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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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持飞快低头:“……”是他小看人家了,一个年少就领兵打仗之人,怎能不敏感犀利。他又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说了声:“在下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没想到扰了将军赶路,罪过。”
史玉皎极其微微一笑:“无妨。”
她通身的英气逼人,声音带着微微的肃杀,让他听得想打马上前与她同行,又怕唐突了她,只能停下马踟蹰在那里。
史玉皎又转身催马快走。
“咦这不是……”史玉皎的副将兰翠看见主子跟人说话,也扭过头来看,她认出了沈持,讶然道:“你是秦州府……”
那个喊“姐姐救我”的解元郎吧。
沈持被她的话唤回心神,不太流利地说道:“……兰副将,真巧,又见面了。”
兰翠:“上京赶考呢?”
沈持点点头。
“与我们同路,”兰翠打马去追史玉皎:“还真是巧。”
她的话散在春风里。
沈持算得极准,天黑时分,恰好到了昌平府,在城门关闭之前,他们进了城。
昌平府当地的官吏又来迎接,沈持故意放慢脚步,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史玉皎一行人下榻的昌平府的昌平客栈,沈持也跟着她们进入这家客栈要了上房。
“兰副将,一路上跟着咱们的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进了屋,史玉皎摘下帷帽问兰翠。
“是,将军,那个最年少的是秦州府去年桂榜的解元郎。”兰翠笑道。
史玉皎:“……”
兰翠说道:“你道我怎么认得他,去年押运粮草途径秦州府省城……”遂把去年桂榜时节沈持被捉婿的事说了。
史玉皎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意。
天将黑时,昌平府送了犒劳平西将军的饭菜,一共七八个五层的食盒,里面装的菜品异常丰盛,鸡鸭鱼肉样样全乎。
史玉皎看了一眼:“送一些给赶考的举子们吧,一路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她们吃不了这么多,丢了可惜。
“是,将军。”兰翠说道。边关粮食尤为珍惜,她们的确见不得半点浪费。
客栈简陋没什么好饭菜,举子们一路狂奔勉强跟上史家军,都累得骨头快要散了架,正打算有什么吃什么随便对付一顿。
餐桌上,他们正对着一盆炒得齁咸的白菜不知道怎么吃第二口时,兰翠命人搬了两大盆菜来:“我家将军说昌平府送来的饭菜多,吃不了,叫我送来一些,都是没开封的,诸位郎君请慢用。”
举人们一时不知为何忘记客气,直接说了谢她的话,收下了!
从食盒端出来饭菜后,香气扑鼻,让他们的眼都瞪直了。
“多谢史将军赏饭,”老举人王皓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多谢史将军。”
犒军的吃食不算很精致,别的不说,和鹿鸣宴上的差的很远,但很豪气,大块煮得熟烂的牛羊肉……吃一顿能管好几天饱的那种份量。
举子们一开始还只是矜持地尝了一口,品到滋味后又飞快的塞第二口……而后放下斯文大快朵颐。
“香啊……”黄彦霖边吃边道:“史将军真大方,我得……”他想说去叫人家一声“史兄”,可一想人家三品的武将官阶,又是名女子,他笑道:“好好感谢她。”
沈持吃得酣畅,他夹起一块肉正往嘴里送,不经意一抬头,楼上一张芙蓉面正往他这里看来……
史玉皎未带帷帽,同男子一样挽发,以桃红色缎带束着青丝。
这让沈持几乎拿不稳筷子:“……史将军。”
她微微颔首致意。
他记得真切,她方才是在看着他笑,是在笑他狼吞虎咽吗?沈持脸上发热,红得跟碗里的虾子没差别。
一连绷了几日,当晚松懈下来后夜里难免睡得沉。
深夜,客栈外,夜风送来一阵粗噶的吵架声。
“老大,到底劫不劫啊?给句痛快话。”
“知州大人说了,谁胆大包天惊扰平西将军,谁就是跟他过不去……”
“怂货,怕一个娘们。”
“你不怕死你去。”
客栈小二夜里当值听到了,心道:今日这里宿的可是朝廷的三品武将,大官,我看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
沈持一觉睡到五更天醒来,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睡得这么死没被偷了银票吧?
