去吧。”
裴栩安道了声“好”。
周氏便上前,恭恭敬敬请太子入府。
裴栩安跟在后头,与江澜清擦肩时,垂落的手忽而抬起,不动声色地勾了勾江澜清的衣摆,江澜清抬眸看来,莞尔一笑,示意他放心,自己无事。
在府内小坐了片刻,为不耽误进宫面圣,裴栩安跟着太子纵马往皇宫而去。
裴芸多待了一会儿,亦坐上回东宫的马车。周氏来送她,在她上车之际,忽得拉了她低声问那江澜清该如何安置。
裴芸看出母亲忧愁所在,拍了拍周氏的手道:“寻个空院落,先当远客般招待着,反正教女儿瞧着,那是个不错的姑娘,既得兄长喜欢,又同您开了这个口,不如就成全了他们。若您不放心,这几日也可多接触接触,探探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见女儿并不反对,甚至主动为她出谋划策,周氏点了点头,心下这才放心了些。
裴栩安的凯旋宴在承乾宫举办,也非逢年过节,这般宴会多是没有女眷参与的,宴上的尽数是公侯及朝臣。
裴芸自也不会去,但太子临走前,特意派人给她传话,说宴后会邀裴栩安来东宫小坐。
裴芸便在琳琅殿的小榻上半倚着等,李谨也在,他早就自母妃口中听闻过他这位舅父的威名,近日的京城,大街小巷都传扬着他舅父骁勇善战,大败骋族的事迹,他已是迫不及待想见上一见。
然他平素就寝早,这会儿强熬着等到近亥时,眼皮子便开始上下打架,裴芸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道若他实在困倦,还是去睡下,将来有的是机会见到他舅父。
李谨却是摇了摇头,道自己无事,说着轻拍了拍双颊,欲令自己清醒一些。
恰在此时,盛喜快步而入,说承乾殿那厢宴散,太子殿下正同镇国公往澄华殿而去呢。
李谨喜得一下跳起来,或也觉得这样太不成个样子,旋即赧赧看了裴芸一眼,裴芸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去见你舅父。”
太子与裴栩安两个男人,步子定是快些,等裴芸带着李谨抵达澄华殿时,二人已开始对坐饮茶。
见着妹妹身后跟着的那个貌似有八九岁的孩子,裴栩安就知是自己的大外甥,他记得,这孩子当也只有七岁,或是比同龄之人长得高些,看起来反不像这么小。
裴栩安忙放下手中解酒的茶水,站起身,“臣见过大皇孙。”
太子开了口,“谨儿,过来拜见你舅父。”
李谨快步上前,恭恭敬敬道:“谨儿见过舅父。”
毕竟是皇孙,裴栩安按制受不得这个礼,慌忙退却,伸手欲将李谨扶起,太子却道:“谨儿是晚辈,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镇国公,这是他应行的礼数。”
闻得此言,裴栩安这才缓缓收回手。
李谨施礼罢,方抬眸偷偷打量自己这舅父,并非他想象中武将威武彪悍,凶神恶煞的模样,眉眼间竟与他母妃有几分肖似,他身量与父王相当,魁梧壮硕但并不粗鄙,反相貌堂堂,双眸清亮,眉宇间透出几分沉稳与睿智。
一想到就是他这舅父在邬南戍边,保卫大昭百姓安宁,李谨不由得面露崇拜。
裴芸晓得儿子有太多话想问,然这么晚了,由他这般问下去可是不成。
“这舅父见也见了,今日不早,且先回去睡吧,日后有工夫,母妃带你回国公府,你有的是机会同舅父交谈。”
李谨有些惋惜地看了裴栩安一眼,他本还想问问,舅父在战场上究竟是如何排兵布阵的呢。
他乖巧地应了声“是”,拱手告退。
李谨走后,李长晔悄然在裴芸和裴栩安之间看了一眼,“太子妃与镇国公多年未见,想必也有话想说,孤且先去外头醒醒酒。”
“多谢殿下。”
裴芸福身目送太子离开,方才与兄长在桌前坐下,她提起茶壶,替裴栩安斟茶,就听对面人幽幽道。
“这些年,太子殿下对你可好?”
裴芸动作微滞,旋即嫣然笑着看向裴栩安,面不改色,“好,哪能不好的,兄长也看在眼里,我都嫁给太子七年了,这东宫仍只我一人,她们可都说,我是有福之人呢。”
裴栩安定定看着裴芸,试图自她脸上察觉出些许端倪,可看了片刻,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此番回来,他便觉妹妹的性子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那曾经爱跑爱笑的小姑娘而今变得沉稳端庄,说话温声细语,举手投足间颇有太子妃的气度。
倒也是,十余年过去,人哪会不变的,何况入了这整个大昭规矩最大的地方,她纵然性子再闹,也不得不低下脑袋,闭上嘴。
“那便好。”裴栩安似是安心了些。
裴芸不欲继续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儿,转而自袖中取出一物来,递给裴栩安。
“我闲来无事,给兄长绣了一枚香囊。”
裴栩安接过,看了一眼上头的纹样,微一蹙眉,就听裴芸调侃道:“兄长很快便要娶嫂嫂,往后就有人替你缝制香囊了,届时可莫要嫌弃我绣这只。”
听裴栩安提及江澜清,他眸光温柔了几分,“她不善女工,倒是颇通那掌家算账之道,或是不会想到给我缝制香囊的。”
“会掌家,那敢情好,将来就有人帮衬母亲了。”
见妹妹毫不犹豫地说出这话,裴栩安薄唇微抿,沉默片刻,忽而神色认真地问:“楉楉,你可是真心接纳澜清,便……丝毫不介意她的家世吗?”
裴芸垂了垂眼眸,这一世的她的确不介意,可上一世却不是。
在看到兄长将江澜清带回来后,裴芸勃然大怒,甚至因此与兄长生了争吵。
她在东宫的处境本就已十分艰难,京中不少人嘲讽她的出身,若她兄长真的娶了江澜清,她教众人暗中耻笑之事便又多了一桩。
一个身为县令之女的嫂嫂,只会让她蒙羞。
前世在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后,她兄长怔在那儿久久凝视着她,似不认识她了一般,然沉默了片刻,再看向她的眼神里添了几分心疼。
他耐着性子告诉她,而今他得胜回京,受陛下封赏,裴家在京中风头正盛,若他再娶一位高门贵女,她又是太子妃,裴家权重望崇,定会被忌惮,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娶江澜清也没什么不好。
可裴芸那时满脑子都是那些个贵妇贵女们讥讽的眼神,哪听得进去这些,直到许多年后再思索她兄长的这番话,才知不无道理。
“家世算不得什么,我们裴家原也不是高门大户,没道理瞧不上江姑娘,只消兄长过得好,旁的我并不在意。”
裴芸这话是发自真心,因她知晓,她兄长与江澜清是两情相悦。
前世,在她兄长坚持与江澜清成婚后,裴芸因得厌恶她这位长嫂,从不愿与她多话,更是不曾问过她和兄长的往事。
直至裴家经历诸般变故,裴芸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才与江澜清这个嫂嫂的关系逐渐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