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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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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中的笔应声而收住。
书吏们依次收卷子。
沈持的号舍在前头,他出来的较早,背考篮竟觉出有些吃力,不过他硬撑着出来并没有丢丑。
别的考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出来号舍后一个个面如菜色,哆哆嗦嗦的,走路东倒西歪……也不知是病了还是熬的。
沈持:这才是头一场。
等候在贡院外头的赵蟾桂跑过来接过他的考篮:“沈秀才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是文章做的不好吗。不会不会。
“昨夜发了烧,”沈持说道:“不过不碍事今早已经退了。”
李叔怀真是他的贵人。
“去看大夫吗?”赵蟾桂很紧张:“抓几副药煎着喝吧?”
沈持:“不要紧。”
后天才考第二场,他能缓个两夜呢。
二人回到采芹客栈跟掌柜的说了,人家立马说给他作的饭菜清淡精细些,沈持上楼回房歇着。
从贡院走回来全身又都是汗,他拿帕子擦干,脱了鞋袜躺床上去歇息。
在号舍蜷缩两天,乍然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舒展,惬意无比,没有语言可以描述,他很快睡着了。
这次是三天以来的深度睡眠,真正解乏的那种睡眠。
睡梦中,有人进来轻声唤醒他让他喝水,他迷糊了一下,知道那人是赵蟾桂才接过去喝了,是米汤,他贪恋地喝了一大碗,一句话没说又躺下去接着睡。
一夜酣睡。
第二天起来已然全好了。
沈持:万幸,万幸啊。
这一日秋雨点点滴滴,风又寒了一层。
“沈秀才,”赵蟾桂说道:“咱们从禄县带来的衣裳还是薄了些,不如买件夹袄吧。”他想着沈持在号舍里病了:“就是那日夜里下雨冻的。”
沈持把钱袋子拿给他:“是该添衣裳了。”
叫赵蟾桂去买两件,他俩一人一件。
夹袄买回来,沈持试了试还算合身,也很暖和,再看看天,这衣裳买的算很及时了。
他又列了个单子,让赵蟾桂去买了第二场考试的吃食,到了次日按时赴第二场考试。这场考试题目比头一场容易些,沈持作答很顺利。
考完下来能与汪季行等熟人言笑晏晏,看上去没耗费太过。不过也有上百名考生病了,缺了第二场考试,只能等三年后再来。
最后一场考试考到第三天晌午,只两日又半天,比前两场都轻松,但考生们似乎失控了,考场中时时被叹气和哭泣声淹没,一个个失魂落魄的像病鸟,大限将至一般。
而考试结束后从号舍里放出来,许多考生摇身一变又成了精神小伙儿,呼朋唤友结伴一头扎向青楼。
沈持:“……”
给他看呆了。
汪季行邀请他去茶楼听说书,沈持想这个可,到了地方,茶汤上来,只听说书的老头说的是:
“……你们有所不知,西南黔州府那个地方,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到处是密林,瘴气弥漫,荒无人烟……戍军在边境上巡逻操练总是遇到瘴气,老朽在这里押个注,这史小将军能活五年,最多五年……”
可怜红颜不久要成为枯骨了。惋惜呀!
又在嚼舌京城武信侯史家的事。
沈持:“……”
这说书的真的嘴臭,走了,再也不见。
他又随着汪季行去逛书摊翻了翻本朝文人写的小说,挑一本看起来,谁知道看着看着来气了:明明故事很好看,可到了主角性命攸关的章节突然笔锋一转,开始着墨在女子的红酥手,樱桃小嘴……就跟上辈子看武侠小说紧要关头忽然开始对女子的身材描述,看得又气又急,一边骂作者“这个老登”,一边不得不快速翻过去追后面的故事情节……
似曾相识却也索然无味。
沈持决定还是回客栈窝着。

第61章
秦州府今年的秋后又干又燥, 风是干的、燥的、热的,像用火烤过,或是放在锅里爆炒过。
沈持在外面晃了一圈回到客栈, 只觉得身上的襕衫拧一拧能出水,拿扇子不停地扇风, 可是心不静哪里能凉,还是热得他喘不过气来。
出了房间, 一群考生聚在客栈的大厅中议论这次乡试的题目,一名叫杨兆琦的考生看见他自来熟地说道:“沈兄同是听过邹夫子讲学的, 这次八股文‘君子贤其贤’的题目, 按照邹夫子所教, 是该这样破题的吧?”
