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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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一样商品一旦有人开始低价抛售,那么第二家第三家立马就会跟上,而且一个卖的价钱比一家低,生怕脱手慢了。
那些把全部身价,甚至向钱庄借钱订购生丝的商行拨着算盘,痛不欲生,一边低价卖出一边骂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知府大人的话非去高价囤生丝……追悔莫及。
谁知又过了不几日,又传去风声,说是大理寺少卿冯遂来了,据闻有人在散播谣言,故意扰乱杭州府的生丝价格,要查出来后抓人治罪。
什么北地大旱,战事将起,生丝短缺……全是谣言!
早已草木皆兵的生丝行情更糟糕,一夜之间又跌下去六七成,哪怕这样也卖不出去了。
商人们恨得牙痒。
欧阳谷:幸亏他提前让余平监视了杨回,果然里头有鬼,不然,大理寺少卿来了一问三不知,还真拿人家是来打拐的,那就闹笑话了。
为了安抚治下的商行,他又命常平仓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收购生丝,不过不是有多少收多少,而是限定每家二十万斤,与先前囤积的数量大差不差。
许多商行已经走投无路,常平仓收购生丝之举给了他们暂时周转的期望,也不敢计较价钱了,争先恐后将生丝卖与官府,换了部分银子回来维持生意运转。
勉强能喘口气。
这么一来,他们虽折了银子,但心中并不怨恨常平仓,甚至还心存感激——这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啊。
“今年生丝价钱低,”欧阳谷又说道:“养蚕的人也会减少,明年生丝的价格定然要涨,诸位,手里囤些生丝不是坏事,别都低价卖出。”
两日后,大理寺少卿冯遂在一片桑麻天气绿,养蚕时节到了杭州府。
冯遂到了之后悄悄进入杭州府衙的留署,人还未露面,直接让府衙的衙役们将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请”进了衙门:“欧阳大人有所不知,各地散播谣言,多半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
欧阳谷:“……”杭州府向来治下安定,他这些年无为而治,对这些迟钝了。
那名最先散播西北大旱的黄姓说书人也在其中。
而后,冯遂又说道:“还有,欧阳大人,是谁最先买空杭州府内的生丝的?立马抓捕。”
欧阳谷倒是没想到这一步,额上忽然沁出汗来:“……嗯,本官疏忽了,这就去查。”撒出衙役四处去问,幸好冯遂果断、动手快、下手狠,在他们一伙人打算逃出杭州府之前,在码头上把人给堵住了。
一举抓获。
遗憾的是叫陈世仪给跑了。
接下来就好办了——审就是。
京城,沈家。
沈持从董家出来,从黄昏到天黑,他面色如常,却一句话都不说,嘴唇干裂了也不知道喝一口茶润润,就那样一直枯坐着。
史玉皎单手搬张凳子在他身旁坐下,把头靠在沈持肩上。
她戍边的那些年,也曾失去过同袍,深知此时他的心痛,任凭多好听的话都安慰不了。沈持伸手揽住她的青丝,两人就这样依偎很久,待到夜深时分,他才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去睡吧,我去户部一趟。”
史玉皎拿来他的披风:“虽说眼下暮春时分了,但夜风还凉,你穿厚些早去早回。”
沈持“嗯”了声,将披风搁在手臂上走出家门。
赵蟾桂提着风灯跟出来:“大人,我去赶车,您稍等等。”
