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by宁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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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裴芸只看了一眼,就命书砚收拢孟琴姿的这幅,搁在一旁。
既得太后让她亲自挑人,她定是得选些乖巧听话,而不是会给她惹麻烦的,不然岂非给她自己添堵。
便若这孟琴姿,再若那柳眉儿的,这京城三大世家的姑娘,个个心高气傲,自觉高人一等,她绝不可能选入其中。
京城这三大世家,即太子母家沈家,裕王妃柳眉儿的娘家,还有便是孟琴姿背后的孟家。
三大世家因开国之功,家中男儿多在朝中为官,甚至于封侯拜相,女儿则嫁予高门联姻,或进宫为妃,扎根几十年,树大根深,在朝中权重势大,难以撼动。
譬如柳眉儿的父亲为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大昭,再如孟琴姿的伯父,而今孟家家主,未至不惑,是大昭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
故而当年,太子妃人选绕过呼声最高的三大世家的姑娘,落到了她裴芸头上,令不少人匪夷所思。
当时有传言,是庆贞帝不欲三大世家为这一太子妃之位争斗太过,甚至有说,是庆贞帝为了借此打压三大世家的权势。
但这些说法到底无依据,毕竟三大世家至今仍稳稳立于朝堂,不曾有所改变。
可前世……
裴芸收回拉长的思绪,垂了垂眼眸,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世上之事并无永远长久的。
冯嬷嬷留下的宫人直到申时才离开,说是帮她,其实亦有监视的意味,想来回了慈寿宫便会同太后回禀。
晚膳前,裴芸本欲令书墨去请太子过来,但垂眸看到腕上的镯子,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
前世太后未在众人面前公然提替太子纳侧妃,但这一世却是不同,太子并未拒绝,想来也知推脱不得,之后她定然得费心操持此事,便赠她玉镯以作安慰。
既得这玉镯也收了,她也不好让太子亲自来,还是她去澄华殿跑一趟为好。
晚膳罢,裴芸哄睡了谌儿,又特意换了身莲红的衣裙,她记得上回太子说过,更喜她着这般鲜妍的颜色。
东宫要添新人,怎么说也是大事,她自得郑重些。
前往澄华殿的路上,书砚书墨一人捧着一摞画卷,一人端着才让御膳房送来的莲子汤,对视着满脸愁容,这太子纳侧妃,很快便要有人同她家娘娘争宠,她家娘娘怎还能这般高兴呢。
澄华殿。
守在外头的盛喜见着裴芸,面露惊诧,听得裴芸问他“殿下可在”,懵怔了一瞬,才急急道:“回娘娘,殿下在书房呢”。
他忙入内通禀,将裴芸领入殿去。
裴芸少有来太子书房,上一回是几年前,她也记不清了,只一踏进去,她下意识瞥向挂在书房东面的那幅画。
那便是先头百晬宴上,李姝蕊用来讽刺她的画,亦是太子早逝的心上人,沈家二姑娘沈宁葭所作。
裴芸淡淡收回目光,便见太子已然放落手中的笔,起身朝她走来。
她福了福身,接过书墨手中的托盘,搁在榻桌上,“殿下,天热易燥,这是臣妾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莲子汤,清热祛火,殿下且用些。”
太子在小榻上坐下,唇间笑意清浅,“今日怎突然给孤送汤来了?”
裴芸在太子对面落座,不好立刻说事,只笑着摸了摸腕上的玉镯。
李长晔见她眼睫微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眸中笑意浓了几分。
打她今日一进来,他便发现她穿了身颜色鲜妍的衣裳,莲红的料子衬得她愈发肤若凝脂,月貌花容。
她难得来的,又特地来给他送汤,就同他们新婚时那般,想来,当是这枚镯子的功劳了。
皇祖母在昨日宴会上提及给他充盈东宫一事,想必她心下定然不虞,可他不好当场驳斥皇祖母,又担忧她拈酸吃醋,这才求了这枚玉镯以表心意。
看来甚是有用。
他等了片刻,才见裴芸幽幽道:“殿下,昨日太后所言之事,臣妾也好生思索了一番……”
听至此,李长晔正欲开口,道他定不会纳侧妃,却听裴芸继续道:“臣妾不易受孕,可替殿下绵延子嗣也是件要事,这些年终究是臣妾疏忽,未对此事上心……”
李长晔唇间笑意逐渐敛起,他瞥向书砚手中拿着的画卷,冷声打断她。
“太子妃还带了什么来?”
