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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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仲秀笑道:“顾大人答的也妙极了。”
他心下道:大昭朝的使臣不可小视。当下老实恭敬起来,引他们去番馆下榻:“请在此歇息一夜,我王明日设宴为诸位接风。”
沈持:“有劳段大人。”
当夜,他们来不及欣赏鸭池城的春夜,在番馆之中各自梳理思绪,无人交谈,都在想明日立于大理国的朝堂之上,该如何说服大理王段思仓不要与安南国走的太近……而沈持,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除了安南国的事之外,他还想和大理王谈谈两国共同开发铜矿之事——大理国与安南国勾结,不就是图开矿一事吗。
让他来撬了这墙角。
他太馋了大理国了,但是一下子吃不了人家,只能想着先啃点儿滋味。
历史上的历朝历代,都不可能不觊觎西南这边土地。什么烟瘴之地呀南蛮之地呀,听他们说,比起大西北的荒漠,还是这里香,天暖,物产丰富。
当晚细细拾掇朝服顶戴,沐浴熏香,早早睡下,以确保明日相貌堂堂地出现在大理国的朝堂上,不能萎靡模样损了朝廷的脸面。
次日一早,沈持起床用过朝食后拾掇齐整,又在口中含了一枚鸡舌香,自觉吐气如兰后才吐出来用清水漱口。
巳时中,大理国的鸿胪寺卿段仲秀来了,他穿一身墨绿色衣袍,左鬓上簪一朵娇粉色的山茶花:“诸位大人,王上有请,请跟在下走吧。”
沈持:大理国买不到镜子了吗?这墨绿跟娇粉的颜色撞上挺抢眼的,这是去上朝吗?有点不严肃的样子。
他跟在段仲秀身后一路走一路留着心眼,生怕被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好在很快便看见了大理王宫的丹陛,宫殿群与紫禁城的风格别无二致,同是红墙金瓦,放心了。
进入王宫,很快在宫殿的正殿里见到了大理王段思仓。
他五十岁上下,长的比较方,形状上的方,但眸中精光满溢,他不讲究什么繁文缛节,大大咧咧地东向坐,也就是自己坐在尊位上,环顾沈持一行人说道:“大昭皇帝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诸位远道而来的大人。”
他读书不多,别跟他掉书袋子,别废话连篇。
沈持说道:“今月王上的爱侄段郎君被我朝圣上请去一见的事,敢问王上听说了吗?”
段思仓的眼神极细微一变,哈哈大笑:“圣上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召见小侄,本王感激不尽。”
“在下一行人这次来,”沈持神闲气静地说道:“是礼尚往来,圣上一直说他宫中还陈列着大理王上多年以前的贡品,想着总要还了这份礼才好,如今总算想到一份厚礼,特遣在下来问问王上合不合意。”
“哦,”段思仓垂下又宽又有褶子的眼皮,从高高的王座上看下来:“沈大人说来听听?”
沈持:“我朝在毗邻贵国的铜仁县境内发掘朱砂矿时发现一处铜矿矿藏山脉,据我朝的工部官吏初步判定,矿区恰好在贵国的昭通郡境内,值此天时地利之时,倘若我朝来开铜矿,所得抽成分与王上,这厚礼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段思仓听了又是几声大笑,接着话风一转不谈开矿的事了:“本王听说沈大人曾是新科状元郎,学问第一,今日来了,有许多人想要向沈大人求教,不如先与他们切磋学问吧。”
说完,他拍手叫来三名大理国的臣子,一人是世子段清川,二十五六岁,生得俊如美玉,全然不像他爹段思仓那样方,一人是丞相段弼,是个中年美髯公,另一人是辅国大将军段若嫣,是个女子,柳眉入鬓,通身清朗而威重,一看便知这三人绝不是草包之流。
段清川谦和地与沈持四人—御林军校尉没来,他,加上任、顾两位大人及冯柏,执了礼后,端坐饮茶。
段弼则看着沈持问道:“大昭皇帝身边的丞相在做什么?”
沈持答曰:“我朝丞相,上辅佐天子顺应国运;下领百官仁爱子民,治理官员各司其职,恪尽职守;对外,镇抚四方诸侯,维护朝廷天威;以确保我朝风调雨顺,政通人和。”
“领教。”段弼拱手道:“沈大人真不愧是状元郎出身。”仅一席话就知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段清川则问:“贵朝的太子读书用功吗?”