沈持从他手里接过风灯:“不必驾车了,我走走路。”深夜巷陌人静,花香淡淡。云中有缥缈孤鸿影闪过,地上一人一灯一仆疾步穿行,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户部衙门。
依旧有一座院子里头亮着灯。与往日不同的是,里头传出隐隐的哭声。
沈持推门进去,又在跨进内院的时候驻足瞬息,才轻声道:“晚肃。”“晚肃”是朱尧的字。
里头脚步声踉跄,紧跟着朱尧推开门出来,走到沈持跟前失声痛哭:“青溪兄负凌云万丈才,一生的抱负才开始,怎么就这么走了……”
他得知董寻去了之后悲痛万分,久久不能自己。
沈持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拭泪:“他身体不好,还时常通宵熬夜,我疏忽了,你也不知道劝他。”
“是我的错。”朱尧的声音更压抑了:“我对不住青溪兄。”
“我同你一样,”沈持进屋看着几上摆着的董寻旧日的字迹,说道:“对不住他。”
他恨他自己这阵子疏忽了体恤董寻,也恨杭州府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事……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时光无法倒流,人死万事休,没用。
他得寻思点儿有用的。
第232章
沈持又重新拿起杭州府常平仓近日送来的账册看了一遍, 对朱尧说道:“青溪去了,常平仓一应大小事情还需操心,晚肃兄, 你我都节哀吧。”
朱尧犹在低泣,好半天才出去洗了把脸, 回来后埋头在半人高的账册之中,随着手里的算盘声越来越快, 他的神情在清脆的噼里啪啦里渐渐淡然,直至平常。
拂晓时分, 户部尚书秦冲和上朝之前路过这里, 先进来转一圈, 见沈持还在,一脸惭愧:“唉, 下官怠惰公事叫沈相操劳, 罪不可恕啊。”
先前有董寻、朱尧二人操持常平仓这一摊子事情,他难得腾出手来把各省的人口、田亩账册查了一遍, 理了理旧账, 如今董大人猝然离世, 他身为户部尚书,理当接过手来,断然没有让沈持亲力亲为的道理。
沈持:“秦尚书言重了,秦尚书执掌户部二十多年, 一直用度谨慎, 时时劝谏圣上节俭, 所经手的经费无一不精打细算,这才使得每年所需的修河道、军饷、赈济灾荒的银子从未短缺,在下敬重秦尚书还来不及, 何来怪罪。”
秦冲和是个很抠门的人,把户部的钱袋子看得很紧,各衙门想要从他手里要点额外的银子中饱私囊比登天都难,因此得了个“秦刺头”的绰号并伴随他多年。
而此刻,总算有人看到他抠搜之下的良苦用心,秦冲和听了沈持的这番话心里舒坦,如遇知己,说道:“多谢沈相体恤,下官定协同朱大人一块儿看好常平仓。”
沈持:“拜托秦尚书了。”
看看天色,秦冲和说道:“走吧沈相,上朝去?”
沈持点点头,回身交代朱尧几句:“秦尚书请。”二人结伴往东华门走去。
不大一会儿,他们汇入文武百官之中,走入宫中的太和殿,开始日复一日的朝会。
早朝之上,当吏部尚书穆一勉上奏说户部右侍郎董寻没了的时候,皇帝愣住了,半天才道:“青溪体弱朕知道,朕每次见到他,总劝他保养……只是,”河东大儒董真子孙稀少,这下又折去一人,朝廷都没脸向董家交代:“何事让青溪深夜还未回家安寝?”
户部尚书秦冲和立即奏道:“陛下,董大人近来跟朱大人在忙常平仓之事。”
“去传朱爱卿来。”皇帝带着隐隐的怒气说道:“朕要问个清楚。”
大太监丁吉忙遣人去传,很快,朱尧赶来,他在太和殿外叩首:“臣朱尧叩见陛下。”
皇帝:“朱爱卿近前来,说说董爱卿为何过于疲劳?”
朱尧趋步走上前来,泣道:“那日散值后,杭州府送来一封信,欧阳大人在信中说治下生丝暴涨,商行甚至向钱庄借钱订购生丝……”
“董大人说此中有蹊跷,于是他与臣留在户部查看、梳理账册……后来就到了黎明时分才回家……”
“今年开春未听杭州知府上奏治下发生灾荒,”皇帝皱眉道:“生丝为何突然暴涨?”