急忙一摸中衣里面,还好,尚在。
别的房间里的举子们都如他一般,醒来后急急去摸钱袋子,摸到了才知是虚惊一场。
沈持从包袱里挑了身新衣穿上,挽发时又觉得发带旧了,又换了新的浅青色发带束发,下楼时赵蟾桂瞧了他一眼,总觉得沈小老爷今天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嘶——”马棚里有马的嘶鸣声。
沈持快步下楼,往外头一看,只见史玉皎牵出马,正准备启程上路,他快步走出去说道:“多谢史将军。”
谢谢庇护,谢谢你送来的肉,真的很香。
史玉皎一抱拳:“祝愿郎君此去提衡霄汉上①,早日看尽长安花。”
沈持想不出除“谢谢”之外的话回她,微微发呆的瞬间,她已翻身上马,飞驰远去。
至黄昏之前他们出了通州府,抵达京城。
京城城门宏伟,气度非凡, 城楼上的守卫如罗汉一般,俯视着一个个进出的马车和行人。
如果说一路经过的州府是繁华, 那么一对比京城就是富丽堂皇。
从马车的装饰到迎面而来的路人的服装,都比别的地方多了几分光鲜, 街肆上的小贩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见谁都打招呼。
不是真正来古代看过, 很难从历史书中想象出古代京城的市井到底有多繁华, 淳朴和自然的交融, 农耕社会的形形色色,和后世的科技与光影交织的城完全不同。
古香古色也能让人为之震撼。
举子们来京城参加乡试, 一般都会去会馆——各省在京城开办的官办餐馆客栈一体的, 供乡贤们平时聚会、举子进京春闱的落脚点,报到、入住, 不用另寻住处。
王皓是第二次赴考, 轻车熟路, 带着沈持沈持他们很快找到秦州府会馆——一个偏远的破旧门面,里面不大亮堂还有些冷清。
“有人在吗?”汪季行用秦州话去问。
很快有两个伙计跑出来,嘴里同操着秦州方言:“可算是来了。”
原来别家会馆的举子们早几天前就到了,只有他们秦州府的迟迟等不来人。闻声会馆掌柜申四明又带着几个伙计出来殷勤地帮他们拿东西:“路上还顺利吧?”
“从哪里进的京?没走通州府吧?”
听说好多省府的举子们都被偷被劫, 有人到了会馆身无分文, 吃住都得找在京城的同乡资助了。
沈持说道:“我们是从通州府过来的, 不过还好没遇上蟊贼。”
申掌柜几乎不敢相信:“从通州府进京的?”
竟然没遇上专抢举子的蟊贼,奇了怪了。
或许是他们来的晚,蟊贼抢够钱罢手了, 也有可能。
举子们并不多说,办了入住后各自回房。
会馆给他们安排的全是最好的上房,早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屋中的一应家具也收拾得洁净,看着很舒适。
沈持进去后对赵蟾桂说道:“赶了一天的路,先坐下歇口气。”
赵蟾桂放下东西往椅子上一坐——“咔嚓”椅子腿断了,把他摔了个脚角朝天,“唉哟”直叫疼。
沈持:“……”
楼下申掌柜听见动静,立马亲自前来问询怎么回事,这要是摔着举人老爷还得了。
“申掌柜,这椅子糟了。”赵蟾桂委屈巴巴地说道。
申掌柜看着他,却叹着气对沈持说道:“这屋子里的陈设是旧了些。”
沈持:“我方才进来时看见门面亦是破旧,莫非会馆开办艰难?”
