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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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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周围的考生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生活烧水又烧饭,号舍之内白烟袅袅,心想:这小举子一顿饭消磨掉小半个时辰,这场考试能作答完吗?
会试三场考试,头一场,就这场最为要紧,浪费不得光阴呀。
他们正要拿出饽饽就一口冷水对付一顿,忽然想起方才贺俊之的话“这水烧开了吗”——进号舍的时候许多考生又拉又吐,莫非是备考时懒得烧开水,或者书童偷懒,他读书时渴极了喝了冷水的缘故吧。
有人想起来了,进京赶考的时候家乡的老举人们曾提醒,说开春这个时节去京城,一要带穿得厚扛住倒春寒,二万万不能在吃了荤腥后喝生水凉水,喝了闹肚子……哎呀差点儿给忘了,他们赶紧支上炉子,烧水,喝开水。
考棚里生火的人越来越多,到黄昏时分暖意融融,已觉不出寒意了。
但几千人的考生之中,总有几名迂腐不机灵的,他们怕耽搁作文章的时间,头铁一口冷水一口饽饽地吃,非要把烧开水的时间都省去,主打一个我行我素。
沈持吃了一碗肉丸子汤,身上微微出层汗,通泰了。
他漱过口,再看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到黄昏了,也就是说会试头一场三天两夜的考试过大半天了。
沈持:真快。
他把晾干的草稿收进油纸袋中,又把试卷拿出来去看后面的题目,不难,但也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写。
来不得半分马虎。
沈持又抽出几张草稿纸来,先打草稿。
一个又一个的馆阁体字从他的笔尖流逸出来,八岁入书院跟随夫子习字,曾一日千字,二千字,四千字临摹习帖……将手臂都写肿了才写得有模有样,又在至今的九年间不辍一日才练得这么一手科举通用字体,甚是正雅圆融,华美讨喜。
初更时分,考棚之中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这会儿考生们都在作答,很安静,只有磨墨或是翻动纸张的细微声音。
沈持却在这时候停笔,他没有点蜡烛,将写了一面的草稿纸收起来放进油纸袋中,又归置好笔墨纸砚,而后起身弯腰拆下一桌一当座椅的两块号板——两块实木的万用板子,铺在号舍的地上,看样子是要睡觉了。
他周围的考生见这间号舍熄了等,号板撤下,极是迷茫:……
他们在极短暂的走神的空隙心想:刚才敲的是初更的更鼓吧?
这位考生是要就寝了吗?这么早睡觉是打算三年后再来一趟吗?
沈持铺好板子,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油纸布,才下过雨的地上潮湿,防一防潮气总是没错的。
又铺上被褥,勉强弄了个床铺——上辈子早年坐过的绿皮火车卧铺的既视感。
然后他将棉袍裹在身上,面朝里面蜷曲着身子,开始睡觉。
几千盏灯火中,只这一处漆黑,考官们看了都想问问这名举子是来求功名的还是来会周公的。
不过他们见的考生多了,每年都有不一样的怪胎,随他去吧。
沈持:这是我乡试的经验,头半夜考生们都在做题很安静,到了后半夜,考生们虽然熄了灯睡觉,但有人鼾声如雷,有人不停地跑马桶方便,有人梦游……响动根本停不下来,对睡眠不是很友好。不如前半夜抓紧把觉睡了。
他在别的考生奋笔疾书的沙沙声中酣然入睡。
有考官看见了淡然一笑,有的却嗤之以鼻,觉得此考生是来凑数的。贺俊之的眼眸在暗处微微低垂,不知怎么回事,他似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当年会试,他也没把考棚中的几千名举子当回事,不过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吃饱睡足后写写文章罢了。
这考生,有那么点像他。
沈持的预料分毫不差,一到子夜时分,考棚之中开始鼎沸,先是一个考生打瞌睡不小心碰翻蜡烛失了火,他大叫请求衙役们灭火,把他旁边的考生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紧接着,一群闹肚子的考生冲向马桶,,有人憋不住上吐下泻弄得浑身都是,出来时熏得几个贵族子弟吐了,那一片又乱作一团。
