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16
沈持张嘴要说什么,胃中胆汁逆流,吐得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蟾桂出了门,花重金找当地人雇了一辆马车——昨日腹中闹腾了一夜,他实在骑不动毛驴:“去安远县,你跑得快些,我给你两倍的车马费。”
“好嘞。”马车夫咧嘴一笑,玩命地催马赶车。
驿站这边,隋汀给沈持找了个大夫来,先开了一副汤药煎水喝下。头两天他还有些意识,到后来沈持大概陷入了昏迷之中,他只记得每天都有人来灌他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喝下去出些汗清醒会儿,但很快高热又会卷上来再度烧得他神志不清……
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也不知是第几天夜里,换了个人来给他灌药,那药太难喝了,他几乎以为出现了幻觉,穿成了武大郎被潘金莲摁着灌毒~药,边灌边说“大郎该喝药了”……他吐了灌,灌了吐,到黎明时分才不吐了,而后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咦,高热退了头也不痛了。
沈持睁开眼,看见赵蟾桂趴在他床边睡着,头发乱糟糟的,脸黄巴巴的,看来守了他一整夜。
“赵大哥?”他轻声唤着。
赵蟾桂一下子转醒:“大人……你,你醒了?”他伸手摸摸沈持的额头,拔高了声音:“哎呀,退烧了,退烧了……”
这都第六天了,再不退烧人要烧出个好歹来。
沈持:“赵大哥,今儿初几了?”
“大人,这都五月二十九日了,”赵蟾桂说道:“你病了六天了。”
沈持:“……”
赵蟾桂絮叨道:“得亏史将军豪爽,我说大人你得了瘴病,她二话不说就让军中的云大夫跟着来了一趟。”
沈持:“史将军?”他在说什么,怎么跟史将军扯上关系了。
“大人忘了,”赵蟾桂说道:“那日隋大人说史将军军中有随军的大夫擅长治北人南来后的瘴病……”
沈持眸色一振,他想起来了:“……云大夫呢?”没想到赵蟾桂还真跑到安远县去找史玉皎求助了。
赵蟾桂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啊,云大夫昨日给大人号脉开药之后便回安远县去了。”
沈持:“……”
“军中的大夫果然医术高明,”赵蟾桂喋喋不休:“大人才喝了一日便见好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这回的人情连同上一回的,两回,大人一并记下吧。”
沈持:“……”
他在心里对史玉皎道了声多谢:“赵大哥,你可问史将军好了?”
赵蟾桂笑道:“自然替大人问了。”
沈持垂下眼,片刻后他拿来铜镜照了照,镜中人脸颊消瘦不复往日风采,他移开眼,不知在想什么。
在驿站中又养了两日。
沈持彻底好转的那天晌午,驿站外头热闹了下,是工部矿物司的人来了。
沈持立刻换上官袍迎出去,来的一行五人——三人穿着青、绿官袍,当朝三品以上为绯色官袍,四品蓝色,一下是青绿二色,可见来的官员品阶不高,大抵是工部员外郎之类的。
而另外两人……穿着道袍,其中一人胡须皆白,面皮红润一看就有仙骨,另一位,嘿,他认识,是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邱长风啊。
邱道长低着头,跟在后面很听话的模样。
沈持:“……”
这二位是工部特聘的探矿的技术人员?
一位穿绿色官袍的工部官员对他说道:“在下胡见春,不意在这里遇到沈修撰。”
他是工部员外郎胡见春。
沈持连忙还礼:“在下沈持见过胡大人。”本朝工部员外郎也是从六品的官职,与他同阶,是以不用自称“下官”。
另外两位穿青袍的是工部主事吕居和严诩,都与他见了礼。
胡见春又看着两位道长说道:“这二位是姜道长与邱道长,是协助工部来寻矿脉的。”
这时候邱长风朝沈持看过来:“……”
沈持:“在下沈持,见过姜道长……邱道长。”
还果真是两位技术特派员。
第97章
姜道长手里扶正辟邪的拂尘悠悠舞动黔州府的夏风, 他呵呵一笑道:“贫道姜蘅,见过沈大人。”
说完,未等沈持还礼, 他看了邱长风一眼:“师弟,沈大人原是新科状元点了翰林的, 此次是来工部矿物司观政的。”
他二人师出同门,先师祖李为当年为了炼丹问药, 曾走遍全天下寻朱砂矿藏,后来在樊武县找到了这一处, 如今已开采近百年了。因而他们这一派被朝廷重用, 并多次随工部勘地形探矿藏。
邱长风面皮微抽:“认得, 我与沈富……沈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都怪王渊给沈持取了个“归玉”的字,害他差点将“沈富贵”仨字脱口而出, 可是话又说回来, 沈富贵有什么不好听的。
嗐,文人瞎讲究。
沈持再一施礼:“二位道长, 胡大人, 吕大人, 严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咱们进屋说话吧。”
胡见春抿了下干裂的唇:“也好。”
他们从京城赶来,一路晓行夜宿, 途中少有停留, 着实累得很。
众人到驿站的堂屋落座, 驿丞隋汀送了茶水来:“道长与三位大人不是头一次入黔吧?”