他都怀疑这里面有古怪,说完看了眼沈持。
沈持想了想,开头挑明道:“回陛下,大理寺少卿冯大人此次去杭州府办案,顺带会将此事会好好查一番。”
此言一出,群臣中不少人脸色微变。
皇帝一脸“朕就知道冯遂去杭州府不是抓拐子”的表情:“嗯,是该好好查一查。”
又下旨命追赠董寻太子太傅,一再惋惜他英年早逝。
群臣又上奏他事,拟定明日五更放榜,此次会试的贡元名叫王庾,三十一岁,出身岭南世家,沈持听了有点心动,想要他去户部同朱尧一道管理常平仓,刚提了一句,皇帝却摇头说道:“他是个书呆子,老学究,跟董青溪还不一样。”
群臣听了有些不解,这王庾,明明不很呆也不多迂腐,更不算老呀。
这时候右丞相曹慈开口了:“陛下,河东董大儒的学生,裴牧,此次也在杏榜名单之中,臣听说他颇通食货,去户部最合适不过了。”
皇帝听了龙颜大悦:“等殿试那日朕好好看看这个裴牧。”
群臣:“……”
这时候他们才晓得曹慈的高明,董寻没了,皇帝觉得对不住董家,这时候举荐董真的学生,也算是给他一份安慰,皇帝没有不答应的,另外,作为举荐人,将来裴牧投桃报李,极易拉拢成自己人,这么一来何愁不取悦了皇帝又得了好处,一箭双雕,高,还是曹右相高啊。
沈持微眯了眯眼睛,腹诽了句:老奸巨猾。
一个时辰之后,皇帝神态疲累,退朝前说道:“诸位爱卿,你们替朕送一送青溪吧。”
百万山呼万岁后下朝。
身在相位,七事八事,沈持下了朝又去上书房,接着议事到晌午时分,皇帝赐了午饭,等填饱肚子,恰好礼部誊录好杏榜名单,又就此次会试说了几句,待从宫中出来时已是各衙门的散值时分。
回到家中,略坐了会儿,河东董家递帖子过来,说他们明日傍晚扶董寻之柩回籍,特来向逝者生前的挚友拜谢并告辞,沈持收下帖子,第二天忙完公事后换了一身玄色襦跑,到董家去上香,当看到白纸黑字的挽联——“是公子从未纨绔,有素守,是才子无意风流,尚大志。”,想起往昔一同办差的光景,忍不住落下泪来,千言万语到了此时只剩一句话:“青溪兄,你安息吧。”
董寻的一众同年、同僚也都来吊唁,一声声“青溪兄”喊得无比扼腕,到了时辰,他们跟随董家人送董寻的棺椁出城,一路上哽咽声不断。
杭州府。
冯遂将抓来的说书人和头一批大肆抢购生丝的京城客商一个个单独关押,而后亲自审问,他可不在乎被人骂酷吏,上来就动大刑,这些人也不是硬汉,招得十分快,从他们的口供之中,顺腾摸瓜,很快拼凑出了生丝暴涨的来龙去脉——起初化名王坤的陈世仪来到杭州府之后,勾搭上黄姓说书人,由他们散布北地大旱,甚至可能打仗的谣言,随即,京城来的客商开始大肆购买生丝,把市面上的生丝价格拉了起来,然后当地的商行被卷入圈套,于是一个接一个开始疯抢生丝……
杭州知府欧阳谷连呼“后怕”:“哎呀呀,要不是户部的文书来得快……”
常平仓今年就亏大了。
事情查得大体清楚了,只是关键人物陈世仪跑了。而黄姓说书人和京城客商只知他的化名“王坤”,不知他本人的真名,追捕起来有些难,冯遂思索片刻后将手重重地拍在几上:“重金悬赏,通缉此人。”
一定要抓到此人。
杭州知府欧阳谷:“十两纹银?”
冯遂摇摇头:“既是重金,就翻二十倍,出二百两赏金。”
欧阳谷倒吸一口凉气:“冯大人……这会不会太多了。”心中暗道,此人行事也太猛了吧。
奈何拗不过冯遂,他只得让黄姓说书人画了“王坤”的画像,印发多份张贴出去。
这么一来,陈世仪便在一夜之间成了行走的二百两,这笔银子够普通百姓之家活大半辈子的,各路人马谁不想发这个财,很多人扔下手头的活,到处寻人
等于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任谁也逃不脱。果然,不出五日,陈世仪就被翻找出来送到了杭州府衙门。
三月初二这日,礼部放出三年一度的杏榜。
五更初,国子监门口已是人头攒动,挤满了前来看榜的士子。
上朝路过的大臣们路经此处都要驻足片刻,回忆一下当年登科时的兴奋与欣慰,叹一句“骊珠难隐耀,皋鹤会长鸣。①”,然后押一押今年的三鼎甲……
而沈持则免了这个俗,因为他要辅助皇帝主持接下来的殿试,这是国之大事,分毫马虎、懈怠不得,极是耗费精神,日日牵筋缩脉,没有闲心。
忙上加忙的是,几日后,殿试的前两天,三月初六夜里,沈持接到了冯遂从杭州府送来的密信,说是抓到了陈世仪,他没声张,遣人先行押送京城来了。
怕被灭口,请求沈持派人去接。
沈持立即披上衣裳去找孟度,他们交谊甚深,不必绕什么弯子,有话可以直说:“夫子,麻烦你找几个得力的人手,去接一下陈世仪,有了这个人,有望扳倒周家。”
冯遂送来的密信上只有寥寥两行字:杭州府生丝暴涨之故系于陈世仪,据涉事商人揭发,此人应为光禄寺卿周六河所遣,今水路押送回京,望接应。
在看到这封密信之前,沈持怎么也想不到,远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杭州府内生丝暴涨,短短半月便让当地商行哀鸿遍野,常平仓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卷入其中,险些造成户部一大笔银两亏空,思来令人万分后怕,竟是周六河暗中操纵搅动风浪生事,此番冲谁来的一目了然,除了他没有别人,好,很好。
既然对方手欠挠到他脸上来了,没有不收拾的道理。
孟度微怔:“会不会胃口太大了?”
