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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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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纸是种古老的手艺,不论古代还是后世的孩童,幼年读书时都有拿张叠一叠,叠出个什么来的经历。
比如上辈子课堂上时常飘过的纸飞机。
贺俊之从他手里接过那张水墨硬纸:“沈大人想折什么?”
“苍鹰。”沈持说道。
“苍鹰……”贺俊之忽然大笑:“本官手拙,不过沈大人盛情,本官略有一二画技,便在上面画一只吧。”
说着,他取下墙上格子里的笔,磨了墨,挥笔画就一只凌空展翅的苍鹰,栩栩如生,果是画技精湛。
他画完,沈持拿过笔,在一旁写下两个字——“郅都”。
苍鹰郅都。
汉景帝时有名的酷吏。
但他不是一般的酷吏,此人曾在济南府任职时一举端掉称霸地方,为非作歹的大家族,治理得一方政通人和,其刚正不徇私情被称为“苍鹰”,后为雁门太守时,匈奴不敢来犯,为大汉守了多年的北地国门,同样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但郅都先是个忠君、有作为的贤臣,其次才是酷吏。
“哦?”贺俊之轻呷一口美酒,琥珀色的将他唇色衬得有了点生机:“请沈大人说明白些。”
“贺大人难道没有想过,”沈持说道:“去看一眼京城之外的地方?”
“我朝虽承平日久,但各地也难保没有像汉景帝时济南府那样欺压百姓的大宗族,也难保没有作威作福目无王法的的官吏……”
正需要贺俊之这样手段凌厉的酷吏去杀一批,让当地的百姓喘口气。
别的不说,就通州知府周六河那个混账玩意儿,就等着人去收拾呢。哪怕动不了周六河这样有靠山的,至少从地方上捕几只硕鼠为自己稍稍正名吧。
“大理寺执掌天下刑狱,贺大人何不上奏陛下,”他继续说道:“以大理寺卿的名义到地方去巡察,为民间百姓伸冤,惩治地方硕鼠,酷吏之外兼做贤臣,岂不是条生路吗?”
看郅都就知道,在京城给皇帝做刀当酷吏拉仇恨活不下去了,念及他在地方上是个贤臣,汉景帝还偷偷背着他娘窦太后把人藏起来,是不想杀他的。
要不是他做刀时玩太大了,逼死了窦太后的孙子,汉景帝的儿子刘荣,是完全可以活命的。
所幸眼下贺俊之还没开那么大。
总之,单单做个酷吏是不行的,日后刀钝了就是被废弃之时,没有活路的。
顺手拓展点儿副业——以在京城做酷吏为主业,已经做了覆水难收没办法了,去地方上当贤臣为副业,干点儿好事,至少等到日后被捶时,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争辩,将功抵过,叫皇帝也好顺水推舟留他一命。
“沈大人的意思是让本官暂且离开京城,”贺俊之审视着他笔下的苍鹰:“以巡察的名义自我流放到外地吗?”
“贺大人即便去外地巡察,”沈持说道:“您也还是大理寺卿,随时可以回京,就算京城有人生出不安分之心,也惧怕您回京后找他算账,不敢轻易造次,您依旧是京城的酷吏,您担忧什么呢?”
刀还是那把刀。
贺俊之摇了摇头:“沈大人所说的的确是条生路,只是本官,”他眨巴了一下狭长的凤眼轻笑:“需要一些时日好好思量。”
话说到这里,他才叫店小二上菜:“捡店中最有名气的菜上来,记本官的账上。”
沈持起身拱手道:“多谢贺大人盛情,只是孟夫子还在病中,下官无心美食,改日回请给贺大人赔罪,下官先告退。”
说完,他起身告辞。
贺俊之捻着手中的杯盏:“沈大人慢走。”等沈持出门后,他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液,久久不曾动一下。
沈持从凤元楼出来,他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的会馆。
獬豸书行的潘掌柜来了,在客厅候着他,见了面说道:“沈大人哟,竹节胡同里头今日恰好腾出来一套三进院的宅子,主家说年关到了,租也行,售也行只求不空着,在下瞧着那宅子不错,一水崭新的装潢,走,咱看看去?”
