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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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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持一走过来, 先前与他一道在黔地办矿务的工部侍郎朱文济便笑着说道:“沈大人几时回的京城?”
“下官见过朱大人,”他笑着执礼:“昨儿才回来的。”
又见工部尚书李廉和户部尚书秦冲和朝他这里瞧了过来, 两位老大人微微颔首,沈持走上前去, 一一与他们执礼。
两位老尚书似乎有话要跟沈持说, 可下一瞬他们看见新科榜眼薛溆和探花徐照真两位翰林也来了, 一起讶道:“圣上今儿是要召见三位翰林呀。”
前阵子听说皇帝萧敏要给周淑妃生的七皇子萧承彧选老师,难道从这三位之中给七皇子挑选个侍讲学士——就是时常进宫来给皇子们授课的翰林。
在本朝, 开国百年多来, 君臣反目的多,但帝师与天子转而成仇敌之事还闻所未闻, 因而有幸当上帝师是无上的风光之事。
薛、徐他俩一起来跟二位尚书打招呼, 端的是满面春风, 看来似乎知道今日进宫面圣是喜事。
而后见着沈持,他们是同年,自然要多寒暄几句。
他们问他黔州府离京城多远,沈持说出了京城陆则骑马, 水则乘舟。一人一仆一马风雨兼程, 二十来天可到。
他俩又说起王阳明先生被贬到黔地的龙场驿做驿丞, 山深林茂烟障重重,全靠少年时师从武僧习过武,身体强壮这才活了下来。
沈持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儿, 才笑道:“在下昨日抵京后听闻薛大人得了一句好诗,‘不见杨柳春,徒看桂枝白。’,真是好句,”他说道:“在下不服气,连夜买了一本《翰林诗集》随身携带无事便翻一翻看看比薛大人差了多少,谁知看下来,才晓得薛大人如椽大笔,在下实在不及。”
他今日的话稍稍显多。
“沈大人如此赞誉,”薛溆道:“叫在下惭愧,翰林院清闲有心思作闲诗,不像沈大人那般在外办差,心中装着事,无暇风雅罢了。”
“薛大人给在下找了个好理由啊。”沈持笑着说道:“他日闲下来,在下一定要同薛大人切磋如何作诗风雅,薛大人可不能推辞哟。”
薛溆:“在下和徐大人一道等着沈大人回翰林院编书作诗。”
三人相谈甚欢。
有人很没有眼色地讽刺他道:“听说沈大人的启蒙夫子叫什么孟度的被下了大狱,沈大人好闲情,还有心思在这里谈论诗词,与同年一争高下呢……”
提及孟夫子之事,沈持心上刺痛,面上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刑狱之事,贺大人自有公论,在下相信孟夫子是清白的,”他忽然肃然转向立在不远处的贺俊之,问道:“贺大人说呢?”
贺俊之盯着他手里的《翰林诗集》,覆在官袍大袖之下的手指攥得生疼欲断:“沈大人放心,本官自会秉公断案。”
若是有人留意,会听出来这这句话说得微带了一点儿涩滞,他最后一次作诗都要溯及到九年前了,要不是沈持翻出来,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想起来了。
不是他记性不好,相反,他记性极好,记得从他接手大理寺后办过多少案子,审过多少人……却好似唯独忘记了曾经年少春衫薄,陌上纵马,学李白邀明月赋诗的那些事了。
他很快记起沈持手中的那本《翰林诗集》中收录了他在张汤墓前写的《早春》,诗中,他不仅明显写出了对酷吏的同情,还用了“龙吟虎啸”四字形容长安城的地气……如果被言官御史盯上,不用想,不知会同老鳖一样,咬他多少口。
甚至,他根本没有办法再在孟朝给友人的写的上梁文里的“龙蟠虎踞”上寻由头,定孟度的罪。
沈持,生生将了他一军啊。
他九年前所作的一首不起眼的小诗——沈持是怎么想到并翻出来的?这人实在是可怕且出其不意。
贺俊之有种棋逢对手之感。
他嘴角微微弯起,一直看着沈持。这样的人,究竟怎样才能被他所用呢。
此时传来一声钟鸣,东华门开了。
文武百官一下闭好嘴巴,端好笏板,文官挺胸,武官则是挺着有点肥硕的肚子鱼贯而入。
东华门内的一处偏殿的耳房中,大太监丁吉带着他的干儿子丁逢在等着伺候皇帝萧敏与朝臣们的早朝。
丁逢一边伺候丁吉更衣一边聊着:“……沈大人回来之后压根儿没过问他的启蒙夫子孟度的事,他在替他的妹子沈月姑娘寻医问药。”
“他妹子,”丁吉每每换衣裳的时候,总会觉得身上有一股尿骚味儿,唉太监啊缺了那根东西真是越老越受罪了:“得的什么病?”