礼部员外郎顾擎说道:“我朝皇子皆自幼师从大儒习文,读万卷书。”
段清川:“贵朝治国人才济济,何须太子学富五车?”他看着沈持:“沈大人,请赐教。”
沈持说道:“世子殿下,太子读书是为知礼,知可为之事,也知不可为之事,他日为君,能为群臣之表率,有句话叫,‘君好之,则臣服之;君嗜之,则臣食之。尺蠖食黄则黄,食仓则仓。③’,说的就是君与臣,常上行下效,君正则臣忠,方能治理好天下。”
“多谢沈大人赐教,”段清川起身为沈持斟了一盏茶:“受教了。”
他又问起一些礼仪,礼部员外郎顾擎同对答如流,一点儿都不失大国风范,真是神队友。
段若嫣则看着沈持,却与兵部侍郎任竹青攀谈起来。
过了晌午,双双说到口干舌燥之际,段思仓笑着说请他们在番馆多住几日,还说择日赐宴,请他们尝尝大理国的珍馐美味。
沈持与队友们对视一眼:聊是聊得甚欢,可他对开矿之事避而不谈,咱们这次不会无功而返吧。
此后,又这样费了三日口舌,当然,也吃了段氏王室几顿宴请。
一天,从大理王宫出来回到番馆,窗棂前有信鸽飞过的痕迹,兵部侍郎任竹青回屋后拿手指沾水在几上写道:圣上命西北沐琨大将军,长沙府守将朱长胜率十万精兵迂回兵临大理国东北,东南,与西北史将军,成三面合围大理国之势。
大有谈不成就打之意。
蓦地,沈持的手重重——不,随意放在几上,心道:给力,好极了。
细想此次怪不得遣兵部侍郎任竹青随行,原来,有这么一步棋。
棋下到这一步, 该反客为主了。
太监冯柏挺直胸膛:“明日再进大理王宫,不跟他们废话,就问咱们所提之事, 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两件事,头一桩, 大理国不能跟安南国勾结串通,不能联姻, 不能来往频繁,再者, 允许我朝工部在大理国境内开矿, 或者合伙挖矿石, 一起分好处。
“这几日跟他们饶舌下来,”礼部员外郎顾擎背着手去番馆的庭院中欣赏春色:“本官的舌头足足瘦了三圈。”
“打明日起, 再不用跟他们浪费唇舌了。”
“等回到京城, ”兵部侍郎任竹青笑道:“吃一顿卤牛舌头补补。”
沈持:“……”连日打交道下来,他深知大理王段思仓一伙不是善男信女, 接下来还有的周旋、交锋, 并没有那么乐观。
“冯公公, ”他问冯柏:“咱们的信鸽往京城送折子,几日能来回一趟?”有些事他不敢擅自做主,想要请示皇帝。
冯柏说道:“临行前陛下对老奴说,到了大理国, 涉及安南国与开矿二事, 叫沈大人便宜行事。”
这就好办了, 沈持向北拱手:“多谢陛下信任。”
他一手卷起宽大的袖袍一手蘸清水在几上写道:放出风去,就说我朝工部探明的并不是铜矿,而是金矿。
“沈大人, ”冯柏不解:“这是为何?”