“实不相瞒沈老爷,”申掌柜说道:“真叫您说对了,秦州府每年的考中进士的人少,自然在京城做官的就少,在京的乡贤少,每年给会馆捐钱的人就少……”,他一连说了许多个“少”字:“维持下去捉襟见肘啊。”
外省比如江浙二府每年考中的进士占此科人数的一半还多,甚至某些年份的甲榜三鼎甲基本上被他们包揽,他们日后做了官,会拿出一些钱来捐给本省的会馆,捐赠的人多,他们省的会馆自然装潢富丽看着气派许多。
而给秦州府会馆捐钱的乡贤太少,以至于他每年不得不去找秦州府要银子,修缮左支右绌的,屋内的椅子腿被老鼠啃了也不舍得换,一修再修俭省着用。
沈持:“难为申掌柜了,我们小心着些用吧。”
“委屈沈老爷了。”申掌柜万分歉疚地说道:“在下给您换一把好的来。”
沈持心想:他说的“好的”也只能是糟得不厉害的吧。
果然,一会儿搬来一把四条椅子腿新旧不一的,可能之前断了腿修过,不过试了试还算结实,凑合能用。
“要是咱们秦州府什么时候能出个三鼎甲就好了,”申掌柜换好椅子后,又检查了一遍屋里的门窗:“我们秦州会馆也扬眉吐气一回。”
“掌柜的,”赵蟾桂揉着摔痛的屁股指了指沈持:“您的期望可能要着落在他身上了,沈老爷是去年咱们府桂榜的解元郎,文曲星下凡,一到做文章的时候啊谁也挡不住他的运势……”
沈持:“我听着呢,赵大哥你接着吹。”
赵蟾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说的都是事实嘛。”
申掌柜听说沈持是解元郎,惊喜地拱手道:“沈老爷这么年少就高中解元,真想不到啊。在下失敬了。”
沈持:“掌柜别听他胡说,我今年也是来碰运气的。”
“我看解元郎这气度,”申掌柜把他打量一番说道:“定会占得杏榜一枝,高中进士。”
沈持拱手还礼:“他日真能登科,必不忘掌柜今日吉言。”
将将安顿住下,外头的天已经全然黑了。
晚饭时,申掌柜拿出会馆最好的饭菜招待举子们,种种照拂十分周到。
一度让沈持觉得这次春闱考不出个名堂来就无颜见江东父老,是以他夜里又熬夜——文人说的三更灯火,读书了。
第二天他们外出一次,与各省考生打了个照面。
各州府的考生从四面八方涌进京城来,五湖四海的,谁也不知道谁的根底,都相对比较谨慎,头一开始几乎看不到口若悬河,大谈特谈的人。
可厮混几日后,有些人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沈持想起江载雪说过的话,“每次话说多了都得后悔。”,他有同样的感悟,因而开口之前三思再三思,能少说的绝不嘴贱多说一句话,只听别的考生瞧不起这个轻视那个,看着他们不消停,横竖不参与。
有人打听秦州府来的举子,得知沈持年纪最小却是桂榜解元,好奇地去翻他的老底。听说他父亲不过是禄县的一名微末小吏,他们对他的家学嗤之以鼻:“如今这世道啊,什么人靠运气都能中解元,还进京来考进士了呢。”
“他文章究竟如何?”有人提出质疑:“作过什么诗?”
有好事人:“听说沈解元什么都好,只有一样不会作诗,听说他在鹿鸣宴上都一句没作出来呢,呵呵,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嘛……”
于是有人偏偏要拿作诗来说事,邀请他们去游西山,文人的游山玩水,不单单是游,还要输出,你看古人的诗啊赋啊,好多是不是都是游山玩水之后的副产物。
这种邀约对于沈持来说就是浪费时间,他想都没想就以要温书为由,拒绝了外省举人大老爷们的提议。
那些人笑呵呵:“沈解元这是怕了?”
沈持也不争一时:“在下不才。”
没错,他怕的很呢。
正要腹诽他们一句“无聊”,转念一想,大考当前他们怎么都这么闲,不担忧落榜吗?
反过来挺佩服他们的心态的。
后来才了解到,本朝还算仁义的,但凡来京参加会试的考生,考到最后要是落榜的,朝廷给他们发放十两纹银,这在当朝够一家老小吃穿用度,让返回家乡,或者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京中的一些人家开始聘请师爷、私塾西席的,朝廷专门写举荐信,大概是出于要尽量安抚好每一名考生的目的吧。
让他们不至于完全绝望。
动不动逼个黄巢出来造反什么的,闹得鸡犬不宁。
更有江南的举子们,即便考不中,他们回到家乡,莺歌燕舞,诗酒风流。也不会落魄苦闷,所以在大考前有心情玩闹。
沈持觉得当今天子在这方面还是很会疏导读书人情绪的。
第73章
这些走哪儿说哪儿, 喋喋不休的举子入不了他的眼,但总有几位士子雅人深致,比如荆州府解元顾钰舟, 广东府解元长孙泓,江苏府解元徐照真……让沈持生出仰慕之心。
但, 这些如圭如璋的举子,到了会试的时候多半是他的对手, 他们之间必然要有一场较量。
沈持挺慌的。
他正隔着人群打量徐照真,那是一位二十岁出头, 爽朗清举的青年才子……忽然左肩被人拍了下:“归玉兄?”