胡见春拱拱手说道:“六年前正值朝廷和大理国在西南边关打仗,朱砂矿危,本官来过一回。”
那年黔地的交通几近断绝, 黔州府无法将朱砂运往京城,工部所营造的几大工程——修太庙,补皇宫、建皇陵等全部被迫停工,皇帝萧敏大怒,工部官吏部不得不亲自来运送,当时为了从黔地往京城运送朱砂,他们费了好一番周折。
六年前。
沈持:他记得,那时候他在省城贡院听邹夫子讲学,曾看见十三岁的史小将军得胜归来从秦州府策马而过回朝廷受赏。
“不是头一次来就好,”隋汀看了看沈持说道:“要是头一次来,入了黔地只怕要受些罪的。”
轻则又吐又泻,重则染上瘴病。
胡见春这才发觉沈持身上尚有病气未褪,惊问:“沈大人这是身体抱恙?”
“前几日染了瘴病,”沈持说道:“不过已大好了。”
得云大夫对症下药,他好转得极快。
“工部往来黔地开采朱砂矿藏,”胡见春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因为感染瘴病陆续折了好几位工事在里头,幸好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大好了。”
还有被贬谪到这里的官员常常九死一生,可见瘴病很是凶险。
邱长风探究地看着沈持,嘴角微微往下撇:“……”
听着沈富贵还怪可怜的。
严诩说道:“纵然来往过几日,下官每次入黔还是要带上放瘴的药的,沈大人还是大意了,不过到底是好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隋汀在一旁说道:“镇西将军得知后速派军中的云大夫来为沈大人医治,这才很快好了。”
前几日沈持病得很重,让他以为这位年少的才俊出师未捷就要折在黔地。
“史将军虽一介女流,”胡见春听闻后叹道:“但行事有其祖父父亲之风,真乃武信侯府之幸,朝廷之幸啊。”
严诩插嘴说道:“听说这些年她能坐镇西南,守一方太平,不光靠武艺兵法,下官每每来往黔地,总听说她极得黔地百姓之心。”
沈持听着他们对史玉皎赞不绝口,心道:难道你们忘了,当年还有人在朝堂上大喊“女子误国”,如今六年多过去,他们却说她有父辈之风,堪为将军镇守一方。
“史将军在黔地戍守,”隋汀久在黔地:“无战事时,百姓之家生了女婴无法养活想要丢弃,她得知后便收在军中,给她们一口饭吃,六年来收养二百多名女婴,如今大的有六岁了,她们跟在军中习武,百姓感念她的恩德……常常自发为史将军盯着大理国的动向……是以得保黔地和平……”
当朝百姓人家多靠耕种为生,农户之家全赖男丁种田干重活儿,因而不喜女婴,生下来之后溺死或丢弃的比比皆是。
史玉皎在此戍边,无战事时,除去操练兵马之外,还让她的副将悄悄收养被丢弃的女婴,拿她的俸禄养在军中。
后来黔地人家但凡生出女婴不想要的,便送到安远县的史家军营中,让她跟着史小将军讨个活命。
听了隋汀的话,吕居遗憾地道:“史小将军对黔地百姓有大义,只是可怜她以女子之身戍边多年,日后恐在婚事上难了。”
史玉皎离京多年,早过了婚嫁的岁数吧。
“呵呵,”姜道长慢捋胡须,笑道:“贫道早些年曾去过武信侯府,见过此女一面,观其面相极贵,来日必然子孙满堂,吕大人不用忧心。”
他说着话眼尾的余光扫见沈持听得仔细,又朗声大笑道:“在座的各位大人也都有贵相,后必能儿女双全。”
众人都大笑起来,沈持:“……”
邱长风无语:他师兄除了炼丹探矿外竟还会相面?八成是胡诌吧。
这时候外面忽然落起急雨,天骤然黑了。
沈持听着外面的雨声,心想:此时,史将军应该在帐下听属下汇报军情了吧。
闲聊之后开始说起正事。
胡见春拿出地图来,这个跟沈持的地图不一样,上面绘着樊武县朱砂矿——朝廷叫做“大万山朱砂矿局”的详细所在,大约是工部的机密,只给他看了一眼说道:“实不相瞒,樊武县的朱砂矿藏已近枯竭,开采艰难,要不是实在没法子,陛下也不会同意沈大人甫一点了翰林就来工部观政。”
进士及第三年才三人,都放在翰林院当宝贝栽培呢。
将来拜相入阁,执掌六部,前程不可限量。
不过他心里打鼓:沈大人能将文章做到极致,却未必于矿务有益。
探矿这门学问太复杂了。
胡见春想,也许皇帝不过让沈持来开开眼界罢了,若他有法子的,成了当作意外之喜,不成,再放到翰林院之中栽培,于朝廷也是不亏的。
