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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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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叹了口气:“唉,我怎么不知道这个理,可这个银子挣惯了,不干心里慌啊。”
“你大伯母起早贪黑在地里侍候庄稼,腰疼得直不起来。”
“你小婶子这几年为了给儿女挣束脩银子,”她说道:“每日从五更起纺布纺到天黑,累出许多毛病,前年怀上个娃儿不到两月就……”
累得见红没了。
想着沈持是个男子,不便对她说妇人家的这些事,朱氏换了句话:“你爷把每年田税省出来的粮食卖给官家,得十几两银子,平分给他们两家这才过下去了。”
说到底还是沾了沈持的光。
“再苦再难的让你们哥儿四个,阿月她们姊妹仨念了书,”朱氏又说道:“县里人高看沈家一眼,今年过年时候媒婆给阿莹说的媒是个读书人后生呢。”
可把沈家大房给高兴坏了,逢人便说让闺女念书有多好。只是那后生家中太穷,沈家犹犹豫豫的还没应下来呢。
沈持:“……”
沈家的媳妇儿都很要强,想要说动朱氏不挣绣活儿这个钱,挺难的。
“为人父母辛劳些不打紧的……”她说道这里抬眼看了看庭院中的日头:“哎呀都快晌午了,阿池你今儿是不是要去见孟夫子他们?”
沈持:“是的阿娘,我得去一趟青瓦书院,等阿月放学回来,咱们一块儿回没玉村吧?”
“去吧,”朱氏取出两块碎银子给他:“路上给你的夫子们买坛好酒。”
沈持揣着银子出去,捡县城中最好的酒买了两坛,让店小二帮忙,一坛送到青瓦书院,另一坛送到紫云观。
他又去买了兜时令水果拎上,施施然往书院走去。
恰到了晌午时分,沈持径直去了食堂,一进门便闻到久违的酱猪肘的香味,他往里探头:“赵秀才?”
咦赵秀才比以前胖多了,脸上的褶子看着浅了。
老赵回过身,两眼茫然看着他,待认出人之后“咣”一扔锅铲抄起抹布擦了擦手:“沈秀才?”
“我回来了。”沈持快跟他差不多高了,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你和蟾桂还好吧?”
“你坐,”赵秀才拉着他坐下,笑眯眯地说道:“都好,蟾桂念书识字了,好着呢。”
三年前赵蟾桂从江苏府回来说要念书的时候,不知道他有多欣慰。
虽然那孩子不一定会考功名,但总算不是一字不识了。
“那就好,”沈持看着食堂又多了两名帮工在忙东忙西,问:“新雇的?”
“是啊,”赵秀才道:“孟夫子说我终究是读书人,老当厨子这一肚子学问没了用浪费,让我有时间还帮着书院抄抄书。”
沈持:“……”
书院是不是扩招了,夫子们忙不过来就让老赵跨岗兼职。
孟度就一大忽悠。
正腹诽着那人呢,他就来了:“听学生说你潜进了书院,我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你了。”
沈持:“……”
他大大方方从大门走进来的,怎么能叫“潜入”呢。
孟度又拿钥匙打开食堂后头的小黑屋:“没吃饭呢吧?来咱一块儿吃。”
这时候店小二送酒过来,点卡的正正好。
沈持去端了些吃食来:“多年不见,夫子还是如从前一般神清骨秀。”
“咱们之间不用说客套话了,”孟度说道:“这三年跟着王大儒学习,有什么收获啊?”
沈持想了想:“多读了些书,多作了些八股文,结交了一些士子,再就是痴长三岁,没了。”
孟度又问:“王大儒待你不错吧?”
“老师待学生如亲子,”沈持点头:“很好。”
孟度听到这句话气得有点吃不下饭:“难道比书院的夫子们待你还好,你别忘了,书院的夫子们才是你的正经夫子,再怎么着他也在这里的夫子们后头,越不过去的。”
沈持:“……是是,书院的夫子们待我最好了。”
咋,听这语气还得争个嫡室夫子侧室夫子呢。
“我在回来的路上作了一篇秦州府九年前的乡试文章,”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几页纸来递给孟度:“夫子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他从退思园走的时候,特地把藏书阁历年乡试、会试的题目誊抄一遍带上,路上看见漏掉的题目,便试着写了写。
孟度拿在手上:“我记得秦州府九年前的乡试文章题目是‘敢问交际何心也?①’,是这篇吗?”
