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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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忧得他们都没敢撺掇着薛溆请吃酒,生怕进一步刺激到沈持。
当日散值后,李颐和贾岚头一拨来宽慰他:“归玉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想开些啊。”
沈持:“……”
他谢过这两位好同僚,骑着毛驴回到秦州会馆。
一喜一忧。
喜的是孟度完全醒了过来,他病愈的很快,已能坐起来了。
然而今日,沈煌清晨去京兆府办完租房的契约文书,准备挪窝时候,遇到一样作难事,孟度很犟,说什么都不肯随他们搬过去,非要暂时住在秦州会馆中。
并说过两日要回禄县去。
忧的便是这件事。
沈持听说后回房换了身常服去见他,还未开口就被孟度一句话堵了回来:“经此一事,我有些不甘心,想回禄县读两年书,而后下场春闱,博一博功名仕途。”
沈持:“……”
这他没话说:“夫子,等养好身体了再走吧,不急的,要是夫子你考会试,就跟鹰拿雏鸡一般容易,必然一考就中。”
孟度:“……也没那么容易。”他又问沈持:“姓贺的此后会不会为难你?”
沈持贺俊之的事说了:“他多半很快要离开京城到外地去,我与他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孟度“嗯”了声:“我听你所说的意思,他是被迫离开京城的,不是心甘情愿的,你当心他临走捅你一刀。”
“夫子提醒的是,”沈持说道:“我会谨慎些的。”
师生俩说完这话没几天,年二十七,贺俊之上表请求离京赴黔州府,彻查当地盐务一事,正如孟度所预料的,果然,临行前他狠狠地扎了沈持一刀。
第121章
贺俊之请求出京巡察的折子送到上书房, 皇帝萧敏一点儿都没犹豫,朱笔一挥直接准奏,命他以大理寺卿之名代天巡狩, 生怕他反悔不干。
拿到朱批后,他看了半天, 而后冷冷一笑,当日便命仆人大肆采买离京赴黔途中所需的衣、食、用等物, 看样子不日就要启程。
年二十八,天有微雪, 是贞丰十八年朝廷大员最后一日上早朝, 打明儿起, 从二十九至来年的正月十二,要休沐过年了。
五更天, 太和殿挤满了神色明显松缓的朝臣, 按照往年的惯例,年末的这次早朝, 百官不再奏事, 士林间亦不再相互攻讦或弹劾, 朝会上,臣对君歌功颂德,君对臣赏赐抚慰,这一天, 君圣臣贤, 其乐融融, 其余的一切统统等到明年再说。
今年还是如此。
一番你好我好大家好之后,皇帝萧敏命退朝,接下来他也有几日闲暇, 不再用批复奏折了。百官步履轻快退出太和殿,右丞相曹慈跟大理寺卿贺俊之走在一处,问他:“如珩此次离京到外地巡察,几时回来?”
“如珩”是贺俊之的字。
因王渊的亲女儿王卿时,也就是贺俊之同母异父的妹妹,嫁给了曹慈的侄子,他二人平日里要走得近一些,是以很早之前就以字相称。
尽管贺俊之跟王渊断绝父子关系后连这王卿时这个妹妹也不认了。
“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贺俊之说道:“既出去一趟,便要查仔细了,免得再出像黔州府盐务官奚文明之流,坏朝廷根基。”
曹慈感慨一番又问他几日动身:“年后哪天走?”
贺俊之:“明日便走。”
“又不是什么着急事,”曹慈说道:“过了年春日气候转暖,再去不迟。”
反正朝廷官员到地方巡察,皆是秋后算账。晚去几日也无妨。
“过不过年,哪天过年,”贺俊之苦笑了笑道:“与我有何干系,横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曹慈叹气道:“哎,如珩这话说的,你不在京城,叫本相找谁喝酒去。”
“曹相爷还有心思喝酒?”贺俊之同他走到一处僻静地,压低声音道:“有空何不琢磨琢磨——周淑妃快失宠了。”
“她失宠不打紧,只是七殿下日后……”只怕无缘太子之位了。
曹慈一愣,摇摇头说道:“不过是后宫新添了个郑才人,陛下新鲜几日,她无家世又无皇子傍身,撼动不了周淑妃。”
他追随皇帝萧敏多年,知道天子有意栽培七皇子萧承彧为太子。他对未来的皇储——七皇子萧承彧也很中意。
也听说了皇帝萧敏近来宠爱一位郑才人,冷落了周淑妃。
贺俊之:“曹相爷,曹家也是簪缨世家,每房妻妾成群,难道没有子以母贵的事吗?”