沈持:“三进院的再好不过了。”
本来他想着有个二进院的宅子就行,他们一家四口暂时够住了,孟夫子要养一段时日,多一进院子恰好住下。

第119章
会馆外头隐隐传来谁家的孩童嘴里喊着糖哼着“……二十三糖瓜沾, 二十四扫房子……”,不知不觉中已迫近年关,京城的年味溢满大街小巷了。
“瞧瞧去吗?”潘掌柜说道:“这宅子的东家已经搬走了, 只留下他的管家在里面候着往往出租或是售卖,咱随时可登门去瞧宅子。”
沈持点头:“那好, 潘掌柜稍等,在下同家人合计下。”
说完, 他去找沈煌:“爹,潘掌柜给寻了一处宅子, 你同我娘还有阿月去瞧瞧吧, 要是行的话, 咱就先租下来。”
沈煌:“阿池你不同我们一道去瞧瞧宅子啊?”
“不用了爹,你们看好就行了。”沈持说道。他一个大男人糙的很, 没什么可讲究的, 主要看看宅子里头给女眷住的屋子如何,不能太委屈沈月了。
沈煌“嗯”了声:“也好, 对了阿持, 你回来之前不多久, 孟夫子醒来过一回,很快又睡着了。”
沈持又惊又喜又急地问:“他醒来说什么话了吗?”
“阿池,你孟夫子说对不住,给咱们添麻烦了。”沈煌说道。
沈持:果真前天夜里不是幻听, 孟夫子真的清醒过来跟他说了句话。
瞧这话说的多见外。
等沈煌走了之后, 他一边端起碗给孟度喂米汤一遍笑着说道:“夫子啊, 反正咱们这辈子我给你添麻烦,你给我添麻烦的,来来回回也该习惯了, 以后就别这样客气了,显得你我师生俩多生疏似的。”
他说完,只见孟度在昏睡中微皱了下眉头。
沈持无声地发笑。
竹节胡同离这里不远,沈煌夫妇一会儿便看过房子回来,对沈持说道:“宅子干净敞亮,庭院中没有一处不栽花种草的,不错,只是租金要价高了些。”
沈持:“要多少?”
“一年要六两半银子。”沈煌说道。
沈持考虑了下说道:“眼下并非俭省的时候,该花的就花吧。”一年六两半银子确实有点贵,要知道,他一年的俸禄也就二三十两。
不过他心想:官还会升的,年俸也会越来越多的。
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又说道:“爹,娘,明儿拜托潘掌柜帮着去京兆府办了租赁文书,搬进去吧。”
沈煌和朱氏犹豫半天:“阿持,这么一来,咱们一家都靠着你的俸禄养活,只怕一年下来所剩无几啊。”
高昂的房租之外,前几日沈月去瞧病,一次诊金就花去四两银子,比在禄县找小儿王阮行还贵,这样下去拖累着沈持,他将来可怎么娶媳妇儿成家啊……京城什么都贵得不行,一瞬,他们想回禄县了。
沈持:“不要紧的阿娘,”他对着潘掌柜使了个眼色:“儿子除了俸禄外,还挣润笔费呢。”
“是啊沈夫人,”潘掌柜与他一唱一和:“沈大人写的书卖的很好呢。”
沈煌夫妇这才勉强同意,想着明日去京兆府办了租赁的契约文书,而后添补家具被褥,就能暂时安家了。
是夜无风无雪,淡月疏星。
皇宫上书房。
又是二更初。
皇帝萧敏批完折子,在把玩黔州府进贡的紫金砂三羊开泰的雕件,看得饶有兴致。有人在外头同丁吉低语几句,片刻后,他喜形于色进来回道:“万岁爷,老奴来给您报喜了。”
萧敏瞟他一眼,见丁吉两肩舒展,问:“何喜之有?”