“夫子记性真好,”沈持道:“正是这篇。”
“你的破题是,”孟度拿着他的文章往下看:“‘大贤论交际,始终以为不可却也。②’,此一句开合极大。说理也明确,未含糊其词。”
孟夫子在心里道:文章一上来便抛出阐述之论点开门就见山,雅正大气,这很王渊的学生了。
他细细把沈持的文章看完,满意地说道:“你的文章已相当老练,这次的乡试有把握了。”而且把握很大。
青瓦书院教不出能将这种题目写出浑成一片,题目节节俱见的好文章来。
“借夫子吉言,”沈持说道:“学生尽力而为。”
想到昨日沈全和沈知秋拿文章来让他点评,他于是问孟度:“我堂兄和堂弟的书念的怎样了?他们说明年要下场县试。”
还是满心欢喜跟他说的。
孟度头疼地说道:“你那个堂兄叫沈全是吧?我看他为人憨直,读几年书出去做事不错的,你堂弟沈知秋呢四书五经背的还可以,只是作八股文只会依葫芦画瓢,考个童生是有可能的,再往上走我看难了。”
沈全压根儿不是考功名的料子,沈知秋勉勉强强的吧。
沈持:“……”
“夫子,”他说道:“王大儒给我取了字,‘归玉’,我虽未到年二十弱冠的年纪,但在退思园同窗之间以字相称,已经叫开了。”
《礼记·曲礼》中有“男子二十冠而字”,说的是古代男子到了二十岁那年方才取字,以供相熟的同辈们相称。
一来对于有生员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同辈直呼其名不礼貌,二来显得过分生疏。
孟度的脸上闪过一抹遗憾之色:“原来他都为你想到了,‘归玉’,嗯,还不错。”其实他也翻了很多书为沈持择了几个字,没想到用不上了。
“多谢夫子夸奖,”沈持:“我也觉得不错。”
孟度面无表情:“普普通通两个字罢了,就你拿它当宝贝。”
沈持:“……”
怎么总觉得今日孟夫子有点吃王渊的醋呢,酸味真大。
是他想多了吗。
可当初,还是孟度竭力劝说他去找王渊的呢。
沈持陪着他吃完一顿晌午饭,孟度要去给上舍班的学生讲课,说道:“这两天江载雪他们要去省城院试,你多给他们鼓劲儿。”
今年秦州府过来年正月里下了半个月大雪,知府韩其光找人占卜院试的日子,选在了三月初五,比往年晚几天。
今天二月二十九,院试迫在眼前。
那仨孩子虽然在家闭门读书没来青瓦书院上学,但他还是很惦记他们的。
“学生晓得,”沈持说道:“那孟夫子,学生先告辞了。”
“你要到隔壁去是不是?”孟度问。
沈持拱手施礼:“嗯,学生想去看看邱道长,谢谢他上次的推荐之恩。”
“呵,”孟度冷笑:“上次写推荐信的事他记仇,这次他定然要揭我的老底。”
“哎吆夫子,”沈持不厚道地笑了:“您光风霁月能有什么叫人说道的。”
孟度拉下脸:“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罢了。”
“……学生不和他提夫子的话题便是了。”沈持:孟夫子难道有什么把柄在邱道长手里?
“不如我直接告诉你罢,”孟度忽然又释然了:“当年我父亲与王渊同朝为官,弹劾过他,后来被他打压罢官回家,我们孟家从此就衰落了。”
省得邱老道添油加醋嚼舌根。
沈持:“……”
所以孟夫子考中举人之后没有再考进士去朝中做官,是惧怕王渊吗。
孟度九曲十八弯一声长叹:“罢了,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纵然他再讨厌王渊,还不是把学生送给人家。
谁叫王渊是老师宿儒呢。

第56章
沈持对他深作一揖:“竟不知夫子与王大儒还有这样的恩怨, 饶是如此,夫子还隐忍下来让学生去找他拜师求学,夫子明月入怀, 学生永不忘师恩。”
“啰嗦,”怎么出门一趟添了这话多的毛病, 孟度摆摆手:“快到邱道长那儿去吧。”
沈持“嗖”地翻墙过去不见了。
孟度:“……”也不用跑这么快吧,他还有句什么话没说来着。
紫云观中, 邱道长昨夜开了个炉,手有点生捣鼓到黎明才去就寝, 此时犹自睡眼惺忪:“长夏, 有人翻墙。”
邱长夏:“听声音是书院那边过来的, 啊,说不准是沈师弟来了, 他方才还叫人送了一坛酒给道长呢。”
邱长风:“……”
掐指一算, 那小子是该滚回来了。
“你先躲躲,别跟他说贫道刚起床。”他得拾掇一下。
沈持遍找不到邱长风, 只好坐在后殿的台阶上数海棠落下的花瓣:一瓣两瓣三瓣四瓣……
“回来啦?”