顾擎与任竹青恍然片刻,继而几是同时说道:“利诱。”前几日交手,看大理王段思仓的态度,似乎对铜矿不大动心。
那金矿呢。
还有另一层意思,要是铜矿的话,打之前还要多方权衡值不值得动武,那么朝廷出动十万兵马在大理国看来有可能仅仅是为了吓唬他们而来的,但如果是金矿的话——那可是黄澄澄的金子,会让人头脑发热所虑不多的,若不顺从他们,必是要打的。
他们就是千方百计做局要让大理国相信,为了这座金矿,我大昭朝先礼后兵,一旦谈崩了,打你没商量。
冯柏听他们一说才转过弯儿来:“唉哟老奴这脑瓜子到底是不中用。”
“那个,老奴出去找顿酒喝,”他给御林军校尉使了个眼色:“许多天没沾酒,嘴里淡了。”
遂带着两个校尉到街肆上喝酒去了。
当然,这一喝便醉了,醉后碎嘴子,“不小心”把我朝工部堪出大理国地底下有金矿的事漏了出去。
大理王宫。
“王上,”大理国辅国大将军段若嫣局促不安地单膝跪倒在大理王段思仓身前:“据探子来报,昭朝皇帝调集十万兵马骤然逼近我边境,来势汹汹。”
而他们,事先竟没有得到一点儿风声。
“带兵的将领是谁?”段思仓惊问。
要是镇西将军史玉皎,他并不多怕,毕竟交手多年,双方算势均力敌吧。
段若嫣:“王上,是昭朝的老将,大将军沐琨。”沐将军是沙场宿将,在西北威名赫赫。
段思仓从椅子上起身,又跌坐下去:“这次昭朝皇帝动了真格。”
“可昭朝并不缺铜矿啊……”他想不通,区区一座铜矿,怎会叫昭朝觊觎至此。甚至不惜要大动干戈。
昭朝天子萧氏向来不是最讲究天下无战事为多福,休养生息,尽量不打仗的嘛……
这时候,丞相段弼求见,宣进来后他说道:“王上,咱们先前受了蒙蔽,昭朝工部在两国交界处堪到的并不是铜矿,而是——金矿。”
段思仓和段若嫣皆大惊:“金矿?”
“是,王上,”段弼灰心丧气地说道:“昭朝先前瞒得紧,对外称是铜矿,实则是金矿啊。”
“沐琨的十万大军,正是为金矿而来。”
“他们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段若嫣说道:“叫咱们措手不及,王上,怎么办啊王上……”硬迎战的话必败无疑。
段思仓的胡子急剧上下抖动,他怒极反笑:“真有他们的。”好半天,他才摆摆手:“你们先出去,让本王静一静。”
等臣子们退出他的宫殿之后,段思仓举起手里黄龙玉雕成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可恶。”
玉盏应声而碎,玉屑暴躁地滚落在地上。
半晌后,他闷声道:“去请世子来。”
片刻,段清川从外头进来,面上同样是一片沮丧:“父亲。”看来已得知铜矿变金矿之事。
段思仓闭着眼睛不甘心地点头说道:“你代本王去和昭朝使臣谈一谈,本王要是允许他们在我境内开矿,如何分成?”
他们未备战,不能打,除了同意昭朝的条件,实在别无他法。
事已至此,只能尽可能多谋求一些利益了。
“父王想要几成呢?”段清川问他。
段思仓:“至少六成。王儿先向他们要八成,要是谈不成,过几日再要七成,还谈不成,实在不得已之时,再说六成。”
他心道:不管他一开始张口要几成,昭朝使臣必然要讨价还价,那就先出个荒唐的价钱,让他们凭本事还去吧。
“父王,”段清川谨记他爹的策略:“那开矿所用之人力,是咱们征发还是?”
段思仓想了一想说道:“咱们只管要开采出来的金子,其余一概不管。”意在言外,他们分成至少要六成,且不出开矿的人力。
“父皇,”段清川悲观地说道:“昭朝皇帝与使臣都十分奸诈,未必会给咱们六成。”这一听就是为人做嫁衣的事。
段思仓:“清川啊,接下来你跟他们打交道,定要多留个心眼。”
“是,父王,儿子会谨慎的,”段清川郑重说道:“必不上昭朝使臣的当。”
当日,他送请帖去番馆,请沈持一行人明日到他的府邸做客。
沈持收到他的请帖,笑道:“正经事来了。”他想,这回要谈开矿之事了。
任竹青:“沈大人,若明日要谈到分成,咱们该如何答复?”
沈持依旧用手指蘸水在几面上写道:明日先问他们想要如何分成。
任竹青:“若开矿藏,却不知咱们至少要拿几成才有利可图,还有,这人工谁出。”他担忧对方会狮子开大口,胡乱要价。
因而自个儿得先在心里头算笔账,比如开矿所得至多能分给大理国六成,要是再多了,我朝无半分盈利,那么一旦他们索要超过六成,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沈持笑了笑,又用指头在几上飞快写道:金矿子虚乌有,任大人当真了?