“是个天生的哑巴,”丁逢说道:“不会说话。”
“倒也不是完全不会说话,”他想了想又道:“听说是说不清楚话而已。”
丁吉:“哟,怪可怜见的。”
“谁说不是呢,”丁逢叹气道:“沈大人挺不容易的,夫子身陷囹圄,妹子又摊上哑病……”
丁吉听见外头朝臣的脚步,说道:“你待会儿将沈大人和薛、徐二位翰林引到上书房外头,就说万岁爷上了朝就来见他们,让三位贵人好生候着。”
丁逢给他系好腰带:“是,干爹。”
不一会儿。
沈持和薛、徐二人被太监丁逢引到上书房外的耳房中:“三位大人稍等,万岁爷上完朝就召见三位大人。”
三人在烧着地龙的耳房中肃然端坐:“有劳丁公公。”
太极殿,早朝中。
丹陛之下,御史台的官员唾沫横飞,这在本朝的早朝上已是多年来的积习。言官御史仗义执言,廷争面折,哪怕为此遭到皇帝的严厉处分,就仕途来说几乎进入绝境,甚至还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但于个人的名声和清誉,确是极大的提升。这也是他们敢于忤逆龙鳞的精神动力。
陪着皇帝萧敏上朝的大太监丁吉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没有人提及沈持的老师孟度的事,他心道:看来这帮言官御史也不太愿意招惹贺俊之啊,大理寺同样远着对方,哼,两拨疯狗,什么时候他们对咬,那才有意思呢。
皇帝萧敏脾气很好地听他们争执完,不置一词,却问户部尚书秦冲和:“秦爱卿,黔州府铜仁县的朱砂矿,为你的户部日进斗金吧?”
秦冲和一手端着笏板,一手捋着胡须,破天荒地在朝堂上嘴角咧了咧说道:“回陛下,自从八月份户部开售大万山朱砂矿、而后预售铜仁县朱砂矿石以来,短短四个月户部已有六万两银子进账……”众朝臣听了惊叹一声:“四个月,六万两?”
“六万两。”秦尚书昂起头,拖长了声音说道:“比一些省年缴纳的税赋还要多。”
皇帝萧敏微一点头:“工部送给朕一块紫金砂矿石,如今已雕成三羊开泰的摆件放在上书房中,铜仁县开采出来的朱砂矿品质是好。”
他见了那又红又紫的颜色甚是喜欢。
“谢陛下夸奖,”秦冲和虽然位高权重,但他不贪功:“这预售矿石的法子原是翰林院修撰沈大人出的主意,臣捉摸着微微改动了一下具体的办法,到底是将财源引进来了。”
皇帝萧敏看着丁吉:“沈爱卿现下是不是等候在上书房?”
“万岁爷,”丁吉忙说道:“三位翰林都已在上书房外等着陛下下朝侯召见呢。”
萧敏眼轻一垂:“诸位没什么事情,朕先去见见三位翰林,退朝吧。”
重要的事情都在他批阅的折子里,今日早朝无大事相商,他不想听他们弹劾攻讦官员了。
甚至连找个出头鸟拉到东华门外廷杖,打一顿的兴致都无。
“退朝——”不等群臣抗议,丁吉已经破开嗓子喊了起来。
皇帝萧敏负手转身就走。
众臣僚还没反应过来,龙椅上就没天子的影子了:“……”
而皇帝萧敏出了太极殿,坐在龙辇上去上书房,路上他问丁吉:“沈归玉昨日进京后都做了什么?”