沈持听见声音抬头——嚯, 这位“素手掬青霭, 罗衣曳紫烟。①”打扮的是谁?他好像不认识。
道士的正式道袍都这么好看的吗?他能不能弄一套行头来穿穿。
他仔细瞧了瞧,才发现这不就是邱长风本人换了一套华丽丽的衣裳嘛,人还是那个人没变,看来道观的画符解签等业务挺赚:“邱道长别来无恙?”
“马马虎虎, ”邱道长笑道:“还没能白日飞升。”
沈持:“……”
白日飞升?挺敢想啊。
“我在外求学很顺利, ”他道:“今日特来感谢道长为我写推荐信。”
邱长风:“小事不值一提, 王渊收你当弟子了?”
这么给他面子的吗?
沈持:“……嗯。”
邱长风:“那你这回考举人必中无疑了。”沈持:“应……应该吧。”这话可不能说满了。
“他比你们孟夫子强吗?”邱道长开始话多:“这两位之间有仇你知不知道?当年孟夫子他爹在朝中当大官,跟王渊对着干被罢官赶出朝堂,孟家从此穷的叮当响, 孟夫子考中举人后也没进京考进士……”
沈持:“……”
劝道长别太八卦了。
“道长,孟夫子的父亲为何跟王大儒不对付?”
“朝堂上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的事多了,”邱长风道:“以后你考到京城做官,这等事情一点儿都不稀罕。”
沈持:“……”
“归玉兄,”这时候隔墙有人爬上树伸过来个脑袋,是先前上舍班的一个同窗:“孟夫子说方才忘了交待你一句话,这两日早早见完人回家念书,别骄傲自满。”
沈持隔空喊话:“麻烦你告诉孟夫子,学生谨记在心。”
那学生哧溜一下又从树上滑下去了。
“归玉?”邱长风:“你什么时候改名了?”
出去一趟连名字都改了?
沈持:“道长,‘归玉’是王大儒为我取的字,同辈间习惯以字相称。”
“哦,就是说以后世上的钟鼓馔玉都归你了?”邱长风把那坛酒搬过来闻了闻酒香:“跟叫‘富贵’是一个意思吗?”
“不对,那得叫玉归。”他又摇摇头。
“道长,老师盼着我回来后能写出好文章。”沈持说道。跟“富贵”没半分关系。
邱长风面色不改:“你知道贫道读书少……”
沈持:“……”
道童取了酒杯来,沈持把酒坛子打开盛了三杯,于是三人坐在花木荫深的小院里,一边喝酒,一边你发你的呆,我发我的呆,他发他的呆。
喝了一阵子酒,邱长风瞥他一眼:“在外面的三年还练剑吗?”
“我每天清晨都练八段锦,”沈持说道:“倒是没练过剑了。”
在退思园的时间太珍贵,几要一刻不停地汲取学问,他抽不出空来练剑,只能每天打打八段锦以增强体力。
“也算没偷懒。”邱长风:“以后还来学剑吗?”
沈持:“自然要来的。”
他今日回没玉村一趟,明日要是没什么事就闭门谢客读书了。
但练剑还是要练的。
邱长风:“你早上别来太早,贫道起不来。”
沈持:“……”
他回到家中等了片刻,沈月从私塾放学回来,娘仨一块儿雇了辆牛车出城回没玉村沈家。
老牛甩着尾巴走到村口,立刻有毛头小子喊起来:“沈家的阿池回来了。”
“怎么还叫他阿池,要叫沈秀才,要是让官府听见得治你个大不敬罪。”他家的大人喝斥道。
“……”
一嚷嚷,村里的街坊邻里都跑过来了:“哟沈家二房娘子,这是阿池吗?”
“都这么大了,说媳妇儿了吧?”一位姓穆的婶子问:“是哪家的闺女啊?”
