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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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煌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他极力让自己镇定,说道:“惭愧,在下竟不知此事,会不会是旁人传错了?”
“是清镇的冯、何二位乡绅亲自来见本官的时候所说,”陆沉说道:“料不会有错。”
沈煌后背一阵发凉:“大人,犬子……”
陆沉摆摆手打断了沈煌的话:“沈捕头就不要谦虚了。”他很期待他的任上能出一位神童。
他高兴地取来一狼毫笔一砚台:“这是给沈小郎君的,请沈捕头带为转送。”
沈煌谢过他,买了一包肉忧心忡忡去青瓦书院找沈持,看见儿子脸庞的线条变得略显硬朗——瘦了,瘦多了,犹豫三番没有说县太爷那头的话:“好多天没回家,你娘和阿月想你了,让我来看看你。”
沈持抱着他的大腿说道:“我也想阿娘和阿月了,当然也想阿爹你了。”
“能学多少算多少,”沈煌架不住儿子撒娇:“不要累着自个儿。”
沈持用力点点头:“嗯,爹,我知道。”
“等功课不忙的时候回家看看,”沈煌说道:“别让你娘操心。”
说完他把肉拿给沈持,又掏出小半吊钱放在沈持口袋里:“自己多买些肉吃,读书很耗精力的。”
沈持接过肉闻了闻,好香:“嗯。”
看着沈煌打马离开青瓦书院的瞬间,他没出息地眼圈红红的。回去后更是不受控地发疯一般读书。
六月,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②
初二十日,青瓦书院分班考试,当天场面隆重。
“应邀”而来的县令陆沉和随从,以及禄县的乡绅们把青瓦书院挤得满满当当,在庭院中央正襟危坐。天儿热,身材比较肥硕的乡绅冯福、何响等人手里捏着帕子不停地擦汗,目光却是不断地往蒙童堆里瞟。
他们前面的一张长桌上摆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考题。
“嘡——嘡——”辰时正,书院响起三声钟声,雄浑绵长,考试开始了。
外舍甲、乙、丙仨班的学生依次上去抽题,作答。
蒙童抽到的题目有的是背诵,有的是释义,有的是默写……都是他们平日里念过的,很简单,几乎难分伯仲。
沈持甚至怀疑书院的夫子们故意放水,不在外人面前为难自己的学生。
一轮下来,只淘汰寥寥数人。
县令陆沉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候,孟度递了个枕头过去:“陆大人是贞丰元年的进士,学识渊博,今日莅临书院,你们或可向他请教学问,怎样?”
台子搭好,陆沉略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登场,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官听闻青瓦书院的学子们天资上乘,学业精湛,有大材,乃禄县之幸,朝廷有福。”
沈持:……
孟度:不过是一群才读了一年书的蒙童。
众夫子:不过是一群略通文墨的顽童罢了。
稍作停顿,陆沉话锋一转,说道:“我听说沈持沈小郎君有过目不忘的天资,”,他两眼朝蒙童中巡望,提高嗓音问:“沈小郎君?”
蒙童之中一阵骚动。
沈持稳步站起来走上前去。
小小的蒙童个头不高,面带小儿浅浅憨态,陆沉一见他便心生喜爱,叫搬板凳坐到离他近的地方去。
孟度等夫子们方才揪紧的心稍稍放松,而同窗冯高和何九鸣二人开始像他们的爹那般,捏着手帕不停抹汗。
难道,沈持真的是神童?
他们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了接下来的一个字。
沈持也一样,绷得很紧,不知陆沉会出什么样子的考题考他。
“沈小郎君,”没想到,陆沉从袖中掏出两页纸来:“你看看这篇文章的字能不能认全?”
沈持接在手中,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而后眨巴一下双眼说道:“回大人的话,我有两个字不认识。”
像是一篇八股文,不是名家名篇,他反正没见过。
“呵呵呵,”陆沉笑着从他手中抽回去:“先不说生字,本官问你,看过一遍后,你记得多少?”