问完,他背出自己的破题句子。
引来稀疏的几声奉承叫好。
沈持对这位四年多前在贡院短暂求学时的杨姓同窗没印象, 方才也没听仔细, 只得硬夸了几句。
杨兆琦挑挑眉:“沈兄又是如何破题的呢?”先前在贡院一起求学时,那会儿邹夫子为数不多的夸赞都给了沈持。
沈持:“实在对不住, 我记不得了。”
“定是你作的破题不如杨兄的, ”一个他不认识的考生尖声笑道:“说出来怕被杨兄比下去喽。”
沈持拱手道:“在下愚笨, 的确不如杨兄。”
说完,他打声招呼又回房去了。
这下更觉得热了。
后来他发现了,他不是热的他是烦的。最要命的也不知道是在烦什么,就莫名其妙燥得不行。
大概是多年没日没夜的读书, 乡试完一下刹车突然停下来的空虚感让人不适吧。
“沈秀才, ”客栈掌柜上来敲门:“您还在在小店住上几日啊?”
此次乡试的放榜时间在九月初十日左右, 其时正逢桂花盛放,故又称“桂榜”。
今儿八月二十,距放榜还有一段日子。
不是所有的考生们考完之后都要滞留省城花天酒地, 沉默且安分的是大多数,这一两日陆续要返回家中了。
沈持:“在下明日就走。”说完他拿出碎银子结了房费:“这阵子多谢掌柜照顾了。”
与其在这里每日浑浑噩噩等放榜,不如回禄县暂且躲躲清静,等放榜那一日再来。要是考中的话,放榜后的第二天,例由知府大人举行宴会,要宴请考官团、阅卷官及新科举人,席间歌《鹿鸣》诗,大家一起吃一顿“鹿鸣宴”。
听说宴前还要会给新举人发一套丝质的衣帽等物,反正考中的话不白来。
“哪里哪里,”客栈掌柜满脸堆笑:“不知沈秀才能不能为小店留下一份墨宝?”
这十多天他暗暗观察,入住他家客栈的乡试考生里头,只有沈持一人每场考完没在房间砸、摔东西,或者半夜对着黑魆魆的夜空喊明月……
以他开了多年客栈的经验,那些考生多半是中不了举的,像沈持这样该吃吃该睡睡的的主儿,押吧,一押一个准儿。
沈持:“……”
他心中闪过一抹浅浅的得意:你眼光真不错啊。
但尚未放榜一切皆不好说,他可不敢大剌剌地留什么墨宝,万一不中举那要被笑话死:“掌柜看重,在下十分感激,待张榜之日若及第成名,在下定来奉上。”
一句话:先欠着吧,等他考中桂榜再来赠字。
客栈掌柜不敢勉强,只得笑道:“小的在此恭候沈秀才此次乡试攀蟾折桂。”
沈持:“多谢。”
入夜收拾回家的东西,赵蟾桂问:“举人老爷回到禄县做什么呢?”
刚考完总不能还要闭门读书吧。
“回去呆着。”沈持说道:“好好说话。”叫什么“举人老爷”。
回到禄县跟他爷沈山下地种地或者著书立说,写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小说他是不行了,他脸皮薄当不了老登,要不写写怎么玩虫给蝈蝈点药吧。
这个可写的很多很多。
反正不能闲着。
赵蟾桂:“……”听他的语气好像带着火气,得,把舌头收起来少说话吧。
二人睡了一晚,八月二十一日早上吃过朝食往回赶。
考生交卷后,考官团还要组织阅卷、录取。
乡试结束之后,贡院后头的阁楼里人头攒动,衙役们将两座阁楼打扫干净,一座外头一些的贴上“外帘”,供阅卷时候存放考生们的试卷,一座紧里一些的贴上“内帘”,供阅卷官在里面阅判文章。
考生们的卷子不能直接交给阅卷官——阅卷官有同考官,也有当地进士出身的官员,还要先经过书吏弥封、誊录、对读等各种处理,弥封,即是将试卷弥封糊名,先把考生的姓名隐去,誊录是将考生的“墨卷”由专门的书吏照着用红色的笔抄一遍,这些誊抄下来的卷子称为“朱卷”,对读呢则是抄完之后还要再核对朱卷与考生本人的墨卷是否一致。
这是一项极细致的工作,每经过一道程序,书吏都会在相应位置写下自己的名字表示负责地说这工作没出错误。