朱氏:“还没呢,嫂子要是听说谁家有合适的闺女,想着给阿池做个媒。”
“阿月也长大了,”又有人来拉沈月的手:“多俊的闺女。
明明知道都是客套话,可沈持、沈月都不大敢抬头:“……”
沈山从沈家一路小跑出来:“哎呀我的孙儿总算是回来了。”老泪纵横哭得让人想陪哭。
沈持从牛车上下来给沈山和老刘氏磕了个头:“爷,奶,我回来了。”
老刘氏伸出枯瘦的手拉起他:“回家说,回家说。”
沈持跟着他们回去,被拉到一间供奉祖先牌位的屋子里,他家果然阔气了些,不年不节的,给祖宗的贡品竟用了猪头肉。
小狗旺财的毛发白,在门外对着他叫得中气十足:“嗷~~嗷嗷~~”似乎也知道沈持回来它要改善伙食了一样。
沈持:“上完香你就有骨头吃了。”
老刘氏:“给祖宗磕头的时候别跟狗说话。”
沈持拈三根香烧了插进香炉里,磕了几个头许了个愿,算是祭告完沈家的祖宗们。
而后就是陪着他爷说话,问问大房和三房长辈的安了。
三年没见,沈文苍老得很快,腰有些佝偻了。沈凉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阿池小叔可想你了。”
他媳妇儿张氏瞪他一眼:“叫你给阿池洗的果子呢?”半天了人还在这里歪着。
杨氏笑了笑:“阿池,饿不饿想吃什么大伯母给你做。”
“……”
跟长辈见面就是这样,三两句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吃晚饭前,沈持看了看沈全和沈知秋作的文章——说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点评。
沈全胡扯一气,他只能想到“不通”二字,沈知秋没有这个问题,能看出还是学会了怎么写八股文的——框架的。
用词干巴巴不精准,表达忸忸怩怩不明朗……叫人看得很没耐心。沈持现在信孟度的话了,沈知秋考上童生封顶了。
不过童生也不差,在当朝还是有一些地位的。
先考上再说,有了童生作保底,即便比上不足那也比下有余。
不过沈持还是纤悉不苟地一字一字给他改着:“阿秋,以我的经验你还是多背几遍墨卷吧。”
哪怕是背过的墨卷好文章,也要重新温习多背几遍。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器而后识物。②,看看背多了能不能背出感觉来。
他不敢说一个重字。
“多谢阿池哥,”沈知秋如获至宝:“阿池哥这么一改,瞧着是比我先前的顺畅多了。”
条理也明晰了。
怪不得他们都说阿池天赋优越。
他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如今是一个正常的中等生,虽暂时平庸但很上进。瞧,青瓦书院是个多么靠谱的地方。
沈持以前总担忧沈知秋在苏家私塾呆的时间长了会抑郁,如今完全没这个顾虑了。
当晚留宿在没玉村,夜里听春虫鸣唱,看月影移动,是久别的恬静安逸。
次日沈山还要留他,沈持说要回去读书,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放他走。
这两日,江载雪他们该赴省城应考院试了,仨人让江载雨捎来句话:不用送行啦,在家中等着他们考中的喜讯就行了。
沈持:……
从考中童生之后,院试乡试会试,全是青云路,越来越艰难。
能够胜出的读书人,除了学识和才华,还得依靠良好的心态。
挚友们不让他送行,想来是怕见着他又想起上回落榜的事稳不住心态吧。
沈持默默在心中祝福他们考试顺利烧尾飞升。
打这天起他开始闭门苦读。也不是真的关在家中不出门,黎明还是要去紫云观把邱长风吵醒练个剑的。
半个来月之后,院试放榜,江载雪与裴惟籍名在箓,考中了生员。
而岑稚又落榜了。
因着要赶考乡试,他已立下谢客的誓言,未能与他们一聚。
只等他乡试完再说。
春去夏来,沈持书房前的水缸被他洗笔洗成了一缸墨水,在阳光下散射着黑莹莹的细碎光泽。
乡试在八月初九举行,每隔三天一场,一共三场,因时逢秋日,故又称秋闱。每隔三年,当盛夏的暑热开始逐渐减弱时,禄县的秀才们变得兴奋而忐忑。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落榜,兴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忐忑越来越多。

第57章
准备下场应考的秀才们一连数日的忐忑滋生烦躁, 烦躁又转成心火。到了七月底,这时候恰是一年中最后一拨莲蓬上市的日子,禄县的街头巷尾都有小贩在叫卖:“新鲜的甜嫩清爽的莲蓬喽, 清心降火的好莲蓬喽,秀才郎君们吃了提神醒脑, 下月必定考中举人老爷,金榜高悬诸位的大名……”
一声声吆喝传遍大街小巷, 扎着考生们的心。
有考生的人家总会打发人出来买上一些回去,把莲子剥出来盛在碟子里端进书房, 哄着即将赶考的人吃了, 而余下的莲房也不会扔掉, 用绳系了挂在屋檐下晾干,便可插在花瓶当装饰了。
沈持温书之余听见了, 他无声地发笑:古人是会蹭科举热点的, 这谁听了能不买,他都想拿几个铜板出门买莲蓬了。
正走神呢, 沈月举着一个莲蓬头来敲门:“得, 吃莲……”
给他送莲蓬来了。
沈持拉开门:“你今儿怎么没去上学?”
