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妄念by云中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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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这种时刻,贺朝都是组织者。只不过这学期他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仅开始努力学习,甚至好多次体育课别人叫他打球他都不打,只是了无兴趣地坐在一旁看他们,这节课还是方靖好说歹说才把人拖来的。
眼瞅着上半节课他的发挥还算正常,到了下半节课,整个人就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好几次球传到他手上,他也没发现,硬生生又被人抢走了。
方靖正纳闷着呢,眼睛往看台上一看,瞬间就发现了症结所在——沈岁宁在上头坐着。
这就怪不得了。
只是方靖左思右想,仍旧想不明白沈岁宁身上到底哪里这么好,能让贺朝变成这样。
人漂亮是漂亮,成绩也好,搁外人一看就是才貌双全,可问题是人不会说话啊。虽说现代社会,大家都已经很想得开了,但缺陷就是缺陷,它不会因为个人的喜好就变成优点,更何况是如此明显的缺陷。
起初察觉到贺朝对沈岁宁有意思的时候,方靖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私底下甚至揶揄过贺朝好多回,有时还会当着他们的面起哄,但说到底,心底是没把这当回事的。
可这段时间下来,方靖也算是看明白了,贺朝这是认真了,并且还是单方面的认真,人家压根不搭理他的那种,偏生他像是彻底陷进去了似的,眼瞅着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劲头。
这头,贺朝还在打球的时候三五不时地分心往看台上看,距离不算太远,他甚至能捕捉到她脸上细微的笑意,看得他一阵恍然。
他已经记不清她多久没对自己这样笑过了。
贺朝这段时间总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拦下她说那样一番话,两人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就能相安无事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到高考结束,等她哪天不再对那个人抱有感情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见一直陪伴在她身旁的自己。
可同时,还有另一道声音一直在他脑海徘徊着:他对她并没有那么义无反顾。
沈岁宁那天说得对,他的家庭不会接受他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女生在一起,他在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时,从未考虑过将来……
这样的感情,让他在面对那样的质问时,变得心虚又慌张,以至于现如今都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微叹了口气,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重新投入到球赛中,殊不知一旁的人目睹了他所有的行为,并且在心底悄悄做了个决定。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老师召集大家集合,清点了下人数,齐全后宣布解散,留下两个人将所有的器材装起来放回器材室。
这节课刚好轮到沈岁宁和一个女生一起。器材收了一半,那个女生突然脸色煞白地捂着肚子,气弱地问她:“岁宁,我突然肚子好痛,想上个厕所,能不能辛苦你将器材收好送回器材室去?或者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但我不清楚自己要多久。”
沈岁宁看了下面前的东西,也不是很多,抬手指了下器材室,示意那女生她可以自己送回去。
那人感激地连说了几声谢谢,很快就背着书包离开了。
放假的缘故,大家都离开得很早,馆内没剩几个人。沈岁宁加快手头上的动作,将东西都收好了抱着往器材室走。
室内体育馆的器材室设在馆内最里面,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她在里头将器材按位置一一摆放好,放篮球的架子底下都放满了,她不得已得拼命踮起脚尖试图放在最上面的那排。
还差一点就要够到的时候,耳边传来“砰——”的一声。
她回头一看,房门被关上了。
再顾不上什么篮球不篮球的,沈岁宁转身就往门边走,拉了几下门,却没拉动。
她在这瞬间忽然想起学校器材室门的构造,它的构造和教室的门不一样,它在外头有个小铁栓,平时都是用那个铁栓将门关上的。
意识到这点,她心下一凉,开始大力拍门,心存着希望,希望是关门的人没发觉里头有人,不小心关上的。可连着拍了好几声,房门岿然不动,门外仿佛空无一人。
一刹的惊慌后,沈岁宁慌忙去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手却落了空,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仅穿着一件卫衣,而她的手机装在了运动服外套里……
心几乎是在瞬间便沉了底。
器材室外,方靖再次回头看了眼器材室紧闭着的门,嘴上低声念叨着:“沈岁宁,你可千万别怪我啊,我这也是为了成人之美,很快就叫贺朝回来给你开门。”
回到场馆的时候,贺朝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个平常玩得比较要好的朋友,见他过来,抬手就拥住他的肩,吊儿郎当地问:“哟,咱靖哥还在呢?好不容易放假,有什么安排啊?是不是该带小的去开开眼?”