而请姜、邱两位道长来,是请他们看看师祖点的矿坑山脉地势,按图索骥,看能不能再探一处这样的朱砂矿来。
“等到了樊武县,沈大人先看看当地的朱砂矿,”胡见春把矿地图收起来,说道:“大人还未见过矿吧?”
沈持摇头如实说道:“还不曾。”
胡见春:“等到了樊武县,沈大人可先去观一观矿藏。”
“一切全凭胡大人安排。”沈持说道。
当夜,一行人便宿在驿站。
吃过哺食,沈持立在驿站的廊檐下听风观雨。
“你小子……”邱长风拎着酒葫芦从溜达过来:“真是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你说说,你点了状元后不好好在京城做官跑这里来做什么……”
“道长啊,”沈持假惺惺地说道:“你我缘分太深厚,何处能不相逢呢。”直把邱长风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话跟你说啊沈富贵,我不会探矿。”
师祖的本事他没学到,这次是跟着姜蘅来充人头的。
沈持:“……”
“你夫子还好吗?”他便喝酒边问。
“我离开禄县的时候孟夫子感染风寒,”沈持说道:“无大碍。”
邱长风喝了口酒,不说话。
沈持也不说话,二人站了会儿,各自回房睡觉。
夜里伴着风雨入眠,次日清晨天放晴,他们换马离开驿站。
路上,被夏风缠住的蝴蝶栖息在树上睡觉还未醒来,沈持不敢惊扰了美丽的蝶儿的美梦,悄悄放慢了脚步,一路走走歇歇,两日后抵挡樊武县。
一行人下榻在樊武县的驿站,朝廷看重当地的朱砂矿区,驿站修得阔气多了。
等在驿站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沐浴更衣后,胡见春领着沈持去看矿坑:“樊武县境内有一处大万山,我朝的大万山朱砂矿局便开在大万山之中。”
出来驿站不多远就是大万山山麓,路旁树林清幽,泉声可人。有结庐的士子居住在此处,琴声悠扬。朝廷在这里开矿多年,处处立着“大万山矿局”的醒目牌子,从山麓到山中有石阶铺成的路,他们带着罗盘和雄黄,拾阶而上。
途中遇到大万山矿局的劳工将开采出来的矿用背篓背往山下,那矿石色泽红艳,一看就是上品的朱砂矿。
沈持跟着胡见春往大万山山中走去,半日到了山中,抬眼一望,群山连绵不断,横亘于天地之间。山峦起伏叠嶂,有险峻挺拔的,也有柔美婉约的。
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群山之间,映照出金黄色的光芒,沈持为眼前这般美景所震撼,久久忘了挪动脚步。
“这段山麓之中有不少的矿坑矿洞,”胡见春轻咳一声对他说道:“有秦时便开采的,也有汉隋唐宋年间的。”
一路走着,果见不少废弃的矿坑矿洞。
再往里面走,胡见春说道:“这里便是我朝开采的矿洞了,大小一共有十九处,走去最大的看看。”
沈持跟着走,很快来到一处洞口处便能进出两辆马车的矿洞跟前,胡见春指着它说道:“这便是大万山矿局最大的矿洞了。”
沈持跟着他往矿洞里走去,见洞壁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朱砂矿石,伴生的石柱、石幔和石花千姿百态,瑰丽奇绝。
洞壁之上遍布一些黑乎乎的壁坑,听说是“爆火裂石”——就是用火~药炸矿炸出来的,沈持看了直称奇,这儿真是古代科技的真实现场啊。
里头传来石锤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他看见一群群的矿工正在洞壁上劳作。
“这矿洞有多长?”沈持问。
“大约有20里地,”胡见春说道:“此矿洞里面有上中下三层,一日有百余人在此采矿,一月能出十几担朱砂矿呢。”
第98章
沈持走在矿洞之中, 不时俯身看看矿工们开采下来的朱砂矿石,这些矿石有的是红的耀眼,有的是暗红色, 石块的形态不一,点点半生矿围簇着红色的朱砂晶体, 有的像玉树琼花,又有的似晚霞雪照……颜值很高。
怪不得这里产的朱砂自古就是给朝廷的贡品, 先不说它的种种用处,单摆在那儿给看也够养眼的。
“胡大人, ”沈持问胡见春:“黔州府内, 就樊武县这一处朱砂矿局吗?”