“得, 假……假了。”她说私塾放假了。
沈持:“……”一看黄历本,不得了,明儿就八月份了。
离乡试倒计时只有九天。
他把莲蓬头从沈月手里接过来:“多谢阿月,去玩吧哥哥再看会儿书就吃。”
可一天又一天, 青绿色的莲蓬渐渐变黄, 蔫了, 沈持的视线似乎很少从书本上离开,从没想起来剥一颗莲子吃。
八月初四,沈持最后翻了一遍朱熹老夫子的《四书章句集注》, 末了合上书,闭目深吸口气,“出关”了。
他“闭关”的时候,沈家人也在为他赶考做各种准备。
沈煌请人看了日期,明日初六正是个宜出行的吉日。于是八月初五沈家大门一打开,书院的赵秀才头一个送了十两银子过来:“这是孟夫子的意思,去了省城不要事事俭省,吃住都宽裕些才好。”
沈持接过来:“替我谢谢孟夫子。”
周渔周夫子送给他一个自己画的书签,上面用红色勾勒一只鹭鸟站在莲花旁边嬉水,想是谐音“一路连科”,当朝称连续考中为连科,是极好的寓意。
“也替我谢谢周夫子。”沈持说道。
“嗯,”赵秀才拿出一包油纸装的肉干:“这是我用猪前腿肉煮熟后风干的,能保存好多天,你带在路上吃吧。”
沈持:“让赵秀才费心,感谢的话今日不多说了。”
昔日的同窗相熟的不相熟的也都有吉言相赠。
江、裴两家打发仆人送了许多物件来,连在号舍烧水喝的小炉子、茶壶都有,很全乎不用他自己再添置了。
最后一次去紫云观练剑,邱长风起的格外早,他说没什么给沈持的,却在最后拿出半根人参:“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贫道的师父给贫道的,贫道懒得吃,你拿去吧。”
据说考试的时候含在嘴里一段参嚼着能补精神。
沈持:“道长这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收,道长……”
“你瞧不上这个,要不贫道开炉给你一丸仙丹,”邱长风一脸诚意:“新炼的,这回炉子没炸。”
沈持:“不用不用。”
这个真不用,他怕被送走,道家炼的仙丹送走的皇帝可不少。
邱道长最终还是掐了几根参须让沈持拿走。
旁晚,江载雪和裴惟结伴来了,到底是功名养人,他俩跟见风长似的,脸润了,整个人都舒展了一般。
沈持在心中叹气:要是岑稚能考中就好了。
岑稚没来,这弄得他又不好意思主动去岑家跟他告辞,生怕刺激了岑同学脆弱的小心灵。
“我叫你一声举人老爷,”裴惟开玩笑地道:“怎样,听着是不是特别悦耳?”
