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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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治禁之事已了结大半。
而对于郭满交代的通州知府周六河一事,京兆府不敢擅自做主,一五一十地写在折子里,上奏皇帝萧敏。
帝看到折子后,说了句:“周六河贪图私利,不能成事。”
此时他的后宫之中。
午后,周淑妃小憩醒来,慵懒地靠在贵妃榻,她伸出纤细娇嫩的手指拈起果盘中的一颗荔枝剥开,正要往嘴边送,忽然眼皮跳了跳,莹白水灵的荔枝果倏地滑下去滚到地上,惊得她的贴身宫女跪倒在地:“娘娘?”
“去打听打听,最近周家人在外头安分不安分,”周淑妃倦倦无聊地说道:“万岁爷不是他们可以糊弄的,叫他们歇了心思,安祥眼下的荣华吧。”
别伸手拿不该拿的,犯了事连累她们母子。
“娘娘,家中一向最叫您省心,”周枚低声说道:“您倒是该防着郑才人些,她有孕后更得宠了。”
听说郑才人总是把从皇帝那儿得来的赏赐分给宫女,服侍她的人没有不说她好话的。这是在收买人心啊。
周淑妃说道:“我才跌了一跤,眼下不是生事的时候,你们也要敬着郑才人,与她好好处着才是。”她心道:横竖一辈子都要在后宫里头呢,郑才人得宠便先让她得宠,急什么。
不信郑琼能长久栓着皇帝的心,等有朝一日失宠了,还不是要在她手里讨日子过,到那时,她要叫郑小贱人好看。
五月底,京城到处是绿茵艳阳。
赵蟾桂从禄县探亲归来,把沈山和老刘氏还有旺财都带进京了。见到京城的繁华,沈山老两口又是一通流泪,而旺财不慌不忙先在新宅子里巡视一番撒了泡尿圈了地盘,才抬着头看沈持。
沈持笑着蹲下来和它对视:“侄儿见过狗小叔。”
旺财低声叫了声“嗷”,仿佛在说:嘿,阿池好侄儿这身官袍穿着神气啊,越来越有出息了。
沈持摸摸它的狗头:“我还有事出去一趟,回来给小叔买肉骨头吃啊。”
旺财听到后心情美美地把他送到门口。
他一出门,沈山就问沈煌夫妇:“你们来京城这么久了,没人上门来给阿池提亲?”
沈煌两口子:“……”
老刘氏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老头子你知道什么,人家京城都看门第看祖宗是什么人物,咱们家底子薄,谁舍得把闺女嫁进来吃苦受累。不怪阿池,要怪就怪你年轻的时候没混出名堂来。”
第128章
沈山没有反驳老刘氏, 他认了她的数落:“沈家贫寒是没法子的事,阿池还能因为这个不找媳妇儿?”
“在咱禄县给阿大说的陈家闺女,”他又说道:“我瞧着就挺好的。”沈家大房的沈全在去年跟禄县的陈家订了一门亲事, 眼下两家都在预备嫁娶,喜事将近了。
老刘氏:“咱禄县不也有上门给阿池说媒的, 你咋不应下?”家里头时不时有人问沈持的婚事,想给他做媒来着, 可都被沈山给推了。
沈山:“……”
他觉得沈持的亲事是沈家天大的事情,得慎重, 不能轻易跟谁家结亲。
沈煌:“爹, 娘, 你们别吵了,这事儿急不得慢慢来吧。”
朱氏白了他一眼:“等急的时候就晚了。”她最不爱听“慢慢来”这话了。
沈家上下对沈持的婚事急得不行, 但当着他的面谁都不提, 仿佛从来没想过似的。
而沈持,自打进京后就忙得心里头没这根弦了。这阵子以出其不意的手段抓了盗贼后, 京城之后几乎没有再发生偷盗案件——大户人家的下人当家贼偷主子东西的不算, 其余犯禁之事也不算多, 消消停停的。
京兆府闲下来,沈持这个京兆少尹也有闲情逸致了。他问了问赵蟾桂这次回去,见没见到孟夫子周夫子,以及江载雪他们, 得知他们都在家中闭门读书, 心道:看来是岁月静好, 无事,那他就放心了。
他爷奶初来京城,等到休沐日他着一袭常服青袍, 想带老两口去街肆上逛逛,祖孙三人说着笑着走到胡同口,迎面走过来一个笑眯眯的白胖太监:“哟,沈大人,出门呀?”