今夜考官之中当值的是贺俊之,他眼神冷冷地看着那几个满身污秽的考生,低声骂道:蠢货。
这个季节来号舍里吃冷食喝冷水,蠢死算了。
那些睡眠不好的考生,躺下刚有点困意被吵醒了,快要入睡的时候又被吵醒了,如是两三次,直接睡不着了。
江苏府解元徐照真便是这样的,这场考试的题目对他来说还算容易,他想趁着头一天见号舍体力好,赶紧把草稿写完,于是弄到深夜才吹蜡烛睡觉。
但是考棚之中实在是太吵了,他压根儿没办法入睡,只能强制自己眯着眼睛养精神。
到了三更末,本来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考棚之中一声狂呼,原来是一个年过六旬的举子,衙役巡逻时看到他的号舍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叫了两声,一看人都快凉了,连忙抬出去施救。不知后来救活了没有,也没听到后续。
沈持就在这时被吵醒了。
他还睡得不错。用手帕蘸水抹了把脸之后精神头大好,他又生炉子烧水喝了一杯,时间还没到清晨,正是灵感满满的时候,抓紧时间拿出昨日写的草稿了,又一字一字看起来。
考棚里此时打鼾声跟打哈欠声还有烦躁的踢号板的声音混杂在一处,甚是聒耳,叫人不由得感慨能睡的人丢大街上都能睡着,不能睡的人,像徐照真还有几位京兆世家的公子,只能苦笑着熬去漫漫长夜罢了。
幸好都带了参片,再眯片刻起来含嘴里一片,期望把这场考试撑下来。
沈持写到试贴诗的时候卡顿了下,一分神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原来吃朝食的时间到了。
他抬起头,一轮红日挂在天空,又圆又大,天终于放晴了。
他猫着腰钻出来,将挂在外面的油纸布取下,闷了一夜的浊气消散,连呼吸都通透不少。
而后,沈持把坐在火炉上的水壶取下来换上小锅,烧开水,扔了一把大米和花生进去,给自己煮碗粥喝。
有一举子大抵平日里四体不勤,烧开水时把自己给烫了,在号舍之中哀嚎起来,让人听得心揪,又打断了几位才子的思考。
他们无奈地叹口气,掩面平复心绪。
不过此间也有人对外在的纷扰充耳不闻,胸中文思如泉涌,落笔字字珠玑。用一句话说就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比如徐照真在一夜未眠后含了几片参在口中,埋头书写犹在无人之境。
还有京兆府的李颐和贾岚,二人皆稳如泰山,摭拾词华,开合阐述精细,全然没有一丝烦躁。
沈持吃过朝食,将最后一道题目,试帖诗做出来,在草稿上一字一句写着。
这一日举子们都适应了号舍的生活,夜里还算平静,加上所有题目均已写完,只差誊抄于试卷纸上,他睡了个好觉。
次日头一场考试的第三天,清晨,号舍里皆是笔尖落于纸上之沙沙声。
沈持郑重地拿出镇纸压住试卷,一字一行抄写作答。
考棚外的中天上旭日赫赫,光芒洒在他身上,九年寒窗潜心经史,服膺朱子理学,博览百家群书,竭尽呈于纸上。
祈占得鳌头龙首,一举登科。

第78章
午后, 主考官曹慈祥带着考官团下来巡场,从号舍见的甬道一个个负手而过,贺俊之夹在他们中间, 走到沈持的号舍前时,他扫了一眼, 但见该考生的目光完全贯注于笔端,对他的窥视毫无察觉, 极沉得住气的一个人。
他与你是同类。冷心冷肺,只管目的, 向来不会留意到周身发生了什么, 天塌下来与他何干!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
走到前头, 离考生们的号舍远了,贺俊之阴阳怪气地对曹慈说道:“也不算白白闻了两夜的秽气, 有个人, 他若考中,本官必要向翰林院讨要。”
曹慈皮笑肉不笑:“贺大人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啊。”考中考不中的, 谁知道呢。
“是吗?”贺俊之的笑意凝在唇边:“那是下官鲁莽了。”
将答案从草稿纸誊抄到试卷是个大工程, 非常耗费体力, 沈持写到一半已是眼睛发涩手腕酸胀,不得不停下来闭目养神,片刻后又蘸着墨继续誊写,这次一鼓作气直至将试卷完全答完。
而后, 又从头开始, 一个字一个字读过, 再三确认没有丝毫差错后,他把试卷按照考场的规定装入油纸袋中,封好口, 放在桌案右上角。
此刻,会试的头一场考试已到尾声。
沈持没再生火烧炉子,他只吃两口点心略填了填肚子,便开始收纳考篮,方便待会儿一交卷便直接出去,不用跟别人挤。
等他不慌不忙整好考篮,外面传来一声震耳的敲锣,一声鼓鸣,提示考生考试结束该交卷了。
顷刻间,衙役、书吏、收卷官一块儿下场,行云流水般让考生画押按手印交卷子,走人。