沈持十分淡定:“还行吧。”
他心想幸好裴惟说的不是“我叫你一声举人老爷你敢答应吗?”,他现在还真不敢。
“气人,我俩还得再等三年才能下场。”江载雪说道:“不然这次能和你一块儿去考。”
本朝的科举制度有规定,考中生员后当年不能连着考举人,要接着苦读三年书之后才能下场应试。
有点小小的遗憾。
初五这日,一家四口回到没玉村沈家。
沈山新编了一个藤条考篮,三层,一看就是预备一层给他放笔墨纸砚、镇纸、水注,乡试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都要在号舍里度过,因而有必要携带齐备的起居用具,第二层就是给他放油布门帘、蜡烛和烛台、小凳、搁脚板、枕头、竹钉、锤子、水筒、烧水的小炉子茶壶等的。
除此之外,乡试不管饭,三天两夜不能饿着肚子写文章,要带食品,第三层便是给他放吃食的。
天热,点心小菜等吃食不好放,沈家没有给他准备,嘱咐他到了省城自己买,确保在考场上吃得饱吃得好。他们听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考科举要带烧鸡板鸭,还要带参片,进了号舍含在嘴里,能补气醒神续命。
沈山到处打听哪里有便宜的参片卖。
沈持:“爷,不用了,我到了省城多买二两肉吃一样的。”
他兜里还有几根参须呢,到时候实在撑不下来,也学着人家含嘴里嚼嚼。
沈家人都来帮他收拾考篮,装好了试着一提,好重!
看来科举士子,除了文章出众以外,还要力争做肌肉壮汉,随时准备扛大包啊。
不过他听说乡试考生的仆人可以跟随考生进场,帮助考生提扛考篮,烧好开水之后再退出去。
上辈子看明清著名的一本禁书《九尾鱼》,里面有一段:石升……便当先引路,掮着书箱……替他解了考篮,钉好号帘,铺好号板,又把风炉拿出来烧了炭,炖好茶水,方才一齐出去。①
你看,分明是记录考生科举进号舍的时候一样能带着仆人。
不知当朝乡试是个什么光景,让不让仆人跟着进去。沈持忽然梦醒:想也白想,他哪有仆人跟着,让不让他不都得一个人干活。
最后老刘氏拿过来两尺红绳系在考篮上,是为图个吉利。
“我爷我奶有心了。”沈持看到精美的腾编考篮,心想:这次不考个举人回来,对得起谁啊。
自己先PUA了自己下。
朱氏给儿子缝制了三件新的青袍,里衣同样也是三套,还纳了一双平步青云鞋,青色的斜面绣云纹,鞋底较厚,穿脚上真像踩在云朵上行走一般。
考篮、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数来数去,总觉得少带了什么东西,可检查下来又一样不少。
沈山跟沈煌说:村里有个后生小子挺不错的,是知根知底的,要不雇来给沈持做书童吧。
沈煌试着跟沈持商量,被他一口拒绝:“可别,爹,我还是自己来吧。”书童什么的,他太不习惯了。
这些年习着半吊子的武,虽然没能练成大力士,但背个考篮这等事情还是可以的。
初六,沈持要从没玉村沈家的老宅走,走之前沈山带着他给祖宗上香,磕头,求保佑沈家子孙一举考中功名。
牛车早翻新了,拉车的老牛也养得油光水滑。
沈持穿着新袍新鞋,全村的人都来送行:“郎君此去定能泮宫折桂,考中举人给沈家光宗耀祖。”
沈持鞠躬回礼:“谢乡亲们吉言。”
锣鼓喧天,乡亲们从没玉村一直把他送到县城。
沈持这次去省城乡试,还是和上次一样,租赁了一匹马骑马过去。马厩的掌柜连租金都不要了,还额外给他挑选的马匹打扮了一番,马嚼子上都缠绕着红绳。
要是这次俊马能驮个举人老爷回来,我以后得把它供起来。
以后这匹马不愁租客,且会有人花大价钱来租赁,掌柜美滋滋地想。
沈持哪里想到他的想法,他还是付了租金牵着马出来,回头看看爹娘和妹子他们,挥挥手:“回去吧。”
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沈秀才,”出来禄县,有人在身后喊他:“等等我。”
沈持勒住马回头一看,竟是赵蟾桂那小子骑着头小毛驴追上来了。这孩子读了三年书,涤荡去身上的屠夫莽气,现在看是高大之中带着秀气,直爽中带着腼腆的样子。
“赵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爹说你一个人去省城应考,让我跟你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忙,”赵蟾桂嘿嘿一笑:“你看我名字挺吉利的,‘蟾宫折桂’,就让我跟着吧。”
沈持:“赵大哥……我自己能行,怎好麻烦你来帮我。”
这次乡试要持续十一天呢,时间很长,怎能白白使唤赵蟾桂。
赵蟾桂:“沈秀才你别客气,以后你去京城做大官,总需要家仆的,看着这次的份上,你给我留个位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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