男子喜爱一个女子,才会看重她所出的子女,若是厌恶一个女子,也会冷落她的子女。
“陛下的后宫,”他的声音极低:“或许也是。”
周淑妃的荣宠不衰,七皇子萧承彧来日才能稳稳坐上皇储之位。反之,周淑妃不得圣心,来日郑才人诞下皇子,七皇子就不算什么喽。
曹慈:“郑才人这个狐媚子。”
“相爷错了,”贺俊之却忽然笑了起来:“淑妃娘娘失宠,不在郑才人,而在一个臣子身上。”
曹慈:“这个弯弯绕把本相绕晕了,你明说吧,谁?”
“曹相爷难道没听说过,”贺俊之说道:“前阵子七殿下选侍讲学士,下官听说陛下中意的是沈大人。”
曹慈“哦”了声:“你是说后来定了薛大人,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这么说,周淑妃受皇帝冷落,不是因为郑才人狐媚,而是沈持?
让他捋一捋。
贺俊之笑了一笑:“在下告辞。”
他次日一早便启程上路,马车缓缓驶过十里长街,路过京兆府衙门前时,贺俊之伸出手指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又放下。
当年,如果不是突然被弹劾身世,他该来这里当京兆少尹了吧。贺俊之眯着眼心想:那之后的路也会和去大理寺不一样吧。
酷吏贺俊之离京,官宦之家不再害怕动不动被找个由头抓去大理寺受刑吃苦头,又要过新年了,小半个月不用上朝上值,京中的大小官吏们,心中全都乐开了花儿。
爆竹的销量都比往年大增,商行的掌柜们笑得合不拢嘴。
这也使得京城的街肆上年味尤浓。
好说歹说,沈持终于把孟度留在了秦州会馆,说好过了年初五,初六再启程回禄县。并给他买了很多书籍,“京城有个好处,能买到禄县见不到的书,夫子,你读一读,大后年春闱必定登科。”
这话虽有些忽悠,但其实一点儿都不虚。
“多谢,”孟度看着那些书说道:“确对会试有益处。”说完便翻看起来。
沈持:“夫子,你才好倒不用这么勤奋的,彻底养好了才用功不迟。”
孟度哼了声:“你变着法子嫌我一把老骨头不能动了是不是。”还怪敏感的嘞。
沈持:“……”
只好随他了。
从会馆出来回到竹节胡同新搬的家中,三进院的宅子着实看起来宽敞,布置陈设也是一等一的讲究,要说一年的租金六两半银子贵是贵了点儿,但住起来也是真舒适。
沈煌夫妇也很讲究,垂花厅中放着竹子,寓意节节高,还有两捆修剪整齐,用红绸扎起来的柴禾,大抵是进柴(财)之意吧。
“得,”沈月从内宅的西厢房中出来迎他:“你……回……来了?”
沈持听着她的声音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一瞬忽然惊喜地问:“阿月,孙大夫的药见效了是不是?”
沈月还发不清晰音节,但能慢一点儿说句子了,仔细听是能辨认出来她在说什么的。
比之前好了一些些。
沈月笑着点点头:“是呢得。”
沈持:“凭他要多少诊金,阿月这次一定好好让他瞧瞧,好好吃药。”
“得,”沈月说道:“可是我大概不会像……得那样……”流畅说话了,她一急又呜呜啦啦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沈持赶紧安慰她:“反正阿月会写字,说不出来也不打紧,写下来也是一样的。”
沈月破愁为笑:“得,”她比划着说以后出门随身带着笔墨纸砚,以防和人吵架时说不出来。
沈持笑笑:“好,阿月真机灵。”
沈家在京城没有亲戚,这个年显得冷清,倒是他喜欢的,闲来无事便看看书,或是摆弄几下史玉皎的弩,也算自在。
民间过春节,皇宫之中一样也要过。
皇帝萧敏的后宫之中,王皇后病逝后,他未再立后,一直是董贵妃执掌后宫,后来她失势了,便由周淑妃来打理。她倒是个能干的,从来宽严相济,赏罚分明,叫人服气。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在她的张罗下,上自妃嫔下至宫女,人人都得到了新春的赏赐,领了新衣,说说笑笑的,一团和睦。
周淑妃所居住的庆春宫中贴满了大红的窗花,银炭日夜不停地烧着,暖意催开了细腰美人瓶中的一支红梅。
除夕这日,照理皇帝萧敏要来庆春宫和嫔妃们一块儿在这里吃顿年夜饭,到了元日跟着光禄寺去祭天祭祖的。
但是晌午时候大太监丁吉来传旨,说帝想清净清净,让各嫔妃在自己宫中吃年夜饭守岁。
皇帝不来庆春宫了,不见她了。
周淑妃浑身的气力像被抽走了一般,瘫倒在侍女怀里:“万岁爷……是不是传郑才人了?”