“只大万山这一处, ”胡见春说道:“唉,要是再有一处矿局, 工部何至于作难至此啊。”
他说完大步流星往前走。
矿洞里的矿尘四处飞扬, 呛得沈持掏出手帕虚虚掩了下口鼻。
“沈大人可看出什么来了?”胡见春问沈持。
沈持:“……”
除了朱砂矿石还怪好看的,别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咱们前两日从望黔县一路走过来, 两百多里地皆是这种地貌, 为何只此处有朱砂矿?”
这可把胡见春给问住了:“这矿是姜、邱二位道长的师祖李为探到的, 此后工部只是在此发掘罢了。”
至于为什么只这一处有矿,他也不知道。
工部探金银铜铁矿有一套,但在寻朱砂矿上,他们没什么章法。
沈持:“……”
可是他明明记得上辈子学地理的时候, 说整个贵州——大致是本朝的黔州府一带都有丰富的朱砂矿藏啊。
必是还没探出来。
从矿洞中出来, 沈持又望向大万山, 他展开地图,目视着山那边铜仁县的方向,一直未动。
上辈子他就知道黔地的铜仁地区有个朱砂镇, 是著名的旅游地点之一,可他身体不好,未能去瞧过,此刻恨不能穿回去看看再穿回来,而后笃定地告诉他们,铜仁县,对,那个地方有朱砂矿,而且是个很大的矿藏。
“回吧沈大人,”胡见春说道:“咱们到驿站再做打算。”
或许这次他们还要空手而归,没关系,已经习惯了。
沈持同他一道下山回驿站。
沈持今日走了大概有十多里地的山路,回到驿站累得双腿僵直,坐下后又觉得脚底灼痛,一看,鞋底子磨破了,脚板被山石扎得血肉模糊,袜子染上一层又一层的血迹。
脱去鞋袜的时候好像要连他的皮肉一起撕掉那般,涌起一股又一股钻心的疼痛,简直是酷刑。
后来还是赵蟾桂一点一点沾着热水擦着帮他褪下来的:“大人这次真是吃足了苦头。”
他就不明白沈持为什么翰林院不呆非得来这个鬼地方,办这个破差事。
“一点儿小伤,”沈持皱着眉头说道:“不碍事的赵大哥。”
赵蟾桂犹自絮叨他。
“沈富贵?”邱长风在外面敲门:“贫道能进来吗?”
沈持忍着痛放下脚:“道长有事?”让赵蟾桂给他开门。
邱长风进来后看着他一动不敢动的双脚:“……今日进山把脚底磨破了?”
“嗯,”沈持不太好意思地说道:“破了层皮。”
邱长风:“你是没听说过工部叫‘贱部’,还往里钻?孟夫子没教你?还有王渊,他是怎么教你的?”
六部之五,吏部、户部、刑部、礼部、兵部,哪一个不比工部强,实在不行去京兆府,国子监……沈持这个书呆子却偏跳工部这么个大坑。
“道长,”沈持说道:“是我自己选的,跟两位夫子没关系。”
“不自量力,”邱长风哼了声:“你一个做八股文的能探矿?”