很快,沈持跟随一众考生们走出龙门。会试三场考试,头一场是重中之重,能不能考中就看它了,后面都是走过场打酱油。因而这一考下来,有人如释重负一身轻松,有人跌足大哭痛不欲生,哭的正是在考试中或腹痛或夜晚没有睡着觉作答时丢三落四的举子们,怨时运不好,老天不公……反正没考好不是自己的错,委屈,太委屈了。
秦州府的老举人王皓拉着沈持快速离开国子监:“你头一次来不晓得,这些人是非多,还是赶紧回会馆吧。”
尤其沈持还是秦州府的解元,年纪这么小,又是大儒王渊的嫡传学生,其实……很显眼的。
沈持听他的,加快脚步往外走。
路上听见
有人说道:“哎呀咱们陕西府才子郭祖昇可惜了,这次要不是他吃坏肚子,必是要摘得头名状元的。”
他的同伴疲惫地嗤笑一声:“你莫不是考傻了?会试顶了天摘得会元,要想考状元啊,还得考殿试,由咱们万岁爷钦定三鼎甲,状元郎哪里是这次考试能考出来的……”那得皇帝亲自考了才点状元郎呢。
那人拍了拍脑门:“你瞧我真格傻了,竟全然没想过殿试这回事……”
沈持边走边听:“……”
巧了,他也还没想那么远。
老举人王皓说道:“只要考过了会试,殿试就没有不过的。”考不好顶多名次靠后弄个同进士出身罢了,不影响入仕做官。
沈持“哦”了声。
走出国子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他前几天在秦州会馆押题时作的大量手稿,是放在火盆里洇了水等着当炭火烧掉取暖了对吧,他没记错吧,不会被伙计拿出去丢了或者流落出去吧,那万一被人看见实在说不清……他迷糊了,在又飘起小雪花的初春惊出一身冷汗。
巴不得赶紧回到会馆的房间求证一下。
沈持心中急切,但在国子监门口站了许久,却迟迟不见秦州会馆的马车来接,也不见赵蟾桂那孩子来迎他。
汪季行道:“定是来接咱们的马车堵在前头过不来,要不咱们走过去吧。”
这处人太多了。
他们往远处挤,出来国子监街,才碰到赵蟾桂,一把接过沈持的考篮说道:“这里只让人出不让进,小的故而没能区里面迎接,让沈老爷受累了。”怕里头的考生往外挤,外头迎接的人往里挤,再发生踩踏等事故。
他在外面看着好几个被衙役架出来的虚弱考生,急得团团转。
沈持说道:“不碍事,我还好。”毕竟年少体力好,还没有考虚脱。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他们很快乘坐马车回到会馆。
进了门,直到他看见火盆中早已烧成灰烬的手稿这才放下心来,幸好幸好。直到现在,沈持还觉得这次押中考题恍如一梦,让人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
会试三天考一场,每场之间不再像乡试那样隔一天再考,而是考完一场次日接着考下一场,九天六夜,一气考完。
沈持叫赵蟾桂帮他打来一桶热水,他要好好洗个澡,好好吃上一顿饭,今夜好好睡一觉,奋战第二场。
”沈老爷,明日,考篮里需要增什么减什么吃食吗?”吃过晚饭,赵蟾桂问他。
有没有上了考场不想吃白带去的,或是想吃却没有带进去的,今晚调整一下。
沈持:“还按照头一次带的什么明日便还带什么吧。”
赵蟾桂着手准备明日要带的吃食去了。
一夜无话。
次日,沈持依旧与秦州府举子们一道早早来到国子监门前。大门未开,他们站在空地处低声说话。
今日的考生们收放自如许多,不见昨日压抑紧张的气氛,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沈解元,久仰大名。”昨日考完一场,已有不少人把沈持和秦州府解元对上号了。
沈持拱手与他们寒暄,不矜不骄,特刷好感。
“归玉兄,前一场考试我偷偷看好几次,”李颐走过来笑道:“你写的挺顺畅啊,从来没抬头看我一眼。”
沈持:“难道不是因为我写得慢,是以紧赶慢赶不敢分心?言念兄这是在笑话我了,惭愧。”
李颐鼻子微皱:“归玉兄你就谦虚吧,我还不知道你,退思园做了三年同窗难道是白做的。”
沈持笑道:”为了不让言念兄觉得与我白做同窗,今儿这场考试,我多抬头看看言念兄。”
李颐呵呵一笑。
稍稍玩笑两句,龙门开了,考生们如昨日一般排队搜集,依次入号舍。
第二场题目不难,但要写的字却不少,三天两夜下来就是写写写,写到他体力透支精疲力竭,考完出来号舍边走路边打盹,恨不得就地一躺睡过去先解解乏再说别的。
第三场依旧是一个字,累。
三月初八日午后,会试三场终于考完了,连绷多日的举子们一下全都松了劲。沈持连说话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一丝,他回到会馆抱着床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等一觉醒来,已是次日的午后了。窗外影日迟迟,一派春声鸟语。
“老爷你可算醒了。”赵蟾桂笑着说道:“来拜访你的人都要把会馆的门槛踏破了。”
沈持:“……都是谁?”