若有一半便不得了。
沈持说道:“回大人的话,记得七八成。”
其实除了那两个没见过的生僻字,余下的他都能背下来,只是稳妥起见,他不敢把话说的那么满。
“吹嘘。”同窗冯高没忍住漏出声来。
何九鸣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稳住,毕竟县令在这里呢。沈持敢夸下海口,且看他怎么收场。
书院中响彻“那你背一个试试”的声音。
陆沉看着沈持。
沈持从板凳上站起来,朝他深鞠一躬,开始背诵他方才看过的文章。童声琅琅,字符像潺潺流水一般流泻出来,两个生僻字之外,未错漏一字。
让在座的人从瞪圆眼眸到张大嘴巴,全场静谧。
“这不可能,”何九鸣急促的声音骤然切入:“沈持一定提前背过陆大人给他看的文章。”
沈持侧过脸去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瓜娃子。
县太爷难道还能随便找篇文章来试他是不是真的过目成诵,必然是未流出来的。
果然,陆沉也瞧了他一眼,轻轻拂了拂靛蓝色的官袍,说道:“这是本官考举人那年所作的文章,从未示人。”
竟是他自己的大作。
他话音一落,瞬间掌声如雷鸣:“沈持,太好了。”
“沈小郎君果然颖悟绝伦,”陆沉欣慰地点点头:“前程可期啊。”
沈持没听进去他的夸奖,心中仍旧绷着:还有别的考题吗?
哪知陆沉说道:“回去坐着吧。”
这么说不考他了。
勉强渡过一劫。
沈持缓缓松口气:……
多年后他才知道,陆沉迫切需要治下出个神童,向朝廷邀功求升迁,不敢考他多了,怕考下去他答不上来,到手的神童又没了。
光过目不忘这一长处,足矣他拿来吹嘘治下出了位神童。
随后,陆沉又叫人取来两大桶灯油和十两纹银,以为青瓦书院学生们的资费。
县太爷带头,跟随前来的乡绅们也纷纷出钱出物,资助学生们念书。
孟度等一众夫子们脸上的笑意停不下来。
何九鸣听闻悻悻地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脸色铁青。冯高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脸,他原本是想借此机会让沈持丢脸难堪,进而把沈持赶出青瓦书院,竟反倒白送沈持这么大一个露脸的机会,自己却无风头可出。
砸了,全砸了。
接下来是第二轮抽考。难度加大。
夫子们对学生的提问那叫一个详细,背《千字文》第17页第5行的都变态提问方式都有,又出字让默写的,一个人起码要花费半个时辰的功夫。但到了沈持这里,夫子们随便问了问,便把他打发出去了。
沈持忐忑的不行,以为无缘内舍班。
谁知道过了两日,等夫子们累得吐血,终于把这一届蒙童给考完,送走县令陆沉等人之后,书院张榜公示,贴出选拔进内舍的蒙童名单。
沈持赫然在榜,还是高高悬在头一名。
神童的名号也就此落实。
多戏剧!
这次外舍丙班考进内舍的仅有两人,同班的裴惟也在榜上,两个人互相道贺。先前倨傲的冯高和何九鸣,这次竟落了榜,二人嚎啕大哭。
沈持在班上的人缘不错,多数同窗和他没有过节,进入内舍的或是没有进去的,都纷纷前来道贺。
“收拾书桌到内舍去吧。”周渔笑盈盈地进来说了几句祝贺他们的话,也勉励没有进入内舍的:“好好念书,争取明年考进内舍班。”
中午日光如炬。
周渔嘴角一抿,三个字一字一顿:“好好学。”
沈持说了句:“必不辜负先生的叮嘱。”
次日,他和裴惟吭哧吭哧搬出了外舍,由李夫子领着,往后面一道院子的内舍走去。
青瓦书院的内舍一共有两个班,一个班大概三、四十人,不到百人的规模。
他和裴惟被分在内舍乙班,这里的学生年龄差距有点大,从9岁到十四岁不等,无一例外,来了这里之后,要开始科举的正餐——深读四书五经,学做八股文。
他俩搬着书桌到内舍找位子放下。
裴惟和他相邻而坐。内舍的同窗有像沈持这样早慧的,也有扎扎实实读了两三年外舍才考进来的,相对比较稳重,没有叽叽喳喳地围上来,而是先执礼,然后互报姓名,这就算认识了。
教乙班的夫子也是两位,三十来岁,威严但也温和,视学生如亲子。
《论语公冶长》像先生那样拖腔拉调,慢慢地背:“道不行,乘淳浮于海……”
不过读书声换成了“之乎者也。”,外人听着是迂腐的,可沈持浑然不觉,他听着他们背上一遍,自己也会了。
蒙童们知道内舍班的人都是读了两三年才进去的,不能跟沈持比。家长也会说“他沈持记性好到堪比神童,你就一凡人,神童路上行人少,老实念书笑哈哈。”
进入内舍班后,沈持重新盘算起书院食堂的事情。
他每日散学后钻研当朝的食谱,用能买到的食材在后院灶台上做饭吃。以及,去雨后的山上捡菌子。
以及,置办锅碗瓢盆。
孟度头一次还连连呼叫“只做简单的菜式”能果腹就行了你干嘛做那么花里胡哨的饭菜,直到他嗅了一辈子菌菇炒鸡蛋的香气后,忍不住问他:“你的菌菇不错,自己采摘的?”