沈持说道:“周家这颗毒瘤,早晚要挖掉。”
“圣上……”孟度犹豫地地说道:“会同意吗?”他担忧皇帝会偏袒周家。
沈持说道:“我也不知道。”
孟度:“你……要不再想想,能否一击即中?”周家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与各大世家联姻,没那么容易撼动。
一瞬间,沈持没接话。
不过孟度知道他这次无论如何是要出手的,而且会非常的狠。
“这样,押陈世仪回京的事交给我,我去办,”他说道:“你先忙殿试的事。”
沈持谢过他,又踩着月色折回。
第233章
回到家中后, 虽还是夜半时分,但他睡意全无,用手帕蘸着从井里才汲出来的凉水洗了把脸, 之后没有回房就寝,而是泡壶茶去书房坐着。
夜阑万籁俱寂, 头脑格外清明,沈持又将冯遂的那封密信逐字看过一遍——对于心中提到的陈世仪, 他不认得也没听说过此人,不知是什么来头, 白日要着人去打听打听。
这是一桩事。
另一事便是近在咫尺的殿试了, 在沈持的书案上摆着近二十多年来的殿试题集, 这些题目,他当年备考的时候都看过, 至今记忆犹新。只不过以前是以考生的角度琢磨这些题目, 而如今则是以考官、阅卷官的身份——当朝的殿试名义上是皇帝主持,但实则是左右两位丞相与六部、翰林院、国子监等官吏一道拟题, 呈送上去后皇帝选一道出来, 考完后他们又要阅卷, 判出前十名的卷子,再送到御案上,由皇帝来拟定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他随手翻了翻题集,揣摩到什么, 又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 抽出本《礼记》, 从中寻章摘句,拟了两道殿试考题提笔写在宣纸上。收笔时,窗外的天边开始放亮, 五更天了。
尽管是在自己家中的书房里,沈持依旧十分谨慎,为避免出意外泄题,写完题目之后,他又将那张宣纸放在痰盂里,倒上喝剩下的茶水,不让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看见丁点儿。
做完这一切,又快到每日的上朝时分了。看来今晚不用睡了,他有些乏,只得又打来凉水洗脸,冰凉的井水拍在肌肤上,瞬间驱赶走躯体的怠惰,他觉得自己又很行了。
“相爷,”赵蟾桂听见动静从长凳上醒来——昨晚他陪着沈持在书房窝了一夜,去把他的官袍熨好拿过来,瞧着他家相爷眼下淡淡的乌青说道:“还早,你眯会儿吗?”