他骂完沈持又在心中骂皇帝,胡闹,近年来随着此处的朱砂矿日渐枯竭,工部急得不行,进出黔地数次探矿,哪一次不是无功而返,都探不到新的朱砂矿藏,难道遣一个文弱书生来,写篇华丽文章能蛊惑土地爷托梦告诉他哪里有矿?
想得美。
沈持与他玩笑道:“要不道长传授一下采金,什么分水定金、关山寻脉,潜渊夺金,凌云淘金①?说不定我学会了这些就能探出朱砂矿来呢。”这都是他上辈子看小说记住的,说道士有一行叫“采金门”,专门探金矿的。
实在找不到朱砂,找一处金矿也行吧。
“贫道学艺不精,不会什么采金,”邱长风总是很谦虚:“就是跟着师兄来凑热闹的。”
他们这一派主要是为皇室炼丹问药的,并不涉及探矿。
当年师祖李为皇室炼丹需要上品的朱砂,无奈之下遍寻天下才探出这么一处矿来。
大约是靠运气碰上了,他临终也没给徒子徒孙留下探朱砂矿的秘诀,因而姜蘅只能观这一处矿的“气”——地势地貌,而后依葫芦画瓢,去寻找有相同“气”的地方,挖一挖看地下有没有埋着朱砂。
就是这么笨但唯一的法子。
沈持:“……”
邱长风又看了一眼他的脚:“贫道本想找你去县城买酒喝的,看来只能一人去喽。”
“实在是对不住了,邱道长,”沈持说道:“过两天一定相陪。”
此后几日,他们每天都要进大万山,两位道长堪地形地貌,沈持则看从秦到后来各朝代在这里开的所有矿洞。沈持随身携带者小本本,试着用声音和重力的办法——古代最初的物理学便有一项用途是来干测量距离的,测每一个矿洞的长度和深度,每得到一个数据便记录下来。
樊武县的大万山中密密麻麻分布着几十处坑洞,他前后花费十多天的时间,才走遍大小坑洞,将它们的数据逐一测出来。
一日,胡见春问他:“你测量这些废弃矿洞的大小做什么?”
沈持铺开宣纸,蘸了墨,在纸上画了一处山体,之后,他又在山体里面按照比例大小将各朝代以及本朝的矿洞一处不漏地给画进去。
画完,图上的大万山也被填满了,几乎没空隙之处。
“胡大人请看,”沈持指着画说道:“本官画了一份山中的矿洞立体图,发觉樊武县境内的山体几乎被掏空,大小坑洞只见也就是一壁之距,也就是说,这里几乎被开采一空,没有可被挖掘的山体,因而不会再有新的矿洞了。”
再在这里探下去也是徒劳。
胡见春脸色一白:“真的?”
沈持点点头:“大人不信,可自己去探一探大小矿洞,作如是山体内矿洞图。”
工部也有用声音测量大致距离的办法,胡见春认可了他的话:“惭愧,本官从未想过用这种法子算算这里还有无山体可挖。”
只傻傻地让姜道长来勘地形地貌,继续在这里探朱砂矿。
“胡大人,”沈持说道:“既然樊武县已无朱砂矿可挖,咱们不如换个地方吧?”
不能死心眼在这里吊死。
胡见春去把人召集在一处,把沈持的推测说了——樊武县的大万山中已无矿可采,要换个地方探矿了。
邱长风气道:“历朝历代都在樊武县开朱砂矿,沈富贵你告诉我,换哪里去?”
沈持试探地说道:“道长,樊武县东边的铜仁县,我瞧着与大万山是一道山脉。”
邱长风:“……哼,贫道怎么瞧不出来?”
沈持:“或许是山林太密?碍了道长的视线?”
此时姜蘅开口说道:“那不会,”他沉思片刻:“贫道觉得沈大人说的有理有据,这樊武县境内的大万山几近挖空,料无新矿可探,不如,依沈大人的提议,贫道与邱师弟去临近的铜仁县一看?”