沈持:“嗯,无毒,可食用。”
“大理府有一种菌子叫见手青,”孟度说道:“吃了能让人看见故人。”他流着口水,使劲吸鼻子。
沈持:“……”
不是能看见会跳舞的小人儿吗。
孟度:“不知道咱们这里种不种得出见手青?”
沈持:“没见过。”
他心想,即便这地方有,他也不敢采回来做菜吃的,毕竟没有后世的医疗条件,只怕吃下去要跟看见的小人一块儿走了。
孟度:“要是你看见了,帮给我采摘回来一丛。”
“……”沈持:先生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又十日后,筹备得当,择了个吉日,沈持黎明即起,出去采买后回来在灶台上忙活一通,而后看看时辰不早,洗净手在小院门口贴上告示及当日的菜谱——书院食堂从今日起开业。
做好这一切,沈持穿过院子,去内舍乙班上课。
到晌午放学时分,几个饥肠辘辘的学生跑过来,看到门口贴的食谱:“状元酱猪肘?”
“鸡油炒时蔬?”
“要钱吗?”有学生问。
这时候来了个胖胖的学生,念出了告示上最有用的一句话“免费”,蒙童们兴奋地叫道“快去尝尝。”
早前几年,青瓦书院本就会供一餐晌午饭的,后来没了,他们还遗憾没赶上好时候,这不,好处又回来了。
小院里摆着几张长餐桌,配以整齐摆放的凳子。
片刻,沈持从外面旋风一样走进来,他笑眯眯地进去端出来一锅酱猪肘,才将炖好的酱肘子形状完整,红中透紫,皮肉软糯,光看着已经叫人流口水了。
这是他五更初去早市买的新鲜的猪肘子,处理后佐以桂皮、花椒、生姜、黄酒、粗盐、糖色等,放在瓦罐中大火烧开,旺火沸腾后转用中火,煮4个小时左右,这两个时辰他正好在教室上课,课间回来调一调火,再转小火,煮约半个时辰,锅内汤汁浓稠时,取出晾凉。
“大家都坐好,”沈持用清水洗净手,拿着刀一块块切好:“我来分。”
蒙童们乖乖坐着等分吃酱猪肘,有富贵人家的孩子不好意思白吃书院的东西,腼腆地说道:“我明儿带一整只生猪肘来给书院的食堂。”
沈持:“不用不用,这是孟先生请咱们吃的,我也是帮忙搭把手,呵呵……”
他利索地给每个来吃晌午饭的学生分了一块:“试试好不好吃。”
酱猪肘一口吃下去流出清油,入口即化,香味扑鼻,利口不腻。“好吃。”“真好吃。”时不时便听到这样的惊呼声。
可惜每人只分到一小份,三两口便没了。有带米饭的同学去锅中舀了汤浇在米饭上,大快朵颐起来。
“沈兄,”江载雪问他:“明儿吃什么?”他吃完盘中最后一根鸡油炒青菜,优雅地用手帕沾水擦拭干净嘴角,含了一口茶水漱了才开口说话。
“是啊是啊,”好几个人也都跟着他问:“明天吃什么呢?”