他是知道大理寺抓了孟度这件事的。
那么沈持,回到京城后有没有为他的老师孟度四处奔走。
丁吉:“万岁爷,沈大人似乎没有理会此事。”
皇帝往龙辇上一靠,微眯了下狭长的眼眸:“……”
“万岁爷,要不您跟老奴打个赌吧,”丁吉在萧敏身边伺候的时间长,平日里会酌情说些微不正经的玩笑话:“就赌沈大人到底会不会救他的老师。”
皇帝偏了下头,良久之后才说道:“朕赌他会救。”
丁吉立刻苦着脸:“万岁爷,老奴也想赌沈大人会救。”
“先前曹爱卿跟朕说沈归玉与贺爱卿是同一类人,都占一个‘狠’字,最宜去大理寺观政任职,”皇帝笑了一笑说道:“朕不以为然,沈归玉,有胸襟。”
在被委派去黔州府开矿的长达数月的时间里,别的官员上了好几本奏折同僚相互间弹劾,只有沈持写了一本《开矿奏疏》,以及一封请求省亲的奏折,余下,无涉及任何同僚之言辞。
然而据他所知,当初原黔州知府焦砚就没少使手段为难他。但直到焦砚被免官押回京受审定罪——最后没发现他贪腐,只是庸碌罢了,贬为庶人让回老家了。
沈持都没有诋毁过他一句半句。
不似贺俊之那般睚眦必报。
“万岁爷看人最准了,”丁吉说道:“老奴跟在您身边二十多年,尽管学了个皮毛也看出来了,沈大人霁月光风,是真士子。”
皇帝轻笑:“这话却又太捧他了。”他说道:“眼下姑且算是吧。”
朝堂之上,宦海之中,浸淫久了,哪有什么霁月光风终然洒落之人。
这话说完未几,龙辇到了上书房内,他道:“传三位翰林来见朕,另外,去把七皇子带来。”
带七皇子萧承彧来与三位新科翰林见面——这才是皇帝萧敏今天的要事,为他的七皇子择一位侍讲学士。
原来他后宫的周淑妃得宠之后,虽给家中的兄弟要了高官厚禄,但是她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她非常精明,她不让家中的兄长们侄子们纳妾,对外称周家男子但凡娶妻的,都与爱妻伉俪情深,家中不会有妾室,也不会有庶子庶女。
这也让周家迅速和京城各大高门大家联姻——不用受妾室之扰,很多女子自愿下嫁给周氏的公子。
短短二十年,周家在宫内靠着周淑妃,宫外靠着各路亲家,以一个秀才之家跻身京城高门大户,富贵无人可及。
因为没有有众多的庶子庶女,周家的人口膨胀的没那么快,所以周贵妃的娘家至今不过几十人。
周家子孙出仕的也不多,即便有,也多在京外任职,通州知府周六河是离京城最近的一位族中的侄子了。
没有臃肿庞大的家族,也就没那么显眼的势力,因而不被君王猜忌。
生母周淑妃得宠,外祖家人少安分,故而七皇子萧承彧十分受器重。
到了开蒙之年,皇帝萧敏十分细致地为他挑选老师——从翰林院挑选进士及第出身的侍讲学士。
他比较中意的是沈持,因而这件事一直拖着未决,直等沈持回京后才一块儿召了薛、徐两位,让萧承彧来见见,也选选。
看看父子二人的眼光是不是一致。
耳房外传来脚步声,沈、薛、徐三位翰林登时起身。
“万岁爷召见,”丁吉步履匆匆进来:“三位大人快随老奴去面圣。”
“有劳丁公公。”
沈持一齐跟着他一起往上书房里走,进去后在珠帘外头隐隐看见身着玄黑龙袍的天子,三人跪拜施礼。
“三位爱卿平身,”皇帝萧敏声调温和:“进来吧,赐坐。”
三人走近前,这才发现天子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圆脸黑眸的孩童,穿着贵气的绣龙爪的衣裳,不用说,便是七皇子萧承彧了。
“沈大人。”时年六周岁的七皇子萧承彧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你留步。”
七皇子已经拉扯住了他的衣袖,不由得他不驻足。
萧敏皱眉笑道:“皇儿认识沈爱卿?”
“儿子当然知道沈大人,”萧承彧伸出胖胖的小手松了松金线绣龙纹的抹额,撅着小嘴说道:“沈大人叫沈持,字归玉,今年甲辰科春闱被父皇钦点头名状元,后进翰林院做了修撰,而后去工部观政,又赴黔州府办差,对不对?”
沈持:“……”
小祖宗,听着这陈述生平的话我莫名有点害怕,感觉来日无多是怎么个回事。
“承彧,”皇帝向七皇子招招手:“你过来。”
萧承彧屁颠屁颠地跑到他面前,一下子跳到皇帝身上:“父皇还没回答我说的对不对呢?”
皇帝一手抱着萧承彧,一面看向沈持,但见这位少年翰林忽然跪地叩首,眼眶微红,微讶:“沈爱卿这是?”