他一回头, 两位身穿华服的惨绿少年笑吟吟地看着他:“想不到退思园一别这么就又见面了。”
“言念兄, 允芳兄?”沈持惊喜道:“我昨日到了京城之后还曾想过昔日在退思园的同窗,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们了。”
这俩是京城人氏, 一位是李颐, 他字言念,另一位是贾岚, 字允芳, 都是他在退思园时的同窗, 一同学习过三载。
“听说你考中了秦州府解元,真是可喜可贺啊。”李颐说道。
沈持忙道:“京城今科才子云集,我自愧不如还来不及,言念兄可别再提什么解元不解元的了。”
“你当年在退思园最是勤奋, ”贾岚说道:“悟性又是上等, 文章作的是实打实的好, 秦州府解元实至名归,不要妄自菲薄长灭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啊归玉兄。”
沈持一笑:“不瞒允芳兄,此次桂榜之后不自量力赴京会试, 我心里实在是没底。”
李颐笑道:“归玉兄你今年下场就对了,要是等上三年,你与京城解元林瑄林挚一同场,就要被比下去了。”
京城桂榜解元林瑄的继母不幸于前年冬天过世了,身为人子他要守孝三年,故而不能下场今年的春闱。
这个名字勾起了更多在退思园的回忆,那时王渊对林瑄的文章赞不绝口,还让学生们去看他流传出来的程文。
沈持记忆犹新。
“还是跟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一道考好啊。”贾岚开玩笑地道:“你看今年来应试的举子格外多,说不定都是为了避开他呢。三年后的春闱,我瞧着是给他一人开的。”
三人一起笑起来。
“言念,允芳,你二人又在背后笑话我,”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来了位意气飞扬十八九岁的少年举子,他看着沈持问:“这位是?”
“挚一,”李颐说道:“他是秦州府解元沈持沈归玉,也曾是王大儒的学生。”
林瑄嗓的京腔音清晰有力:“失敬失敬。”
沈持道:“当年先生曾让我们读过林解元的墨卷,就是十个在下也不及也,还请林解元多点拨才是。”
林瑄笑起来眉目俊朗:“要我点拨也容易,不如沈解元你寓居京中,同我一道再读三年书,三年后再下场应试如何?”
沈持哈哈大笑起来:“若此科落榜,定赴林解元之约。”
其他三人都知道他在说笑,一省的解元怎么会在春闱中落榜,滑天下之大稽。
贾岚提议:“咱们去书市上走走?”他看着地上的影子渐渐变得又宽又短,快晌午了:“转一圈便该回去读书了。”
今日出来的时间不短了。
去书市。
正合沈持的意,于是他跟着他们一块儿往书市走。
路过一处地方,他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围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时而传出来的抽气声。
沈持:“那边是?”
贾岚说道:“是大理寺。”
果见气势恢弘的一坐南朝北依“井”字排列的建筑,据说京城衙门这种样式的建筑是礼仪的表现,沈持暂时还不懂这里面的关联。
林瑄:“你初来京城恐不知道,大理寺少卿贺大人最喜在大理寺门口用刑,”他看了眼沈持:“沈解元要是觉得晦气,咱们换条路绕过去吧?”
沈持:“无妨,有你们给我壮胆,还好,走吧。”
再走近了,见大理寺衙门上面悬着“断狱”二字,前面有个小广场,右边竖了块石头,上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字,两侧则是衙门口的标配——两个表情狰狞发型时髦的大石狮子。
一个待受刑的倒霉蛋趴在一张木凳上,他身板薄弱,看样子这是要打板子?