“老奴打听到沈大人给贺大人指出的生路了。”丁吉说道:“真是妙啊。”
萧敏放下紫金砂把件,等着他说个详细。
丁吉:“万岁爷,沈大人对贺大人说,要先做贤臣,再为酷吏,并给贺大人画了一幅苍鹰图,不对,是贺大人给沈大人画了一只苍鹰。”你瞧,他心里痛快得迷糊了。
“苍鹰?”萧敏捋了一下唇边的八字黑须:“郅都。”
丁吉:“万岁爷,沈大人就是这个意思,他让贺大人不光做酷吏,还要效仿苍鹰郅都做一位忠君爱民的贤臣。”
“他让贺大人做苍鹰,岂不是把万岁爷比做了汉景帝,万岁爷,您说这是不是喜事?”
文景之治,贞观之治,都是呈于史书上的盛世,其帝王成为被后世推崇的明君,皇帝萧敏被沈持拿来与汉景帝相提并论,听了自然是高兴的:“沈爱卿给贺爱卿指出的生路不错,合乎君子之道。”
更难得的是沈持时时把忠君放在心上。
“贺爱卿听了作何打算?”萧敏说道:“要是他真给朕上一本折子,请求到地方去巡察,朕,会准奏。”
并允诺给他一个善终。
丁吉卡了一下壳:“贺大人说……他得想想。”
萧敏的表情沉了下去:“嗯,朕知道了。”
过了片刻,手头的奏折看完,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朕今日还不想动,你去瞧瞧接郑才人来上书房过夜陪一陪朕吧。”
几日没见郑琼,有些想她了。
丁吉应了声,亲自去接郑才人来上书房伴驾,谁知刚出上书房,兵部送了份八百里加急塘报——本朝边关将领的奏折进来,生生把他给截住了,他一面打发干儿子丁逢去接郑琼,一面急急折回去:“陛下,镇西将军八百里加急塘报。”
塘报的缄封处打着“史”字的戳,是镇西将军史玉皎的奏折。
八百里加急塘报,不是有战事就是军中突发紧急情况。
萧敏:“呈上来。”
丁吉揭开塘报放在御案上。
镇西将军史玉皎在塘报中说,从上个月开始,黔州府无法按时给戍军拨付食盐,军中的食盐储备不足一月,她请求朝廷立即调拨运盐往军中,否则一旦打起仗来将非常不利我军。
本朝的规矩,戍军的粮草是兵部与户部协同调拨的,而食用的盐等物,则是所在的州府按月拨付给守军。
因食盐过重,行军打仗不好带,因而军中一般囤盐不会超过两个月的量。
黔州府无法如期给戍军拨付食盐,似乎是当地的盐务出事了。
当地的盐务官叫奚文明,在黔地任职已有十一年之久。
“黔州知府周大珏上任快两个月了吧?”萧敏不满地抽出他刚批完的黔州知府周大珏的折子掷在地上:“呈送给朕的折子有五六本,每本都是洋洋洒洒一通话,看下来却没一件正事。”
“沈归玉卸任时提醒他的盐务之事全当成耳旁风……”他摇摇头。
这么要紧的大事,身为黔州知府的周大珏却从未在奏折上写只言片语,真叫他失望透顶。
“万岁爷,或许周大人才到任……”丁吉的话没说完,只听萧敏微怒道:““传右丞相曹慈,吏部尚书穆一勉、户部尚书秦冲和,兵部尚书魏淳,刑部侍郎刘渠,大理寺卿贺俊之来见朕。”他想了想又道:“沈归玉前一阵子曾暂代黔州知府,也一并传进宫来吧。”
丁吉应了声“是”,赶紧派出手底下的小太监们去请这些大人们进宫面圣。
沈持一连熬了两晚,今晚眼见孟度好转些,他本打算断续打会儿盹的,哪知到了二更初,忽然宫中的小太监来宣:“沈大人,陛下召见,快随咱家进宫一趟吧。”