第115章
一缕干净的冬日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落在沈持身上,他哽声说道:“回陛下,微臣看到陛下将七殿下抱在膝上, 不由得想起微臣幼时也曾这般被一人放在膝头,他握着微臣的手, 教微臣在纸上写下一撇一捺,那人与微臣虽不是父子, 却情同父子……”
说到这里,他悲不自禁, 凄然泪下。
“沈大人说的那个人, ”皇帝萧敏还未开口, 七皇子萧承彧瞪圆了眼睛问:“不是你爹,那是谁?”
“回殿下的话, ”沈持说道:“是微臣的老师。”
他的话音甫落, 皇帝萧敏的手指轻轻在御案上叩击一下,心绪也随之飘到三十多年前, 彼时先皇萧似妃嫔子女众多, 他虽贵为皇后韦氏的养子, 但帝后仅仅是你帝我后,早没了夫妻之恩爱,先皇极少踏足韦氏宫中,他也不常见到父皇, 那时能让他牵衣袖的, 唯有他的老师王渊……
些许动情。
“沈大人的老师……”萧承彧从皇帝的腿上爬下来, 整了整衣袍问:“你见不到他了吗?”
不然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是,七殿下,”沈持又叩首:“微臣的老师如今是待罪之身, 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刑狱中,微臣无法与他见面。”
萧承彧昂起脸看着皇帝萧敏:“父皇,沈大人的老师犯了什么罪?他为何被关起来?”
他这一问把皇帝给问住了,萧敏沉声说道:“朕还未听贺爱卿提起过。”
大理寺还未就孟度一案上折子禀明此事。
“父皇,”萧承彧走到阶下来到沈持的脚边说道:“‘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畏。①’,儿子听父皇和沈大人所说,大理寺并没有查出沈大人的老师犯了什么过错,是吗?”
“不知刑罚所加,又教别人如何畏惧刑狱呢?”
未等皇帝萧敏开口,薛溆和徐照真听了一齐赞道:“七殿真聪慧过人,敏而好学啊。”
作为父亲,谁听到别人夸自家儿子都会高兴,萧敏说道:“承彧已与三位大人见过面了,父皇还有事要同他们相商,回你母妃那里玩去吧。”
说完他示意丁吉唤来乳母等人将萧承彧接走。
萧承彧对着皇帝、三位翰林施了一礼,而后深深地看了沈持一眼,意犹未尽地从上书房出去。
萧敏:皇儿同朕一样,中意的是沈归玉,吾儿类我,心甚慰。
选侍讲学士之事有了着落,他随意问了薛、徐二人几句翰林院修书之事,便打发二人退下:“二位爱卿当怀仁心,当勤政,当与朕一道常思虑如何养百姓,致太平。”
“微臣谨记陛下教诲,”薛、徐二人再叩首:“必竭尽全力,不敢丝毫怠慢国事百姓事。”
他俩人退下后,只留皇帝萧敏和沈持君臣二人。
沈持依旧长跪不起,萧敏:“沈爱卿是想求朕赦免你的老师吗?”
“回陛下,”沈持答道:“微臣不敢干预刑狱之事,微臣是向求陛下开恩,让微臣与老师见上一面。”
萧敏看着他说道:“恩,既然孟度还未有确凿罪名,尚算不得罪人,朕准你此事。”
他心道:你不求朕开恩赦免孟度,看来是有别的法子让大理寺乖乖放人,朕拭目以待,看看你究竟如何与贺爱卿过招。
你们二人,又是谁棋高一招。
沈持谢恩。
“沈爱卿,”皇帝又说道:“你此次随工部在黔州府开矿一事朕已知晓十分,不必再说,唯有你暂代黔州知府,为朕经略一方的事在奏折中无法详述,可否说说?”