誊录完,考生们的墨卷存外帘由知府调派府兵看管,朱卷则送给内帘之阅卷官。阅卷官分头阅卷,并将自己选中的试卷加圈加评语放在右手边,等着判阅完推荐给主考官,这叫做“荐卷”。而去取排名之权衡,最后全看主考官。对未被推荐的试卷,主考官翻一翻过目一遍,以防遗珠之憾。对于“落卷”,则分别由同考、主考官加上简短的批语,写下为什么没有被录取。
等到阅卷完毕,放榜之前,知府大人从外帘调取墨卷,经过再次与阅判完毕的朱卷核对无误后,才能拆开墨卷的糊名,看到考生姓名,然后在榜上写名次。
秦州府阅卷的工作繁重但进展有序。
晌午过不多久,到禄县的马厩还马时,赵蟾桂骑的毛驴对着他就是一通狂叫:“啊呃——啊呃——”
路上他快马加鞭跑在前头,赵蟾桂骑着驴子拼命追赶,把个驴累得直翻白眼,心中怨怼。
沈持走过来摸摸它的头:“对不住了驴兄。”毛驴叫得更大声,显然不肯原谅他。
沈持笑了笑,故意对它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听说驴肉火烧不错,好吃,不如杀了它吃肉,赵大哥再买一匹马骑。”
毛驴立刻噤声不叫,它将一张驴脸藏到赵蟾桂身后,不敢去看沈持。
“乖,举人老爷和你玩笑呢,”赵蟾桂抚着他心爱的小毛驴:“不怕不怕。”
沈持:“快回家吧赵兄,先替我给赵秀才带个好,过几天再去看他。”
毛驴用嘴拽着赵蟾桂,一刻不敢多呆,速速离开沈阎王。
沈持大笑,心情转为大好。
笑声未落,他身后传来个幽幽的声音:“你馋了?想吃驴肉火烧?”
一回头是裴惟这个老六。现在该叫他裴秀才了。他穿一袭当朝生员的襕衫,身姿挺拔,用一根青玉簪子挽着发髻,腰间挂着鹅黄色的香囊,一块坠流苏的玉佩,一身打扮让他看起来俊俏又贵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同入学那年害羞的裴惟变得脸皮厚了话也多了,后悔当年没多逗逗他。
沈持:“你怎么……”
“以我对你的了解,”裴惟笑道:“考完乡试肯定不会在省城等放榜,今儿一准回禄县来,我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接着你了。”
沈持:“……”
你还真了解我。
他和裴惟走路回去,到沈持家门口,这老六又不肯进去了:“你先歇一晚,明日我和江兄再来找你一块儿去吃驴肉火烧。”
沈持:“……不不不,我不吃。”他真的不吃驴肉,毛驴不在他这个老饕的食谱上。
裴惟嘿嘿笑着告辞了。
沈持目送他走远,推开家门走了进去。
庭院里一切如旧。他们租房那一年院子里野生的夹竹桃长得已是蓊蓊郁郁,开满一树粉红色的花,衬着翠绿的叶片,绿茵红妆煞是好看。
“啊……得得回……”午后,沈月坐在窗前看书,偶一抬头看见沈持,放下书从屋里跑出来:“真是……得得……”
沈持放下考篮:“我回来了阿月,阿娘呢?”
沈月撇撇嘴:“回……家,家了。晚回。”
她给沈持倒了白开水,又去厨房盛出来一盘红枣桑寄生煮的鸡蛋让沈持吃。
这是之前阮行推荐给她吃的药膳,说能补肝肾通窍,不过那时候哪有闲钱闲功夫煮,一直到这两年家中稍稍宽裕些,她这次放假在家学煮饭,才想起买药材试着炖这个来吃。
沈持:“阿娘回没玉村了,你一个人在家?”
沈月点点头:“莹姊……婚……”她说不清楚,便跑去书案上写了一行字给沈持看:下个月村里的虞家来向莹姊姊提亲,大伯娘给姊姊做衣裳,让娘去帮着绣几针。
提亲,是上回她娘提了一嘴的那个媒婆说的读书人后生吗?听说那家姓虞,家中只有父子二人,穷的叮当响……
沈持:“阿月怎么不跟阿娘回去?”
沈月摇摇头,又写道:我不喜欢虞家,也不想莹姊姊嫁过去。
“虞家怎么了?”沈持忍着浓浓的中药味剥开一个鸡蛋:“这……能吃吗?”