他们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菜式了。
沈持笑道:“我还在想。”
先前外舍丙班的小黑胖张旺,听说他在张罗书院食堂的事,跑过来捧场:“沈兄,你会烧草鱼吗?会烧的话,我明日一早背一筐来。”
十里八乡的鱼塘,都是他们张家的。
禄县各饭馆也从他们家买活鱼。
沈持:“原不知张兄家中做的卖鱼的营生,要是这样,不知一篓鱼多少钱呢?”他先问好了核算一下成本。
“草鱼有什么好吃的,”有人不爱吃鱼:“怪腥气的。”
或许是不会去腥,或许是烧鱼过于费油,当地人舍不得用油,因而并不爱吃鱼。
张旺要跟他动手,沈持劝阻道:“明日换种烧法,或许就没有腥味了呢。”
更多的蒙童说道:“就吃鱼。”
张旺胖手一挥:“明日的鱼算我请大家的,不收银子。”
于是次日书院食堂的食谱变成——红烧草鱼,其中两次用旺火,两次用文火焖,使鱼块完整而鱼肉酥绵细糯,鱼肚自然成芡为佳。
卤汁鲜稠味浓,鱼块晶亮泽润,色形美观。入口时鱼肉鲜嫩,鱼皮粘糯,把鱼的美味激发得淋漓尽致。
得众蒙童称赞不止。
能在刻苦念书之余吃上一顿美味,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孟度也称赞今日的红烧草鱼美味,可他却叹气:“天天这么吃下去,就算你沈家是大财主也得给你吃穷喽。”
光做吃山空当然是不行的。
又恰好青瓦书院东面的院墙正临街,要是开墙打洞,是极好的门面,沈持再次试探孟度:“夫子,咱们学院的食堂要是想盈利,也不是难事。”
孟度沉默片刻,说道:“按你说的,试试吧。”
他这次的松口来得很快。
开墙打动,粉刷好小门脸,青瓦书院小食堂的外卖窗口正经开张。
上舍班中家境富裕的童生或者秀才,听说学院食堂里有酱肘子后尝了尝,上瘾,一发不可收拾:“完整的一只多少钱啊?”不少人纷纷打听。
沈持不敢自作主张擅自定价,和孟度等几个夫子一商量,买个生肘子的要35文,回来制作要花两个时辰的功夫,卖90文已经很平价了。
外头的熟肉铺子要110文一只呢,他自信味道不比他们差。
当他报出90文的价格时,许秀才砸吧了下嘴:“沈兄给我留一个。”说完,连东西都还没见到呢,他就从口袋里摸出90文钱,预订下了。
另外几个生性谨慎的,小声说道:“你买了让我们看看成色和分量,要是比外头划算,以后也在食堂买。”
沈持:“就你们鸡贼的很。”
次日他拿到酱肘子,小心翼翼地尝了口,立刻叫来好友:“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三人齐刷刷来订购酱肘子。
沈持创业未半而内销。
孟度听闻也有些傻眼:“以后除去米饭和咸菜,其他肉菜你看着定价吧。”
沈持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对于穷学生富学生公平多了。
“要是收钱的话,”孟度找他合算:“可以找个人专门来做这个事情。”他看着沈持:“你以科考为己任。”
沈持:“我晓得夫子的良苦用心,这个酱肘子的做法也不是不能外传,夫子大可找个人来,我教他便是。”
“让赵秀才来做吧。”孟度说道。
赵秀才。
沈持想起来了,那人是给书院抄书的老秀才。
他连胡须都白了,又短又稀,看上去像霜打过的枯草。
据说少年时也曾在功名上得意过。赵秀才二十岁考中秀才,当年轰动禄县,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前程锦绣,高官任做,骏马任骑,金村的徐大屠户不惜倒贴几十两银子,把娇滴滴的闺女嫁给他当媳妇儿。
可是接下来,赵秀才到省城去应试了十几回乡试,竟然次次名落孙山。老岳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在赵秀才又一次铩羽而归时,把人到中年的女儿和幼小的外孙接回娘家,从此再也没回来。
赵秀才靠着府衙发的二两银子度日,酗酒,过得贫困潦倒。
一件青矜穿了十几年,身上补丁摞着补丁。佝着腰,背着手,在村里的街巷间缓缓而行。
一群没上过学的半大孩子,拍着手,高声叫: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
赵秀才颇有几分悲愤地摇头晃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
到了必须开账授徒,收几文束脩勉强度日的地步。