沈持对此早做了周详的准备,他把从上任头一天到完全移交给周大珏,在黔州知府任上的事张本继末地回禀一遍:“微臣走马观花,三个月来作为有限,辜负陛下拔擢栽培之隆恩,请陛下恕罪。”
“欸,沈爱卿自谦了,”萧敏说道:“朕前几日看到铜仁县县令唐注所上奏的帖子,他在奏折中说,黔地流行一种朱砂发簪,男女皆爱用,他们呼此簪为‘沈公簪’,说是沈爱卿发明并留给黔地工匠和百姓的一碗饭,不少人得以用来糊口,并感念沈爱卿的政绩……朕看了心里头高兴,朕没有用错人啊。”
沈持:“为陛下尽忠,忧百姓之忧,是微臣的本分。”
“沈爱卿的功劳朕记下了,赏绢一匹,”萧敏从龙椅上起身踱了两步:“朕已准你见孟度一面,去吧。”
“谢陛下隆恩。”沈持再施礼,从上书房退出。
今日漫天飞雪。从上书房出来,时近晌午,落雪完全覆盖的街道巷闾,眼底皆白茫茫一片。
太监丁逢一路将他送出东华门外,临告辞时笑道:“老奴给沈大人道喜了,今日真是可喜可贺啊。”
沈持:“……”
喜……何喜……哦,对,今日他不仅仅是进宫复命,还参与了竞选七皇子萧承彧的侍讲学士,且看样子,那孩子是有意于自己的。
七皇子也是个顶好的孩子。
但直觉告诉他,这事成不了。
薛溆是如今才有才子之名的吗?显然不是,前几日翻阅《翰林诗集》时,沈持无意中发现这本书的编者在薛溆诗的下面写道,此人一直是江南才子中最擅作诗的,有“小王维”的称号,对他的推崇溢满纸上。
可见薛溆早有才名,那么为何春闱期间都未曾如此炙手可热,眼下却偏偏在给七皇子萧承彧选侍读学士的时候忽然声名大噪呢。
大抵可以说,周淑妃和周家早看中了祖上出过两任相爷,出身极清贵的薛溆,而不是沈持,他们早动手运作此事了,花落到他头上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沈持不是很在意。
毕竟昭帝才四十多岁,既没有年老昏聩,也没有嗑*药成性,一时半会儿的还让不出龙椅来。他日难保膝下的皇子们明争暗斗争夺皇位,谁赢谁输不好说啊,现在上萧承彧的船,未知稳否,对他来说为时过早了。
他忽然有种秀女进宫选秀被撂牌子,准允其出宫回家的快意,呵。
不再去想这件事,沈持直奔大理寺。
在进去之前,他的心一跳一跳地发疼。
昨日他给贺俊之递了帖子,因而他一出现在大理寺门前,便有人跑着去通报。
听到沈持到来,亲自在地牢之中行刑的贺俊之似笑非笑地对翁泉说道:“来的这么巧,那就请他来地牢与本官一块儿审案吧。”
“另外,上一壶好茶来招待沈大人。”
翁泉应声:“是,贺大人。”便去迎沈持。
“哟,沈大人来了,”翁泉走到大理寺门口,笑着打量沈持一眼:“贺大人正在牢房审案子呢,请随下官来吧。”
沈持:“翁大人,下官奉陛下之命来见孟夫子一面,还请翁大人转告贺大人。”
“巧了,沈大人要见的贺大人与孟夫子同在地牢里,”翁泉听闻他讨了皇帝的示下来见孟度,眼皮一跳:“沈大人请吧。”
沈持只好跟随他前往地牢之中。
还未进去,在门口处便闻到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他在一瞬的窒息中又险些吐出来,最后是拖着脚步走进去的。
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之内,生着一堆火,上面架着一个大瓮,里面一人装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犯人,如疯似狂地跳着脚喊饶命,声音刺激得人管不住自己的双手恨不得立刻戳瞎双眼弄聋双耳,只求看不见听不见这惨状……
沈持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贺俊之,抬手执礼道:“下官来的不巧,打扰贺大人办案了。”
“沈大人,”贺俊之见到他来,摆摆手,让人把大瓮中正在被炙烤的犯人提出来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来了?请坐。”
“贺大人,”沈持立着不动:“下官奉陛下之命来见一见孟夫子,还望贺大人通融。”
贺俊之揣摩几遍“奉陛下之命”几个字的分量,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要不说沈大人来的巧呢?本官下一个要审的,正是孟度,沈大人的孟夫子,刚好叫沈大人见他一面。”
“来人,去把孟度带过来。”
沈持在心中骂了他一句“疯子”。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沉闷的脚链声,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去,只见孟度被两个狱卒押了过来,孟夫子席地而坐,瘦骨嶙峋的手看似松弛地放在膝盖上,往日光洁干净的指甲却发紫发黑,他闭着眼睛,鬓角几绺枯如干草的鬓发凌乱——他的嘴唇干裂发白,没有半分血色,看着快不行了。
他被关进刑狱后,从未有人听到过他大呼,甚至连小叫都没有。君子风骨何等直冲霄汉,连狱卒都要敬他三分。
然而从前日开始,他开始绝食,滴水不进,已无生志,是以愈发无所畏惧了。让贺俊之无比头疼。
孟度听见声音费力地张开双眼,眼神落在沈持身上一瞬,极是惊愕,而后轻微摇头:不要管我。
他不会拖累沈持太久,也就这两三天了。
沈持调开视线。
“孟度一直不肯开口认罪,”贺俊之看了一眼师生二人,勾着唇淡笑:“那么今日,沈大人就陪本官好好审一审,看看他的嘴究竟有多硬。”
说完,他看着大瓮之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口无法形容的东西涌到喉咙,被沈持狠命地压着咽下去,他眸子从冷清变得赤红,他微垂眼皮,遮掩住不适,淡声说道:“秦始皇焚书之事,后来人没有为他辩驳的全是唾骂,孟夫子字‘遵书’,贺大人确定要效仿吗?”