沈月扑闪着圆圆的黑眸子:“能,就是吃了……”她忽然闭嘴了。
吃了放屁多。这是她一个女娃儿能说的吗。
沈月忙切换话题,嫌说不清楚只能写道:哼,几天前回没玉村,虞郎君看见爹就打听哥哥这次乡试能不能中举,有几成把握。
你想他为什么定在下月中来咱家提亲,不正是哥哥放榜的日子吗?
敢情要等沈持中举后才向沈家提亲,势利。
沈持:“也许是正巧赶到下月中的时候了呢,阿月会不会想多了。”
沈月摇头,又换了一行字来:对了哥哥,你回家后还要读书考进士是不是?
“暂且不读书,”沈持说道:“写书,阿月,我写写怎么给蝈蝈点药怎么样?”

她比划着:哥哥说,我来写,哥哥休息。
“好啊。”沈持笑着吃了她炖的桑寄生鸡蛋, 入口有点涩味儿,但吃到后面还挺香的, 顺带还盛了几口汤喝,甜丝丝的:“阿月真能干。”
沈月不敢与她直视, 见他还要去剥第二个鸡蛋吃,赶紧说:“得, 吃饽……”捧来昨日江家送过来的几个饽饽给他吃。
兄妹说了会儿话, 沈煌下差回来了, 他在院子里听到沈持的声音眼睛瞬间瞪大,满脸惊讶之色:“阿池回来了?”
语音尾调是拖长的。
当时送考的时候说好的, 让他在秦州府与同年们交游等放了榜再回来, 怎么这考完第二天便到家了。
沈持:“爹,我先回来, 等放榜那天再去看榜。”
儿子回家, 当爹的自然欢天喜地不再多问, 沈煌说道:“你娘回去帮着你们大伯娘给阿莹绣衣裳了,爹去给你们做饭。”
沈持:“爹你还会做饭啊?”
记忆中从来没见过沈煌下厨。
沈煌挠挠头:“西市有家卖炸酱浇头的,那附近还有一家卖生面条的,爹去一样买些回来, 咱们下个面就能吃饭了。”
沈持:“……”
等沈煌买了炸酱和生面条提溜进家门, 朱氏也从没玉村回来了。她本来有一肚子气话要跟丈夫或女儿叨咕, 可一看见沈持什么都忘了:“哎呀阿池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她原想着还要等上个把月呢。天天在家中想儿子,担心儿子,又发愁这次乡试, 县里人都说难啊,三年都出不了一个举人。
这十多天真是度日如年。
看见沈持脸颊比去省城乡试时消瘦许多,她心疼得不觉眼泪已流下来:“阿娘洗手给你做饭吃。”
沈持:“阿娘先歇歇,我不饿的。”回来嘴就没停过。
沈煌让她坐着跟儿子好好说话:“炸酱面的浇头是现成的,我去煮个面吧。”
朱氏睁圆杏眼娇嗔:“你个败家……”男人。
想吃炸酱面她会做呀,还花钱出去买做什么。见她生气了,沈煌给她作揖赔礼:“我错了娘子,你做的肉酱最好吃,顶外头的十倍,下次一定等你回家做给咱们吃。”
朱氏又被他哄笑了。
沈持和沈月相视而笑,这俩老小孩儿。
沈煌安抚好朱氏去煮面,一家四口很快吃上了哺食,沈持习惯说是晚饭,就着浇头的肉汤吸溜一口面条,又香又劲道,能使人忘了许多烦恼。
吃过饭,沈煌夫妇去做家务,此时城中华灯初上,沈持和沈月点上灯,有一搭没一搭商量怎么写本关于玩虫的书。
首先,要给这本书起个名字。沈持即兴拟了几个,他问沈月:“蝈蝈鸣,螽斯鸣,鸣虫……哪个好听?”
沈月蹙眉:“……得,不好。”
没有一个中听的。
“那捉虫,虫宠,戏虫呢?”他又想了几个来。
沈月:“……”没有一个好听的。瘸子里挑将军都下不去手,谁家的正经书起这样的书名。
沈持笑了一下:“哥哥再想想。”他说道:“哥哥有个开头的句子,就写‘俗话说:立秋寒蝉鸣,秋分蛰虫坯户……’,怎样?”