但是没有人愿意跟着他学,他过不下去了,只好来求孟度,看看书院有没有抄书之类的活儿让他干一干度日,这就留下来。
但是书院抄书的活少,赚的钱不够吃喝,老秀才依旧艰难度日。“老夫子清高,不知肯烧饭否?”沈持担忧地问。
孟度:“问问吧。”
哪知道把这件事同赵秀才一说,他大呼:“悟了,悟了,这辈子没有中举人老爷的命,给各位举人老爷做酱肘子吧。”
沈持深深地松了口气。
文人什么都可以含糊,只是在吃上绝不能不行。可是这食堂是书院的,赵秀才只犹豫了一日,次日便答应在抄书之余来帮工。
赵秀才果然在吃上比在科举上更游刃有余,自打他走进食堂脱掉长衫的时候,他一点一点爱上捣鼓食物,并且还找到了生猪肘子的供货源——他前岳丈家。
不过他前老丈人已经杀不动猪了,他外孙,也就是赵秀才的亲儿子赵蟾桂操刀,当上了小杀猪的。
赵秀才找到儿子把这件事情说了之后,赵蟾桂答应每日黎明给青瓦书院送二十个生猪肘子来。
为此,赵秀才父子二人抱头狠狠地痛哭一场。看着生得白白净净的赵蟾桂,他想说服儿子放下屠刀,来青瓦书院读书,好大儿登时收回眼泪:“爹,我还是跟着我外公杀猪卖肉吧。”
这书他是一点儿都读不来。
不管赵家父子俩内心活动是什么,至少做酱肘子的生猪肘子的来源有了,不用沈持每日晨起去采购,又腾出一段念书的时光。
算着,离明年的县试也不远了。
仲春草木蔓发。
赵秀才逐渐把书院食堂打理得井井有条, 供应的伙食也越来越丰富可口,夫子们和学生们的脸庞上添了一层光泽,日间中气十足的读书声直冲云霄。
食堂开业月余后, 沈持将经手的收支一笔一笔记录在册,核对之后给孟度过目:“账目都再这里。”
孟度只略略扫了一眼:“交给赵秀才吧, 你专心念书。”
还是那句话,沈持是来念书科举的, 做别的事情,总归有些不务正业。
“学生明白。”沈持双目炯亮。
到了内舍之后, 很快读完了《论语》, 正正经经开始学做八股文。那日十分郑重, 是孟度亲自来给他们讲的——破题。
极难的破题。
孟度在讲台上铺垫了很多,才道:“破题是文章开头的两句话, 须将题目的意思讲清楚, 这便叫作‘破’。俗语说初次遇着的事情,是破题儿第一回, 也就是借用这个意思……”
“作破题要先将题意融会于心, 弄清本题在经文中所处的位置及其与上下文的关系, 关键在于抓准题目的主旨,扼定主脑,肖题之神,用几句话, 破尽题中之意……”
一堂课下来, 听得学生们要哭。
要悟的东西太多, 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夜晚,沈持在油灯下消化今日所学的——破题,他记录:孟夫子今天讲的意思是说破题的好坏关系到你能否准确地把握题目的主旨, 如果你破题的时走了题,或句子不通顺,那后头的文字便会离题万里,肯定好不了。所以考官一看破题即可遇见全文的水准,毫不夸张地说,破题决定一篇文的命运。
考官一上来去看破题,应试者也在破题上煞费苦心,极力把跑题作得大气磅礴,新颖醒目。
深夜困意来袭时,沈持揉揉眼,他抽出一张纸,提笔想画一只黑白滚滚解压,他脑海中浮现出大熊猫圆圆的朵朵,圆圆的大脸ber,又粗又短的嘴筒子……
手腕微压,一笔一笔又一笔,画完了。
灯花“啪”地一下爆了,火苗蹭地窜了窜,眼前骤然亮堂。
定睛一看,沈持笑了,他画的滚滚太丑了,形、神全然对不上,哪里是只滚滚,给黑熊看了都得摇头,向他扔石子嘲笑他的画技不行。
哈哈哈。
沈持无声地发笑,他又拿起笔,重新画了一只,这次别的不说,脑袋是画圆了,眼神好的大概能看出是一只滚滚,尽力了。
画完他突发奇想,要是把写一遍八股文当成画黑白滚滚,照着上古神兽的样子写八股文,想来必定讨喜,一见之下,没有考官不沦陷的吧。
于是就寝前,他又在滚滚的脑壳上标注一行小字,“八股文破题”——破题譬如画滚滚的脑袋,落笔就能让人看出画的是黑白滚滚还是熊瞎子,破题一落,写的是个什么文章,定了。
文采则是滚滚的眼睛,皮毛,让一看到就忍不住尖叫:“可爱,太可爱了。”文章也是一样,嗯,这比喻甚是恰当。
总结完今天的功课,沈持拨了拨油灯,这油灯很贵,要尽快收拾好上床睡觉,省油。
与束脩银子一比,写字的笔墨纸砚和读书用的油灯才要花费更多的钱。
沈持进入梦乡前对自己说:信我,滚滚会画得越来越肥美,八股文也会写得越来越好。
次日放学,他温过书,试着做完两句破题,又画了一只黑白滚滚——的脑壳。
一同学习的岑稚眼睛够尖,看见沈持挥笔作画,无比期待地道:“沈兄画什么呢?”怎么才如有神地下了一笔,就又搁下笔了呢。
“我一定要画成大美熊熊。”沈持把那片纸张宝贝一样藏起来:“岑兄,先生说的几篇文章,去哪里誊抄呢?”