大理寺的门“吱呀”一声,围观的百姓听到动静,忽然散去不少。
沈持看见从里面走出一名年纪轻,约摸不到三十岁穿绯袍的官员,他眼下有着深深的乌青,或许是近日没有睡好的缘故,让人望一眼觉得这人有躁郁症——时而满脸躁狂,时而又一身颓丧……就很不正常。
“是大理寺少卿贺大人。”李颐对沈持说道:“老师的爱子。”
贺俊之。
沈持朝他看去,只见贺俊之走到受刑人面前,冷漠地从左看到右,又从右扫到左。
“褪衣。”贺俊之的声音从口中吐出来,如一把锋利的刀,割破了周遭的寂静,吓得不远处的几只鸟雀扑棱扑棱逃窜而去。
沈持的耳朵似被扎了一般,他心想:奇怪,这贺大人的嗓音怎么这般尖细。
几名衙役闻声上前,走到受刑人身后,用剪刀粗暴地将受刑人身上的衣裳剥开。
衣料凌乱地丢弃在地上。
“圣上有旨,舒兰庆等人诬告浏国公,着即仗廷二十。”
贺俊之的话音才落,林瑄用手蒙着他的眼睛便要把人拉走:“走吧,太血腥了。”
贾岚:“他一贯这样的,不论谁到了他手上都拉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刑,有人受不了这种侮辱,哪怕只犯了小错回去也自尽了。”
“呸,酷吏。”李颐愤愤地说道:“老师怎么会养出这种儿子。”
“市面上还出了一本他发明的酷刑合集呢,”林瑄放开沈持说道:“光看着就吓得人尿裤子呢。”
什么“驴驹拔撅”“仙人献果”“瓮中焦香”……让人看着就毛骨悚然。
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贾岚:“你当姓贺的是什么好人呢。”
“此人当年为了与贺氏划清界限,”他说道:“发誓终身不娶,还动手把自个儿……,誓要让他贺家的血脉断了。”
当年贺俊之是抚州知府贺世仪儿子的事情被揭开后,他不为贺家喊冤,反在朝堂上痛陈贺家的罪,说虽诛其九族亦不能弥补当年河道决堤四十万人丧命之罪,说完他以身上流着贺氏的血为奇耻大辱,就要一头撞死在朝柱上谢罪。
皇帝萧敏说道:“朕早知你是贺家子,朕和太傅都不在意,爱卿又何必在意几句风言风语。”
要是在意,就不会让他考功名做官了。
尽管皇帝大度地安抚了他,贺俊之回去后还是对自己下了狠手,把自己弄废了,虽说他不像阉人那样缺件物儿,但此生于子嗣上是无望了。
皇帝听说后觉得此人是个狠人堪作一把快刀用,趁手,因而越发看重他,贺俊之于是一路飞黄腾达,二十多岁便当上大理寺卿。
沈持听得脊背发冷:“……”怪不得贺俊之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个正常的男子,丝毫没有雄浑之气。
走远了他问:“却不知受刑的舒兰庆是什么人?”
“为何方才咱们未听到他一声呼叫或者喊冤?”
看体型,是个瘦弱的年轻人,极有骨气板子打在身上一声不吭,也不知扛不扛的过去。
“唉,”李颐摇了摇头:“他呀,舒二郎和咱们一样,是位举子。”还是一位家底不算薄的京城世家公子。
如果家里没出事,这次应当和他们一样下场今科的会试了。
沈持大惊:“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哎呀,还不是因为他妹子舒五娘嫁错了人。”贾岚叹气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考完春闱,你还好奇的话我详细同你说说。”
“不用等,咱这不是去书市吗?”林瑄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持跟着他们往书市走。
古代的读书人大概没有不逛书市的,未到书市那条街已是摩肩接踵的人流,多半是进京赶考的各地举人。
随着人流往前行到开阔之处,乌泱泱有人围着,有大瓜的样子。
沈持没打算往里面挤,有正义之人看见一个人解说一次:“……舒五娘少时说给浏国公周家的一个孙子,叫周弘,这人在刚订亲不久从马背上摔下来成了个瘫子,从十二岁就开始卧床不起,舒家想要退亲,奈何周家死活不肯……上个月嫁过去了,谁知道舒五娘前脚进门,后脚周公子就咽气了,说是感染风寒早已是拿药吊着命了……”
就这样,舒五娘一进门就守了寡。
舒家气不过,想把女儿接回娘家,谁知道周家不干人事,直接把舒五娘住的院子门全封了,把她堵在里面,每日派一个婆子从狗洞爬进去送饭。说她生是周弘的妻子,死是周弘的鬼,想离开周家,门都没有。
要她在桃李年华为亡夫守贞。
“她哥哥舒二郎为她喊冤却被抓进大理寺,舒家从此状告无门啊……”正义之人痛哭流涕地说道:“浏国公一门双进士,皆在朝中为官,却放着家中这样的事情不管不问,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各地的学子们听得满腔义愤,纷纷说道:“这周家难道能只手遮天,任凭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在后宅抑郁而死?”