任竹青:……
可后头,又该怎么圆这个事呢。
沈持泰然自若:“任大人,先解决了眼下的事再说。”后世这片土地上出产的金矿独占鳌头,狗头金、瓜子金,产金量大且纯,想要在其境内勘出一座金矿,容易。等先签了契约再堪不迟——本朝的工部,最厉害的便是堪金矿了,据说有独门绝技,一找一个准儿。
“至于人力,”他说道:“须由我朝来出。”还想借着开矿,往这里移民呢。等来自我朝的子民多了,遍地走时,离这里归于朝廷的治下就很近了。
任竹青看着他深谋远虑的神情一顿,呵呵笑了两声:“沈大人,你的野心可不小啊。”
沈持微微腼腆一瞬:“叫任大人瞧出来了。”他又道:“要是非说给他们几成,下官想,他们至少会要六成。”
大理国这次吃了瘪,定要再利益分成上找补回来,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和本官想到一处去了。”任竹青呵呵笑道。
当夜,他们又聚在一起商议细枝末节,很晚才睡下。
次日清晨起来,又精心拾掇一番。
辰时初,段仲秀来了:“请诸位大人到世子府做客。”
沈持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想着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要切入正题了,心中着实有些爽。
段清川的府邸离番馆不远,他们坐着马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大理世子的府中不算奢靡,但也阔气得配得上他的身份,府中栽种的山茶、木棉、石榴……清新艳丽,十分好景致。
等到了正堂的客厅,段清川在门口迎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笑的有点勉强:“清川恭迎诸位大人多时了,快快请坐。”
宾主有序落座。
“世子殿下,”而后,沈持直言不讳:“我等今日来,想谈谈两国国事。”
段清川喜欢他这样的对手,强劲,干脆:“在下今日请沈大人来,就是要说说国事了。”
不请教学问不扯淡了。
沈持:“殿下请说。”
“在下想问问沈大人,”段清川说道:“若日后贵国在我境内开出金矿,所得,两国怎么分,贵国陛下能给我国几成?”
沈持有礼有节地说道:“这正是在下要问殿下的,贵国想抽几成?”
“愿与贵国二八分成,如何?”言语间,段思仓的眼神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下,似有些许底气不足。
“我朝八成,”沈持浅淡一笑:“贵国两成?——好!”
段清川摇摇头:“否,我国八成,给贵国两成。”他的话一出口便叫沈持一行人齐齐无语,面上明晃晃地写着他们是自矜身份才没暴跳起来揍他一顿,个个用眼神说道:不可能,想都别想。
沈持挑了下眉头:“世子殿下,这个分成法在下做不了主,得写折子送往京城,请示朝廷。”
说完,他给同僚使了个眼色,他们一道拂袖而去。谈崩了。
艴然不悦——当然有几分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回到番馆,余下三人都来问沈持:“当真要给圣上去折子?”
折子一去,再批复回来,少说得个把月。
沈持笑道:“大理世子今日是把这桩事当买卖来做了,这是一上来就漫天要价啊。”呵呵。
顾擎:“唉哟我的沈大人,咱们该怎么办?”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尽快回去的心思了。
沈持:“顾大人稍安勿躁,本官想,最多等上两三日,世子还会找来的。”
他在心中打了个比方:譬如你在集市上看重一件衣裳,卖家叫价二百文,你一听说太贵了扭头就走,然后卖家从身后叫住你,问你能出多少钱,说能商量。
要是你想用一百文买下来,头一次还价是不是只能出到八九十文,出价之后,要是对方不肯,你再往上加十文二十文,这时候大抵能以一百文的价位买下来了。大抵买卖,都是这样成交的。
与大理国商谈开矿一事亦如是。
下次见面,轮到他开口出价了。
这事儿吧,还得拉锯几回。
果然不出他所料,次日,段清川又遣人送了请帖来,再次请他们到他府中谈事。
见了面,宾主寒暄之后,段清川说道:“几位大人,上回是在下失礼,王上得知后训斥了在下,说在下太小气了,分成之事,还可再商量。”
沈持心平气和:“殿下,如何商量?”
“沈大人,”段清川说道:“开矿之事,与贵国七三分如何?”