侍女立即去打听,回来说道:“娘娘,万岁爷一连几日传郑才人去上书房伴驾……”
周淑妃慌了。直觉告诉她,她失宠了。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跌坐在贵妃榻上,十几年的宫中生活,她也不是没脑子的,她冷静后分析了一遍,是郑才人抢走了她的宠爱吗?
似乎不全是。
周淑妃隐隐回想起给七皇子选老师的那次,皇帝似乎更倾向于选沈持而不是薛溆,而她,则以为是儿子不懂事……
是因为这件事叫皇帝厌她了吗?周淑妃猜不准。
借着过年给娘家赐东西的由头,周淑妃叫人去曹慈府上探探口风。多年来,皇帝的心思多半只有两个人知晓,一位是右丞相曹慈,另一位是贺俊之。
不几日宫外传来口信——果是周淑妃选薛弃沈,违逆了皇帝的意思,叫他心中生了芥蒂。
周淑妃:沈持,好你个沈持。
她不讲理地将一腔怒火全烧到了沈持身上。
贺俊之离开京城后,大理寺的衙门不再令人畏惧,哪怕刀还在只是收敛了锋芒,一些人难免蠢蠢欲动。
比方说梁上君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工了。
他们最先盯上了薛府。
薛溆先是高中榜眼,紧跟着又被选为侍讲学士,官阶升为正五品,是新科进士之中最有出息风头最盛的了。
薛家祖上出过两代相爷,在京城自是有宅子的,且是一座五进院的大宅子,非常气派,当然,也很惹眼。
叫贼给惦记上了。
而薛溆在杭州府长大,那里的历任知府治下夜不闭户,后来到了京城,这里更是窃贼绝迹,他从来没想过家中会被贼光顾,因而,一些金银大剌剌地堆在书房里,除夕那天夜里,一伙梁上君子翻进了薛家的书房,但家主人一直在读书不就寝,贼等不及了,直接跳下来劈头给了薛溆一棍子,把他给敲晕了。
四更末,薛家仆人发现薛溆昏倒在地上,命若悬丝,书房中的财物被窃取一空,立刻前去报案,然而大理寺无人值守,又跑到京兆府,同样无人受理——毕竟先前一个贺俊之跟阎王似的镇着京城这块地皮上的宵小,京兆府多年来从未没打理过小偷小摸的事情。
薛溆是状告无门。
气愤之下,他写了一本奏折,等到过了年开始上值的时候,递了上去,弹劾京兆府不作为,纵容京城盗贼横行。
“别家都不被盗,”事情传出去后,有人说道:“只有薛侍讲家中被盗,别是仇人干的吧?”
“薛大人有什么仇家?”旁人问。
“嗐,”那人回道:“没瞧见他给七殿下当老师风头多大,越过沈修撰去了……”能不叫人心生忌恨。
周淑妃也在皇帝萧敏面前落泪:“妾听说薛侍讲宅中被偷盗,连他都险些命丧盗贼之手,万岁爷,别是他给承彧当了侍讲学士招来的祸事吧?”
“叫妾心里过意不去,”她哭道:“还请万岁爷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侍讲学士怎会招来祸事,”萧敏说道:“贺爱卿离京代天巡狩,没了他坐镇京城,冒出盗贼也在情理之中。”
“万岁爷,妾……”周淑妃今日淡妆,这么微垂娇颈,如弦月弯弯的两道柳眉我见犹怜:“以妾之女子心肠度人,会不会沈大人被薛大人抢了风头,咽不下这口气,因而……”
她都说了“以女子心肠度人”,叫萧敏无从责怪:“沈爱卿为人豁达,别人画状元骑驴图故意丑化他,他都报以一笑,这种事不像是他干的。”
淑妃掩面泣道:“万岁爷好歹叫人查个清楚,既是给薛大人一个交代,也好还沈大人清白……”
皇帝萧敏不语。
这是他从一个宫女之子走到太子, 又到如今当了二十多年太平天子的习惯,话少,不爱表态, 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
那就是他觉得周淑妃的心思过于直白, 不体面了。
在他沉默下来的瞬间,一股凉意爬上周淑妃的脊梁,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一桩事情,那便是:薛溆家世好, 文章好, 可殿试上万岁爷点的状元郎不是他, 是沈持啊!