沈持定睛一看是丁逢,发福了,拱手道:“丁公公。”
“老奴来呢是想请沈大人进宫一趟,”丁逢对着沈山老两口拱拱手:“陛下召见沈大人。”
沈持:“……”不是很想加班。
沈山:“……”阿池比他们想象的官还要大,能见到天子呢。
沈持:“丁公公稍等,在下回家换身衣裳再进宫面圣。”
丁逢笑得看起来像是有好事发生:“沈大人不急,老奴候着您就是。”
沈持匆匆回家换了身官袍进宫,一直到进了东华门,丁逢才告诉他:“今日七殿下不想上学,万岁爷心疼他小小人儿功课重,特地宣沈大人进宫陪殿下玩会儿。”
沈持:“多谢丁公公告知。”
陪皇子玩。
没人告诉他京兆少尹还有这个业务。
到了宫中,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溆也在,看来今天七皇子还要上课,沈持与他执了礼,皇帝萧敏见到他很是和蔼:“沈爱卿来了,朕的皇儿想你了。”
沈持:“……”
原来是七皇子点名让他进宫陪玩的。
沾七皇子的光,沈持得以跟着皇帝萧敏去了一趟皇宫的御花园。
他一进去,萧承彧原本木木的眼睛忽然亮了:“啊,沈归玉,本殿下等你来陪我玩好久了。”他提着一只蝈蝈笼向沈持走来:“沈归玉,咱们去玩蝈蝈好不好?”
沈持:“……”又是一年玩赏鸣虫的时节,要不是看见萧承彧的蝈蝈,他都想不起来了。
他见皇帝和萧、薛二人有话要说,跟着七皇子和服侍的太监出来,到了御花园的凉亭中,蝈蝈呼吸到空气中盛放的蔷薇的的香气,放飞了“极——极——”地叫起来,那声音,好像被人怎么着了似的。
萧承彧撅嘴说道:“它可真吵。”
沈持弯下腰蹲在他面前说道:“殿下,臣能让蝈蝈发出好听的叫声。”
七皇子瞪圆乌溜溜的眼眸:“你会说蝈蝈语?”
“它能听懂你的话?”
会说蝈蝈语,才能命令它叫得好听些呢。
一连串灵魂拷问。
沈持笑道:“臣不会说蝈蝈语,但臣要是手头有朱砂、蜂蜡和松香、银针和蜡烛就能让它发出好听的鸣唱。”
七皇子:“这个容易。”说完让小太监去御花园隔壁的太医院取这些东西来。
他们则还在御花园中溜达,路上太监和宫女远远瞧见沈持,都忍不住看了又看,而后窃窃私语:“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沈大人,已经爬到京兆少尹从四品的官位了呢……”
有见惯了官宦沉浮的老太监说道:“太年少了,不知他是不是昙花一现。” 在讲究长幼有序的官场传统里,他未及弱冠获得了旁人几十年也妄想不来的高官厚禄,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一根刺,时不时刺痛他们那颗平庸但不甘落于下风的心,也叫他们眼红,能不打压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栽喽。
沈持耳力极好,他能听到他们在谈论他,但是于他,不过一阵耳旁风,走过去就走过去了。
考中进士之后一年多不算大的风浪中,他对于风言风语早已波澜不惊。他心道:他可不年少,两辈子加起来得有四十多岁了,能稳住,你们多半是看不成笑话的。
小太监跑去太医院,很顺利地要了松香、油脂、朱砂和一根银针,拿过来后,沈持把蝈蝈从笼子里取出来,熟练地给它点药。
不大一会儿,蝈蝈再次振翅发出优雅的鸣叫,很悦耳,像丝竹管弦在奏唱。
萧承彧竖起耳朵,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笼子里的蝈蝈:你对他做了什么?难道就靠那点儿松脂和朱砂,就让他乖乖给唱曲儿了嘛。
神奇,好神奇。
萧承彧沉浸在蝈蝈的叫声中:“沈归玉,走咱们去找我父皇,告诉他蝈蝈可以唱曲儿。”就不用歌姬咿咿呀呀地唱了。他在前面跑,沈持怕他摔倒,只好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回到上
书房,正好薛溆还在,看见萧承彧亲近沈持,眼色滞了一瞬,打照面时双双执了礼,各自的视线又散开去。
“彧儿回来啦,”萧敏听见小孩子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笑道:“去那么久,玩的什么啊?”