说的是立秋的时候蝉在树梢上做最后的鸣叫,到了秋分家宅中冬眠的虫子要封住洞口开始睡觉了,到霜降的节气所有的虫子都藏起来了。
沈月提笔润了润用蝇头小楷在纸上写下来:“好。”然而等沈持还要往下说,她停下笔,跑去书架上翻出一本书给沈持:“得,看。”
沈持:“……”什么意思。
他接过书一看——《婉娘传》,沈月又示意他翻看来看,他硬着头皮翻开,“从前扬州有一个富户,生了个女儿叫婉娘……”
懂了,沈月嫌他用文言文写书晦涩,让他写白话文。
沈持:“……”
好的,他听劝,你们爱看什么就写什么。
“蝈蝈、蟋蟀、油葫芦被称为三大鸣虫……”他想一句,沈月就写一句。
“李二凤真的用虫鸣治疗过失眠吗?”
传说二凤皇帝有失眠苦恼,画家阎立本奏入眠秘方——夜听蛐蛐,果然见效。
“……”
兄妹二人你说我写,半天已写成一页。
沈持兴奋地瞅了瞅:“……”他好像颇有写书的天赋。
沈月打了个哈欠,连带着他也哈欠连连,这时候朱氏过来催他睡觉:“在外头劳累许多天,早些睡吧。”
沈持虽意犹未尽,但还是听他娘的话去沐浴安歇。
很快,他在松软的床铺上酣然入梦。梦里,好像是贡院的阅卷官们在批阅他的试卷,一个个笑得像家中新添了个大胖孙子,画了好多推荐的圈圈……
美梦一直持续到大天亮,他笑着醒来,一起床便看见庭院中站着三个脑袋,是他那仨挚友。
他们笑眯眯地看着他:“归玉兄你起来啦?”
沈持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又听江载雪笑着打趣:“玉面沈小郎君?”
岑稚:“沈郎?”
“走啊小老爷,”裴惟对着他眨眼睛:“吃驴肉火烧去。”
沈持:“……”
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他跟着他们出来,沿着巷子里僻静的小路走着:“先说好啊,我这次在号舍病了一场,要清淡饮食,咱们,找个粥铺喝粥去吧?”
三人齐齐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怪不得瘦了些。”又说起城中哪家的朝食滋补,拉着他一道去吃。
他们找一张僻静桌子坐下,等店小二上饭的时候,岑稚脸色忽然黯淡:“归玉兄这次应能考中吧?”
“几年过去,你们都功名加身,唯有我……”他低下头去不说了。
他和他们仨,求功名路上的节奏终是踏不到一处去了。
沈持拍拍他的背:“暂时的。”总会考中的。
上回岑稚院试落榜,并非他学问肤浅文章做的不好,而是他发憷号舍,一坐进去便狂吐不止,极大地影响了应试。
江载雪见他伤感,忙挑起另一个话题:“归玉兄这阵子在家中做什么呢?”
沈持说道:“等放榜的间隙便不再读书,想写本书。”
他这话一出,三人齐齐看着他问:“写书?话本吗?”
沈持摇头否定:“想写一本关于玩虫的书,蝈蝈,蟋蟀,油葫芦……”
裴惟:“这倒新奇,还从未在市面上看到这样的书呢,你快写,等写完了付梓后你去禄县卖文玩书籍地集市上支个摊子,保证卖得好。”
“诸位好友们来说说,我这书要叫个什么名字呢,”沈持苦恼地讨教:“想了许多,都难听死了。”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帮他想。许久,岑稚说道:“叫‘蝈蝈经’或者‘雅虫’怎样?”
沈持马上想起一句要写进书里的:“秋日正好以小巧笼子捉蟋蟀,夜晚放在书案上听其声,这不正是雅事吗?”
“‘雅虫’二字取得妙。”比“蝈蝈经”有看头。
“你要写虫,就不要单写虫嘛,”江载雪给他出谋划策:“市面上卖的好的话本全是写尽一个‘情’字的,沾了它的边才有人看。”
“《国风·召南》里写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①’,写男女爱慕之情的吧,你不如依据这句编写一个情爱故事,比如上辈子才子佳人未能成双,死后一个变成了蝈蝈,一个投胎成蟋蟀,两虫在草地上相遇了……”
沈持:“……有没有可能,再好看的蝈蝈在蟋蟀眼里也只是个比它大的讨厌虫子?”
“是啊载雪,蟋蟀不会和蝈蝈结亲的。”岑稚笑得几乎要喷饭了。
江载雪抓了一把头发:“好像也是……”
沈持:“……”
感觉这书给他们去写也不是不行。
“你那个给蝈蝈点药的最是妙,”裴惟问他:“你要将方法写在书中吗?”
“旁人看了学去以后会不会抢了你的生意?”