也就是说,这二人, 皇帝更看重沈持!
在“出身”和“皇帝的看重”两者间, 后者甩前者十八条街。
而她,一叶障目, 太把出身当回事, 以至于没摸清楚皇帝的心思便贸然开口, 叫他不喜她,冷落她,白白让郑才人捡了得宠的机会。
也令她在失宠的急躁不安中棋差一着,周淑妃此刻清楚地知道, 这次, 她失手了。
“万岁爷, 妾错了,”她坦诚说道:“妾争强好胜爱攀比在先,只想着为承彧择个出身高的老师, 却不闻沈大人才高,今日又妄自猜测沈大人为人在后,妾短见薄识,请万岁爷责罚。”
周淑妃说完哭湿了妆容,叫皇帝萧敏瞧着生出几分心疼来:“爱妃,朕问你,潜入薛家的盗贼,是周家指使的吗?”
“万岁爷,”她见他终肯开口,将头伏在他膝上,说道:“妾与周家,都与此事无关。”周家没那么大胆子敢在京城行这种勾当,只是凑巧了。事发后她沾沾自喜想利用一把打压沈持出气,没想到竟弄巧成拙,周淑妃懊悔不已。
不是周家做的便好。
萧敏抬手抚着她的乌发:“你是承彧的娘,想为他择一位出身高的老师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再说,爱妃什么都不瞒着朕,好的歹的全都倒给朕了,你陪伴朕多年,朕岂能为这点儿事罚你,”他说道:“起来吧。”
他娘贤懿太后活着的时候孤苦,或许是这个缘故,他对后宫中的女子还算宽厚,并没怎么苛责周淑妃,只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对她的期望。
此后,帝妃二人和好。
周淑妃虽再未被皇帝萧敏冷落,但先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盛宠风光不再,郑才人日渐得宠,很快在后宫之中与她平分秋色。
而有了前头的教训,周淑妃小心翼翼地约束着自己,不敢再生半点儿事端。
贞丰十九年新春期间,竹节胡同。
离开禄县老家,在京城过年没有乡里乡亲来家中一坐半晌吃酒说笑,冷清是冷清了些,可人情来往还是有的。
竹节胡同里住的多是文人士子之家,比如他的好友林瑄家也住同一条胡同,还有两位不怎么熟的同年,搬进来后正逢新年,过了初五送别孟度回乡后,少不得挨家挨户送了帖子,拜访一回,算打招呼了。
沈持是年初七去的林家,彼时林瑄正读书读得乏味,得知他来,兴冲冲地从后院跑出来:“沈大人,许久不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四月份时候的事了,此后沈持奔赴黔地办差,林瑄闭门苦读志在后面的春闱,再无来往。
“挚一兄,”沈持笑道:“扰你读书了。”要不是过年期间牲口都歇了,他说什么都不敢给读书人家里递帖子登门拜访。
“归玉兄说的哪里话,”林瑄也与他以字相称:“我巴不得你时常来坐坐,只是这大半年看你实在是太忙了,东奔西走只顾着高升,想来无暇他顾,”他大笑:“谁知你竟不声不响搬来与我做邻居呢了。”
其实沈家与林家虽同在竹节胡同,但还隔着四五家呢,算不得正经邻居。
沈持玩笑道:“正是瞧准了挚一兄住这里,我才搬来的。”
“咱们竹节胡同好啊,节节升高,”林瑄也不大严肃地说道:“保准你住不了多久就该升官了。”
“借挚一兄吉言,”沈持说道:“只等他日你登科后相扶相携,共步青云呢。”
说了几句话后,林瑄问了一下孟度的事,把贺俊之臭骂一顿:“话又说回来,他这一离京,京城不大安宁啊。”
“我怎么听说薛府被偷了?”