萧承彧挑着蝈蝈笼子进去:“父皇听,沈归玉让他唱曲了呢。”
皇帝掀眸看看沈持:“沈爱卿竟还有驭蝈蝈之术啊。”颇意外他竟这么会玩。
沈持不好意思地笑笑:“小伎俩而已。”皇帝:“你来说说使的什么小手段?”
“七殿下,能用下你的扇子吗?”沈持问萧承彧。
萧承彧大方地把腰中装饰用的玉扇拿给他:“你用。”
沈持拿着扇了扇风,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他在上面洒了些清水,又扇,结果发出了清脆版的嘟嘟声。
“陛下,和这把扇子一样,微臣只是在蝉振动的翅膀上点了药,”他解释说道:“声音就变了。”
皇帝玩兴大发,吩咐值守的小太监:“去,再找两只蝈蝈来,让沈爱卿也给朕瞧瞧怎么点药。”
很快,小太监们取来两只碧绿肥硕的大蝈蝈,叫声“极——极——”的电力特别足,整个御花园都被它们叫的显小了。
沈持当着皇帝的面配好点药,拿手指压着蝈蝈的翅膀:“陛下,七殿下,微臣一般是点七处,说着在薄透的翼上快准地下了一滴,等稍稍晾干之后,又下第二,第三……等七滴全都点好,放开手,蝈蝈哑巴了。
“等它缓过来才会叫。”他说道。
皇帝兴致勃勃地逗七皇子:“要不你把这只给父皇,父皇的那只给你,行不行?”
“不换,”萧承彧把蝈蝈笼子藏在身后:“才不要和父皇换。”
这时候薛溆见状规劝萧承彧:“‘孝子之于亲也,爱之以心,事之以财。①’,‘财’是说子女能拿出的东西,陛下喜欢殿下的蝈蝈,殿下理当孝敬给陛下。”
萧承彧听到他说教,一下子变了脸,不乐意的很。
“殿下,‘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②’,心事方能不被人知……”薛溆见他把不高兴表现得这么明显,又进言道。
七皇子已经想堵耳朵了。
沈持:“……”
六岁小儿的喜怒哀乐不都写在脸上嘛,这也要求太高了。
皇帝把萧承彧抱到膝盖上哄:“薛爱卿你下去吧,朕和七殿下玩笑罢了。”他这会儿不需要臣子在一旁进谏。
薛溆面有愧色:“是,陛下。”
等他退出去后,皇帝问沈持:“沈爱卿,京兆府盗贼的事了了嘛?”
沈持:“……”
盗贼之事……六伙之中的五拨已结案,独独郭满这伙贼牵扯到通州知府周六河,不知该如何量刑。
京兆府先前就此事给皇帝上过折子,可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京兆府只能一直关押着郭满几人而无法结案。
“请陛下明示。”他说道。
萧敏看了一眼七皇子萧承彧,说道:“对于京兆府抓的贼,沈爱卿尽快结案吧,至于其他的事,朕自有打算。”
沈持闻言心中微一怔:“是,陛下,臣遵旨。”
看来皇帝是要保下周六河,不让京兆府深挖了,只处置郭满一伙贼就行。
那么对于京兆府和他来说,这件事就简单多了。挺好。
看来皇帝今天宣他进宫,并不是光让他陪七皇子玩的吧,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承彧,”萧敏给大太监丁吉使眼色让把七皇子带下去:“父皇和沈爱卿还有话要说,玩去吧。”
七皇子萧承彧:“父皇,下次还要沈归玉进宫来陪儿子玩。”薛溆是个老学究,学问虽好但很古板着实无趣。
沈持:“……”小祖宗,可别了,再来一次传出去,天下人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高俅之流,靠陪皇子玩抄近道升官。
等七皇子离开上书房后,萧敏说道:“七皇子还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岁数,他与朕十分亲近,如百姓家父子那般,朕暂时不想动他的外祖周家,你懂吗沈爱卿?”
他的九个皇子之中,同他亲近的也只有七皇子萧承彧了。
要是彻查周六河降罪于周家,必然连累周淑妃和萧承彧,使他们父子间生出罅隙,从此疏离、冷淡,再无温情。虽周淑妃的种种行事让他淡了立萧承彧为皇储的心,但他没有迁怒于稚子,依旧偏疼这个儿子。
说白了,就是他看在萧承彧的面上,这次不追究周六河的罪责了。不过会敲打他,勒令他收敛,不再在通州府行抢劫过往举子、商人。
沈持本想劝谏,说句“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③”之类的话,但转念一想说了皇帝也不会听,何苦白费口舌,于是说道:“臣明日上值就了结郭满一案。”
得,省事了。
皇帝:“去吧。”
沈持从上书房告退出来,走了没几步,迎面看见兵部尚书魏淳进宫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塘宝,双眉紧锁表情十分凝重。
哪里起战事了?