看样子沈持一夜都没抽空打个盹。
“不了,”沈持说道:“我不困。”甚至也觉不出有多疲累。
赵蟾桂不再说什么,利索地去备马车。
沈持正要出门时,他妹夫舒兰庆来了,见了他小声说道:“阿池,你上次让我把与周家结亲的列出来,你看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单子来,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舒家跟周家的人情往来随的礼单,每回不是娶亲就是嫁女,竟多大二十多门亲事,绝大多数是京城世家,连皇帝的外祖慈乐侯柳家、右丞相曹慈家、刑部尚书刘渠家都赫然在列……
真是嫁娶无白丁,囊括京中大半的权贵之家。
沈持直呼好家伙,果真树大根深,轻易招惹不得。他要这张单子的目的,就是想知晓周家与京城世家之间盘跟踪错的姻亲关系,往后遇事时多权衡几番。
“多谢,”他又说道:“另外恭贺你高中杏榜。”
舒兰庆在今年的会试中考中的贡士,不过位列兴榜之末尾,所幸殿试只排名不刷人,他能博个同进士出身,获取到入仕做官的资格。
沈持为他高兴,确切地说是为他妹子沈月高兴。
舒兰庆文雅一笑:“考了多年总算中了。”他日得个一官半职,也算能安身立命了。
看看天色,他道:“阿池赶紧上朝去吧,我也回去再看看书,准备殿试。”舒兰庆搓搓手,想起殿试,心中不自主地微微紧张。
沈持把那张礼单揣进袖子里:“嗯。”他同舒兰庆一道走出竹节胡同才各忙各的去。
清晨春雨纤纤。
沈持到了皇宫东华门外时恰好遇到了光禄寺卿周六河,冤家路窄,二人对视一眼彼此打了个招呼:“沈相爷早啊。”
“周大人早。”
彼时,周六河已得知他在杭州府的事情搞砸了,本来心中就憋着一股烦躁,此刻看见沈持更火大,但还不得不压着,脸上礼节性的假笑那叫一个比哭还难看,心中不住地骂户部这伙人奸猾,难对付,要是都像董寻那般死了就好了……
沈持玩味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稳步向上早朝的太和殿走去。
大约官场上的人都格外敏感,他们似乎嗅到了山雨欲来之前的气息,都收敛的言行,是以今日的朝会风平浪静,纵然六部的大员也只有寻常的事情上奏,礼部说了会儿殿试,户部提了几句春耕,工部念叨了片刻今年要修的河道……御史大夫管聃厚道的像被夺舍了一般,从头到尾没说话,难得清闲一回,皇帝愉快地退朝了,临走还带着疑惑瞟了沈持一眼,好似在问:你下蛊了?怎么朕的臣子一个个都哑巴了似的,还怪不习惯的。
沈持:“……”真不关他的事,他什么都还没干呢。
这日黄昏时分回到家中,他想起早上舒兰庆给的单子,从袖中抽出来展开细细看着。
史玉皎瞟一眼他手里的单子:“这是……”好像是个随礼的单子。
他看这个做什么?
沈持:“这是舒家这些年人情往来的礼单,这里面的每一笔啊都跟周家有关系,要么是嫁女要么是娶亲。”
史玉皎眼睛一亮:“看不惯周家了?”
周家的哪个人没眼色惹到沈相爷了,她带人去打他闷棍。
沈持:“杭州常平仓是周家动的手脚。”虽然户部抢先一步,有惊无险,但回想起来难免后怕。
史玉皎:“这招高啊,不像周家能想出来的。”周家么,无非就是靠个女儿当上淑妃才发家的,没这能耐。她拉过他的手心,在里面划了个“曹”字,能有这般城府的,朝中大抵只有右丞相曹慈了:“该不会是他吧?”
沈持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阿池,”史玉皎说道:“他宦海沉浮数十年,稳稳钉在相位上,手腕了得,你要千万小心此人。”在她的认知里,右相曹慈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嗯,”沈持说道:“我会的。”他同她一块儿看这份礼单,将与周家有联姻的京城世家大抵过了一遍,暂且心里头有个数。
看完,他将单子重新收好放回袖中,抛开公事,转而问史玉皎:“这两日有没有不适,累不累?”算着她已有差不多三个多月的身孕了,他莫名有点儿紧张。
“一点儿都没有,”她摇摇头:“对了,今儿遇到德妃娘娘了,她还夸我身手矫健轻如燕呢。”
“不过,我好饿啊。”
沈持看她气色红润才稍稍放心,噗嗤笑了:“你坐着,我去灶房给你拿些吃的来。”快到饭点儿了,沈家的灶房里卤好了一大锅猪肘子肉,是赵蟾桂的媳妇儿李氏做的,他一进去就闻到了勾人的香味:“李嫂子,给我捞一块儿来。”
史玉皎爱吃肉,过了头两个月的孕吐后,他便让李氏每天卤些肉放在灶台上,她想吃的时候随时能端出来。
李氏洗洗手拿起勺子给他盛出一大块切片装盘:“相爷,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沈持瞧了她一眼:“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李氏犹豫再三说道:“这个月家里见天卤一大锅肉给夫人吃……虽说相爷有银子不怕吃,只是这样吃下去胎儿大了不好生……”