他只得又换上朝服,跟着小太监进宫去见皇帝萧敏。
“沈大人,”路上,小太监略提了句:“黔州府的盐务出事了,镇西将军营中快要断盐了。”
这……沈持的心头重重一跳。
当日从黔州知府卸任交接时,他曾着重提醒过,盐务官报的账他没来得及查,请周大珏接手后重视这个问题,没想到,这才过去两个来月,出事了。
那会儿昃食宵衣,一心扑在处理积压的各县的紧要公文上,实在腾不出手来翻一遍盐务的账。
沈持忧虑重重,宫中夜晚的琉璃风灯造型别致精巧,他来不及观赏,快步走到上书房。
里面挤满了贵官显宦,唯独贺俊之站在外头未曾被宣召,彼此对视一眼,沈持进到上书房后立在最末一位。
右丞相曹慈则坐在皇帝萧敏的下首位。
听说此人极得皇帝萧敏的倚重,他从二十二岁进士及第后,一步一升迁,为后来的士子们解释了什么叫做平步青云。
曹慈和萧敏君臣相互扶携二十多年的时光里,君臣好似挚友,甚至二人在上书房商议事情,从来都是赐坐的。
今日,萧敏与往常一样,一开始曹慈进来后赐了座,他手里拿着史玉皎的那份塘报,忽然说道:“这一行字朕看得不太清楚,曹爱卿凑近来帮朕看看是什么?”
曹慈从椅子上站起来,凑过去为他辩读。辩读完,他退后要重新坐下去时,却惊讶地发现方才的高背椅子已经被撤走了。再看看萧敏,皇帝也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眼神略显冰冷。
大抵以后,他再也没有坐在上书房商议国事的君臣之礼了。
曹慈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陛下,黔地盐务出事,是臣之过错,请陛下降罪。”
萧敏未理会他,他命丁吉将史玉皎送进京的塘报传下来给沈持他们阅看:“黔州府的盐务出事了。”
沈持:“……”
这个周大珏,他当时就觉得不怎么安心,没想到,他临走时最不放心的盐务终究还是出事了。
兵部侍郎魏淳与户部尚书秦冲和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奏道:“陛下,老臣先想办法调拨食盐给史将军。”
萧敏颔首让他俩退下:“要快。”
二位天官跪安退下。
吏部尚书穆一勉道:“陛下,黔州府盐务出事,吏部有用人不察之责,臣惭愧。”
萧敏斥道:“不光盐务官奚文明要查,此事,新上任的周大珏也难辞其咎,穆老尚书该好好反省这些庸碌之辈是怎么被举荐上去的。”
“是,陛下。”穆一勉俯首跪地说道。
刑部侍郎刘渠朝同僚间张望一眼,不见与刑部共掌律例刑狱的大理寺卿贺俊之在,缓缓开口说道:“臣……”
萧敏:“刘爱卿知晓此事便可,退下吧。”
刑部在他手上不太被重用,他亦不指望刑部去查办此事。
刘渠:“是,陛下。”
他退出上书房后,萧敏依旧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右丞相曹慈,只问沈持说道:“黔地无盐井,百姓与戍军所食之盐皆要从成都府运过去,一日离不开盐务官,沈爱卿在过黔州知府任上,要是从黔地的官吏中瘸子里选将军,有无可靠之人暂代盐务官之职?”