沈持:“我也听说了,是年三十的事。”
林瑄感慨道:“这些盗贼也太胆大了。”
“是啊,”沈持说道:“贺大人前脚才离京。”
“偏他偷的还是薛府,”林瑄说道:“我怎么还听说,有人议论说是你恼恨薛大人升了侍讲学士,气不过指使人干的。”
沈持笑了:“嗯,是有人这么猜测。”
京城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落到好事者嘴里都是挂在墙上的弓,盘在井边的麻绳,成了阴谋诡计的蛇影。皆因京城之中,官吏之间互相倾轧捅刀子乃是常态,你也怪不得旁人这样想。
“你不气?”林瑄问他。
“他们议论他们的,不关我的事,”沈持:“既有人起头偷盗,不会只偷薛家一家,挚一兄,咱们两家也要当心些。”
薛家被盗,显然是窃贼图财,与其他无关。偷盗是历朝历代治禁之小事,但是难事。
小偷小摸,图财之事,对盗窃者用酷刑,他们怕了不敢干,不用酷刑,关几天打几棍子,放了,过几日他又开始手痒偷盗,偷东西上瘾,一辈子都戒不了。
即便后世各大街小巷都安装有摄像头,也免不了常有偷盗之事。他大学先后丢了六七辆自行车,真是人类社会的顽疾。
沈持觉得治理一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似乎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一段时间内或许能做到,要长长久久这样,除非始终有个如贺俊之那样酷虐成性的人镇着,否则不大可能。
怕耽搁林瑄读书,他略坐了一坐便告辞回到家中。
沈家,沈煌在暖阁的炉子上温了一壶酒,见沈持回来招手唤他过去陪饮:“跟爹喝一杯?”
沈持过去提起酒壶给他斟酒:“好啊。”
没了禄县的老友们吆五喝六划拳过年,沈煌有些寂寞,他微带着些酒意说道:“阿池,爹和你娘厚着脸皮跟你来京城享福,心里很过意不去,来,爹敬你一杯。”
沈持:“爹,你喝多了。 ”当朝重视孝道,在京城做官的士子谁不是携家带口的,光说些见外的话。
“没有,爹清醒的很,”沈煌说道:“爹和你娘着实拖累你了,阿池。”
沈持:“……”
“阿池,”沈煌再度开口:“其实我和你娘来京城不是为了享福,”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操心你和你妹子的亲事……”
他和朱氏既怕沈持娶不上好媳妇儿,又担忧沈月嫁不出去,只能跟着这兄妹俩,万一遇到合适的随时给张罗起来。
这俩孩子没这心思,他们当爹娘的可不能不想事。
沈持:“……”他陪着沈煌饮了一杯酒说道:“我眼下不急,爹和娘给阿月留意着合适的人家吧。”
沈煌哼了声:“你都十八了。”还不急。
沈持:“……”催婚,虽迟但到。
正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忽然门外递了张帖子进来,是贾岚邀他去下棋的,很好,有理由逃避老沈了。
而后,翰林院的同僚、同年们相互宴请两三回,立谈之间到了正月十三,要开始新一年的点卯上值了。
京城各家也都慢慢从过年的状态中剥离出来,合计新一年的事情去了。
清晨卯时中,沈持骑着马走出竹节胡同,再拐进兵马司胡同,从这里穿出去,在辰时之前到翰林院去点卯上值。
竹节胡同里很安静,但兵马司胡同就不一样了,里面住的武官之家较多,他路过时,听到操练各种兵器,刀枪剑戟的声音,大抵是武将们晨起在练武。
武信侯史家也住在这条胡同里,沈持在去年三月份来竹节胡同寻访林瑄时头一次路过史家,听到了史家的丫鬟在追着一个孩童数落……
今日,好巧不巧,他骑着马经过武信侯府时,一位三十来岁模样的夫人手里握着鞭子,她柳眉倒竖,又撵着那孩童出来了……
夫人下了狠手,“啪”一鞭子落在孩童身上,棉袍都被她打烂了,棉絮和着血飞出来:“叫你不好好习武,叫你偷懒不读兵书……”
这位夫人实在打孩子打的太狠,沈持看得头皮发麻,心道:不知史小将军小时候有没有被她娘亲这么打过。
他于心不忍,赶紧骑着马走过去。
今日翰林院的同僚们都来得早,点卯之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叙话。
薛溆到宫中给七皇子萧承彧讲课,因此不在翰林院中。同僚们说起他家被偷盗之事,难免做种种猜测。
然而到了晌午时分,京兆府那边收到报案,继薛家被盗之后,京城又接二连三发生偷盗事,尤以高门大户之家和商贩为甚,让京城百姓惶惶不安,都在抱怨京兆府碌碌无为。