见太子这般主动,裴芸心下一喜,也免得她多费口舌,但看这榻桌太小,似乎铺不下那些个画卷,又道:“殿下不若同臣妾去那厢看。”
裴芸站起身,往那张诺大的书案而去,她接过书砚手上的画卷,搁在案角上,一幅幅展开。
“这些都是臣妾今日挑选出来的,殿下若有中意的,臣妾便去请太后下旨,这东宫空荡,多添几个妹妹反是热闹些……”
李长晔漠然看着裴芸忙碌着,她神色自若,甚至还热心同他介绍画卷上的那些女子,是何出身,又会哪些一技之长。
好似不是在替他这个夫君纳妾,而是在欢喜地让他帮着挑选那珍宝铺子里卖的首饰。
常禄观察着太子愈发寒沉的神色,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心下只想着让太子妃赶紧停嘴。
裴芸连着介绍了三位姑娘,才发觉太子一点动静也无,正欲扭头询问太子意思,一声低笑在耳畔乍响。
“孤竟不知,太子妃如此贤惠大度。”
那笑声极冷,裴芸不由得身子一僵,折首看去,这才察觉到男人的不虞。
“都下去。”
听得太子这甚至掩饰不住怒意的声儿,常禄忙给殿内人使眼色,无声催促着众人离开书房。
殿门合拢的一瞬,裴芸眼见男人步步逼近,他眸色幽沉,若一汪泛着寒气的深潭,他越是靠近,那股子似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便愈发令裴芸难以喘息。
甚至最后逼得她退无可退,不得不贴紧那案沿。
前世十三年,裴芸从未见过太子这副模样,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来平静温和,不曾对她高声。
而此时,他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此事,是皇祖母所迫?”
裴芸朱唇微张,虽其中确有太后的意思,但沉吟片刻,她仍是定定道:“不,是臣妾自愿的。”
她没什么好同他说谎。
可话音才落,她眼看着书案上的画卷被尽数拂落,同那些笔砚书册一道落了满地,粘上斑斑墨迹。
或是头一回见太子大发雷霆,她尚且惊愕间,人已然被掐住腰肢,抱压在了书案之上。
她听见太子又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斥着的冷嘲令裴芸后颈发麻,不寒而栗。
他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太子妃难孕又怎会是太子妃的错呢,那必然是孤不够努力,不是吗?”
第37章 孙儿患有隐疾
常禄去歇息了几个时辰,近五更便起了身,天尚且还暗着,他提灯甫一至澄华殿书房,就见太子推门而出。
他忙迎上去,恭敬地唤了声“殿下”,又往那已然紧闭的隔扇门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殿下,可要去正殿更衣洗漱?”
李长晔颔首,视线转而落在候在外头的书砚身上,“昨日,太后可有召太子妃过去说话?”
“不曾。”书砚忙答,“不过,太后娘娘派冯嬷嬷送来了那些画像。”
她观察着太子的面色,忽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昨儿书房内的动静他们可都听见了,太子殿下可是头一回这般动怒。
书砚生怕太子迁怒她家娘娘,颤声道:“殿下,这到底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子妃也不能推拒,还请殿下莫责罚太子妃。”
李长晔眸光晦暗,看不清喜怒,只淡淡道:“起来吧,待太子妃醒了,好生伺候着。”
听得这话,书砚这才缓了一口气,她低低应了声“是”,目送太子往正殿而去。
裴芸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手臂碰到了榻沿,方才幽幽醒转。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榻尾,映下精致繁复的花纹,裴芸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厢并非她的琳琅殿,而是太子书房。
这会儿她正躺在书房西面那扇花梨木嵌玉花鸟坐屏后的小榻上,是昨夜太子抱她入的这厢。
裴芸懒懒坐起来,披在身上的天青湖绸暗纹长衫自她肩头滑落而下,微微凉意袭来,她这才发觉里头未着寸缕。
这衫子还是太子的。
她下意识拉拽住外衫,然一垂眸,便见袒露的胸前一片星星点点的痕迹,不由秀眉微蹙。