“光林老爷都来两趟了。”赵蟾桂说道:“还有李老爷,贾老爷……”一堆举人大老爷。
沈持:“……”明白。
会试一过,等待放榜的时候,考生们会相互邀约,今日赏美景明日品美食,后日鉴美人,只要你想,身边随时会出现打扮华丽的歌姬,温柔清秀的小厮,随时会奉上柔情蜜意,寂寞空虚冷这会儿不会来打扰你,它逃离得远远的。
沈持不中意烟花柳巷,想来别人也会笑话他不解风情,不带他玩,这下正中他的意思,他真不想去附庸他们的风雅。睡觉帮他挡去了不少麻烦呢。
“林解元为何来了两趟?”沈持讶异地问:“他说什么事了吗?”
林瑄不像单纯来找他去玩的吧。
“说有书肆想梓行老爷的那本《雅虫》,想跟老爷见面说说。”赵蟾桂说道。
沈持又惊又喜:“呀,这是好事。”林瑄真是他的贵人,给他拉来一桩大生意啊。
他两眼放光似看到了一堆银元宝。
然而沈持看看天,不早了,说道:“纵然我沐浴更衣一番也来不及去找他了,待明日吧。”
从三月初八夜里开始,国子监后院的明经楼里。
三场考完,五千余士子的试卷已尽数收在此处。
按照本朝阅卷的规定,收卷之后,当先经过专职的弥封官,带着书吏们将试卷一一加以弥封糊名。
糊名弥封完毕后,这些试卷——称为墨卷,将会被送去誊录,由专门的书吏们用朱笔照着誊录抄写。
誊录抄写时,遇到犯了忌讳,卷面不洁,文章越幅的,直接抽出来,待余下试卷誊录后才用蓝色的笔抄写,这样的卷子叫做蓝卷,不论文章好坏,一律捆成一团束置高阁,也就是说不会呈送给阅卷官,废了,让考生长长心三年后再来的意思。

第79章
誊录之后的朱卷, 弥封所要给他们用千字文编号,叫作印红号。印红号之前,由朝廷派的监临、知贡——辅助阅卷的官员, 先将千字文戳印次序搅乱,让弥封官随机给每张朱卷印号。
除此之外, 在印号的时候还要检查朱卷是否有折痕、针眼、记号等等,以防考生与考官串通关节舞弊。
印号之后, 考生们的墨卷,即原卷, 将和誊录的朱卷还要被另一拨官员——对读所校对, 比如在誊录的时候有没有给人家抄错字, 或者漏了文字,甚至故意截去文字, 挪东挪西……一旦发现, 轻则丢官,重则治罪, 非常严苛。
受卷、糊名弥封、印号、对读, 每一步所经人手都要签上名字, 责任到人。
读后的朱卷、墨卷会被送给收试卷的部门——外收掌。外收掌官吏在接到试卷之后,会再次核对朱卷、墨卷的红号,确认无误以后,将朱卷与墨卷分开, 考生的墨卷存放在外收掌, 朱卷则分为若干束, 分别标号,其上书写第一束、第二束字样,钤盖关防印后送进内帘。
也就是说这才到阅卷官——会试的主考官主持阅卷, 另选若干同考官亲自阅卷,手上,一套流程下来跟新娘子出嫁似的,此刻,不管是丑还是美都要见公婆了。
朱卷到了内帘之后,主考官会让同考官抽签,抽到试卷的哪一束,就判阅哪一束,比如曹慈抽到了第二,那么他就看第二束,这么一道程序,让同考官与试卷临时匹配,减少作弊的可能性。
同考官开始阅卷后,主考官要带着辅助的官吏们监视同考官,比如不能带出外帘去评阅,也不能与其他同考官交头接耳……
本朝阅卷“去取权衡,专在主考。①”,就是说,录取与否的决定权都在正副主考官手里,考官们从“理、法、辞、气”四个方面来判卷,“理”考查考生对四书五经的理解,看是否阐述清楚题旨,“法”考察有没有谨守八股文绳墨,看是否真的遵守格式,“辞”考场考生的文采,看用词雅不雅,“气”是格局,品文的思想正不正统,“清真雅正”,如文章缺一或某一方面稍稍欠缺,副主考官看一遍就会从手里抽出来放在桌子右上角,淘汰。