京兆尹温至被人骂委屈了,在早朝时上奏道:“陛下,治禁之策本属于京兆少尹所管辖,奈何空缺多年,又兼臣年迈精力不济,实属有心无力,还请陛下任命京兆少尹,协助臣治禁,抓捕偷盗的窃贼。”
至上一任京兆少尹辞官离任后,一直无人选任,已空缺有十来年了。
管辖京兆府治禁——治理偷窃等朝廷禁止事宜的京兆少尹空缺,动辄抓捕人投进大狱鼎镬刀锯的大理寺卿贺俊之不在,出现鼠窃狗偷之事不稀奇。
皇帝萧敏预料到会有此事发生,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对吏部尚书穆一勉说道:“吏部尽快选人上任京兆少尹。”
“各部的贤臣,翰林院的翰林、庶吉士,但凡有才者,不论是谁,都可任用。”
温至说道:“陛下,不用麻烦穆大人,臣闻沈修撰在黔州府治理时颇有方法,不如请他来京兆府治禁,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萧敏想了想:原本打算让沈持给七皇子当侍讲学士的,奈何淑妃不肯,让他在翰林院修书编书太闲了,京兆府缺人,那便先让他去吧。多历练一番总是好的。
于是在正月底, 皇帝萧敏下诏,命沈持出任京兆少尹。
这在当朝是从四品官秩,年俸为四十两银。除了俸禄之外, 朝廷还会给四品往上的京官一些额外的赏赐,比如夏季用来消暑的百余斤冰, 冬季取暖的五十斤银炭,逢年过节各地进贡的吃食、土仪等等, 待遇还是非常丰厚的。
吏部的任命文书送到翰林院之后,沈持一面笑着接受同僚们的恭贺, 一面在心中嘀咕:就是活儿不大好干, 京兆府的各级官职从汉代一直持续下来, 是历朝历代官员主动辞官最多的位子,唐代杜甫有诗云“京师四方则, 王化之本根。……如何尹京者, 迁次不逡巡。请君屈指数,十年十五人。①”
诗中说的是唐时京兆尹、少尹的更换频率相当之高, 据有人根据史书统计, 诗中的“十年十五人”并不是夸张虚指, 而是真的换了这么多位官员,还都是自己不干的。无他,干不下去了。
可见京兆府的差事一直是滚油锅里捡金子,刺猬窝里摘花, 有点难以下手。
无奈沈持还是觉得朝廷给的实在是有点多, 他缺钱, 人穷志短,这俸禄也还是可以挣的,试试吧。
他安慰自己, 京兆少尹的活儿虽不好干,但他毕竟主抓的是地方治理——京兆府是比较特殊的州府,一般不会有机会直接卷进牵连朝堂大事,保命相对容易些。
事到如今,只能想着不好干的活儿自有它的好处。不然,还能怎样,清闲事少俸禄高的官职多的是,这不是不给他随便挑嘛。
沈持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接受了吏部送来的少尹官印,拿在手上一看是镀金的,翰林院正六品修撰的官印是青铜铸造的,放在一处,少尹官印比起修撰的官印,不仅黄色更显贵气,连龟纽的眼部造型看来都更深沉精明,对比下来,六品的青铜官印上的龟纽是有点眼神清澈的。
不得不说,做龟纽的工匠也是个人才,这么微末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从四品的官袍是绯色的,当朝四品以上官员皆着绯色,只是补子不一样,四品的是云雁,取忠贞仁爱之意,上忠贞于君,下仁爱于民,从四品的大雁尾巴上有一抹黑色,正四品没有,只这一处细微差别。
新旧龟纽,官袍放在一处,似乎见证他从仕途新人到可能是官场老油条的转变,他在心中呵呵两声调侃了自己一会儿,开始做翰林院这边的交界,以及到京兆府去上任的准备。
沈持高升的消息一出来,林瑄抽空跑来恭贺他升官:“归玉兄,我说的怎样,竹节胡同好吧,你住进来才多久就高升了,以后还要步步高升呢。”
从六品官到从四品,看得他都眼热,恨不得今年加开恩科,让他去考会试及早登科,一步跨入仕途。
沈持笑道:“是呢,这地方真吉利。”
心中却道:你哪里知道我心里头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但他不是一个习惯倾诉的人,面上看起来永远是运筹决胜的模样。
林瑄又笑道:“对了归玉兄,那次你去我家,我爹和我叔父看你少年得志为人又磊落洒脱,想为你牵线做媒,你可有意,找什么样的女子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