心下低骂了几句。
裴芸抿了抿唇,只觉分外口干舌燥,她下了榻,本想着或是要赤脚过去,低头却见她那一双绣鞋正搁在踏牀上。
可她分明记得,这鞋当是掉落在书案附近,还是被晃下来的。
裴芸也未想太多,趿鞋往屏风外而去。
然才绕出屏风,见着面前的一片狼藉,裴芸仍是惊了惊,虽知昨晚闹得厉害,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她那一身莲红的衫子、水蓝暗纹百褶裙,还有里头霜白的小衣七零八落地散在书案四下。
夏日的衫子本就轻薄,昨儿教太子一用力,已然被撕坏,窗缝儿有风吹进来,这会儿那衫子正可怜地挂在那案角晃荡,上头还沾有显眼的脏污。
裴芸想起,昨儿她亦躺在那案面上晃荡。
只不知为何,同上回闯进她浴间那次一样,太子并未真的动她。
可她分明感受到他已很是难忍,额间渗出密密的汗,但临了忽又生生克制住,退了出来。
虽说如此,他也是未放过她的,所作所为偏生比动了她更羞,真要说,就是换了处地儿罢了。
裴芸皮肤天生娇嫩,这会子走动,仍觉大腿内侧被磨得发疼。
昨儿那滋味当真煎熬,她好似处于浪潮之上,可往往送不至顶端便又坠了下来,循环往复,反弄得她心痒难耐,难受得紧,她晓得太子是有意的,故教他几番摆弄之下,她亦生了气性,伏在太子肩头,张嘴狠狠咬下,力道之大甚至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她口中弥漫。
太子生得高,他那长衫教裴芸裹在身上几乎拖了地,裴芸行至红漆圆桌前,倒了茶水一饮而尽,方才瞥向脚边那满地的画卷。
摔落的砚台倒覆,其内墨汁四溅在这画卷上,这些画已然不能看了。
倒也不要紧,索性上头的都不是太子想要的人。
思及昨夜太子的愠怒,裴芸想着,大抵是她未提前问询过他的意见,也是,若太子真有这意思,何至于前世那么多年都空置着东宫。
毕竟纳侧妃规矩或是繁复些,但若只是添个良媛良娣,太子自己亦可做主。
终究是她没有眼力见儿了。
裴芸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眸看向东面,旋即缓缓站起,往那厢而去。
曦光自窗外探进来,抚在挂于白墙的那幅画卷上,靠近那画的一瞬间,裴芸仿若回到六七年前,与太子大婚不久的那段日子。
那是她头一回仔细瞧这画,亦是第一次对太子凉了心。
而时隔多年,再次细致地欣赏这画,不同于当年在看到落款后的震惊难过,裴芸心下平静如水。
恰如初见时一般,她复被这幅画所震撼。
这是一幅旭日东升图。
画上,两个少年骑于马上,停在一崖顶,远处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间升起一轮红日。
温煦的晨光铺洒大地,驱散浓雾,亦洒落在少年们的身上,其中一个稍长些的少年回眸来看,唇间笑意明媚,意气风发。
虽得那眉眼稚嫩,但裴芸认出那人当就是太子。
那沈家二姑娘沈宁葭的一手丹青妙笔名不虚传,且看落款处的年月,彼时那沈二姑娘当只有十一岁,如此年幼便画下这般佳作,属实天赋异禀。
太子至今留着他那心上人亲手绘就的画,还挂在书房如此显眼的位置,这般珍惜,可不是对沈宁葭念念不忘。
裴芸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这下倒好,也不知太后那厢要如何交代。
若说是太子不愿意,太后也不会怪罪太子,毕竟她那宝贝孙儿怎会错呢,千错万错都只会是她裴芸的错。
此时,皇宫慈寿宫。
太后才从庆贞帝为她在正殿后设的小佛堂回来,就听得宫人来禀,道太子来了。
她皱了皱眉,尚且断不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待太子入了正殿,施礼罢,她试探道:“昨儿,太子妃可有同太子说了什么?”
李长晔立于殿中,沉默片刻,如实答:“太子妃带了画像,欲替孙儿张罗纳侧妃一事。”
太后紧蹙的眉头这才松了些,“太子妃的意思,亦是哀家的意思,晔儿你毕竟是太子,东宫只太子妃一人到底是不像话,多添几个知冷知热的,没什么不好。你看你父皇,登基前,还曾说过只要你母后一人,但后来为了坐稳这皇位,不还是册立了这么多妃嫔,不然你也不会有这些个兄弟姊妹了,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更何况是皇家。”
李长晔默默听着,直至太后说罢,方才恭敬道:“皇祖母,孙儿不欲纳侧妃……”
太后面色骤沉,她稍一思索,勃然大怒,“又是因着那裴氏!”