如此三轮之后,同考官会将自己还留在手里的佳作用蓝笔在上面画圈,写上评语,之后推荐给主考官,称之为“荐卷”。
但同考官推荐的卷子,主考官不会马上评阅,还要经过其他同考官看过,画圈或不画圈之后,才会最终拿给主考官看。
会试的阅卷相当繁琐,要花去个把月的时间,因而等到阳春四月杏花开时才放榜。
从三月初考完到四月初放榜,考生们要逗留在京中等榜,这注定是段漫长而焦心的时光。
别看一些人呼朋唤友去烟花巷风流厮混,其实都特别焦躁不安,不过找些刺激不掰着手指头熬日子罢了。
对于沈持来说,林瑄为他牵线梓行《雅虫》一书之事,恰好填满了他接下来可能无聊或胡思乱想的日子,让他有事可做。
无比重要的是,或许还有钱可挣。
于是会试完次日,三月初九微晴,一早沈持拿着拜帖出去找林瑄。林家住在竹节胡同,离会馆不算远,申掌柜告诉他在兵马司附近到那儿一问就知道了。他带着赵蟾桂打听着路,很快走到了兵马司胡同。
闲来无事的老人家端着大茶碗坐在胡同口慢悠悠地饮着。
沈持上前拱手问道:“老伯,这兵马司胡同有多长,穿过去可是竹节胡同?”看来得空还得去书市上买张京城的地图。
“对,小郎君从这条胡同穿进去,走到最后一家武信侯府门前的时候往右拐,”老人家说道:“就是竹节胡同了。”
武信侯府啊。
“多谢老伯了。”沈持往胡同里走。
果然,在胡同的尽头处看到一座古朴大宅,上面写着“武信侯府”四个遒劲黑字,是武信侯史家了。
沈持放慢脚步。他是二月中来京途中遇到的史玉皎,不觉已过去月余,想来她早已离京去边关了吧。他又朝那边看去。
史家朱门半掩,一穿锦袍的五六岁男童从门里迈着小短腿跑出来,满脸都是泥巴,他身后跟着个丫鬟。到底是武将之家,这丫鬟看上去孔武有力是个练家子,随意一伸手就能拎起男童:“小公子该回去习兵书了。”
“不学不学,”男童强烈抵触:“我还没玩够呢呜呜呜……”
“唉,”丫鬟叹气:“小公子,三娘还在边关等着你日后长大了去接她的帅印呢,她一个女子早晚要回来的。”
她说的三娘想来是史玉皎了。
沈持听她这么说微一眯眼:原来史玉皎将军在家中行三啊。
男童哼唧道:“连朝廷都说了三姐武艺高强且精通兵法,西南是坤位适合女将军坐镇,那大理的段家如今也是女子掌兵,她在那处镇着就正好,我以后长大了要像大哥一样,‘赢得青楼薄’什么来着……”
武信侯府的长孙史玉京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一年之中十个月都流连在青楼,据说连京城中的名妓们身上有多少根体毛他都记得门清。
听小童的话,看来他是史府的幺孙,史玉皎的弟弟了。
沈持:“……”
无话可说但很想上去揍他一顿是怎么回事。
他飞快地往前走,把赵蟾桂落下挺远。
“沈老爷……”赵蟾桂在面小跑两步追上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史家那小郎君才五六岁就要读兵书太可怜了吧……”
沈持:“……”
想连这孩子一块儿胖揍。
他不吭声继续往前走。
林家在竹节胡同的深处,他们走过几处大宅后才看到林府——一座世代儒官之家的宅院,两侧的门柱上写着对联,书香气满面,一看就是家学渊源。
赵蟾桂上前叩门,将沈持的名帖递进去。
很快,林瑄一袭锦袍迎出来:“哎呀我正要去拜访你呢归玉兄。”
沈持:“等不及了,来打扰挚一兄。”
林瑄笑道:“求之不得,归玉兄快快里面请。“
宾主穿过垂花门在客厅中落座,一番寒暄后沈持说道:“昨日让挚一兄白跑两趟,我心中愧疚不已……”