他还真按照他爹给他的剧本一字不错地拿出来念了。
沈持依次扫过他的同僚,而后笑道:“殿下,在下所能允许的,给予贵国最大的分成,是我朝出开矿之人力,而后所得金子,五五分成。”
他心中所想的是六成,但他嘴上却说能给大理国五成不是六成,也是在等着对方来让他加价。沈持深谙这个套路。
五成,且他出人力。
其实已经快到大理国所想的分成了。段清川说道:“在下不敢随意做主,等回了王上,再与沈大人细细商定。”
沈持知道,这事多半要有眉目落定了。
绷到极致的心弦缓缓放松,奏起平缓的音符。从段清川府中出来,他们没回番馆,而是在街肆上逛起来,想着要是碰到新鲜的小玩意儿便买下,拿回去送人。
但一路瞧下来,除了几件拙朴的黄龙玉摆件,余下都不太方便带回去,只好作罢。
三月二十二日,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七日,段清川再次约沈持等人在府中商议,这次,他语气强硬地提出他日开采国中金矿,他们要分去六成。
沈持他们听着他声调神色和前几次不一样,都心道:六成,是大理王的底线了。
于是答应下来。
而后,双方前往大理王宫签订契约。契约中写道:由昭朝来开发大万山绵延至大理国境内的矿,沈持玩了个字眼,没写铜矿还是金矿,但是段弼过目草稿后不依,要求注明是“金矿”。
沈持说道:“金矿往往伴生,要是写明金矿,比方说开出别的铜、银来,咱们分还是不分呢?”
段弼:“沈大人,不如一并注明,若开出其他矿来,依金矿条款分成,如何?”
沈持微眯起眼笑得似狐狸:“好,就依段丞相的。”
“那安南国?”他又问。
段弼:“没了开矿一事,谈何来往。”
他说完,双双相视而笑。
契约在双方的字斟句酌后签订。
大理王段思仓看着段弼呈上来的契约,一连揪断数十根胡须:等拿到金子,养数十万兵马,早晚有一日要打昭朝个落花流水。
还要将金矿夺回来,占为己有。
又想着一车车的金砖很快要向他招手,飞进他的府库,心情也平复了:“段爱卿,挑最好的土仪,赠与沈大人他们,让带回去稀罕稀罕。”
沈持:“多谢王上。”
拿到盖了大理国大印的契约之后,他们回到番馆,当即收拾好包裹就走。走到城门口时,大理世子段清川骑马赶来相送:“沈大人,幸会。”
抛开两国间的磕绊不谈,他还是很想和沈持交谈,甚至成为友人的。
“世子殿下,”沈持一拱手,他此刻归心似箭:“后会有期。”
说完,催马上路。身后,段清川目送他们离去。
沈持一行人原路返回,走在路上他还在想:这次怎么过河呢,是走绳桥还是再请史玉皎伸伸手臂把他“叉”过去呢……
快马加鞭行了两日路后,出了大理国,远远望见安远县的城楼,冯柏玩笑道:“沈大人,成个亲再回京吧。”
都知道他是打着成亲的名号南下的,其余人也都朝他挤眉弄眼。
沈持:他也想。
可理智告诉他,不行,他此行一刻都不能耽搁,必须尽快回京复命,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办。
第142章
沈持捋着回京之后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这就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到了十多天前他们在这里跨过河的山头之上,对岸, 镇西将军史玉皎带人来迎他们,等他们走到近前时, 兵士流星赶月一般搭起绳桥,助他们归来。
一回生两回熟, 这次再走绳桥,任、顾两位大人不再害怕, 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
而头一次踏上绳桥的沈持走在上面的时候心里凉飕飕的, 总觉得一个平衡不好会失足滑下去, 但他面上还不能露怯,只能平视前方, 故作镇定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总算是没给媳妇儿丢脸。
“得史将军相助,”任竹青向长辈对小辈那样看了史玉皎一眼, 笑道:“我等这次才顺利来去, ”他又瞥了瞥沈持:“沈大人, 你这次立功回朝,更要谢谢史将军。”
一句话说得两个少年人都有些脸热,彼此都朝对方看来,目光撞在一块儿的时候, 沈持笑道:“这阵子让史将军操心受累了。”