方靖抬手捶了对方一拳:“去你的,说话正常些,看见贺朝没?”
“贺朝?”对方挠挠头,“没看见啊,早走了吧?他最近不都这样,一放学就溜了,也不跟咱们混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呢?到了高三还不思进取的,朝哥可是要好好学习的人。”方靖说。
“什么叫我不思进取?劳逸结合的道理你没学过啊,放假了就得轻松轻松。”对方满不在乎地答,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嬉笑着问,“就问你开黑去不去吧?好长时间不上号,段位都要掉了。”
方靖故作正经地轻咳了两声,而后抬手反勾住对方的脖子,一手做了个出发的姿势,“走起!”
第53章 怀抱
北城的冬天入夜极早, 五点左右的光景,外面的天就暗了。
起初,沈岁宁还能靠着抽风机那边泄入的光线看清手表上的时间。渐渐的, 四周全黑了。或许是有微弱光亮的, 只是她夜盲太过严重,全然窥不见。
她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掌心有着经久不散的热意和麻麻的痛感, 是刚才使劲拍门留下的。
一开始, 她期盼着有人能听见声响过来给她开门,可是不管她怎么使劲拍门, 面前的门仍旧是紧闭着的,没有人过来这边, 也没有人发现这个小房间里锁着一个人。
入夜后, 那些劲头全然消失了。她看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觉像是一脚踏入了冰窟, 那种从心灵上带来的冰冷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打颤。
整个器材室寂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明明是那样微弱的声响,却在耳边无限放大, 从一开始的平稳变得凌乱, 最后竟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那种像是被人掐住脖子, 无法出声,无法吸气的感觉在这一刻重新袭上了她, 时间仿佛在某个瞬间开始倒转, 带着她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
按理说, 人类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变得模糊,到最后只剩一个朦胧的片段, 只记得有过这件事,而很难忆起其中的细节。可她在忆起的这一瞬间,却发觉自己竟连所有细微之处的东西都能清楚忆起——
闷热的夏日午后,窗外隐隐传来的蝉鸣声,空调徐徐吹出的冷风,微微汗湿的鬓发……家里阿姨怕她睡觉时着凉,她房里的空调向来都是调到27度,过于炎热的时候,她后脖颈和鬓边总是容易被汗水打湿。
那天她做了个噩梦,是被吓醒的。醒来后四处没在家中找到阿姨,看了眼墙上的闹钟,料想她应该是出去采购了。因为她睡觉很少会中途醒来,阿姨惯常在她睡时出去。
她在家中绕了一圈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和公仔玩了一会儿,左等右等没等到阿姨回来,便抱着自己的公仔跑到了客房。
家里的客房也有衣柜,往常她和江愉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时,最爱躲在里头,在心里默默数数。通常数到一百的时候,便会听见他们来找寻自己的声音。
只是自从她向江愉告密过后,他们已经很久没陪她玩过这个游戏了。
那日,她抱着公仔躲进衣柜,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一百,屋子里仍旧静悄悄的,没有爸妈来找她,阿姨也还未回来。
年纪还太小,她还不明白什么叫作怅然若失,只知道数到一百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难受,感觉空落落的。
她抱紧自己的公仔,默默地又从头开始数。
到最后,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重数了,只知道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她紧张又欢喜,抱着公仔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收紧,忐忑地透过衣柜门事先留开的缝隙往外看,很细很细的缝,细到人在视野里都仿佛被压缩成长条,看不大真切。
大脑昏昏胀胀的,她捂紧自己的嘴巴,看向细缝外的两人——沈蔚和之前她见过一面的女人。
他们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被人发现,又像是刻意而为——
“你疯了?怎么敢跟着我回来的?就不怕被人发现?”