走近了,他看见那封塘报的封口处印着一个“史”字的戳。是史玉皎发回兵部的塘报吗?沈持的心忽地一揪。
之后过了几天才得知,就在半个月之前西南边关打了个小小的胜仗,这份是捷报。
沈持为史玉皎高兴,想起他还拿着她的弩,半年了还未归还,心中不安,次日上值后先将郭满这一伙贼判了刑罚,因无法追溯他们在通州府犯案所得,只能按照在京城犯下的偷窃案顶格量刑——流三千里戍边屯田,他们也没有不服气的。
处置了这一伙贼,几个月以来沸沸扬扬的京城盗窃一事暂告了结。
这日散值后跑去找工部工事吕居:“吕大人,上次在黔州府,史将军所说的弓弩之事你还的记得不?”
吕居:“当然记得,下官回京后也几次三番琢磨,可还是找不出问题所在。”
沈持:“……”
“下官明日到军器监去看一批新的刀具,”吕居说道:“要不沈大人一起同去,叫大伙儿一块儿瞧瞧史将军的弩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军器监是工部和兵部一道主持的,他从黔州府开矿回来,又被召去军器监制造刀箭等军器。
“再好不过了。”沈持说道。
这日散值后沈持带着那把弩,还有在黔州府时墨家后人翟阳生给他画的图纸,跟着工部工事吕居一道去了军器监。
这个地方建在工部的后面,地下一层工事,地上一层,怎么说呢,没有他想象的落后,还是有一些技术含量的,差不多可以想象成后世参观福州船政博物馆的那种感觉吧,测量工具,规、矩、准、绳,圆规,曲尺,水准器——画直线和水准线用的,后世仍在用,引画直线和定平用的绳子,跟车间一样整齐地摆放在那里,一应俱全。还有冶铁、锻造、浇铸……等等他不懂的技术,在这里都能找到。
不过一些机密的地方是不让外人进的,他也只能走马观花在外头粗浅地看一眼。
沈持拿出弩后,兵部员外郎方伯进翻过来看了看弩机上刻着的一行字:贞丰十三年,军器监王会,六弓弩。
这行字分别是这把弩生产的时间、制作负责人和弩机强度——即“物勒工名”,就是在上面刻上制作工匠的名字,一来让工匠留名,二来明确责任,谁制作的谁负责,据说如果出了疏忽是很大的事情,要丢命的。
但本朝的军器监似乎没那么苛刻,方伯进只是把负责制作这把弩的兵部工匠王会找过来,让他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里出了问题。
王会额间的一道悬针纹很深,尤其在苦着脸的时候,他翻找出当年制作这把弩时候的图纸:“诸位大人看看,这图纸有无问题。”
沈持同他们一道看图纸。单张图纸看不出什么门道,他将翟阳生的一块儿拿出来,放在一处比较,寻摸问题所在。
怎么个寻摸法,无外乎一通计算。
“沈大人会《周髀》?” 《周髀》是一本算学书。军器监的人见他在图纸上标注一行行的算式,惊问:“师从何人所学?”
沈持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幼时的启蒙夫子颇通算学,本官就跟着他学了一二。”
好在别人没有追问下去,只啧啧称赞他的算学比他们好太多。
就这么一连算了许多天,画了无数张图纸,一天夜里,沈持临睡前还在看图纸,忽然,他也说不清是数感还是怎么回事,就对比发现原图纸在弩机望山刻度的计算上出现了错误——准确地说应该是误差,大约是十分之一点二公厘,用后世的计量单位就是0.12毫米,对,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偏差,让整个弩机的望山刻度错了,因而弩射出去的箭也有些许偏差,无论怎么调整都命不中目标。
翌日散值后,他迫不及待地去了军器监,告知这一结果后,众人倒推验证,果然先前是弄错了。
“若是弩机望山刻度偏差,这把弓弩不用重新铸造,仅打磨改良一下便好。”
于是交给军器监的工匠来去改良,几日后果然好了。沈持试了试,果然是能命中的。
七月初,这把弩送返史玉皎手中。是月中旬,她写信给沈持致谢,信不长不短,该说的话一句不少,不当说的话一句没有,从行文的措辞间可窥见她的稳重大气,非一般女子可比。
第129章
沈持把她的来信用镇纸压在书案上, 后来忘了收起来,一直摆在那里,他夜晚读书或写字前总是不经意要看上两眼。
想来史小将军幼年时习的是魏晋名家的书法, 字间有秀逸之风,但她行笔又大多直起直落, 隐约添了几分大气刚劲,别有一番意趣。叫他每每看着都忍不住面带笑意。
以至于清晨上早朝从兵马司胡同的史家路过时都会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听有什么动静, 一般都是雷打不动的操练兵器声、打骂皮小子声,后来忽然一连多日阒无人声, 还怪不习惯的。
沈持心道:史玉皎的堂弟, 那混小子听话安生了?