近来, 史玉皎和她的将士枕戈待旦严阵以待, 生怕朝廷哪天与大理国谈崩了突然开战,看着有一两分疲惫,大抵是夜里睡不踏实的缘故。
叫他十分心疼。
史玉皎笑着还礼:“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她深深地看了沈持一眼,又扫向别人说道:“末将不敢擅留诸位大人,今日就送到这里了,他日后会有期。”
“告辞,史将军。”沈持一行人与她道别,而后打算去安仁县的驿站歇息后启程回京。
大抵是天要留客,刚走出几步,忽然头顶上响起一声炸雷,狂风怒吼欲掀翻屋上的瓦片,霎时间急雨像白色的棋子一样砸落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沈持他们走不了,只好暂时到就近的戍军大营去避雨,等雨停了再上路。顶着大雨一路疾奔来到军中大帐,众人皆衣衫湿透。
怀武将军苏瀚翻找出几套干爽的衣裳来给他们替换:“委屈各位大人了。”
军中的大夫给他们煮了姜汤端来:“各位大人喝碗姜汤吧,别受凉了。”在他们眼里,文官都娇气的很,风吹吹病倒了。
等换好衣裳,礼部员外郎顾擎轻捣了沈持一下:“沈大人还不去找史将军说话?跟咱们一堆大老爷们儿厮混什么。”
你瞧,老天多眷顾这繁忙的小两口啊,别在这儿傻楞着啊。他们都替他急。
沈持:“……”
他哪里会不想去,只是方才史玉皎也跟着他们淋了雨,女儿家换衣裳没那么快,他这会儿去找她不好吧。
怀武将军苏瀚听见他们玩笑过来说道:“这样的大雨容易引发山洪急流,史将军在各军营巡视,末将也要出去盯着,各位大人稍坐。”
以防驻地出现意外。
这一刻,几位文官对武将肃然起敬:“唉,苏将军当心些。”
沈持帮不上史玉皎什么,他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只能暗自揪心。
到了饭点,军中的厨子送了几碗羊肉粉来:“大人们尝尝,这是咱们自己养的羊,肉嫩不腥膻,肉汤好喝的很。”
鉴于黔地几无土地可耕种,戍军虽未屯田,却在山上放了不少的羊,作为军中改善生活之资。
他们才吃了几口,正在夸赞羊肉好吃,忽然听见史玉皎的副将兰翠在外头急声吩咐兵士:“黄勤将军的驻地河水高涨,困住了他们,快去把军中的船和筏子都找出来,让他们爬上筏子转移到别处。”
不大一会儿,沈持看到兵士搬着十来只不大的木船和几张筏子出去了,又听见兰翠说道:“哎呀这筏子怎么坏了……”
“兰将军,只有这些了将就着用吧……”
他们说着话又匆匆扎进雨里。
沈持:筏子。
他若有所思:夫人,这次没给你礼物,要不我在你的将士面前露一手,给你长长脸吧。
“军中宰羊的时候留有囫囵的羊皮吗?”等厨子又一次来送吃食的时候,他问。
“怎么宰羊的时候都是从脖子处划开慢慢剥下来的,”厨子说道:“羊皮洗净了等着冬天用来御寒。”
沈持:“若将起缝合起来,做成气囊,再用蜡油封口密闭,三五个绑在几根木头做成的筏子上,便可漂浮在河中。”
而后扎成筏子,纵横连结如后世黄河上漂浮的羊皮筏子,铺陈在水面上。
在座的众人:“这……不成吧?”光秃秃的几根棍子,绑上羊皮囊就能当船用?
“我先前游历塞北的时候见过,”沈持开始胡诌:“黄河滩上的人都这么过河。”
厨子去请了军中的一位后勤工匠艾老七来:“沈大人说,用囫囵的羊皮和木头,能制成凫水的筏子。”
“任凭底下水流多湍急,都不会打翻它。”
艾老七:“沈大人可否个在下作个图,下官瞧瞧是什么模样的羊皮筏子?”
兵部侍郎任竹青脑中灵光一闪:“沈大人说的,可是排架下头坠着四五个羊皮囊的那种筏子?”
好似在很多年前,驻守西北的武将曾将此物带回京城给他们开开眼界。
沈持:“正是此物。”
等笔墨端上来,他二人一块儿绘了羊皮筏子的图形:“就是它了。”
艾老七:“妙啊,下官这就试试。”军中有的是整张羊皮、木头和蜡油。
大雨到了旁晚时分才渐渐停止。
但安仁县中的道路上积水多,今日眼见着是走不成了,只得在军营中留宿。夜里,一更末时,史玉皎才巡视外驻地回来,她用过饭,沐浴更衣后着一身青袍在书房的蒲团上盘膝而坐:“阿翠,沈大人他们还习惯吗?”
史翠笑道:“末将听说他教咱们军中的工匠在做羊皮筏子,要不,末将去将他请来?”
史玉皎明明惦记着沈持,却说道:“不必了。”