一年前,因着太子妃裴氏多年再无所出,外头流言纷纷,她将太子寻来,亦提了为他纳侧妃一事,不想太子以此举恐会令旁人耻笑裴氏难孕为由拒绝了,还望她再给些时日。
她忍下了,幸得那裴氏的肚子也算争气,没过多久,竟真传出了喜讯。
而今裴氏这孩子也生了,她复提此事,料想太子也无法以此缘由拒绝,谁知太子又道了不愿。
“那裴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神魂颠倒,哀家便知她阳奉阴违,表面答应顺从,这私底下怕是在哭着阻你吧。”
打头一眼见着那裴氏,太后便不大喜欢,容貌生得那般好,若放在乱世,就是做祸水的料。
可谁说那裴氏不是个妖孽呢,勾得太子一心对她,旁的女子竟是碰都不肯碰。
相比于太后的盛怒,李长晔则平静许多,反剑眉蹙起。
“并非因着裴氏。”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目光在殿内几个宫人间暗暗扫过,太后顿时会意,命冯嬷嬷领着宫人都退出去。
殿内一时只剩下太后和李长晔两人。
李长晔这才叹声道:“皇祖母不知,孙儿患有隐疾……”
太后怔了一怔,“是何隐疾?”
李长晔薄唇微抿,似是难以启齿,半晌,才低声道。
“并非所有女子都能令孙儿成事……”
此言一出,太后双眸微张,猛然攥紧手中的菩提珠串,或是难以置信,抑或是根本不愿相信,连再度问询的语气中都带着几分紧张。
“这话是何意思?”
李长晔:“孙儿到了晓事的年岁,之所以退了母后送来的宫人,便是因着生不出丝毫兴致……”
听至此,太后皱了皱眉,旋即想到什么,身子坐直了些,全然没了适才的慌乱,她冷哼一声,“你莫诓哀家,若真如此,裴氏与你的两个孩子又是从何而来,怎的,旁的女子都不行,难道她裴芸就是例外?”
“皇祖母猜得不错。”李长晔接着道,“孙儿娶了裴氏后,原心下担忧,不想却与裴氏成了事。孙儿一时大喜,原以为是所患之疾已然痊愈,可之后尝试触碰旁的女子时却发现并无改变……”
听太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且毫无被她揭穿谎言的惊慌,太后双眉紧蹙,身子复又向前倾了几分,“此疾,可有请人瞧过?”
李长晔颔首,“孙儿早命太医瞧了,但并未瞧出个所以然,平素出京办差时亦是遍寻名医,却不得果。”
说着,他剑眉复又蹙紧了几分,看向太后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无奈,“太子妃并不知此事,连母后过世前也……而孙儿之所以多年不肯再纳侧妃,就是恐发现的人多了,此事有朝一日瞒不住,大昭储君患有此疾,定招天下人耻笑。”
太后面色发白,几乎是无力地瘫坐在椅上。
此事涉及男儿尊严,且他这孙儿又是太子,代表的是大昭的未来,岂是会随意乱说的。
且太子向来恭孝,又怎会这般面不改色地对她这个皇祖母信口开河呢。
难不成就为了维护一个小小的裴氏,编了这么个荒诞的事。
断断没有可能。
太后稍缓了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再看向太子时,眼神里添了几分怜爱,“难为你这么多年守着这个秘密。”
李长晔离开后,太后坐在圈椅上,闭眼捻着手中的菩提佛珠,心下感慨万分。
本觉得太子多年不充盈后宫,是那裴氏之错,而今想来,这裴氏竟也算是有功的。
好歹替太子诞下了两个儿子。
这太子之疾是皇家之祸,但偏偏娶了这个裴氏,也算是列祖列宗保佑。
这东宫空便空些吧,任外头传言纷纷也罢,太子说的不错,他那隐疾可是万万不能再教旁人晓得的。
第38章 孤身边只消太子妃一人足矣
书砚守了一夜,跟书墨一道伺候裴芸在澄华殿书房更衣洗漱罢,便回去睡下了。
书墨跟着裴芸回了琳琅殿,见裴芸用完早膳,坐在小榻上逗弄李谌,想了想道:“娘娘,奴婢今儿晨起,听闻了一件事……”
裴芸未看她,只调侃她:“怎的,你也学了书砚,爱听那些小话了。”
“娘娘……”书砚紧蹙着眉,迟疑片刻才道,“昨日御花园溺死了一个内侍。”
裴芸晃动拨浪鼓的手一滞,猛然转头看来,她心下清楚,书墨的确非那种爱随意打听的性子,除非,那事儿令她格外在意。
“那人死在何处?”