一天在京兆府食堂吃朝食, 听见他手底下的功曹参军宋邺和司仓参军钱前正在说笑:“钱大人,你猜慈乐侯柳家这次向武信侯史家提亲的事, 能不能成?”
慈乐侯柳家是皇帝萧敏生母贤懿太后柳氏的娘家, 他的娘舅家,他常常因为未能孝敬生母而痛心, 因而登基后待柳家甚厚, 封大舅父柳潭为慈乐侯, 给柳氏族中的子弟加官进爵,可谓荣宠至极。
宋邺讶然:“柳家向史家提亲?不知柳家的哪位郎君向史家求取哪位女郎?”
他还没听说这件事。
钱前说道:“慈乐侯幼子柳季华柳四郎相中史家二房的史三娘,就是替她兄长去西南镇守那位,如今已官封镇西将军的。”
宋邺啧了声:“谁乱点的鸳鸯谱。”
那柳四郎是个十足的文弱书生, 史玉皎则是将门虎女, 就不怕嫁娶之后小两口彼此相互嫌弃, 他嫌弃她粗莽,她厌他迂腐。
怎能过到一处去。
“宋大人这就不知道了吧?”钱前说道:“听说柳四郎身子骨弱,常年离不开药, 柳家去玄都观给他算了,那里的道长说娶个健硕命格带煞有胆气的媳妇儿,才能旺他旺子孙旺柳家。”
养在深闺的寻常千金定然是不行的,柳家就想到了史玉皎,话说上过战场的女将军,胆气没得挑。
沈持:“……”
“柳家挑儿媳妇的眼光还不错,”宋邺说道:“这史三娘虽是武将,但见过她的人都说其容色行止上佳,挑不出毛病来。”
沈持听得莫名紧张,他端着餐盘走过来轻咳一声坐下:“二位大人,史将军还在西南领兵戍边呢,如何谈婚论嫁?”
钱前环视四周,放低了声音说道:“下官听说柳家打算请求陛下赐婚。”
宋邺:“再怎么说史将军也是一个女郎,无论朝廷还是史家都不会让她领兵在外一辈子的,她总是要回来婚嫁的。”
“史家不是还有个小郎君史玉展嘛,听说再过几年长大了,要去接替史将军的……”
就那个天天挨打的小破孩啊。
沈持:“……”
她总是要回来婚嫁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怔在那里,是啊,史玉皎二十岁了,待字闺中正是婚嫁之年,别人会给她做媒,遇到合适的郎君,史家也会应下这门亲事。
史小将军出嫁。
他越想越有点不是滋味。
当年读到“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①”这句词时,沈持不太懂,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放在一处他却看得一头雾水,咂摸不出词人的愁绪来,可这几日,他时不时会想起她的十三岁那年秦州府初见时的狻猊银面,去年年初在通州府再见时风拂起她的帷帽,舒展英气的眉眼,还有在黔州府戍军大营时她的一身铁甲……终于懂了词人的种种“思量”是怎么来的了,唉,如今才知晓。
史家这边。
柳家上门来给史玉皎提亲,她两个叔伯竟觉得是好事:“柳家是陛下娘舅家,家风端正,族中郎君又多出仕,是门好亲事。”
又说:“三娘老大不小了,能嫁给柳家郎君是她高攀。”
“……”
柳家何等富贵,这不比她在边关拿血肉之躯填进去挣功名强的多。
然而史玉皎的娘,史家二房夫人姜秀宁说什么也不同意:“听闻柳四郎身子弱,从他屋中走出府都要大喘气,那浏国公周家骗婚舒五娘的事才多久你们就给忘了,万一他有个好歹,这不是要三娘嫁过去守寡吗?”