吏部选人赴任耗时漫长,最快的便是从黔地的官吏中挑选一能干之人为盐务官,担当重任。
沈持想了想说道:“回陛下,以微臣愚见,铜仁县县令唐大人进士出身,精明强干,又在黔地多年,或能为陛下分忧。”
萧敏记得唐注这个人,近来铜仁县的奏折不断,他说道:“穆爱卿,速拟公文,擢唐注为黔州府盐务官,整饬盐务。”
“是,臣这就去办。”穆一勉也退下了。
“沈爱卿说得对,”萧敏说道:“偏远之地官员吏部或有考核不到位的,胡作非为,蛀我朝根基,是该有人去杀一批了。”
让贺俊之以大理寺卿的名义出京巡察,眼下也是合时宜的。
“来人,沈爱卿有识人之明,”他又说道:“赏绢一匹,退下吧。”
沈持谢恩告退。
从宫中出来,赵蟾桂赶着马车等在外面:“大人怎么这般晚才出来?”一看身后的两个小公公抬着匹绢跟出来,低声讶然:“大人得了赏赐?”
沈持点点头。
赵蟾桂心中大叫一声“娘嘞,乖乖,这个值钱。”,得几十两银子吧,而后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那匹绢放在马车上,又抓了一把钱塞到二人手中:“多谢。”
等上了马车,赵蟾桂欢快地舞动着小皮鞭:“大人,又发财了。”他们家中堆积的值钱的东西越来越多,以后要搬家的话,一个包袱,不,一辆马车才能兜走。
方才沈持在上书房内回话的时候,贺俊之低垂的嘴角现出裂纹,他想抬头看一看这人是何等得圣心,又怕犯忌讳,只能强忍着不甘心,依旧腿脚僵直地立在原地待命。
又过了许久,曹慈灰溜溜地退出来后,他才被皇帝萧敏宣进去。
看到贺俊之,萧敏温声说道:“贺爱卿,给朕背一背《硕鼠》吧。”
《硕鼠》。
“是,”贺俊之听到这句话全身如坠入冰窟,他稳了稳心神:“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硕鼠,无食我麦!……①”
等他一口气背完,萧敏挑挑眉:“时辰不早了,贺爱卿跪安吧。”
其余未问及一句。
但却让贺俊之骨鲠在喉。
皇帝,这是让他依沈持所说,离开京城,流放到地方上去整顿吏治啊。
回到贺府,贺俊之在书案上铺开宣纸,重新画了一只目光更狠厉的苍鹰。
看来这条路,他想走也得走,不想走还得走。
萧敏与大臣们商议完塘报的事,已是三更初了。
“陛下传了郑才人来上书房伴驾,”丁吉说道:“已在外头的暖阁中候了一个多时辰。”
萧敏:“传她进来。”
说罢,他再抬头时,美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她嫣然一顾,后宫其余女子的姿色便入不了他的眼了。
连宠冠六宫多年的周淑妃都要逊色三分。
萧敏见到郑琼,什么烦心事都抛到脑后了,无比亲昵地说道:“让阿琼久等了,想不想朕?”
“陛下把妾晾在外头,”郑琼淡淡地说道:“都这会儿了还要笑话人家。”
“生气了?”萧敏携她的手往寝房走去:“阿琼要是知道朕方才见的人里头有谁,就不会生气了。”
“瞧陛下说的,”郑琼嗔道:“凭他是谁,妾也不该受到冷落。”
萧敏笑道:“阿琼还记得今年秋季进京之时,路过黔州府翻船之事吗?”“当时带着水鬼救出绣娘和丁吉的,正是沈归玉沈大人。”
郑琼依偎着他懒懒说道:“妾当时都吓傻了,只顾着哭泣,哪里还留意什么大人小人的。”
“陛下可不能把这份恩情算在妾头上。”
“阿琼真小气,”萧敏听了笑道:“好,不算你的,算朕的,”又心疼郑琼:“你年岁小,头一次出远门遇事吓到了也是寻常,好在到朕身边来了,朕以后护着你,再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郑琼破涕为欢,把脸埋到他胸前,不说话了。

第120章
霜华伴着月明, 沈持从宫中回到秦州会馆已是夜半,庭院中万籁俱寂,唯有灶台上温着的米汤和梨汤发出一声声“咕嘟”, 惦记着孟度,也等他归来。
“今晚我去守着孟夫子, ”赵蟾桂洗净手舀一碗梨汤端给沈持:“大人去歇一歇吧。”
沈持:“赵大哥你先去睡会儿,四更天来替我吧。”
喝完热乎乎的梨汤, 他端着米汤去孟度屋里——白天孟夫子的病情好转后,沈煌他们便把人挪到了会馆的上房中, 此刻门虚掩着, 炭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 暖意融融,几上朱红的细瓷托盘中放着各色糯米纸包装的糖果, 一派新年临近的喜喜庆庆。
孟度睡得很安静。沈持放下米汤没去扰他清梦, 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大概到了四更天, 听见动静一睁眼, 是孟度醒了, 四目相对都怔了一怔。
“夫子你醒了?”