孟度字遵书,把他架到火上去烤,说“焚书”还怪恰当的。
贺俊之:“……”
凝重,停滞。
好一顶“焚书”的帽子。
是啊,孟度是个读书人举子,他要是今日烤了他,或许明日他就会得个“焚书大理寺卿”的外号,这么浮夸的名头传出去,要与天下的读书人撕破脸,少不得惹来无穷无尽的口诛笔伐。
麻烦至极。
贺俊之不敢戴。
“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大理寺刑法狱的屋顶都好像在晃,许久,他的笑声停下来,摆手说道:“贺某何德何能敢‘焚书’,同沈大人开个玩笑罢了。”
沈持听后眼前一黑,眼看着就要晕倒,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竟很快又站稳了。
他走近贺俊之,用出我口入你耳的音量说道:“下官可以给贺大人指一条生路,之后亦可为贺大人收拾大理寺的烂摊子,够换孟夫子一命吗?”
言下之意是我可以接手大理寺的烂摊子,保你全身而退,你干不干吧。
这正是贺俊之想要的。
“生路?”他半挑眉头,回味着他的话,放声大笑:“沈大人好大的口气。”
沈持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贺大人不信下官能做到?”
“信六七分吧,”贺俊之大笑,他往孟度那边看了一眼:“沈大人请自便。”
“本官还欠沈大人一顿饭,”他说道:“明日,本官在凤元楼候着沈大人。”
他很想听听沈持会给他指一条怎样的生路。
沈持拱拱手。
他转身走到孟度面前作一深揖:“夫子,学生来晚了。”
此时孟度已虚弱到说不出话来。
沈持抬臂解开孟度头上满是血污的发带,掷在地上,用手指为他的夫子拢了拢头发挽起来,一边做这些事一边落泪:“都是学生不好,害夫子被连累。”
他俯下身去,两个狱卒很有眼色地过来把孟度架起来放在沈持背上,他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贺俊之:“贺大人,告辞。”

第116章
从地牢走上来, 那缓缓爬坡的甬道一共七十二步,沈持的脚步格外重,每一次落下, 地牢内瞬间声息全无,死气昏沉的灯光随之轻轻摇曳, 晃动着他微弯脊梁背负着他的老师前行的影子。
“夫子,”他感受到背上的呼吸渐弱, 低声唤道:“再有两步就出去了,夫子要不要下来走走啊?”
“要是被人瞧见我背你, 能笑话夫子一辈子是不是……”
他从来没这么絮叨过。
孟度能听见沈持说话, 想叫他闭嘴, 可连皱眉的气力都攒不出来,好像身处浑沌之中, 困极了, 想睡,可是有人太烦了, 一直在他耳边扰他, 烦他, 非不让他睡觉……
地牢外面,风雪愈发急了。
沈持被雪粒晃了下眼,他加快步履朝大理寺外走去。
路上行人寥寥,赶着马车等候在大理寺对面的赵蟾桂遥遥望见沈持出来, 拿起油纸伞跑过去迎他:“大人……”
乍然看见他背上伶仃的人, 声调变了:“……孟夫子?”
“上车说, ”孟夫子的身上只剩下一张皮一把骨头,又轻又脆,沈持背进马车里让他平躺着:“赵大哥, 我带孟夫子尽快回会馆,你去请个大夫来,不拘诊金多少,要立马能出诊的……”
“是,”赵蟾桂应了声:“大人。”从马车里跳出来请大夫去了。
雪后的十里长街上,有衙役边敲铜锣边念经一样喊着“凡行路巷街,靠右行,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①”——当朝的交通规则,仪制令,提醒车夫们风雪天驾车稳当些,别惊了马或撞到哪路出行的贵人。
还有,士大夫的车驾要行得慢,慢悠悠得方显出不急不躁,敦厚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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