“我就是疯了,那又如何?我跟着你到这里,你不还是把我带进来了?你有种就放我一个人在外头啊?”
“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吗?我老婆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你为什么还把我带进来?你家里的孩子和保姆呢?你就不怕他们看见吗?”
“孩子……孩子这个点在睡觉……”
“哦?阿姨呢?”那女人抬手点在他的胸膛,“沈蔚,承认吧,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带我进来肯定也没存什么好心思,我还不了解你吗?”
再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想象。太过成人化的场面,让她难以置信地死死咬紧双唇,因为太过用力,嘴唇被尖利的牙齿咬破,腥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胃里翻涌着,强烈的呕吐欲涌上来。
隔着薄薄的一扇柜门,那些呻/吟声、喘/息声、拍打声……统统无比清晰地传入耳内。
即便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也清楚地知道,父亲只能和母亲躺在一张床上,绝不能是其他的女人,更不能是不着寸缕的。
她只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张大手牢牢扼住,四周的空气稀薄得像是完全无法涌入,又像是全然堵在了一处,凝结成无法分散的一团。
那日,直到他们穿上衣服离开,她都没发出任何声响。从衣柜里出来后许久,她都仍觉自己还在那狭小的四方天地里,漆黑的、憋闷的、令人喘不过气的……
有前车之鉴在,她没有再告诉江愉自己看见的一切,害怕一旦说出,他们这个已经四分五裂的家会彻底碎成无法拼凑的碎片。
或许是人类的大脑本能的在趋利避害,过没多久,这段回忆便好似从她的大脑里清除掉了。直到这一刻,直到她重新面对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器材室,所有才开始重现。
除此之外,大脑还牵连出了更多的回忆。她像是在漆黑的虚空重新走了一遭,脑中是江愉和沈蔚日复一日的争吵,永不停歇的互相指责……
沈岁宁再无分辨出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身体明明坐在实地上,可她却觉得自己在无限下坠着,四周风声呼啸,仿佛要将所有的肮脏和不堪统统带走。
直到……器材室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走廊的光线顷刻间洒进室内,头顶的灯光一并亮起,漆黑的室内瞬间被光线填满。
门外的人在看见蜷缩在角落的人时,几个箭步便冲了进去,在看清她被泪水浸润的脸颊和被鲜血染红的双唇时,伸手便将人紧紧拥进了怀中,低声道:“不怕了,哥哥来了……”
声音竟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沙哑。
怀里的人像是全然感受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像是一块僵硬的木头。只是,顾衍能感受到她纤瘦的身子在不停地发颤,俨然是吓坏了。
跟着他一同到这边的王叔、保安和老师看着眼前的一幕,都安静地退到了门外,器材室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衍的下巴紧紧抵在她的发顶,不断低声重复着:“宁宁,不怕了,哥哥在这里。”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心头不断上涨的怒气,努力安抚着身前人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察觉到衣角一紧,似是被人拽住了,身前的人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哥哥……”
紧接着,脖颈一热,有滚烫的液体落下,烫得他心口一窒,连她出声了都没发觉,只是更紧地将人抱在怀里,压着她发顶的动作一改,紧紧贴上她的侧脸。
“嗯,我在这儿,没事了,不怕。”
“不怕……”
身前是温热的身躯,淡淡的冷香传到她的鼻间,同海岛那日披在自己身上的衬衫一样的味道,耳边低沉又夹杂着细微沙哑的声音很熟悉,如同无数个日夜听见的那样。
那些消失的知觉终于缓慢开始回笼,她在这一刻终于确定,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是顾衍。
她的手从他的身后缓缓移至身前,像是为了确定般,触向他的侧脸,从起初的几根手指的试探,最后彻底抚上。