孟度又闭上眼转过头去:“不,我没醒。”这次的事他心中过意不去,还没想好要跟沈持说什么话。
沈持:“……”
“米汤还是热的,夫子你喝点儿?”
孟度中气不大足:“你放那儿吧。”他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回你屋去睡觉。”
沈持被撵了出来:“……”
他深深地松了口气, 而后, 铺天盖地的困意来袭, 他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地暗,直到沈月来敲门:“得,得……”
沈持从睡梦中惊醒才发觉外头天光大亮, 快到辰时了,他匆忙穿好衣裳拉开门:“阿月。”
沈月抬手指了指日头,提醒他该去翰林院点卯上值了:“得,你睡过……头了。”
“多谢阿月来叫醒我,”沈持笑了笑说道:“阿月像个小大人了,真顶用。”
沈月冲他笑了笑:快些吧,听说上值迟到会被打板子,丢人。
本朝要求官吏“清、慎、勤”,“勤”对于沈持这样的六品低阶官员来说,就是要按时点卯,上值的时候不能迟到,散值不能早退。
要是谁无故迟到或者早退,没做到“勤”,会被吏部记上一笔账,由刑部拉去扒了裤子摁在地上打板子,很不体面。
沈持穿戴齐整,他打算骑马去翰林,哪知今儿会馆的马一匹两匹都拧巴不肯让他骑,而那匹他上京赶考时买的,跟他走南闯北的马儿又蔫蔫的,似乎生病了,唯有赵蟾桂的小毛驴看起来能使一使唤,经驴子的主人同意后便征用了,骑上毛驴,飞一般赶去翰林院。
路上,恰遇到四品以上官员散了早朝,分头回各自衙门当值,见沈持一袭青色官袍骑驴疾行,不由得笑道:“不应景,当给沈大人换一匹骏马,他这个岁数鲜衣怒马才好看。”
“状元上值驴如飞。”有人反驳:“新鲜,也甚好。”
“……”
说者只是玩笑,孰料被有心者听去,回家后当即画了一幅《状元骑驴图》,此人使用写意笔法,给沈持画了一张超长的驴脸,却给毛驴画了个书生脸面,画面又夸张又滑稽,拿到书市上一亮相,孰料招来众人围观竞价,竟卖了几两银子的润笔费。
此事传到翰林院,同僚纷纷劝沈持找那位作画者的麻烦,毕竟有损他威仪,叫堂堂状元郎,翰林院修撰很丢脸面的。
沈持却不以为意:“本官瞧着那幅画作得挺好。”
同僚:“……”
后来又传到宫里,一日散朝后回到上书房,皇帝萧敏促狭地让丁吉临摹了一幅《状元骑驴图》给他瞧,哈哈大笑:“有趣。”
“是把沈归玉画丑了,”他说道:“朕记得他的脸没这么长。”说完,他又干笑几声。
侍立在一旁的丁吉:“……”万岁爷啊,您笑话自己的臣子是不是不太厚道。
是时候提醒他干正经事儿了:“万岁爷,您上次跟淑妃娘娘说要给七殿下选侍读学士的事儿,您还没下旨呢。”
昨个儿在御花园碰见周淑妃,她打听这事儿了,丁吉碍于情面不得不稍稍一提。
他是冀州府人氏,从小也入泮读书,只是到了十五岁仍旧连县试都考不中,且做的文章狗屁不通,教过他的先生都说,科举入仕之路不行了,让他不要浪费银子,另谋生路。
正逢那年冀州大旱,家中过不下去了,他一狠心,找刀子匠给自己净身后进宫做了太监。在萧敏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被先帝指派来服侍他,后来主子登基,丁吉跟着一路高升,做到了御前正二品的太监,在天子面前非常能说得上话。