有枣没枣打三竿吧。
胡见春点点头:“有劳二位道长。”
姜蘅一拱手:“贫道与师弟二人三日后回来。”
他俩快马加鞭赶去铜仁县。
三日后。
黄昏,沈持望外面探了下头,问赵蟾桂:“邱道长从铜仁县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一道暴躁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像要揭飞瓦片一般:“沈富贵你给我出来,铜仁县那个地方全是密林,蛇虫一堆一堆的,哪有矿,我看你是故意骗我去的……”
他与姜蘅在铜仁县堪了整整两日,受尽进出密林之苦,憋了一肚子气回来。
不由分说操起拂尘就追着沈持作势要打他。
“邱道长,”沈持跑得慢了都不行,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说道:“息怒,请息怒……”
邱长风气不过,拿着拂尘继续追他。
“请问哪位是工部的大人?”不知道是谁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来了:“我们史将军……”一听是史玉皎的人,沈持马上对邱长风求饶:“道长,我错了我错了,史将军的下属来了,你给我点儿面子,过后任你打好不好。”
邱长风气哼哼地道:“快去。”
沈持对他作揖一谢,赶紧出来去迎接史玉皎的人:“在下是翰林院修撰沈持,在工部观政,胡大人他们这会儿出门去了。”
来人是个小兵卒,笑着说道:“史将军听说工部的贵人来到樊武县,想着这儿离安远县极近,故而想做东为大人们接风,这是请帖,沈大人请收下。”
沈持从他手上接过请帖:“多谢, 本官一定会转达给其他大人。”
“有劳沈大人了,”小兵卒说道:“在下这就回去禀明史将军,洒扫门庭以待各位大人大驾光临。”
沈持送他出去, 而后折回驿站展开请帖看了看,上面歇着六月二十日, 今儿十八,也就是后天。
邱长风很给他面子, 等小兵卒走后才露面:“有酒喝了?”
沈持点了点头:“看来是的。”
旁晚胡见春他们回来,他把请帖的事说了:“史将军也太客气了。”
胡见春看了看他身旁的工部主事吕居, 笑道:“只怕史将军这酒是请吕大人的, 咱们只是跟着沾光罢了。”
沈持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问道:“这是为何?”
“沈大人还不知道吧?”胡见春说道:“吕大人曾在军器监任职,擅制弓弩, 史将军只怕有求于他, 许是弓弩,又或是刀箭……”
军器监是本朝兵部和工部一块儿管辖的军之戎器的衙门, 吕居谙熟铁器、机关, 早年曾被工部派去主持□□, 经验很是老道。
军器监发给各军队的刀弓剑羽有时候上了战场也不是很好用,一般还要经过军营自己的改造才趁手。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常有武官拿着箭啊弩啊的去找他改进,这路数, 工部人都很熟悉。
沈持:“……”竟然是这样, 看来史玉皎的这顿酒的确不白请。
他们真的是沾了吕居的光才能吃上的。
大家都玩笑着说让吕居好好给史将军改造弓弩, 别白吃人家一顿筵席。
说笑之后,姜蘅开口来说正经事:“贫道绕着铜仁县走了数圈,望不见与樊武县相似的气。”他觉得在铜仁县找到朱砂矿的可能性不大。
胡见春看了眼沈持, 蹙眉:“沈大人?”
沈持的手在羊皮地图上敲了又敲:“矿藏,矿藏……”赵蟾桂说道:“会不会是林子中铺的落叶太多,道爷看不清楚矿脉,因而探不到朱砂矿呢。”
一入黔地,他每日出门都要惊呼这里的密林实在是太多了,比人多的多。
“有这种可能,”沈持的目光还在地图上:沈持若有所思:“等赴了史将军的宴后,本官同二位道长再堪一次铜仁县吧?”虽然他不懂探矿,但去走一趟说不定能发现别的什么。
邱长风冷哼:“要去你去,恕贫道不能奉陪。”
姜蘅温和笑道:“贫道愿意陪大人再堪一次铜仁县。”
邱长风不满意地哼了声。
夜晚,风灯下。
沈持又看了看史玉皎送来的请帖,上头的蝇头小楷字形为长方形,用笔圆润,又隐隐带着金戈铁马之肃杀,不同于闺阁之中女子的字迹。
赵蟾桂问沈持续:“大人,咱们这趟要给史小将军带礼品吗?”
要还上上次、上次欠人家史玉皎的人情,这可难预备了。
“不必了,”沈持想了想说道:“她在黔这么久,此地的风物特产大约都见过了。”
赵蟾桂一想,哦,也是,那不准备了,让自家大人厚着脸皮去吃席吧。
当晚早早睡下。
次日阴雨缠绵,沈持出不去门,只得在驿站的房中翻阅工部同僚们随身携带的书籍,都是些可以称之为古代科技的资料,他读得津津有味,不觉已将一日打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