顾衍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察觉到她在确认的心态后,抬手按住她贴着自己的手,安抚着说:“是我。”
沈岁宁看着他,眼睛一眨,骤然又滚落下几颗泪珠,可为了让他安心,又硬扯出个笑来。
别提有多奇怪了。
顾衍心里难受得厉害。
从知道她不见了时就始终悬着的心,到此刻看着她努力对自己笑着,那种心脏始终像是被一条线紧扯着的感觉到达了顶峰,像是骤然被撕成了两半,让他喉间开始发紧。
他松开自己抱着她的双手,抚上她的双颊,用大拇指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到最后连自己的掌心都是湿润一片,终于叹息一声,又将人扯进怀里,一手直接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抵在自己的颈窝,微凉的唇无法抑制地印上她的发顶。
“宁宁,不怕了,我们回家。”
晚上九点三十分,方靖终于饥肠辘辘地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了眼一旁的人,伸了个懒腰。
身旁的人将耳机一摘,扔在桌上,怨气满满地说:“靠啊,要是这局贺朝在的话肯定就不会输了!你们都打得什么玩意儿?”
方靖因为长时间玩游戏而有些发懵的大脑在听见贺朝这个名字时“嗡”的一响,急忙捞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脚步匆匆地就朝外走。
身后的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突然的动作,大声:“喂,干什么去啊?”
贺朝接到方靖电话的时候刚从浴室出来,连头发都没吹干,一手拿着条毛巾,一手划开手机接听:“干什……”
话未说完,被对面的人急急忙忙地打断:“朝哥朝哥,出事了!你现在在哪儿,快点回学校去……”
“回学校去干什么?”
方靖发颤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沈岁宁,沈岁宁被我不小心关在器材室了……”
他连理由都还未说完,对面的人便爆了声粗口:“你他丫的,方靖你有病是不是?”
紧接着,电话被挂断,贺朝无暇再顾及自己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以及身上穿着的睡衣,抓起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就往楼下跑。
楼下的贺母见他这么一副慌慌张张就往外跑的样子,大声在身后喊他:“贺朝,你干什么去?头发不吹干你在发什么疯?”
回应他的是大门“砰’的一声被带上的声音。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贺朝推开车门便大步往前走,连车门都忘记给人关上,惹得司机在车里低声骂了他几句。
方靖就在学校附近,比他先一步到了学校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看见贺朝过来才赶忙走近,心虚地叫他:“贺朝……”
贺朝眼神往他身上一横,怒斥:“闭嘴!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讲!”
方靖一下便噤了声,两人从校门口一路跑至体育馆,一刻不停歇。
好不容易要到门前的时候,贺朝忽然扯着人的胳膊,将人带至暗处。
方靖不明所以地扭头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贺朝一声未吭,视线牢牢锁在近在眼前的体育馆。
本该灯火黯淡的体育馆,此刻却灯火通明。好几个人从里头走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材高大,周身都是肃杀的气息,脸色更是阴沉得如同罗刹。
往下,他横抱的动作却小心又谨慎,他怀里的人被一件深黑色的大衣紧裹着,连脸颊都未露出分毫,只能看见一小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腿。
他们从体育馆内走出,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细细密密地落下,落在那件黑色大衣上,落在那人的头上,肩上,脸上。
贺朝看见他伸出一只手,紧了紧自己怀里的黑色大衣,随后加快步伐,很快便钻进了停在一旁的黑色轿车里。
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站在车窗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嘴唇动了两下,随后车子发动。