“死在那日御花园宴罢,娘娘抱着三皇孙回去的路上,便是咱们经过的那口井。”书砚忍不住感慨道,“当真吓人,当时娘娘似还驻足看了一眼,谁能想到第二日就在里头死了人呢。”
书墨兀自念着,自是没有发现裴芸的面色已然变得一片惨白。
那人究竟是死在昨日,还是昨日才被发现溺毙于井中。
且巧合的是,还是前世蓉姐儿出事的同一口井。
这蓉姐儿还是孩子,心生好奇坠入井中并非没有可能,但那内侍不是。
那井口窄,哪是能随随便便就掉得进去的。
这一切真的是意外吗?
不知怎的,裴芸略有些难以喘息,她半捂着胸口,甚至生出一种想法,或就是因着她救下了蓉姐儿,才导致了那内侍的死。
那内侍是代替蓉姐儿死的,可这个猜测终究得不到考证。
蓉姐儿是裕王之女,是小郡主,金尊玉贵,甫一出事,庆贞帝自是会大肆命人调查,可这内侍命贱,无人在意他的死活,也自不会有人大费周章调查他的死因。
书墨终于发现了裴芸的异常,担忧道:“娘娘,您怎么了?”
不过是死了个内侍,她家娘娘怎的吓成这样。
裴芸抬首看向书墨,“你去问问,那内侍埋在了哪儿?若还有家人,便给他们点钱银,若……没有的话,教人帮着在他坟前烧点纸钱。”
书墨面露疑惑,“娘娘,您认识那人吗?”
裴芸摇了摇头,“不认识,但听闻这些个内侍宫人,若无人祭奠,易成孤魂野鬼,不得转生,在横死处飘荡不散,甚至会纠缠活人。我做这些,便权当是为了消灾,也替谌儿积福吧……”
书墨只道是她家娘娘心善,颔首应了声“是”,领命退下了。
裴芸将谌儿抱在怀里,不禁长叹了口气。
说是积福,但只有她自己晓得,是为了她自己图个心安。
午膳罢,裴芸方才将谌儿哄睡,冯嬷嬷便来了。
裴芸想过太后会派人来或是召她过去,只没想到会这么快,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其实并未想好怎么应对,只忖着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姑且敷衍着,她这个太子妃怎么着也斗不过太后娘娘。
左右不过教太后心生厌恶罢了。
但无论如何,她对太后的这份恭敬自是不能少,故不待冯嬷嬷入殿,她已笑着快步迎了上去。
只裴芸不想,冯嬷嬷笑意更甚,见了她,当即行礼唤了声“太子妃”,客客气气甚至有些个逢迎谄媚的意思,惹得裴芸一头雾水,这怎不像是来问责,倒像是道喜来了。
冯嬷嬷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那可是连庆贞帝都得给几分颜面的人物。
她这举动,让裴芸颇有些惶恐。
她不敢怠慢,吩咐宫人给冯嬷嬷上茶,冯嬷嬷却是拒了,只思忖片刻,毕恭毕敬道:“太子妃娘娘,太后昨儿想了一宿,还是觉得这替太子纳侧妃一事倒也不急……”
怎突然就不急了。
裴芸越发不解,就听冯嬷嬷接着道:“这太子殿下心系大昭百姓,日理万机,这东宫和后宫一样,人多了,烦心的事自也跟着多了,虽说还有太子妃帮着打理,可必也会有处理不了的事,哪好让这些事烦扰了太子殿下的,您说是不是?”