“……”
沈持:“……”京城处处的水都很深的样子,这舒家真是可怜。
他吃完了瓜,问好友们:“不知京城的书市有无卖虫、鸟之类的书?”
林瑄三人绞尽脑汁:“……额,这还没留意过,归玉喜欢看这样的书?”
“我去年桂榜之后闲来无事,”沈持说道:“写了本关于鸣虫的书,现已完稿,不知付梓后能不能卖几两饭钱。”
“何为鸣虫?”李颐一看就是那种不太会玩的好孩子。
沈持说道:“我有点雕虫小技,可以在夏日捉蝈蝈让他‘奏乐’,便记录在书中。还有蛐蛐、油葫芦……”
“蛐蛐,油葫芦京城倒有人玩。”林瑄说道:“只是你说的让蝈蝈‘奏乐’实在是新鲜,你的书呢?何时让我目睹一下。”
反正他要等三年后考会试,正闲得慌呢。
沈持:“挚一兄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我住的秦州会馆,我把手稿拿给你瞧。”林瑄乐不可支。
贾岚:“便宜你了,我俩得等会试后再拜读归玉兄的大作。”
沈持谦逊两句,几人逛了半圈书市各自回去。
回到秦州会馆,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他回房中读了会书,想起什么又把在退思园时抄写的历年会试的题目一一摆在书桌上。
“沈老爷,这些文章不是都考过了吗?”赵蟾桂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题目,头疼地问。
沈持:“嗯,我想再看看。”以他两辈子大考小考无数次的经验,备考不就是看最基础的书,然后一遍又一遍过真题嘛。
真题就是考试的方向,出题的参照……还有什么比真题更适合考前复习的呢。
看真题找规律,说不定遇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气,还能押中题目呢。
沈持乐观地想。
反正距离会试没几天的时间了,除了翻翻书顺手押押题目,也没别的可做。
第74章
贞丰二年的题目出自《论语·泰伯》, 题目为“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①,……”题目的意思就是, 朝廷的官职,要授给才、节兼备的君子。
沈持看了一遍题目, 目光落在“贞丰二年”四个字上:那时候当今天子萧敏刚刚登基,头一次主持春闱, 渴盼贤才,所以有了这样的题目。
贞丰五年, 天子封禅于泰山, 那年的会试题目出自《孟子·尽心》中的一章:“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 则有之矣。②”,说的是春秋打仗的诸侯之间的那些事, 看似跟泰山没有关联, 实则封禅前年西北边疆两军对峙,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与战事有关。
贞丰八年, 十一年, 十四年……
他又把先帝在位二十一年时期的会试题目拿出来对比,反复揣摩比较,期间赵蟾桂盛了饭菜给他,沈持随意扒拉两口, 他吃饭的时候嘴里念叨:“八股文又叫‘时文’, ‘时艺’, 时——文,时、艺——”
他反复琢磨这个“时”字,悟了:这不就是紧追当下人和事, 拿四书五经中圣贤的理论来做阐述嘛。
他做了那么多八股文,从前的注意力都在文上,可从没联想过题目与当下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沈持眼睛一亮放下筷子,既揣摩出了规律,那他可以押题了啊。
从前年到今年的三年之中发生的大事情……
首先,王渊离开朝堂退隐同里,天下士子对他的评价极高,说他秉持的是儒家正道,是君子……这件事算一件大事。沈持在脑海里哗啦啦翻书,圈出《孟子》中一句“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③”,押上。
除此之外,他在秦州府并没有听过什么大事情发生。史玉皎的事情虽然很轰动,但毕竟老夫子们不会在女子身上做文章,就不押了。
沈持放下书,去找会馆掌柜申四明:“在下初来乍到想和申掌柜聊聊京中的趣事。”
或者什么不得了但却没有传到秦州府的大事。
“你们读书人爱听的事吗?”申四明想破脑袋想出来一件:“大才子大乐师纪守楣的爱妻过世,听说他再也不抚琴了,陛下很是遗憾,赐了很多美女给他,然而他一个都不留都被他打发出去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