贺朝看着那辆车子驶离自己的视线,心像被人挖了个大洞,风雪都钻入里头,冷得他颤栗。
这个夜晚,他终于清楚地明白,自己和沈岁宁之间将再无任何可能。
太迟了,他总是太迟……
他也……不配。
第54章 无望
回去的路上, 沈岁宁就枕在顾衍的腿上,身上仍旧裹着他的大衣。车后座不算宽敞,她整个人都蜷缩着。
几个小时的精神折磨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几乎是上车没一会儿, 她便靠着他睡着了。
即便睡着了也未能踏实,不知梦见了什么, 原本平稳的呼吸声逐渐凌乱,人也不安地动了几下, 却始终没醒来。
顾衍一只手定住她的身子, 一只手在她的后背轻拍着,试图安抚睡梦中的人的情绪。
霓虹灯的色彩透过玻璃车窗照进车内, 他得以看清她紧皱着的眉头,因为太过用力, 连脸庞看起来都是微皱的。
他抬手, 将她落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拂开,却始终无法抚平那紧皱着的眉头, 身前的人就像是陷入了梦魇,始终无法安宁。
先前已经慢慢淡下的情绪在此刻又重新在心头蔓延开来,恐惧、担忧、生气、心疼……
每一种都是因为她。
随着年岁的渐长, 他的情绪已经极少有如此大的波动, 也很少会有这样百感交集的时刻。可今天, 短短的几个小时时间里,徘徊在心头的情绪变了又变, 始终未能平静下来。
不得已, 顾衍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视线陷入黑暗的那瞬,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知道沈岁宁不见后的种种——
接到王叔电话的时候, 他刚结束完一场会议。
这场会本该由顾恒远来开的,只不过他临时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飞一趟国外,大概也是想看一下他目前的能力,便交由他来代开。
开会的都是集团里的骨干,难免比较傲气,资历深的老人看不惯他这么个资历尚浅、仅凭血缘关系就坐在这里的年轻人,明里暗里的没少挤兑。
他照单全收,并不反驳。他很清楚,要想服众,不做出点什么成绩来是不可能的事。
散会时,助理跟在他身后,跟他说着明天的安排。他一边听着,一边轻按着自己的眉心,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的。
王叔在电话那头慌张地说沈岁宁不见了,他在校门口等了她好久都没见到人出来,电话也一直打不通,家里也没回去。
沈岁宁一向是令人省心的孩子,从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脑子里闪过的几乎全是些不好的念头。
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她对她的了解压根不够,只知道她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是林桑,却不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无奈,只能先找到班主任。
他到学校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在保卫室里,王叔就在人家身旁,跟着一起查监控。见他过来,两人立马给他让开位置。
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设想过的最坏的后果是她一个人离开了学校,而后不知所踪,那他必须调动警局的力量在这个城市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找到她的下落。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顺利许多,他们轻易在监控上锁定到她的身影,看着她一个人抱着器材进了器材室,而后……再没出来。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了快进键般,他带着人飞速奔向器材室,拉开那根将她困在里头的小铁栓,一把推开器材室的门。
最后,画面定格,他的眼前只剩下漆黑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膝盖的沈岁宁,那样无助,了无生气的沈岁宁……
他被这一幕刺得猛的睁开眼睛,昏暗的车厢内,沈岁宁仍紧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他腿上。
他的心情无法平静,心头有很重的浮躁感,压得他有些难受。这让他不得不出声,问前排的王叔:“王叔,车里有水吗?”