裴芸扯唇笑了笑。
牵强,这话也太牵强了。
好似是为了不给太子纳侧妃而特意找的由头。
但既得太后都想通了,也不会再寻她的麻烦,裴芸自也配合着应道:“皇祖母说的极是,她老人家和父皇母后一样,都是最心疼太子的人。”
冯嬷嬷也跟着呵呵笑,晓得裴芸也是回的场面话,这太后的确是真疼爱太子,但陛下和先皇后……对太子的关切可实在算不上多。
冯嬷嬷又抬了抬手,示意跟来的几个宫婢上前来,搁下手中的物件。
“娘娘,这些是太后娘娘补给三皇孙满月及百晬宴的贺礼,太后娘娘还说了,她是极喜欢三皇孙的,让太子妃有闲了,抱着三皇孙去她慈寿宫坐坐。”
裴芸懵怔地看着那四大件贺礼,笑着道了句“好”,直到送走了冯嬷嬷,她仍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令太后一下跟转了性子一般,不但不责她,还突然便对她这般好了。
太子是晚膳后来的。
听到宫人通传,裴芸还寻思她这琳琅殿今日可真是热闹。
她正准备起身去迎,太子已然入了内殿,她只得站在小榻前福了福身。
却是垂着脑袋并不看他。
经历了昨夜之事,尤是想起他的冷笑和大发雷霆,她仍是有些不大自在。
生怕四目相对,她的情绪自眸子里泄露出来,被他发现。
然下一刻,一只掌心粗粝的大掌蓦然握住了她的手,她吓得下意识收回手臂,却被死死攥住,不得不抬眸看向他。
见她终是看过来,虽然眸中满是惊慌无措,但李长晔仍是满意地笑了笑,拉着她在那小榻上坐下。
“谌儿睡下了?”
“是,才睡下,谌儿晌觉未睡好,玩闹了几个时辰,晚间臣妾命人用菜蔬肉沫捣了泥喂他吃,他倒是喜欢,吃了好些,吃罢不久便睡熟了。”
裴芸一如往常地答着他的话,手再度试着轻轻挣了挣,可仍是没能挣脱开,反被他又握紧了些。
“昨夜……是孤不对,一时动气,吓着太子妃了。”
裴芸闻言动作微滞,诧异地看过去,此时的太子神色平静温和,一如往昔,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
全然没了昨夜那吓人的样子。
不过昨夜也只是拂落画卷那会子最吓人,后来便不是吓人,而是折磨人了。
裴芸摇了摇头,端笑道:“此事是臣妾的错,是臣妾莽撞,未能提前同殿下商量,询问殿下意思,便……”
听得这话,李长晔薄唇微抿,又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
昨夜他的确失控了,从看见她毫不在意地拿出那些画像让他挑选,到他问她可是皇祖母逼迫后,她回答的那句“自愿”,他的理智在一点点崩裂,直至最后彻底瓦解。
可他分明该想一想,裴氏从来思虑周全,贤淑善良,就算是皇祖母的意思,也不会如实告他,伤他们祖孙的感情。
且皇祖母施压,她唯有接受,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他怎能同她撒气呢。
且最重要的,是他未曾与她说清楚。
“孤未有纳侧妃的意思,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孤身边只消太子妃一人,足矣。”
太子说得极慢,且那双平日清冷深邃的眼眸里满是诚挚,竟让裴芸不由得心下微动,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或是前世今生,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听太子这般对她保证过。
但很快,裴芸心下一声嗤笑。
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若非她经历过前世,指不定还真信了这话,待几年后沈宁朝长大,生得越发像她那姐姐,太子还会坚守而今的承诺吗?
说说罢了,她怎可能当真的。
但面上裴芸自是得流露出一副感动的模样。
“多谢殿下。”
李长晔的心这才安了几分,“镇国公成婚的日子当是在下月吧?”
裴芸点点头,“是,下月初二,是臣妾的母亲特意请人算过的,那日是个黄道吉日。”
也是最近的一个好日子。
她那母亲周氏近来是越发喜欢她那未来嫂嫂江澜清了,竟是比她那兄长裴栩安更急着让她入门。
“那日,想来太子妃定也是要去的,这是大喜事,必然得好生打扮一番。”
那不是自然。
裴芸嘀咕着太子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就见太子忽而将拉着她的手攥过去几分,裴芸的身子也跟着倾斜了过去。
两人贴得极近,裴芸甚至能感受到太子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侧脸。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昨夜孤毁了太子妃一件衣裳,想着趁此机会再赔太子妃一件,可好?”
裴芸几乎是想也不想,脱口抱怨道:“何止,殿下还坏了臣妾的一件小衣呢。”
话音才落,裴芸登时意识过来。
四下还站着几个宫人,方才她声儿可不小,她甚至听见有人未忍住,漏出一声低笑。
纵然裴芸脸皮再厚,也实在不好让旁人听见这些个房中事。
一股热意陡然窜上面颊,裴芸连带着耳根子都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