“找赵秀才要,”岑稚伸手捶了捶他,撇嘴:“不过先生刚说完,估计去找他要文章的人多要排队的,咱们过几天再去吧。”
赵秀才在食堂还能有空跟他们唠唠,说说近来又收录哪些才子的文章,让他们看看新思路新文采观摩学习学习。
沈持:“嗯,岑兄说的是,去的时候叫我。”
“沈兄,”之前外舍丙班的胖同学跑得气喘吁吁来找沈持:“孟……孟先生找你。”
沈持连忙跟他走:“孟先生找我做什么?”
胖同学甩着小胖手肚子一颤一颤地走着:“好多人来买酱猪肘,卖……卖光了。”
沈持:“……”
不都说了吗?每天限量20个,售完即止。
卖光了找他有什么用呢,他也不会变一箩筐猪肘子出来。
等他来到厨房这院,孟度背着双手在院中散步,见他进来:“走,跟我出去边走边聊。”
好像有大事发生。
沈持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先生?”孟度严肃地跟他说:“书院卤肉铺开业两月,进账有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刨去种种开支,”孟度说道:“净赚44两300钱。”
沈持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咋舌道:“这么多啊。”好家伙,一个月进账22两多银子,比县太爷的俸禄还多。
“这44两多银子,”孟度停下脚步,看着沈持,徐徐跟他说道:“你挣的银子,我是要给你的,只是书院中常有人来帮工,你打算怎么分这个钱?”
沈持:“先生,这钱,咱们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平分了吧。”买成笔墨纸砚,分给他们取用,或许对于像他这样家境并不富裕的学生来说,能省下很大一笔钱。
孟度:“你出力最多,理应多分一些。”沈持说道:“先生,这银子我不会要,留在书院吧,给先生们添置一些日常用品,食堂置办些食物,学生就知足了。”
其实青瓦书院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每个学生一年8两银子的束脩,着实不宽裕。
像周渔这样的年轻夫子,总是穿着半旧不信的青衿,想来薪水并不高吧。他不开口要分利润,孟度也不会亏待他,若开口要了,食堂便成了他的一门生意,日后要是有人翻出来攻讦嘲讽他利用书院谋利,恐要沾一身骚。
“暂且先这样,”孟度说道:“后续若是进账更多,我再找你商议。”
沈持:“好的孟先生。”
孟度:“回教室去吧。”
两人又一起从疏影横斜之中穿出来。
次日晌午,再去厨房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一篮子鸡蛋,还有若干腊鱼、腊肉等食材,大约是买给学生煮饭用的。
岑稚眼睛一亮,拉着沈持小声说道:“孟先生好大方啊。”这一顿饭下来,得花不少钱吧。他担忧明年会不会长束脩银子:“咱们得赶紧考中童生,要不然念不起书了。”
沈持笑道:“放心吧岑兄,不会涨束脩的,说不定孟先生良心痛,要让咱们吃点儿好的呢。”
岑稚:“……”要是再只给一把米一勺盐巴,他都要叫孟度孟扒皮了。
“今日你歇着,”岑稚拉上裴惟:“我俩来做饭,你等着吃吧。”沈持笑笑,去后院看他的卤猪肘,他拿碗夹出一碗卤豆干来带到灶房处:“昨日趁着汤卤了点豆干,你们尝尝味道。”
内舍相熟的几名同窗都围过来。
岑稚和裴惟立刻丢下他们俩炒的菜,一个人一块好不见外地往嘴里送,还算比较斯文地吃饭:“好入味啊。”
这顿饭于是又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