沈持吃得饱足:“不会,”他道:“点药这手艺我手把手教旁人也未必学的会。”点药时,得计算手里的这只蝈蝈翅膀的长度,振动的频率,点药的分量……没点儿数学、物理基础不行。
调不出好听的憨叫。
三人很是遗憾:“看来只能是归玉兄的独门绝技了。”
裴惟:“吃完这段饭,我们仨回去读书,你回去著书,啊,桂榜放榜后再小聚如何?”
安排得明明白白。
吃了饭各自归家。
贡院的内帘里,主考官李叔怀看到一份朱卷上画满了圈,好奇地问阅卷官:“此份试卷有何出彩之处?”
三五个阅卷官说道:“大人请看。”

第63章
“哦?”李叔怀接过这份画满圈的朱卷, 他翻了翻众阅卷官们的评语,讶道:“看来你们为了写评语花了一番苦思啊。”
点评的花样还挺多,一行一行的评语成了阅卷官们的文采大比拼。
头一拨阅卷官写下“此文谨守绳墨, 恪遵传注。”之类的评语,后来的阅卷官更进一层夸“体会语气, 出经入史。”,再后来的阅卷官觉得这些八股文基本标准根本就是这篇文章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于是直接说这篇是这次乡试三千多文章中最靓的崽儿,独占鳌头——“此卷一开锦绣生, 三千文章无颜色。”, 还有简明扼要的“当是解元之佳作”……
众阅卷官:“下官们都快词穷了, 大人快看文章吧。”
李叔怀:“……”唉,你们这些人到底是见的好文章少啊。
区区秦州府一篇乡试文章都能被你们夸成天下有地下无的。
他把这份朱卷立在眼前, 一字一字看过去。阅卷官们时不时瞧他一眼, 一开始李叔淮只是绷紧了眼皮,待到翻页的时候他把朱卷往眼前挪了挪, 而后眼睛越睁越大, 朱卷也放得离脸越来越近……
众阅卷官:啥情况。
眼看着那张朱卷都要贴到李叔怀的脸上去了, 只听他忽然说了声:“果然不错。”说完,他提起手边的笔,好不容易在朱卷上寻了个空白处,写道:光而不耀, 静水深流。①
众阅卷官:不得了了, 李大人为这份朱卷写下八个字的评语。
据说李叔怀在偏远之地为官二十多载, 后被天子召回京城授三品官的时候,给他的折子上写了同样是八字的评语:松柏之质,经霜弥茂。②
看, 都是八个字。
众阅卷官:这份朱卷为第一,定了。
只不知道是哪一位考生的文章,他做梦有没有梦到被点为解元郎?
沈持兄妹俩还在奋笔疾书写《雅虫》一书,写蝈蝈张开翅膀在低空群飞,子孙众多预示家族兴旺,写给蝈蝈点药怎么配药……太顺畅了,洋洋洒洒四五页,二人一个说的口干舌燥,一个写得手腕发酸,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朱氏来给他们送洗干净的果子吃,听见儿子嘴里“蝈蝈蝈蝈”的,问:“秋后哪儿还有蝈蝈?”
沈月放下笔抓起一个果子吃着:“……”
写书又不是卖蝈蝈。
沈持也拿起一个果子:“阿娘说的对,没蝈蝈了,那就着重去写蟋蟀。”
蟋蟀又叫促织,是很早就引起老祖宗注意的昆虫,《诗经》中的名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③”,就是写它的,八九月蟋蟀正当时。
沈月看着他:写蟋蟀写蟋蟀嘛。
沈持:“玩蟋蟀的最大乐趣并不在‘听’它叫,而在‘捉’,阿月,我们回没玉村捉蟋蟀吧。”
他还没上手摸过蟋蟀,怎么写,从四书五经里翻资料吗?那样写出来多干巴啊。肯定卖不动,沈持还指望着这本书付梓后发大财呢。
沈月:顺带回去看看爷奶他们。
“家里近来为了给阿莹预备婚事呢。”朱氏说道:“你们回去凑凑热闹也好,在县城成天关家里也闷得慌。”
兄妹俩收拾东西回没玉村。
到了家中,老两口又惊讶又喜气,拉着沈持往怀里抱:“我的乖孙孙啊。”
靠近老刘氏,沈持嗅到了她身上泥土混合着的暮气,他道:“奶,又下地干活了?”
听说老两口又从村里一户人家手里租了几十亩地,跟沈家自个儿的地一块儿种,添了许多的农活。
老刘氏笑道:“没事跟着你爷去地里捣鼓了几下,算什么干活。”
沈持:“……”
老人家就是这么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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