“有的。”王叔应了声,很快便腾出一只手从储物柜里翻出一瓶矿泉水给他。
他接过,五百毫升的矿泉水没一会儿便见了底。
“回明鼎吧。”他仰靠在椅背上,沉声吩咐道。
落月湾太远了,他已经没耐心了。再者,沈岁宁也需要尽快到一个安稳的环境,而不是一直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
王叔什么都没问,只是在下个路口的时候打了转向灯,车子向他公寓的方向驶去。
深夜,沈岁宁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那些黑白影像般的片段走马灯一样在脑中循环播放着,刺得她头痛欲裂,心底铺天盖地涌上的是无助和绝望感。
太过熟悉的感觉,她在年少时曾经历过无数次。在家中发生巨变,所有人都不再对她抱有希望后,无数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身体都会发出如此警报。
她下意识拉开床头柜,试图从里面找到长期服用的药物,在摸空的那瞬忽然发现周遭一切都是陌生的,不是在沈家,也不是在顾家。
失去意识前的回忆在此刻缓慢回笼,猛地被人从外推开的门骤、温热的怀抱、低声温柔安抚的话语……
不甚明亮的壁灯照出室内的轮廓,她终于认出,这是顾衍家的客房。
她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晚。
仅一霎,大脑的刺痛感更甚,胸腔内的空气也好似变得稀薄,呼吸都瞬间变了调。
一墙之隔外,顾衍正在厨房煮着安神汤,刚关好火,正准备盛出一碗出来。
“噼啪——”
客房传出一声脆响。
心下一紧,他再顾不得什么安神汤,几步便冲到客房。
只一眼,他便看见蜷缩在床头、长发凌乱的沈岁宁,而原本干净整洁的客房此刻正散落一地的碎玻璃。
“宁宁,怎…”
话未说完,沈岁宁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倏地就拉过自己身上的被子往床角缩,沙哑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别过来!”
听见她声音的那刻,顾衍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喜悦还未漫上,便已经被更深的担忧取代。
他不会看不出,沈岁宁现在很不对劲。
“宁宁,是我,顾衍。”他放柔声音和她说,放轻脚步朝她靠近。
似是余光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床上的人将被子拉得更高了,几乎是死死捂住自己的程度,破碎的尖叫声再度从被中传出:“我让你别过来!”
沈岁宁怎么会不知道是他,可正是因为是他,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模样。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做过许多关于未来的设想:要一直考年级第一、要考上A大、要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要开口说话、要成为一个优秀到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可这一切里,从来都不包括会再次发病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不应该的,她已经好了很多年了,医生也已经允许她断药了。
可是为什么这个夜晚会突然如此?
即便她竭力想否认,可是醒来后的种种表现,包括此刻想极力克制却仍旧在不断升起的无望,都让她无法将这一切都当作是巧合。
沈岁宁察觉到自己抓着被子的手在不断发抖,呼吸声变得愈加凌乱且粗重。
在如此安静的室内,这样的声响几乎是被成倍放大,环绕在耳边。
她听得清楚,他亦听得清楚。
顾衍再无法遵循她的意愿,几步走到床边。
她在床垫下陷的那刻心像陷入泥沼,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发现了,他终究还是发现了……
本来就已经很糟糕了,现在更加糟糕了。
她无法不责怪自己。
直到隔着被子被他拥住,那只宽厚的大掌在她后背轻拍着,他像在器材室刚发现她时那样,低声哄着:“宁宁,别怕,哥哥在这里。”
“我们已经回到家了,没人能伤害你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他的声音变得很不真切,再加上她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其实并未留意到他都说了什么。只是,她颤抖的身体还是在他这样轻柔的安抚中渐渐平复下来,只余脑袋仍旧在痛着,一时难以消解。
察觉到沈岁宁在慢慢平静下来,顾衍试图拉开一点她蒙住自己脸颊的被子,“将被子拉下来好不好,这样蒙着会呼吸不上来的。”
她在那一刻忽然又挣扎起来。
顾衍忙收住自己的动作,诱哄般和她商量:“一点点,你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好吗?”
沈岁宁没有回应他。
他哄人的经验实在是少,尤其是今夜,她的情绪在剧烈起伏着,顾衍不知缘由,根本摸不准哪句话会让她突然又激动起来。只能凭着平日里对她的那些了解,尽力放柔自己的声音:“宁宁,乖。”
“自己拉下来好不好?透透气,我不看。”
“不信的话我将眼睛闭起来,你伸手出来摸摸。”
怀里的人仍旧没动作,就在他以为她真的打算一晚上都将自己困在被子里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只手缓慢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沈岁宁摸索着,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吐出两个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