尤其是头胎,孩子重了临盆的时候娘要遭大罪。
她说得没错,胎儿不能长得太胖了,要不然生产那一关难过,这一点儿沈持还是知道的,但他总不能让史玉皎饿着:“……兴许她习武的吃下去都耗用掉了,要不……后面少做一些……”
“可是往后面身子重了也要歇着的不能舞刀弄枪了,”李氏说道:“照咱们老家那边的保养法子,多喝汤才是正经。”
沈持:“……”自家媳妇儿是不喝汤的,只爱吃肉,怎么办。他看着满满的一盘子肉犯愁起来。
忽然灵机一动,他拿了两双筷子回物,干脆,他陪着她吃算了,一人一半,这样她吃的不就少了。
这是后话,世人听说沈相爷一生中曾有过两次发福,据市井之间流传的说法,一次是史将军怀胎十月的时候,另一次也是。还说后来皇帝都看不下去了,赐了他一副宫中轻身的秘方,沈持这才瘦下去。
这些年,孟度这个大理寺丞不是白当的,因日日直接跟差役们打交道,他笼络了不少可靠的心腹,当他要用人时,那些人说道:“孟大人放心,这件事交给咱们,保证不会让他少一根毫毛地押到大理寺。”
孟度取出百两银子给他们当盘缠:“那就多谢了。”那些人往日里受他恩惠颇多,推辞不肯受,他说道:“万一路上遇到麻烦,有钱能使鬼推磨,拿着吧。”差役们听他这么说才收下。
由于大理寺办事的人有钱打通关节,动作又快又嘴巴严,一点儿风声都没走漏,五日后的一天夜里,顺顺当当地把陈世仪带进了大理寺。
孟度提前蹲守在牢狱之中,等陈世仪一到就开始审问,先把口供拿到了手里。陈世仪画押后,他命将这人关押起来,看牢,不准任何人探望。
只等冯遂回京后细细商议了再说。
但周家还是得到了风声,他们自然是不肯坐以待毙的,周六河更是不安,连夜又去曹家拜访曹慈。这一次他虽进了曹家的大门却没有见到曹右相,那人找个由头不再见他了。
周六河在曹慈这里吃了一个好大的闭门羹, 只得揣着满肚子怨气回到家中。
这个时候他还心存几分侥幸——杭州府常平仓又没折银子,没多大个事儿,退一步就算东窗事发, 沈持他们在朝堂上弹劾他,他只管一推六二五, 咬死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是陈世仪和商人干的, 皇帝又能怎样,还不是多半会看在周淑妃和雍王的面子上,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含糊过去。
顶多叱责他一顿罢了。
预想了一遍后果, 周六河反而不慌了, 他叫婢女上端来酒菜,悠悠然自斟自酌起来。
然而, 这天夜里, 杨回从杭州府飞鸽传书给他,信中说陈世仪可能落到了冯遂手中, 且多半已押往京城, 提醒他若有机会早点下手杀了姓陈的, 让那件事死无对证,以永绝后患。
“这个蠢货,”周六河看完信后将手里的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蠢啊……”怎么就落到冯遂的手里了呢。
忙叫来几名心腹家丁,让他们去盯着大理寺, 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杀了陈世仪。
他的夫人杜氏听到动静, 从里屋出来:“老爷, 这是怎么了?”
周六河一脸不耐:“……没事。”他心道:跟你个妇道人家说了也没用。
“听下人说老爷去了曹家,”杜氏弯腰将地上的杯盏拾起来重新放回几上:“莫不是有事求曹相爷?”
周六河“嗯”了声。
杜氏本想问问何事,但看着他不像是会说的样子, 转而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如今雍王殿下长大成人了,他说话办事难道不比曹相爷管用,老爷有事,何不与殿下相商?”
有什么事是找皇子办不成的。
妇人之见,周六河心里嘀咕了句,对她摆摆手:“天不早了,夫人去歇着吧。”
杜氏撇撇嘴退出去了。
周六河又接连砸了几个杯子才去睡觉。
次日,将曹慈堵在去上朝的路上,气急败坏地诘问:“曹相爷这算怎么一回事?”
曹慈装作惶恐的模样:“什么事让周大人如此气愤?”
周六河冷冷哼了声:“曹相爷明知故问。”
曹慈听了一点儿都不生气,反是笑道:“本相岁数大了,记性不好,要是忘了什么事,还请周大人多多包涵。”
周六河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曹老狐狸垂下眼,心中不屑地道:这周家啊,唯一一个长脑子人的是周淑妃……他不再搭理周六河,慢条斯理地挽了下袖子,踱着四方步上朝去了。
把周六河气了个半死。
这日下朝时,遇到雍王萧承彧,他想起杜氏的话,一脸谄媚地迎上去:“殿下。”
雍王淡淡还礼:“周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