他还未说完,林瑄道:“是我不够体恤你会试之疲劳,主要是獬豸书肆的潘掌柜追得紧,迫不及待想要梓行归玉兄的《雅虫》,我不由得多寻你两趟,幸好没扰你清眠。”
沈持拱手谢他:“挚一兄太客气了,更叫我惭愧。”
獬豸书肆。
却不知这是一家什么样的书行。
林瑄说道:“京城文人想要挣润笔费,多半是找这家潘掌柜的。”
古代把文人写文作画取得的报酬叫做润笔费,尚且没有“稿费”这一说。比如陈阿娇以百两黄金求《长门赋》,韩愈写《平淮西碑》,得五百匹绢……“作文受谢,自晋、宋有之,至唐始盛。②”,到了唐朝,文人除了为别人写赋、写碑文,还作话本拿出去卖文为生,类似《游仙窟》这样的话本,编个才子佳人,以华艳浅俗的调调写男子求欢,对坐先眉目传情,然后试着牵手,“但当把手子,寸斩亦甘心。③”,牵上小手手后下一步求抱,摸一摸腰,抱上了又进一步求接吻,“但若得口子,余事不承望。④”,听听,给女子保证只亲一下,就只亲一下,其他的不敢再想了。
可是后续呢,亲都亲了,其他的还有啥好拒绝的呢?
这样的话本在唐代风靡一时,想来一开始写书的文人不过自娱自乐,但书流传出去后很受欢迎让他赚足了润笔费,别的文人一看纷纷效仿,有的人甚至以写书为生,润笔费便渐渐兴盛起来。
沈持:“多谢林兄费心。”
“我今日正巧无事,”林瑄说道:“咱们去潘掌柜处瞧瞧,要多少润笔费,你自可与他商量。”
他叫人取来《雅虫》的手稿,装在木匣中,带着沈持一道去獬豸书肆。
獬豸书肆开在京城的书市边上,他们一路走过去,今日来和上次来时不同,今日没有人在诉说京城舒家的事,换成了其他一桩事情——一群好事之人聚集在那里说今科会试,“……我押京兆府解元林瑄取头名第一中会元。”
“他啊……这次会试我怎么没看见他,下场没有……”
“他没下场京兆府完了……我押杭州府解元徐照真……不对他是江苏府的,杭州府的叫薛溆来着?”
“……”
沈持路过听了两耳朵,没人押他,怪没排面的。
林瑄玩笑道:“归玉兄,要不我去下个大注押你吧,赚了钱你我一人一半。”沈持大笑:“不如明年押你来得准。”
二人说笑着走进獬豸书肆。
一个胖胖的穿丝绸衣袍的潘姓男子出来招待,他看了一眼林瑄又瞧着沈持说道:“这位便是林老爷说的沈老爷吧?”
他已经看过沈持《雅虫》的手稿。
沈持拱手:“不才正是在下。”
“沈老爷快快里面请坐。”潘掌柜殷勤地说道。
林瑄:“……”他好像有点多余。
好,他且忍耐一回,等沈持谈妥了润笔费,得狠狠敲他一顿才行。
国子监明经楼内帘之中。
第三天阅卷到黄昏时分,才终于出现头一份几位同考官堪磨之后一致认为可以给主考官的荐卷,上面写着:此文魅力厚,气机畅,辞藻丰腴,笔仗灵活,荐。

主考官曹慈接过来一看:嚯, 几乎每个同考官都在上面画圈了。
到底是怎样的文章,能让在座的同考官全部荐卷给他呢。
曹慈扫过朱卷上的一个个圈,移目去看这篇文章。
他看了头一句破题之后便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许久一动不动,直到看到文末最后一字仍意犹未尽:“哎呀呀, 这举子真是可恶,怎不多写几行。”
叫他看的不过瘾, 心痒。
同考官们笑道:“这篇文真是八股妙文,清真雅正自不必说, 最难得举子将题句虚情实做, 笔翻波澜, 笔翻波澜,竟似凿凿真言, 写得独出心裁别开生面, 简约精练,令人叹为观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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