她儿子史玉蛟身子骨不好,便不打算娶妻了,省得祸害人家闺女。
大伯子小叔子要去找史老夫人说话,被武将之家出身的姜夫人操起软鞭吓唬一通:“你们愿意攀附柳家你们送你们的女儿去,想让我的三娘往火坑里跳可不行,别说柳家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她的话原封不动被人传到了柳家,慈乐侯柳潭怒了:“史家二夫人真是这么说的?”他小儿子柳季华虽病弱,但哪里就要死了呢。
嚼舌的小人:“是的侯爷,史家二房太不识抬举。”
柳潭:“那只好请圣上下旨赐婚了。”到这儿已经不是非史玉皎这个儿媳妇不娶了,而是咽不下这口气。
据说柳家给皇帝萧敏上折子的第二天,史二夫人一点秋水中带怒,直接拎着鞭子等在百官清晨上早朝的路上,拦着慈乐侯柳潭要抽他鞭子。
她此举连皇帝萧敏都惊动了。
帝一时兴起登上皇宫的门楼去看戏,远远瞧见史二夫人清素衣裙杏目含怒,另是一番俏丽,说道:“怪不得舅舅为四表弟求娶她女儿,见其母知其女,习武的女子自是不同。”
眼看着她真格要动鞭子抽人了,萧敏忙叫御林军去拦下:“传朕的话,就说史家不愿意,柳家断然没有强娶的道理,这门亲事作罢了。”
并让人赏给史家一匹黎锦,用来安抚史二夫人。
大太监丁吉带着两个小太监去后宫找周淑妃要黎锦——儋州府进贡的黎锦很少,都存在后宫的府库之中,她问:“柳家与史家的婚事,说成了?”
丁吉:“没成。陛下今日见到史二夫人改了主意,说史家不情愿便叫柳家作罢,另寻佳媳。”
周淑妃品着“见到史二夫人改了主意”,面色难看:“……”
这个朝代黎锦出产的特别少,但又比蜀锦精美许多,一匹价值十两金,她每年才舍得用它裁一套衣裳,跟宝贝似的供着。
但又不能拂逆皇帝的旨意,只好不情不愿地让人去府库取出一匹黎锦赐给史二夫人。
到了夜里,周淑妃卸下头上的金钗,问大宫女周枚:“你说,陛下不会看上她了吧?”
最近不见萧敏来后宫,连郑才人那头也不去了,也难怪周淑妃想些有的没得。
周枚:“娘娘您想哪儿去了,史二夫人和咱们陛下差不多年纪。”
周淑妃:“……”
别说,皇帝见过史二夫人姜秀宁后,还真来了兴致:“姜家武将之家,竟生出那般美貌的女儿。”可见先帝只点文官之女进宫亏大发了。
先帝说武官之家的女子又粗俗又好动手,免得后宫不安宁,于是就不让他们进宫选秀,错过了史二夫人这样的佳人。
那风韵,那气度,姿容,比宫里头的女子都好,皇帝顿时觉得他这个皇帝吃的太差了。又逢郑才人在养胎不便侍候他,旁人提不起兴致,又一连数日没进后宫。
随侍的小太监丁逢听他夸史二夫人姿色好,献计道:“万岁爷,要不奴去将史二夫人请进宫里头来?”
只要她进了后宫,有的是手段让她跟皇帝春风一度。
皇帝被他的话气笑了:“你当朕想要染指她?”他摇摇头:“朕无此意,不可混说。”
想是后宫娇弱的莺莺燕燕看腻了,乍然看见武将之家的巾帼风姿,有些遐思罢了。怎么落到太监眼里,成了这么下作的事。
吓得丁逢连连磕头告饶。
但柳家四郎柳季华又病了,而且这次病的很重,每次咳一声要带出半口血来,柳家仗着皇亲国戚的势,偏执地以为娶了史玉皎他能好转,于是再一次请求皇帝赐婚。
这可把史二夫人给气坏了,她甚至做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半死病秧子好死好投胎,冲喜害人害己不死也得被骂死”,在柳家的大门前横刀立马,让京城人围观看笑话。
这史二夫人也太惹不起了吧。有人则说道:“柳家明摆着仗势欺人,柳四郎都病成这样了,想娶史三娘给他冲喜吧,坑人家闺女,缺德。”
还有人给柳家门上扔臭鸡蛋:“哼,缺德。”
皇帝得知后,让太医去给柳季华瞧病,又命柳家不准再提此事了。史二夫人才作罢。
得知柳、史两家的事之后一直悬着心的沈持也跟着她松了口气。
虽然柳家后来再不提这件事了,但他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