这种事,也只有他敢开口。
“淑妃托你来催朕的?”萧敏听了问道。
“老奴可不敢催促陛下,”丁吉说道:“七殿下到了进学的年岁,一天天在后宫无所事事,虚度时日,想来淑妃娘娘看着心急,这才见着老奴问了一嘴。”
萧敏:“嗯,淑妃性子要强,生怕承彧晚一日开蒙功课不如人也是有的。”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砚台:“研墨吧。”
丁吉听着,总觉得皇帝好像并不是真的这么想,他心道:淑妃娘娘一时糊涂啊,万岁爷这个人吧,一来怕丞相揽权,致使朝中结党营私,争斗不止,二怕后宫嫔妃携皇子争储,膝下不宁……您却偏要恃宠在七殿下选侍读学士之事上哭哭啼啼横插一手,叫万岁爷心里头多不舒坦啊……
次日,命薛溆为七皇子萧承彧侍讲学士的圣旨送到了翰林院,众新科进士们啧啧称羡,并私下里悄悄议论:“听说众位皇子之中七殿下长的最与陛下相似,陛下也最喜爱他,薛大人为七殿下启蒙授课,日后前程无量啊。”
皇帝萧敏的九位皇子之中,大皇子萧承钧是宫女所出,一直不怎么受重视,到如今二十五岁了依旧是个没有封号的皇子,就连府邸与侍卫的规格,都比不上已故王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萧承稷,这位虽是嫡子,但他无意于皇位,成日在府中侍弄花草,深居简出,极少与外人来往。三皇子萧承斐是个聋子,四皇子萧承泰目有疾,五皇子萧承玠的生母董贵妃犯错被冷落,连带着他也被父皇迁怒多年来不闻不问,六皇子萧承福蠢笨不堪,前后请了三位老师都教不会他《三千百》,八皇子萧承平、九皇子萧承汉还是蹒跚学步的幼儿,听说生母的家世出身上不得台面,唯七皇子萧承彧不管是生母还是他自个儿,于诸位皇子中一枝独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之位多半是他的。
那么,薛溆的帝师没跑的。这顺风顺水的仕途搁谁谁不羡慕。沈持与同僚们一道对他说了些恭贺的话,随后坐下来如入定了一般翻阅文献资料,校正、增补翰林院中的旧有藏书。中有一段涉及兵部军器监所造弩的资料,写得不明不白的,沈持埋头差了许多本书,无果,他心想:看来得抽空去军器监一趟问问了。
这是他的习惯,但凡手头的活儿,事无大小要一一做到精细才行,换句话说哪怕对于翰林院这般枯燥无聊的编书、修书,他也不敷衍不摸鱼。
对了,去军器监不光要问资料,还有一件事要办——为镇西将军史玉皎校正她的弩,按照墨家传人翟阳生的说法,或许要问问军器监,重新锻造一张了。
这件事拖了许久,他有愧于史小将军。
同僚们偶一抬头看见他端坐不动的背影,后知后觉地脑补出一段新科状元郎被榜眼后来居上抢走风头,落选七皇子侍讲学士,沈修撰失意寥落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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